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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酒徒艳姬
第二章临危不乱
第三章兵戎相迎
第四章风云多变
第五章千里传香
第六章特级杀手
第七章貌合神离
第八章欲擒故纵
第九章江湖险恶
第十章琵琶断肠
第十一章虚情假意
第十二章死亡边缘
第十三章鱼目混珠
第十四章鹿死谁手
第十五章趁人之危
第十六章一蹶难振
第十七章身不由已
第十八章骊山八骏
第十九章原璧归赵
第一章酒徒艳姬
一座巍娥的青石大宅院,门前一对白石大狮子。
门上有匾,四个金色大字,“牧马山庄”。
此地无马,也没有牧场,山倒是有,隔的很远很远,远远的一脉青山。
无山无马,怎么叫“牧马山庄?”
原来这宅院的主人当年是在关外靠牧马起家,如今便是鼎鼎大名的赵九爷。
赵九爷就是五霸刀赵九尊。
据说“五霸刀”的的确确是五把刀,一把是大号刀,一把是中号刀,三把是小号刀,五年在华山论试,刀劈九省盟主王不当,用的就是大号刀,以后怒斩洞庭十三凶,力诛岷山九丑,用的都是中号刀。
至于那三把小号刀,从来就没人见过,只知道那是三把飞刀,不但具有穿杨神技,刀无虚发,而且还能回旋交错,杀人于百步之外。
虽然这十年来赵九尊已很少用刀,但依然盛名赫赫,掷地有声,江湖上听到“五霸刀”
这三个字,还是有人禁不住直打哆嗦。
数当今武林,能够跟赵九尊平起平坐的只有一个人,这人就是江南萧震。
七步无血剑萧震,江南霸主,和赵九尊刀剑映辉,平分武林秋色?”
江湖传言,这两个人当年碰头之时,就像两只红了眼睛的斗公鸡,一场恶战下来,苦拼了七天七夜,到头来胜负难分,终于惺惺相惜成了知已。
到底是在哪里碰头?凭—个人的体力是否能支持到七天七夜?说的说,听的听,毕竟没有人亲眼看见。
不过这十年来萧赵两家要互存问,已了通家之好却是事实。
最近江南飞马驰报,萧公子又将到访。
萧公子就是萧临风,萧震的独生儿子据说他不但家就渊源,一身艺业青出于蓝,比他老子还棒,而且生的—表人材,风浪俊雅。
家世、人品、武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这样的儿郎哪里去找?因此这些时牧马山庄上上下下,几乎每个人眉梢眼角都充满了笑意。
这预期着一宗喜事的来临。
原来无巧不巧,赵九尊年过半百,偏偏只有一颗掌上明珠,闺名小柔。
赵小柔今年十九,生在关外,长在中原,是北地胭脂,也是南国佳人。
他她并不开心,甚至越来越烦恼。
萧公子来此何干?
她当然知道,任何人也都知道,萧临风千里迢迢来到牧马山庄,目的只有一个,求亲。
而她爹赵九尊绝不会拒绝这宗姻亲。
窗外一业金菊,盛开在夕阳里。
窗里人儿憔悴,眉如远山,含着淡淡的悉思,秋水疑眸,人比黄花瘦。
这人ㄦ就是赵小柔。
为谁消瘦子为谁凝眸?为的是一个天涯浪子,她已不能接纳第二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个白马王子。
黄昏时分,她悄然离开了牧马山庄。
浪子已无家,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浮萍任由风吹浪打,飘泊无定,浪子只问哪里买得到好酒。
最好的酒当然是在杏花村。
杏花村是家酒店。
虽然不是当年那位诗人笔下可花村,也不是那个牧童遥指的杏花村,四周也没有杏花,甚至连点杏花的味儿都没有,但酒却是同样的好。
不但酒好,卖酒的人儿更好。
这里当炉卖酒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名叫蜜儿,蜜儿一笑,当真比糖还甜,那粉嫩匀红的脸颊,就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而且是朵野玫瑰,笑起来迷死人了。
她并不是经常在笑,也不是见人就笑,果不地有这位浪子在座,她显得特别殷勤,也笑得更迷人。
浪子眯缝着眼,着迷了。
但他迷的是酒。
他喝了一壶又一壶,只只壶底朝天,然后照例扔下一锭银子,踏着踉呛啮的步伐,走出了杏花村。
明天他又来了。
来了就喝,喝够了就走,他好像从来没正视过蜜儿一眼,也没说过第二句话。
他永远是那一句,“来酒”。
蜜儿照样沽酒,照样殷勤,照样绽开那玫瑰般的笑涡,走起银铃般的笑声。
“喂,你到底是谁?”蜜儿替他满满的斟了一碗酒,终于问了。
“我……”浪子喝了口喝,咂了咂舌头。
“对,你。”蜜儿盯着他,圆圆的大眼里荡漾着盈盈的水波。
“一个喝酒的客人。”浪子说。
蜜儿不笑了,翘起了小嘴巴,将那锡壶重重的放在木桌上,掉头走了开去。
今天浪子没有喝酒,连一滴酒都没喝。
整整一天酒不沾唇,对于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事。
没喝酒,当然没去杏花村。
薄暮时分,忽然来了一阵大雷雨,浪子奔回了自己的小木屋,像狗窝一样的小木屋。
仅仅花了五钱银子租来的这个小木屋,没有锅,也没有灶,木板床上只有床破棉絮。
此刻这床破棉絮却高高突起,居然有个人拥被而卧,一缕秀发如丝缎,斜拖在棉被外。
“你……你是谁”浪子怔了一下。
“一个睡美人。”对方咯咯一笑,从被窝里钻出一张醉人的笑靥,两个圆丢丢的小酒窝。
入室不算,居然上了床。
“起来,快起来。”浪子说。
“起来?”蜜儿吃吃笑道:“我怎么起来,我变成了落汤鸡啊!”她向屋角里呶呶嘴。
原来屋角晾着一袭鹅黄衫裙,还有内衣,内裤,水滴淋漓,地下湿了老大一片。
“什么,你光看屁股躺在被窝里?”
“是呀!”蜜ㄦ飞来一个媚眼:“被窝里热呼呼的,你要不要钻进来暖暖身了?”
居然有这种事,浪子淡然一笑。
浪子并非君子,他只是不愿意惹这种麻烦,也没有这种兴趣,远处雷声隐隐,屋子外面雨还没停,天却慢慢暗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谁。”蜜儿瞅着他。
“哦!”浪子漫应了一声。
“不错”浪子并不吃惊。
他的确是叫丁开,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不过这名字连他自己听来都很陌生,至少不大习惯,因为凡是认得他的人都叫他小子。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你叫蜜儿。”“还有呢?”
“还有,”丁开想了—想:“还有许多鲜衣怒马的江湖豪客,颐指气使的王孙公子慕名而来……”
“谁说这个。”
“不说?”丁开道:“那说什么?”
“其实我并不喜欢那些人”
“你喜欢什么?”
“我只喜欢这床破棉絮。”蜜儿嫣然一笑。
这女孩倒真有趣,不喜欢王孙贵客,却喜欢一个流浪汉只有一床破棉絮的流浪汉,这是真的吗?“快把湿衣服穿起来。”丁开却不动心。
“干吗?”
芽好了走路。“我不。”
“不?:丁开沉声道:“你想挨顿屁股是不是?”
“你敢?”她显然要试试丁开的勇气,敢不敢揭开这床破棉絮来,她说:“我还是不黄花闺女呢。”
屋子里越来越暗,蜜儿眼睛却越来越光亮。
“我不敢,”丁开说:“我怎么敢呢?”伸手一探,抓住棉被一角,扬手抖了开来。
蜜儿惊叫一声,白嫩嫩的胴体像条滑溜溜的鱼,在草垫上扭动,散发出一股少女的幽香。
丁开抓住一条胳膀扳了过来,只听劈劈拍拍,高耸的肥臂上立刻现出了一条条的指痕。
“你……你好狠”蜜ㄦ痛得连眼泪都掉了下来了。
“你……走不走?”
“不走。”蜜儿紧咬着牙。
“哈哈,有意思,”忽然木门轻响,一条高大的人影子走了进来,大笑道;“小子,这怎么回事?”
这人一头乱发,满脸胡须,是个大胡子,张口—笑,一股浓重的大蒜味立刻满了整间小木屋。
“她赖着不走。”丁开说。
“不走?那好呀,”大胡子眼睛睁的像铜铃:“小丁,你没胃口,咱可饿得要命。”
“什么?”蜜儿吃了一惊。
“小丁银样锱头,中看不中吃,”大胡子跨步走到床前,大笑说道:“来,小美人,先亲一个,咱娄大钊可是龙虎精神……”
“你……你……”蜜儿脸色大变。
大胡子弯下腰来嘿嘿大笑,一股大蒜味又辛又臭,直冲而出,兜腮胡子根要刺,直向蜜儿脸上凑去。
他身上穿的是件齐膝短褂,原是蓝布缝的,此刻已变成灰白,至少有三年六年月不曾洗过,又破脏,除了那股大蒜味之外,几乎五味杂陈;蜜儿尖叫一声,一个翻身滑下了床。
她像是碰到了一个活鬼,—下子冲到屋角,伸手挥住了几件湿漉漉的衣衫,旋风般闯出了小木屋。
大胡子得意之极,哈哈大笑。
“真有你的”丁开说。
“别的咱娄大钊不敢夸口,对付这种小妞儿嘛,老子这一手灵得很。”
“灵是灵,只怕不妙。”
“不妙?为什么?”
你想想,这辈子怎么讨得到老婆呢?“老婆?哈哈……咱又不是傻子,快快活活的日子不过,要个老婆干吗?又要吃,又要穿,又他妈的绊手绊脚,说不定还给老子来顶绿帽子。”
“你真的不要?”
“小丁,你别替咱担心,咱若是想要的话,天底下骚婆娘多的是,臭泥鳅总会有只饿老鹰……”
“说的也是”丁开笑道:“那个孙二娘……”
“小丁,别提她,咱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地些臭娘们纠缠不清。”娄大钊咧嘴在,口里说怕,脸下却颇有几分得意之色,居然在风浪自赏。
“好,不提就不提,先去洗个澡。”
“洗澡?”
“不“不洗澡的人没有酒喝。”
“这,这真要命。”娄大钊叹了口气:“洗就洗,不过你得让咱瞧瞧,酒在那里?”他拼命翕动鼻子却闻不到半点酒香。
“酒在杏花村。”
“杏花村”
“刚才这个小妞儿就是那家杏花村的女小开,每天当炉卖酒……”“还买笑?”
“这倒没有。”丁开说:“和气生财嘛,总不能板起脸孔做生意,偶尔笑一笑倒是有的。”
“于是就笑到你的床上来了。”娄大钊眨眨眼睛。
“你想不想喝酒?”
“咱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喝酒?哪怕是翘了辫子也要喝,阎王爷要是不给酒喝,老子就砸了他的森罗殿,不过……”
“不过什么?”
“换一家好不好?”
“换一家?到哪里去换?”丁开说:“此地除了杏花村,别无二家。”
“这……”
“怎么?害怕了?”
“怕?笑话,咱是在想,这时候咱们去喝酒,哪里喝得到好酒,她不渗水才怪。”
“渗不倒不怕。”丁开笑道:“就怕她加点砒霜,或者孔雀胆什么的……”
“照哇!”娄大钊双目一睁:“你还敢去?”
“你敢不敢?”
“咱……”
“怕死的人就没酒喝。”
“好,咱就联陪你。”
“好咱就陪你。”
一阵大雷雨过后,天得清明,浮云掠过,居然还露出一轮皎洁的明月。
丁开和娄大钊来到了杏花村。
娄大钊当然洗过澡,虽然只是马马虎虎弄湿了—下身子,至少那满身的怪味已掉了大半。
丁开不嫌他脏,他知道这个邋遢汉人脏心不脏,甚至比那些衣冠楚楚的人还高贵得多。
他们是朋友,是生死同命的朋友。
丁开要交的就是这种朋友。
像这种生死不变的朋友,总比那些外表体面,内藏奸诈的朋友好得多,至少不会出卖你。
一个纸糊的类笼在夜风中摇晃,在皓月清辉下显得很孤零,灯笼上三个朱红大字,“杏花村”。
蜜ㄦ换过了衣衫,重匀了脂粉,但一张脸却绷得紧紧的飘过来一个白眼。
“打烊啦”
“打烊?”娄大钊道:“天刚刚才黑,一更不到打什么鬼烊?”
“反正不卖酒。”
“不卖酒?”娄大钊大声说:“你懂不懂规矩?”
“这就是规矩。”蜜儿冷冷的道:“不受欢迎的人别想喝酒。”
“嘿嘿”。
娄大钊沉声道:“亮着灯笼不卖酒,咱就砸烂你招牌。”手臂一扬,便待动武。
“且慢,”丁开连忙拦住,笑道:“别急,先进去,入座说。”
“入座?”娄大钊道:“闻闻酒香吗?”
杏花村的确卖的是好酒,靠东墙一排摆了十几口大酒缸,进得门来立刻一阵酒香扑鼻。
类大钊肚里的酒虫在翻搅,恨不得一下子冲了过去,打破一口酒缸,伏地牛饮。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跟在丁开后面,两个人找了张桌子相对而坐。
“不许坐,”蜜儿不假词色。
类大钊猛的一拍桌子,正待发作,忽听蹄声笃笃,像是好几匹健马到了门外。
骏马长嘶,蹄声已到。
只见五六名劲装大汉,簇拥着一位华服少年,踩着月光昂然走了进来。
这少的年神采飞扬,意气甚豪。
他向蜜儿盯了一眼,忽然大笑说道:“好,好,这杏花村果然名不虚传。”
杏花村有美人,有好酒,只不知他这句话赞赏的是美人还是好酒。
酒他不没有入唇,美人却在眼前。
蜜儿当然是个美人,充满了野性的美,不但笑起来妖媚入骨,眉目传情,就算板起脸孔,也无法装出那种端庄文静的样子,她浑身上下好像溢着一股热浪,散发出一种令人想入非非的魅力。
“是江南萧公子吗?”蜜儿报以嫣然一笑。
“你认是得我?”华服少年微感意外。
“萧公子是名满天下,人品才华出众,不知小女猜得对是不对?”
原来她是猜的,居然猜得这么准。
“对了,对了,”华服公子身边一个壮汉立刻接口:“我家公子大名萧临风。
“好甜的嘴。”萧公子大笑说:“你也不错,就像芙蓉出水……”
“不。”蜜儿无限委屈的道:“我是朵野玫瑰。”
“野玫瑰?谁说的?”“还不是那些乱嚼舌头的人说的。”蜜儿向丁开和娄大钊这边瞟了一眼。
难道是丁开和娄大钊说的?这分明是在栽诬。
“不算,这些混帐家伙说的不算。”萧公子道:“本公子说的才算。”
他说的才算,就凭这句话足见他一向自视甚高,盛气凌人。
蜜儿不响,瞅着他甜甜一笑。
骚人墨客对于女人的形容词一向很多,都是挖空心思想出来的,野玫瑰居然变成了出水芙蓉。
萧公子赞赏过美人之后,当然要饮醇酒。
蜜儿立刻吩咐伙计,准备酒莱,自己走人内间,又刻意修饰了一番。
酒菜上来,蜜儿亲自执壶,十指尖尖,涂着红色的蔻丹。
这边丁开和娄大钊却坐着冷板凳。
这委实令人气煞。
像这种场面,若不引起火爆,这才是怪事。
丁开倒无所谓,因为他打过人家的屁股,忍一忍倒也应该,类大钊却忍不下这口气,猛的一拳捣在桌上,大叫:“照样一席。”
“你说什么?”蜜儿冷冷飘来一眼。
“没长耳朵吗?”类大钊额头上直冒青筋,吼道:“萧公子乃是贵客,今夜莅临,杏花村蓬荜生辉,你最好别在这里大吼大叫!”
“来壶清酒总可以。”丁开说。
“清酒?”蜜儿说:“这可是你们没长耳朵,我早就说过,不卖酒。”
萧监风斜眼打量了一下,趾高气扬的道:“这两人是什么人?”
“两个不识相的人。”蜜儿小嘴一嘟。
“对,的确很不识相。”萧临风大声说:“快,替我撵了出去。”
话声甫落,已有,四名大汉应声而起。“放你妈的臭屁。你辇老子?”娄大钊吼一声,托地跳了起来,翻腕劈一掌。
他早已看不惯萧临风的这种傲慢自大,加以蜜儿的再冷嘲热讽,终于激起了心头怒火,有如黄河决口,—发不可收拾,掌风如啸,嘭嘭有声。
“哼,胆敢放肆”萧临风一怔,他虽装模作样,却也为禁暗暗心惊,仓促中霍地站了起来,长袖一卷一甩,涌出一股劲风。
潇洒自如,倒是颇有苗头。
只听蓬的一响,劲气回荡,哗啦啦碗碟齐落,一只大酒壶震得斜飞七尺。
类大钊抢上一步,一把捞在手中。
他掉转壶嘴,咕噜噜一连喝了几口,睁目叫道:“老子没得酒喝,你也休想。”
萧临风生怕汤汁溅污了锦袍,闪身退后,唰的一声,腰中弹出一支剑来。
剑锋轻颤,动如灵蛇,寒光流转。
“最好不要乱兵刃。”丁开端坐不动,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是谁?”萧临风转过脸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
“哦,”萧临风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收起你的剑来最重要。”丁开说:“至少可以重整杯盘,尽情一醉。”
“你的意思莫非是说本公子若是动剑,就喝不到杏花村的好酒?”萧临风弦歌而知雅意。
“至少扫兴得很。”
“不错,是很扫兴。”萧临风屈指弹剑,剑作龙吟,冷笑说:“可惜凭你这句话吓不倒萧某人的。”
“那就随意。”
“随意?”
“在下言尽于此。”丁开气定神闲,手按桌面,依然纹风不动。
娄大钊捧着那只酒壶,仰起脖子,一阵猛灌,片刻间喝的精光,忽然大笑说道:“过瘾,过瘾,可惜老子今天才知道……?“你知道什么?”萧临风冷哼一声。
“原来抢来的酒比买的酒好喝。”类大钊咂了砸舌头,忽然单臂一抢,提起那只大酒壶,照萧临风劈面掼了过去。
这是只锡酒壶,份量甚是沉重,呼的一声,去势劲疾无比。
萧临风肩头一晃,横跨了两步,酒壶直飞过去,吭的一向,砸在一口酒缸上。
一口大肚酒缸立刻裂了开来,变成了片片瓦砾,酒声哗哗流满一地,香气四溢。
“好哇。”蜜儿叫道:“赔,快赔,还得赔口缸来。”
“嘿嘿,老子陪你睡一觉。”类大钊掀髯大笑。
你酒馋已过,火气已消,哪知笑声未落,忽然剑光一闪,萧临风身随剑起,宛如一缕蛛丝般兜胸刺了过来,剑气森森,来势如电。
父是英雄子豪杰,剑法果然十分火辣。
类大钊大吃一惊,正待闪身应变,但见寒光一转,剑到半空中忽然变了方位。
只听萧临风冷笑一声:“丁开,剑来了。”原来他已认出丁开。
当然,丁开不是无名小卒,而且还是个颇不寻常的对手,萧临风只是佯装不知道。
声东击西,话出剑到,这是要命的一剑。
“好,你居然有这一手。”但见人影一花,丁—开屁股下面那长长板凳忽然翘了起来,凳长五尺,高与人齐。
“夺”的一声,扎个正着,所在木凳上。
丁开如鬼魅般,人已不见。剑芒如霜,力沉劲猛,直贯而入,扎进去似较容易,但木凳为比血肉之躯,拔出来却是极难。
萧临风不禁骇然一凛。
总算他急中生智,左腕一翻,奋力劈一掌,啪的一声,木屑四飞,凳面裂成了数块。
他抽出剑来,腾身倒退九尺,张日四顾,一脸惊怖惶惑之色。
丁开哪去了?丁开一动没动,就像连姿势都没变换过一下,只不过换了张桌子。
屋子里一大堆人,除了萧临风和他的几个随从的大汉,还有蜜儿和两个跑堂的伙计,谁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换了一张桌子。
萧临风盯着他,像是发现了一个精灵。
他脸上神色倏忽数变,掌心沁汗,紧握的长剑在轻轻抖动。
是不是想再来剑?一个聪明人绝不会做出这种傻事,萧临风不笨,他知道再来一剑,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难堪。
丁开却没看他,就像什么事都发生过,他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来壶酒。”他重复那句老话。
“好,就来,”蜜儿居然很听话。
酒来了,还加上四色精美的小菜,蜜儿替他斟上一碗,又绽开了迷人的笑容。
“咱也来一壶,”娄大钊挨了过来。
“你?”
“咱怎么?”
蜜儿一声不响,转身提了只大锡壶,沽满了酒,重重的放在桌上,冷冷道:“灌吧。”
“斟上。”类大钊说。
“别神气啦。”蜜儿绷起脸孔:“沾别人的光还是将就点吧。”
“说的也是。”类大钊居然大笑。
他自己斟了一碗,然后道:“姓萧的,你要不要也来沾点咱们小丁的光?”
他想周侃一下,狠狠的出口气,哪知扭头一看,已不见萧临风的影子。
原来他就在蜜儿斟酒布菜之时,萧临风已和他几个随从之人,悄悄的退出了杏花村。
他走得好,走得好识相。
可惜的是没喝成杏花村的好酒。
木屋里亮起了灯。
不是华灯,只是青油灯。
类大钊的眼睛睁得比灯还高,他问丁开:“你窝在这里就为了喝杏花村的好酒?”
“有酒喝难道不好?”
“嘿嘿,”类大钊咧嘴—笑:“小丁,别找马虎,咱知道,你在等一个人。”
“等谁?”
“这还有说,当然是等赵小柔。”
“赵小柔?”丁开—怔:“你这臭胡子怎么想到这上面来了,小柔她……”
她怎么类大钊笑道:“咱胡子虽臭,耳朵却灵得很,赵小柔离开牧马山庄已经三天啦。”
“当真?”丁开有点吃惊了。
“这种事若是错了,你就拔掉咱这嘴臭胡子,”类大钊翘起下巴,扮了个鬼脸。
他本就生的很丑,这样一扮更是奇丑无比。
丁开却呆了一呆,脸色忽然得凝重起来,对他来说,这是很少有的现象,他从没有过这种严肃的表情,他不明白赵小柔为什么离开牧马山庄,难道真是为了找他,找一个胡天胡地的浪子?“小柔不会找我。”
“不会?”“至少她不知道我在哪里。”
“找你很容易。”类大钊说道:“只要有好酒的地方,准会找得到咱们的小丁。”
“有好洒的地方多得是。”
“有好酒又有漂亮小妞儿的地方可不多,”类大钊眨眨眼睛。
他当然知道小丁不是这种人,只不过在故意逗笑。
丁开却不理会,他显然有件沉重的心事,忽然站了起来道:“走。”
“哪里去?”
丁开不响,一口吹熄了油灯,推门而出,类大钊只好尾随着跟了出来。
他知道丁开的脾气,也习惯了这种事,遇到了丁开不愿说话的,他只好闭上嘴巴。
屋外月影西斜,时已三更。
沿着一条小径,一路奔去,到了一片丘陵地带,丁开忽然一拔而起,攀上了一株合围大树。
他比了比手式,类大钊也照样攀了上去,茂盛听繁枝密叶隐没了两人的身形。
类大钊拔开枝叶挣目望去,这才发现数十丈外有纸糊的灯笼,原来正是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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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临危不乱
“小丁,你……”
“你刚才说对了。”丁开轻声道:“我窝在这里正是等一个人。”
当然,他等的绝不是赵小柔,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赵小柔会离家出走。
“等谁?”这回轮到类大钊发问了。
“等这杏花村的主人。”
丁开说:“也就是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白夫人。”
“白夫人?”类大钊一怔:“是她,柳横波?”
“不错,白门柳氏。”
“只怕已经四十出头了吧?”
“女人四十一枝花。”丁开笑了笑说:“听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那个卖酒的不妞儿呢?”
“一个小妖精,听说是她的干女儿。”
“这可怪啦。”类大钊攀着—根横时掌出的树枝,咧嘴一笑:“咱们小丁怎么变了胃口小的不要,居然要拣老的……”
“臭胡子!”丁开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知道我为什么等她?”
“为什么?”
“为了想发笔横财。”丁开说。
“发笔横财?”类大钊怔住了,他不相信,甚至绝不相信在他心目中的小丁,—向视钱财和粪土,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你想打劫杏花村?”
“白夫人。”丁开说。
“反正都一样。”类大钊并不反对:“至少可以劫她几缸好酒。”
“你看走眼啦。”丁开道:“据我所知白夫人颇有积蓄,甚至是位富婆,目前最少拥有翡翠玉马一对,明珠五百颗,外加白银十万两……”
这不是一笔小财富,简直骇人听闻。
类大钊一呆,顿时睁大了眼睛:“莫非还有十九条人命?”
原来这件事发生在三月前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洛阳振远镖局押送的一批财物,在孟津渡遭到盗劫,随行护镖的武师和趟子手,总共一十九人全部遇害,被劫财物的清单中,正如丁开所说的一般无二。
像这样一宗大事,自然是传遍了江湖,类大钊当然早有所闻。
“不,一十八条人命,”丁开说。
“据振远镖局宣布的,分是一十九人,并无—人生还,你怎么要少说一个?”
“我为什么要多说—个?”丁开道:“那些遭到杀害者的尸体都被投进孟津河,事后打捞起来的分明是一十八具……”
“还有一具呢?”
“没有了”
“莫非有个人还活着?”
“活得很舒服。”
“小丁。”类大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在那扬劫杀中有人亲眼目见吗?”
“正是。”
类大钊一呆。
“是谁见来?”
“我。”丁开指着自己的鼻子。
星移半转,斜月渐沉。
“我。”丁开指关自己的鼻子。
星移半转,斜月渐沉。
只听呀然一声轻响,杏花村那扇木门开了一缝,有个脑袋伸了出来。
接着闪出一条窈窕的人影,略一顾盼,向北奔去。
“是那个卖酒的丫头。”娄大钊说。
“果然,我料的不错,”丁开低声道:“追上去。”身形一晃,凌空飞跃而下。
类大钊跟着一个鹞子翻身,落下实地。
两人展动身形,一前一后,发足追去,星斗满天,月落参横,十数丈外依稀可辨人影。
一点不错,前面的那个窈窕背影正是蜜儿。
但见她身法灵快,宛如一缕轻烟,造诣之高竟然不在一流好手之下。
类大钊心想:“这妞儿真人不露相,故意保持十丈距离。
他并不想一口气追上,只是想保持自己目力所及,让对方无所循形。
奇怪的是蜜儿从没回头瞧过一眼。
片刻间首尾相御,追出了十里之程,眼前形势一变,追入了一座幽谷,四周悬崖挺拔,郁郁苍苍,在西沉月色下,黑气森森。”
蜜儿人影一晃,忽然转入了左侧一片森林。
丁开深深吸了口气,登时身形加速,箭一般飞了上去,但到得进口之处,忽然刹住疾奔之势。
“怎么,不追进去?”类大钊飞步赶来。
“我进去,你在这里把风。”
“把风,把什么鬼风?”
“你想怎样?”
“你到哪里,咱就跟到哪里。”
“莫非你怕我吞没了那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银?”
“哈哈,小丁,别来这一套,”类大钊大笑说:“这些身外之物打不瞎你小子的眼睛,咱类大钊也压根儿没摆在心上……”
“哦。”
“你必是看出了什么不对,不愿咱陪你涉险。”
“你……”
“小丁”类大钊激动地说:“只要你说一声,咱类大钊不配做你的朋友,咱回头就走。”
丁开怔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这么说,这种可以推心置腹,生死患难的朋友哪里去找。
“好,你跟去。”
类大钊乐在心里,咧嘴一笑。
林木尽头便是一堵悬岩,壁立千仞。
几栋草屋就在悬崖下依山而建,草色犹新,像是刚刚搭盖不久。
木门虚掩,茅屋中隐隐透出灯光。
丁开走了过去,正待举手推门,那门忽然打了开来,一个垂髫小环背着灯光当门面立。
“是丁先生吗?”这小丫头看来十分机伶。“还有类先生。”类大钊自报姓名,笑道:
“草字类大钊。”
“你怎么知道我姓丁?”丁开问。
“是夫人说的,”小丫头道:“夫人说先请两位大驾入内献茶。”
“是白夫人是不是?”
“正是。”
丁开目光—转,向类大钊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先一后跨步进入草屋。
这眼色代表什么?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这两个相交如此之深的朋友,当然有他们无声的语言。
草屋一共三进,入门第一进四壁萧然,空空荡荡,除了正中悬关一盏油灯之外,连只板凳都没有。
第二进却设有几张竹椅,一张木桌。
“两位请坐,”小丫头说。
“不用了。”丁开道:“快请白夫人。”
“我在这里,”忽然有个清脆柔美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位有话请说。”
原来这第二进和第三进之间悬着一幅湘帘,声音从帘里发出,但外明里暗,看不到人影。
“请出来说话,”丁开盯着幅湘帘。
“不必啦,我听得到。”白夫人说。
“别作怪,”类大钊沉声道:“你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怕见人么?”
“哎哟,两位好像来意不善?”
“这要看怎么说了”,丁开道:“若是夫人肯坦诚合作,自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什么大事小事?”
“要我明说吗?”
“我不是一地在等待丁先生的高论吗?”
“好,不说”,丁开道:“大约在三个月前,洛阳振远镖局在地孟津渡口被劫走了一批巨额原主财富,还有一十八人死难,夫人知道吗?”
“嗯,略有所闻。”
“怎么?”
“夫人请说,这是不是一宗大事?”
“是,很大的事。”
“若是想大事化小。最好是将这批财物一宗不少,全都交出来……”
“好主意。”白夫人极口赞好。
“夫人同意了?”
“我?”白夫人笑笑:“丁先生,我的年纪比你大,就叫你一声小丁好不好?”
“好。”丁开道:“别人都是这样叫的。”
“小丁,我还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
“若是我没听错。”白夫人道:“你好像是说我的交出这批财物。”
“正是。”
“是我打劫的吗?”
“你没有。”丁开道;“至少凭你白夫人还没有这大的能耐,一举歼灭振远镖局一十八名干员,其中抱括七位一流好手。”
“不是十九个吗?”
“别扯远了,那一个以后再说。”丁开冷笑道:“先说这批财物的事。”
“小丁,人怕找错了主儿。”
“不会,你是要劫之人,但你是窝户。”
丁开斩钉截铁道:“这批财物如今全都在你手里,总共是翡翠玉马一对,明珠五百颗,外加白银十万两,还有些零星玉器三十八件……”
“你记得好清楚。”
“是的,我有份清单。”
“这些财物全是你的吗?”
“我的?”丁开打了个哈哈:“你看我像坐拥巨资的千万富翁吗?”
“不像,横看竖看都不像。”
“这就对了。”
“莫非是振远镖局托你办这件事?”
“也不是。”丁开道:“他们看不起我,他们托的是江南萧震,牧马山庄的赵九尊。”
“这样说来你是见钱眼开。”白夫人笑了:“想分一杯羹对不对?”
“哈哈。”丁开大笑:“白夫人真聪明。”
“说,想分多少?”
“我刚才已经说过,我有份清单。”丁开道;“翡翠玉马一对,明珠五百颗,白银……”
“别念了,只说想分多少。”
“照单全收。”丁开一字一顿,说出了这四个字。
白夫人先是一呆,接着咯咯笑了起来,几乎越想越好笑,连那幅湘帘在轻轻抖动。
“你笑什么?”丁开问她。
“好笑得很。”白夫人道:“这正应了一句俗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就是那条蛇。是不是?”
“小丁。”白夫人止住笑:“这样好了,我慷他人之慨,大胆作主,分你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这数目不小啊!”
“你知道就好,”白夫人道:“这是看在你小丁的面子,放眼江湖,除了你小丁有这个面子,换了任何人,莫说三千两就是三分银子也别想,甚至……”
“甚至别想活着回去。”
“啊,你也很聪明的。”
“不,我不聪明,”丁开说道:“我是个大傻瓜。”
“大傻瓜?”
“对,比傻子还傻。”
“这是什么话?”白夫人笑道:“傻瓜和傻子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丁开道:“瓜很大,子很小,一个瓜里面有很多子,所以我才别特傻,就像几百个傻子合起来那么傻。”
“哦。”白夫人笑了。
“傻瓜就是股傻劲,转不过弯儿,说要就要全部,少一丁点儿都不行。”
“小丁,别傻了”白夫人好言劝道:“这三千两银子,足够你每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痛痛快快过好几年的啦。”
“夫人想得真周到。”
“你同意了?”
“谢谢好意,我从来不为喝酒吃肉的事发愁。”
“好,好,再加一点,五千两,”白夫人道:“这样总成了吧?”
“不成。”
“不成?”白夫人冷笑道;“小丁,别太过份了,你可知道这批财物的主人是谁?”
“我知道。”
“你知道?”白夫人吃了一惊。
“这些东西原是洛阳李善人所有,他倾家当产,措聚了这批财物,用作赈济黄河灾区之用。”
“不,我是说现在的主人。”丁开冷笑道:“这算什么主人,只是一批强盗……”
“小丁,别口没遮拦。”
“怎么?”丁开大声道;“你想要我把这些打劫杀人的强盗说成君子?说成圣人?”
“好好,就算是强盗,”白夫人道:“你知不知道这强盗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一直不曾开腔的类大钊忽然叫道:“你不说亲眼目见的吗?”
这个人才是大傻瓜。转不过弯儿。
“不错,我是亲眼目见,但……”丁开顿了一下,找出—个理由,接道:“那是在夜暗时分,风雨如晦,那批强盗个个都蒙着面孔……”
“你没有瞧清楚?”白夫人问。
“是的。”丁开显然在隐瞒这件事。
“小丁”,你很幸运,白夫人道:“那夜的风雨帮了你很大的忙。”她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没瞧清楚最好,免掉了杀身之祸。
“不,我很倒霉,丁开说。
“这怎么说?”
“我虽然没瞧清楚那批打劫人是谁,却知道这批财物落在你白夫人之手。”
“你认为这是倒霉?”
“我本来不这么想。”丁开说:“现在却已发现,我着了你白夫人的道儿,你手下那个蜜ㄦ的姑娘,原来是故意诱我入壳。”
“你是怎么发现的?”白夫人并不否认。
“因为她一直不曾回头瞧过一眼,任由后面两个傻瓜一路跟踪而来……”
“小丁,你并不傻。”
“当然,偶尔,事实上你的灵机一直在动。”白夫人叹息道;“可惜的是你太自负,凭一股血气之勇,太相信自己。”
“是吗?”
“小丁,别太逞强,拿了五千两银子走路吧。”白夫人柔声道;“我给你银票,是洛阳鸿钱庄的,包管十足兑现。”
“白夫人。”丁开冷冷道;“别自说白话,丁某人一向不愿讨价还价。”
“难道你硬是要照单全收?”
“是的,丁某人打的就是我个主意。”
“有把握吗?”
“反正不到黄河心不死。”
“哼,现在已到黄河的岸边。”白夫人忽然冷笑一声:“应该说不见棺材不掉泪。”
“也许吧”丁开道:“只不知掉泪的是谁。”
“你”白夫人冷哼一声,接着崩簧一响,湘帘中忽然飞出七点寒星,话已说到尽头,情执已僵,该是动手时候。
这七点星破帘而出,带着丝丝锐啸,显然是用机簧发射,来势劲疾无比。
丁开眼明手快,右腕一翻一吐,涌出一股柔劲,将类大钊出七尺,自己身形一摇一晃,有如风中弱柳,竟然闪过了几枚暗器,蓦地两指一伸,钳住了正面一枝,是支风尾梭。
蓝汪汪两端如刺,看来十分霸道
“去你妈的,什么人,娼妇,”类大钊勃然大怒,振臂拍出一掌。
哗听一响,那幅湘帘掉了下来。
忽然灯光一闪而灭,内外三进,顿时一片漆黑,砰然一响,通达外面的木门业已阖上。
“放火,放火。”娄大钊怒叫:“老子放把火烧了你的狗窝……?”
他居然想到了这一记狠招。
“你吼什么?”丁开低声喝道:“她正要放火。”
一语未毕,只听四周劈劈拍拍,登时烟硝弥漫,火势熊熊而起,火焰中杂着一股浓重的硫磺味。
显然这是早有安排,设下这个陷阱。
难怪这几间草屋像是新盖,什么家具都没有,原是准备好了纵火杀人。
这条计毒极,恶极。
水火无情,任何功力深厚之人,绝难练到入水不溺,入火不焚。
娄大钊怒不可遏,双手一抡,连环拍击,想要扑灭一处火焰,穿越草壁而出,哪知掌风虎虎风助火势,烧得更猛。
“住手。”丁开大叫一声,身形一窜而起。伸手抓住屋顶一根竹椽。
此刻屋顶虽已开始着火,但因火势只能上,不会上而下,顶棚下只有深烟,不见火舌。
丁开原想拔开一片茅茨冲出屋面,那知顶棚上那些粗如碗口的竹椽竟是密密麻麻,每根之间距离不足三寸,构成一排栏栅。
从外表看来,只是几间普普通通的草屋,谁知竟是经过一番经心设计,就像一座牢笼。
丁开暗叫:“糟了!”
在他当初估计,这几间草屋中,顶多埋伏了一批顶尖好手,或者使用绝顶霸道的暗器,万没有料到白夫人比他想着的还毒,还狠,竟然挖空心思来对付他。
此刻孟贲之勇,足不沾地,怎样使力?回头下望,四周已成一片火海。
类大钊已被逼到了中央,只听他暴跳如雷,叫道:“完了,完了,老子这把胡子……”
他好像性命事小,只怕烧掉了胡子。丁开忽然心中一动。探手腰中,从皮鞘里掣出一把匕首有如摧枯拉巧。
这柄匕首是他随身携带的唯一兵刃,长仅七寸,乃是炼金钢所铸,斩铁如泥,只因平时很少用到,几乎忘了还有这件利器。
区区七寸短刃,想不到此刻却派上了大用。
他举手连挥,斩断了三根竹椽,拔开了一个洞孔,立刻回头叫道:“快,跳上来。”
火势越来越猛,类大钊被逼在中央团团乱转两颊通红,手臂已开始起泡,活像一双挂数炉中的烤鸭,闻言不及待两脚一蹬跳了起来。
烟浓如幕,他看不清楚顶棚上的部位,探手一把抓空身躯立刻下沉。
幸好,他半空一捞,抓住了丁开一条右腿。
片刻之间,两人已攀上了屋顶,举目四顾,但见一片浓烟滚滚,猛烈冲霄。
这几间草屋,原是新割下来的芦苇茅茨搭成,新草尚干透,顶棚上又因更深露重,是以烟比火多,随着夜风飘向左侧一处小丘。
丁开和娄大钊身在火海之中,当然不敢怠慢,两人双双一纵而起,随一片浓烟落下实地,俩个起落,登上了小丘。
两条人影像驾着烟云般脱离一火海。
“这娼妇,老子要活劈了她。”类大钊一面大叫,一面紧握拳头,此刻火势正旺狂焰怒卷,那些竹节爆烈开来的声音更是震耳欲聋。
类大钊叫声虽大,却被这些火海中的巨响掩没。
“别大钊叫声虽大,却被这些火海中的巨响所掩没。
“别大声嚷嚷”,丁开低声喝止。
“干吗?”
“劈了她还是要用手,不是用嘴。”
“先嚷嚷消消气也是好的。”
“不好。”丁开沉声道:“先坐下来,闭上嘴巴,等火熄了再说。”
“再说?说什么?”
“火熄了之后,她准会进去找咱们的尸体……”
“咱们的尸体?”类大钊猛然省悟,裂开嘴巴,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捂着嘴巴道;“有趣,有趣,等会儿老子走出去吓她一跳。”星辰寥落,夜风转厉,几间草屋此刻烧个精光。
”原本是些竹椽杂草,烧的猛,熄的也快,但夷平的灰烬中仍然闪着火星,冒着青为烟。
靠山的峭壁下,西侧的矮林里,这时忽然闪出十几条人影,每人手执长钩一柄,在火场四周散了开来,用长钩在灰烬中翻搅。
“怎么没见尸体呢?”一个汉子说。
“这样一场大火,哪里还有尸体。”另一个汉子说:“也许只有骨头。”
“骨头呢?”
“骨头烧完的吧?”先说话的那汉子道;“比方说大腿骨,头盖骨……”
类大钊心头一寒,想到刚才或不是丁开有那把匕首,此刻岂不是剩几根骨头。
刚才在烈焰飞腾中他并没想到被活活烧的可怕,此刻倒有点毛骨悚然。
睁目望去,只见火场一侧站着个身材魁悟的青衣壮汉,像是领头人物,正在指手划脚。
“刚才火起之时;谁见到有人逃走?”
“逃走?”一个手执长钩的汉子道:“除非他长了翅膀。”
“长了翅膀也不成。”另一个接口道:“除非他是土行孙借了土遁。”
“真的没人见到?”好壮汉再问。
“咱们二十几个人四面一齐纵火。”众人纷纷说:“除了烟、除了火,鬼影都没有。”
“人死变鬼,怎么没有鬼影子。”有几个哈哈大笑:“只是咱们没法瞧见罢了。”
“好。”那壮汉道;“咱们回去禀夫人。”
还搜不搜?有人问。
“此刻余烬未熄,到天亮了再说。”那壮汉转过身子直向悬崖下走去。
悬崖之下,黑越越阴森沉沉,目力辨景物,丁开作了个手式,当先走去,类大钊明白他的意思,必是跟踪那个壮汉,因为这壮汉刚才说要去禀夫人。
这夫人当然是白夫人。
悬壁下薜萝倒垂,藤葛严生,丁开和类大钊绕道寻到崖下,竟然杳无人迹。
不但没有见到白夫人,连刚才那壮没竟也不见。
“怪啦。”类大钊睁大眼睛:莫非钻到石缝里去了。”
“这个你说对了。”丁开盯着那些倒垂的藤蔓。
“对了?”类大钊一脸茫然。
丁开走了过去,伸手拔开藤蔓,壁立的悬崖上果然有条裂缝,这巨大的石缝同约数丈,一直裂到崖脚,可容两人并肩而人。
此时四更已过,天色欲明未,黝黑的石缝里深不可测。
“走,进去。”丁开举步而入。
他目力锐敏,在微弱的星光反照下,常人不能辨物,他却看见到一丈以外。
裂缝俨然一座石洞,鉴有人工石蹬,向上升去。
丁开在前,经拾级而登,类大钊紧随在后,亦步亦趋,约莫百余级,豁然开良,举头可见星光。
原来这是条隧道,一直通到崖头。
此刻东方恺已露鱼白,晓色将起。崖头传来人语,先是一个清脆的声音。
“什么都没寻到?”
“启禀夫人。”另—个粗重的声音道:“火势太猛,只怕已烧成了灰。”
“真的?”
“属下业已吩咐下去,等到天色大亮之后,再行搜查一遍,看看找不找得以几块骨头。”
“你没确定没有漏网?”
“夫人,这怎么会?”那人说:“二十几个人,四十几双眼睛……”
“好,你下去,天亮了再搜。”
“是,”
丁开—接类大钊,找了下凹入的部位,两个人屏息静气,紧贴洞壁—角。
外面天色虽已粉亮,石窟中依然幽暗如墨,那人摸索而下,正好和丁开等两人擦身而过。
娄大钊霍地赶快,横里削出一掌,掌缘划过那人的咽喉。
卜通。—声?那人翻身栽倒,卜通卜通,顺着石磴一路滚了下去。
“你……”丁开低喝—声。
“怎么?”娄大钊怒道:“咱们差点剩几根骨头,难道还要充好好先生?”
丁开不响,他知道类大钊没错,而他自己此刻,不也正在要找白夫人算帐吗?
此地若非游览胜地,必是骚人雅士行吟憩息之的不介隧道中鉴有石磴,崖顶上居然还有座六角凉亭,俯瞰崖下幽谷,一片青葱。
一个白衣中年妇人丰容盛饰,斜倚栏杆而坐,蜜儿侍立—侧。
这不消说,她就是白夫人。“小丁也许真的没死。”蜜儿说。
“没死?”白夫人转过脸来,这位四十出头的妇人容色之美,依然灿如朝霞,媚态不减当年。
“听说他曾经死过二十七次……”
“娘,您别不信。”蜜儿说:“听说以前二十七次,每—次别人都当他死定了,结果他又活了出来,而且活得蹦蹦跳跳。”
“至少他没被火烧过。”
“好像没有。”
“这就对啦。”白夫人咯咯笑道:“这场大火纵然不烧得他尸骨无存,至少也不能蹦蹦跳跳了。”
“这个何以见得。”凉亭外忽然传一个声音,大笑道:“在下这就跳几下给夫人瞧瞧。”
白夫人猛吃一惊,霍地站了起来。
说话的当然是丁开。
他说到做到,腾身一跳登上了石阶,又再一跳,登上了凉亭。
“你……”白夫人脸色大变。
“白夫人。”丁开道:“你这把火可真厉害,丁某人险些闯不过二十八关。”
蜜儿刚才说他死过二十七次,这回当然是二十八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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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兵戎相迎
“你真了不起”,白夫人定了定神。
“别恭维。”丁开冷笑。
“小丁,你当该知道。”白夫人说:“那样一大堆珠宝银两,我怎能随身携带。”
“这再说。”
“再说?”
“夫人应该明白,你这把火委实太毒太狠,我丁开虽然不想睚眦必报,至少也应该让人家知道—下,丁某人不会这样窝囊……”
“你……你想怎样?”
“只想回敬一下,意思意思”。丁开晃了晃握在手中的匕首:“先来只耳朵。”
侥逃烈火焚身之祸,这样回报,的确是小意思。
“什么?”白夫人脸色一变,忽然纤腰一拧,越过了一排朱漆栏杆。
她虽然已四十出头,依然风姿绰约,爱美如命,割掉一只耳朵岂不成了丑八怪?她宁愿死,也不愿损及她的花容月貌。
何况她对丁开虽有向分忌惮,这并不表示她真的怕了这个江湖浪子。
“要我一只耳朵,那有这样容易。”
但她话声甫落,栏杆外忽然传来声冷哼:“嘿嘿,老子正等在这里呢!”
花叶里一条人影长身而起,正是类大钊。
白夫人猛又一惊,身子一旋,侧移了两步。
“夫人?你算什么人?—个骚寡妇。”娄大钊大声叫骂:“小丁只要一只耳朵,老子可不愿这么便宜,”叫骂声顺探手抓了过来。
五指箕张,出手如风。
“哼,死胡子。”身倚亭住的蜜儿忽然娇叱一声:“照打!”
她皓腕一扬,什么东西都没打出,已被丁开探手一把扣住了腕脉。
“哎哟,好疼……”蜜儿叫了。
“让我瞧瞧。”丁开扳开她的手指,哪知手掌里竟然空无一物。
但被她这么一扰,白夫人趁机避开类大钊一抓之势,反手上点出一指。
指风劲疾,破空有声。
类大钊识得厉害,硬生生被逼退了三步,白夫人忽然一掠而起,斜刺里穿出两丈五六,在晨光熹微中惊鸿一闪,飞纵而出。
她身法奇快,一晃已逝。
凭她这身功力,看来她并不在乎娄大钊,却对丁开存有几分畏怯。
像她这种女人,绝不打没把握的仗。
她的武器除了容貌以外就是工于心计,没有必胜把握绝不愿硬拼硬杀。
丁开大叫一声:“你逃得了吗?”
正待腾身追出,蜜儿忽然嘤咛一声,竟然扑倒在丁怀里。
这是干什么?哪里有了毛病。
但是面红如火,樱唇颤动,两腿绞住丁开的下盘,双手扳住肩间,像只八脚鱼般紧紧贴住。
刚才一声照打,扰乱了娄大钊的心神,此刻竟又便出这—绝招。
丁开先是—怔,猛地大喝—声,开声吐气,周身肌肉反弹,竟将蜜儿震出七尺。
放眼望去,白夫人已失所在。
蜜ㄦ—个软绵绵的娇躯倒在亭柱一上侧,眼睛像死鱼般盯着丁开。
她是发了疯还是吃了错了药?都不是,她分明是故意掩护白夫人溜走,丁开怒溢眉宇跨步走了过去。
”哼,你好大的胆子。”
“我……”蜜儿在喘息。
“你让她逃走,你自己怎么办?”丁开冷冷道:“你当我会怜香惜玉吗?”
“你不会。”蜜儿居然说:“你是铁石心肠。”
“知道我好”了开扬起手中匕首。
“你杀吧。”蜜儿闭上眼睛。
”杀你,不必”丁开沉声道:“我只想在你脸上儿条刀口子。”
蜜儿娇躯一震,骇然睁目。
她原本摸透了丁开绝不会出手杀她,没料到丁开还有这样—着。
在气极之下,匕首一挥,这是很可能的。
莫说划上几条刀口子,就算是刀锋一转,轻轻掠过,稍稍留下一点疤痕,她这张吹弹得破的脸,以后怎能见人。
“你……”蜜儿真的怕了。
丁开眼看着她,虽然话已出口,毕竟还有几分犹豫。
娄大钊托地一跳,越过栏杆,叫道:“小丁,咱知道,你只要碰见到漂亮的小妞儿心里就软,说吧,划几刀?由老子来动手。”
蜜儿脸色惨变,禁不住簌簌发抖。
她用乞怜的目光瞧着丁开,她知道那把匕首若是到了娄大钊手里她就完了。
当然她还可奋力一拼。
但拼的胜算并不大,甚至等于零,在丁开面前,她的确不敢轻举妄动。
她只能用轻功夫,利用女人的原始本钱。
在那间小木屋里她就用过,可惜不但没有奏效,反而挨了一顿屁股。
浪子居然不喜欢女人,这算什么浪子。
现在她只好换上另一种方法,装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是很多女人都用过的,女人本来就是弱者。
谁能对一个楚楚堪怜的女人下得了手?
丁开吧?至少他没有承认自己心软,也没把那柄匕首交给娄大钊。
但见刀锋一闪,直掠蜜儿脸颊而过。
蜜儿顿觉脸上一凉,蓦地一声嘶叫,几乎吓得魂魄出窍,立刻晕了过去。
“别叫,还没有开始呢?”丁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成一种阴恻恻刺耳的冷笑:“我只不过先试试刀,别划得太深,也别划得太浅……”
他还顾虑深浅,难道他的刀法把捏不准?这分明是故意吓吓唬。
“小……小……不不,小……丁大爷”蜜儿战战兢兢的道:“你,你饶了我吧!”
饶你,白饶吗?
“这……这……?”蜜儿听得出,丁开口气松了,话时里有话,忙道:“你……你要我怎样?”
“你想怎样?”
“我?”蜜儿道:“我会报答你的。”
“怎样报答?”
“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愿意”,蜜儿道:“我替你烧饭,帮你洗衣服,我做得一手好菜……”
“废话!”丁开脸色一沉。
“好……好……”蜜ㄦ立刻改口道:“你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丁开道:“是我喜欢听的吗?”
“你一定喜欢。”
“说吧。”
“牧马山庄的大小姐赵不柔正在找你。”
“哈哈,这算什么秘密。”娄大钊叫道;“老子一百年前就知道啦。”
“一百年?”蜜儿盯了他一眼。
“不错,就是一百年,”娄大钊道:“小丁在九十九年前也知道了,”他故意夸张,无非表示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这……”
“你还有别的秘密吗?”丁开冷笑。
“我……我……”
“没有了是不是?”丁开晃了晃手中的匕首。
“有有有。”蜜儿盯着那柄青光流载的匕首,颤声说道:“这个秘密你一定没有听过。”
“嘿,你的秘密真不少。”
“这是个天大的秘密,我拼死说出来。”蜜儿道:“我只求你,别提起地我说的。”
“可以。”
“这次打劫财物的主犯是……”
“住口!”丁开突然脸色一变,厉害叱道:“我不喜欢听。”
居然这种怪事,他甘冒奇险,想要取回这批财物,却又不想知道打劫财物之人是谁。
他对白夫人也表示过,不愿找出正主儿。
娄大钊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瞧瞧他,只见他声色俱厉,竟也不敢插嘴。
他一向最了解丁开,今天却弄糊涂了。
蜜儿更是满面惊容,像个被恶婆婆要骂怕了的小媳妇,她叹了口气委屈的说:“我只知道这些。”
“别装。”丁开大笑道:“你这九妖十八洞的小妖精,瞒得过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吗?”
也许他对了,蜜儿是在故意装腔。
此女生性灵巧,深受白夫人倚重,对于一此江湖内幕,自是了如指掌,也许她早就明白了,丁开不愿揭露事实的真相。
“我没瞒你啊。”
“牧马山庄赵家大小姐的事算你知道了,难道我说的第二个秘密……”
“听清楚”丁开沉声道:“这并不重要。”
“哪重要?”
“目前最重要的是这批财物藏在何处?”
“这个么。”蜜儿眼珠一转,欣然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何不早说。”
居然这般爽快,她真的知道吗?
“此刻也不迟。”丁开嘿嘿冷笑:“你若想缓冲一下时间,准备用诡计脱身,这种主意最好少打,当心越打越坏,到时候只怕脸上不止几条刀口子了。”
“不不,小丁,请你相信”,蜜儿道:“只要你不嫌弃,我粉身碎骨,都愿为人尽力……”
“别弄错了,我谈的是条件,丁开用咱冷水的声音道;“你说出批财物的收藏之处,交换一张漂亮迷人的脸。”
马屁拍不上,蜜儿唉声叹气的道:“好,我说,藏在一个山洞里。”
“哪个山洞里?”
“在无名山,由此向南……”
“你此刻说的痛快,若是信口开河,别怪丁某人要你半条小命……”
“小丁,你赶快呀!”
“为什么?”
“因为……因为夫人……”
“她先去了是不是?”丁开道:“放心,那么一大批财物,要料理—时三刻也搬不走。”
“我是说万一……万一……”蜜儿吞吞吐吐道:你们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怎样?”丁开冷笑道:“只要人所信非虚,纵然是龙潭虎穴也吓不倒丁某人,领路吧。”突然左手一伸,连点了蜜儿两处穴道。
蜜儿浑身一震,立刻瘫软如绵。
“哎哟,你这是……”她身子虽软,口尚能言。
“这是‘五阴截脉法’,能解得这穴道的当今武林难得一二。”
丁开冷笑道;“你瞧着办吧,若是瞎说一通,我看一根根拆掉你的骨头。”
蜜儿心头一凉,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道:“你点了我穴道怎能领路?”
“好”,娄大钊大笑:“好差事。”
“不,”蜜儿皱起眉头:“我不要他背。”
“不要?你嫌了是不是?”娄大钊大叫:“不背就不背……”
蜜儿方自眉头一扬,娄大钊接着叫道:“老子用抱的好了。”
他跨步而上,双手一伸,一个软玉温香将蜜儿抱了起来。
蜜儿惊叫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嘿嘿。”类大钊咧嘴大笑:“放聪明点,你越是讨厌老子老子就越叫你难受,惹烦了老子,每走三步就亲个嘴,然后再来个洞房花烛夜……”
“别逗了”丁开叫道:“快走。”
“往哪里走?”
“叫她说。”
蜜儿无奈只得道:“顺着这道岗陵一直往南,然后下到一处深谷,然后……”
“别然后啦,走一段,说一段,老子记不了许多。”
娄大钊哼哼哈哈:“不过要小心,若是说错了,你这条小命可在老子手里。”
蜜儿只好住嘴。
也许她已明白,凭她的机智聪明,灵巧善变,仍然翻不过丁开的掌心。
但她说的是实话吗?那偌大一批珠宝真是藏在一个山洞里。
丁开当然不是个轻易上当的人。
柳林下拴着七匹健马,偶尔发出一声昂首长嘶。
凉棚下七个人围满一桌,独据一方的人年龄约在四十开外,神态甚是威猛。
但此刻双眉紧锁,似有重忧。
原来这人乃是洛阳振远镖局总镖头沈无岳,这一行人,显然是路经此地,打尖有膳。
此处极为荒僻,一家在岔路口的不饭铺,当然弄不出什么可口之物,好在这些人也只想塞饱了肚子继续赶路,无心挑选佳肴美味。
“大哥。”一个打横的紫膛脸汉子忽然道;“你看一趟是不是白跑了?”
“白跑?”沉天岳道:“四弟,此话怎讲?”
原来这紫膛脸汉子名叫贺一豪,和深天岳是结久兄弟,排行第四。
他有个奇特的名号,名叫“寡妇刀”。
为什么叫寡妇刀?据一些知道含意的人说。那是因为他刀光一闪,便能制造出一个寡妇。
这话也许带点夸张,但无论如何,他的刀法一定甚精,而且是把快刀。
只不过对手若是个单身汉,就不知怎么说了。
“小弟看得出。”贺一豪道:“赵九爷虽然满口应允,骨子里好像并不热衰。”
“哦。”沈于怔了怔,愚兄这些时心乱如麻,倒没留意。
“依小弟看来,反而是江南萧大侠情见乎词,颇有鼎力要助之意。”
“这又何以见得?”沈天岳问。
“至少他立刻已有行动表示,派了萧公子运千里前来牧马土庄……”
“四哥,你只怕想错了,”说话的人白面无须,一袭儒衫,神态甚是飘逸。
这人名叫金奇,也是沈天岳的结义兄弟,排行第九,颇有点小聪明,自以为智计过人,算无遗策,外号叫金算盘。
事实他的兵刃也是把算盘。
“老九。”贺一豪椤了一下:“我怎么错了?”
“萧临风这回来到牧马土庄,口里说是为咱们的事,其实这只是个幌子。”
“幌子?”贺一豪道:“他来干吗?”
“他来求亲。”金奇说。
“求亲?”
“是的,求亲。”金奇道:“听说赵九爷有位掌上明珠,不但出落是仪态无双,而且文武兼备”。
“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金奇忽然话题—转,“不过却有点怪!”
“怪?”贺一豪道:“怪什么?”
“武林中众所周知,赵九爷和萧大侠早在十年前便已成为知交,照这萧赵两家早该结成秦晋之好,为何偏偏选在此时…”
“这有什么好怪?”贺一豪不解。
“怪在不有后面呢。”金奇颇的几分自豪:“就在萧临风满怀高兴的来到牧马山庄之前,那位赵家千金忽然滦夜出走……”
“九弟。”沈天岳道:“这是当真?”
“小弟从不信口开河。”
“这就对了。”深天岳叹了口气道:“刚才四弟说赵九爷好像并不热衷,若是真有此事,他当然极为难过,哪有心情来管咱们的事。”
“也许吧”金奇说。
“老九”贺一豪忽然又道:“我倒说说,那位赵小姐为伺要离家出走?”
“这个……”
“怎么?金算盘不灵了?”
“不是不灵。”金奇道:“只是小弟一身不愿蜚短流长,说人家的闲说。
“九弟。”沈天岳道“自家兄弟,说说何妨。”
金奇笑而不言。
“老九。”贺一豪不耐烦的道:“你怎么啦,大哥是叫你说又不是叫你笑。”
“四哥有所有不知,这本来就是个笑话。”
“笑话?”
“是的。”金奇依然再笑再:“赵九爷虽然威震武林,为群伦表率,可惜他疏于家教,他那个宝女儿却偷偷喜欢了一个……”
他一语未华,只听“叮”的一声,面前一只蓝花磁忽然爆烈了开来。
碗里剩下的半碗米饭菜汁,溅得他满脸都是。
贺一豪身子一转,厉声叱喝:“是谁?”目光往左侧望去。
凉棚下七八张白木桌子,原料要空空荡荡,不知什么时候,左首一席却坐着一位蓝衫少年。
这少年虽然衣着并不华丽,但长眉入鬃,丰神俊朗,宛如玉树临风。
“是你吗?”贺一豪怒目相向。
“不错,确是区区在下。”蓝衫少年冷冷道:“我看不惯你们这群小人。”
“小人?”金奇举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汤汁勃然喝道:“谁是小人?”
“就是你。”蓝衫少年直截了当的道:“你口说不愿蜚短流长,却蓄意毁谤,无端议论人家闺阁之事,难道这是君子?”
“嘿嘿。”金奇跨步而出。怒道:“这关你屁事。”哗啦一响,腰中掣出一把算盘。
乌黑沉沉,并非金算盘,而是把铁算盘。
略一晃动,滚动的算珠叮叮作响。
“姓金的。”蓝衫少年端坐不动,沉声道:“你想动手是不是?”
“咦,我怎知道九老爷姓金?”
“因为你九老爷大名鼎鼎。”蓝衫少年冷笑。
“哼。”
“不必气焰薰天。”蓝衫少年道:“据我所知,振远镖局如今已是焦头烂额,你还敢如此猖狂?”
“臭小子,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金奇叫道“说,你是什么人?”
“你看不出?”
“九老爷早就看出来了。”金奇道:“横看竖看都一样,一个无名小辈白面书生而已。”
“自命不凡,原来是个大草包。”
“你是在找死。”金奇怒喝一声,纵步而上,手中算盘一扬,幻起一道乌光。
“且慢。”沈天岳忽然叫住。
“大哥,你这是……”金奇掉过头来。
沈天岳却面向前蓝衫少年,离席而起,拱手道“尊驾底是谁?”
“一定想知道?”蓝祖少年沉着脸。
“在下沈天岳,刚才敝九弟多有冒犯,沈某人这厢告罪。”
“不用客气。”
“敢问尊姓大名?”
“你这位九老说对了,区区在下只不过无名小辈。”蓝衫少年道:“不说也罢!”
“尊驾神清气爽,纵然目下无名,将业必成大器,沈某人甚愿输诚纳交。”
“你的眼光倒是看得很远,”蓝衫少年笑了。
“这个……”
“好吧,既然你想输诚纳交,区区不能拒人地千里之外。”蓝衫少年道:“在下丁开。”
丁开?他是丁开?江湖上难道运有两个丁开?
沈天岳怔了—下:“久闻大名,想不到尊驾竟是如此年轻,而且……”看来他没见过丁开。
“而且什么?”
“为什么。”沈天岳显然心有所疑,笑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不,”蓝衫少年道:“你也许听说过,丁开是个浪子,而我却不像,对不对?”
他一语道破,沈天岳反而无词以对。
“这……”
“浪子,浪子……”蓝衫少年大笑:“丁某人只不过爱上杯中物,兴之所至,不醉无归,难道,这点嗜好就是浪子?”
他似有所感,吟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你不止好酒而已。”金奇忽然叫道。
“还有什么?”
“你不贪色。”金奇道:“好酒贪色,一个不折不扣的酒色之徒。”
“可有证据?”蓝衫少年并没生气,也许他正要辩解这件事,改正被别人歪曲的形象,他不希望丁开在别人眼里永远是个浪子。”
“证据?这要什么证据?”金奇道:“众口铄金,人家都是这样说的。”
“所以你也这么说,人云亦云”
“至少我可以举出一宗证据。”
“哪一宗?”
“一定要我说吗?”他显然已震于丁开之名,不敢自称九老爷了。
“说。”
“这是你要我说的。”
金奇骑虎难下,道:“你勾搭上了赵小九爷的女儿……”
这句话显然又犯了大忌,只听,“啪”的—响,银光一闪,金奇哎呀一声,竟被打落两颗门牙,。立刻喷出一口鲜血。
打来的当然是宗暗器,但谁都没瞧清楚是什么东西,出手这么快,打的这么准。
信口乱说,当然应该打嘴。
“你敢打人!”贺一豪托地跳了起来,唰的一声,掣出一柄雁翎紫金刀。
刀寒如霜,青光流转,映着凉棚渗漏而下的日色,一闪一闪。
这就是:“寡妇刀。”一个听来令人心悸的名字,只不知道这位蓝衫少年是不是有老婆。
人生若有预感,他老婆这时必然正在心惊肉跳。
“不许动手。”沈天岳大喝—声。
“大哥,”贺一豪叫道:“眼看老九吃了大亏,你咽得下这口气?”
“这……”沈天岳一呆。
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但他久走江湖,阅厉丰富,明知再次动手,也许要吃更大的亏。
金奇捂着嘴,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恨恨的瞪着蓝衫少年。
这一行七人,和沈天岳金兰换贴的也就有贺一豪和金奇,其余四个都是振远镖局旗下的二三流镖师,此刻自是不便插言。
原来孟津渡一役,振远镖局元气大伤,他们结义的九人中,已有四个遇害,如今除这三人外,只剩老三和老七坐镇洛阳镖局。
想不到一行在荒郊野店又碰上了对手。
这个人居然自称就是丁开。
丁开在武林中并非威名赫赫,也不是天下侧目,但江流湖上谁都知道,这个浪子难惹难斗。
沈天岳衡量情势,这口气不得不忍。
“我本来无意伤人,只怪你这张嘴该打。”
蓝衫少年指着金奇道:“丁某人纵然和赵家姑娘相悦相爱,只要是互许终身,这有什么不对?你有父母怎样生下你这个宝风儿了难道那也算是勾搭?”
金奇被骂一愣一愣,无法还嘴。
贺一豪按捺不住,叫道:“姓丁的,你简直是欺人太甚,看刀!”
一跃而上,举刀背脊厚,刀叶宽,没有三十斤,至少也有二十五斤,寒光一闪,搂头劈下,喀嚓一声,一张白木桌反劈成两半。
但觉人影一晃,蓝衫少年已闪出一丈以外,像是早就站在那里,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
“这一刀让你消消气,人贵知足,快收了刀赔人家的桌子吧!”
为什么要让他一刀?是的,因为他没有口出脏言,也没有涉及人家闺阁隐私,和儿女恋情之事。
贺一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自不能下台,沈天岳忽然叫道;“四弟,够了。”
然后他转向蓝衫少年,陪着一脸苦笑:“丁兄,这事就到此为止如何?”
“好。”蓝衫少年立刻同意。
他的确不想好勇斗狠,却因听不惯这种难堪之言,遏不住一腔怒火,能够如此了结,正合心意。
“多谢丁兄”,沈天岳轻过身子,举手一挥:“收拾起程。”
“且慢。”蓝衫少年忽然说。
“莫非丁兄还有指教?”沈天岳怔了一怔。
“指教不敢。”蓝衫少年道:“沈总镖头如此行色匆匆,莫非还有急事?”
“这个……”
“可是为了那批镖银珠宝?”
“正是。”沈天岳道:“此事来已传遍江湖,料想瞒不地丁兄。”
“有眉目了吗?”
“没有。”
“这样说来岂不是一阵白忙?”
“这也并不尽然。”沈天岳道:“牧马山庄赵九爷已答应尽力,江南萧大侠亦已允诺仗义缉凶……”
“可曾拍过胸脯?”
“这……”
“据在下所知,江南萧震机智深沉,语言多诈,赵九爷九尊,也往日豪情,这两个人对你们振远镖局绝无助益。”
“丁兄之言,顿开茅塞,只可惜……”沈天岳皱起眉头,像是有苦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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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风云多变
“可惜计无所出对不对?”
“丁兄如见肺腑。”
“鄙人却有一言相问,不知沈总镖头是否只取回那批珠宝财物,以解黄河灾黎倒悬之苦,还是要索回那一十九人命报仇雪恨?”
沈天岳呆了—呆。
他不解对方为何有此—问,而且问的甚奇,当下苦笑了道:“在下不明白丁兄之意。”
“这很容易明白。”
“很容易?”
“人死不能复生。”蓝衫少年在暗暗示意。
“哦。沈天岳豁然开朗:“还请丁兄说明,如何才能取回一批财物?”
“是不是不提那一十九条人命?”
“这个……”
不可否认,这是个难题,—十九人中有四个是他结义兄弟,此仇岂能不报?“好了,鄙人言尽于此,沈总镖头不妨考虑考虑。”说完,转身而行。
“丁兄留步。”沈天岳叫住。
“怎么?”蓝衫少年掉过头来。
“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不能复生……”沈天岳身躯抖动,一阵喃喃自语,忽然双目一睁:“好,在下答应了丁兄就是。”
他的确是计无所出,为了取回那批财物,不得不受尽委屈。
“答应什么?”蓝衫少年紧紧钉了一句。
“不提那一十九条人命之事。”
“这可是君子一言?”
“在下平生不打诳语。”沈天岳神情激动,语音发颤,一字一字的道:“驷马一鞭。”
“这四个辽你好像说得并不情愿?”
“是的,在下的确不甚情愿。”
“但你毕竟说了。”
“情非得已。”
“我了解你的苦衷,也绝对相信你。”
蓝衫少年也不禁暗然神伤,因为他已强迫人家答应了一宗不愿答应的事,难免几分内疚。
看来他似有苦衰。
然后他又接着道;“凭你沈总镖头不是等闲人物,说过的话必定算数。”
“现在该是有教丁兄的时候了。
“区区说过的话当然也算数。”
蓝衫少年眉峰微蹙,叹息一声道:“只不过要想那批财物珠还合浦,并非举手之劳。”
“至少丁兄并非空言。”
“这是当然。”蓝衫少年道:“丁某人无戏弄沈总镖头之意。”
“在下掬诚以待,愿闻明教。”
“不用如此客气,”蓝衫少年道:“区区只不过站在亮处可以指点沈总镖头一条明路。”
“如此就好”,沈天岳不敢奢求。
蓝衫少年慨然道:“当今武林能够见义勇为,拔刀相助替你们振远镖局找回那笔财富的只有一人。”
“一个人?”
“是的,只有他……”蓝衫少年道:“只有他才有这份胆量,也只有人有这份能耐,不惧强梁,而且已经开始。”
“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就是丁开。”
“就是丁兄?”沈天岳双目一亮:“丁兄说了半天,原来是夫子自道?”
“不错,不错。”蓝衫少年一呆,他刚才几乎忘了自己就是丁开,连忙道:“正是区区在下。”
他是丁开么?当然不是。
这位蓝衫少年险乎露出马脚,好在他及时警觉,一肩承提下来。
他不但冒充了丁开,居然还替丁开兜下这笔十分棘手的买卖,挑起了千千重担,若非相交莫逆,怎可以如此擅作主张?
“丁兄。”沈天岳道:“既蒙大力相助,那批财物莫非已有线索?”
“线索是有,但不十分明朗。”
“在下愿闻其详。”
蓝衫少年怔了一下,显然难以奉告,因为他不是丁开就算是丁开,也不愿提起详情。
正自犹豫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蹄声,只见山路上黄尘滚滚,驰来几匹快马。
蓝衫少年脸色微微一变,忽然道:“此事容后再谈,请在今天早刻以前,务必赶到由此向南五十里,无名山无雾谷中一会。”
语音未落,身形骤起,但见人去如尘,片刻间已在数十丈以外。
沈天岳言自一怔,不路上那五匹快马已疾驰而到。
为首的一袭青衫,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后面四人四骑,各带兵刃,全是一身劲装疾服。
“哦”沈天岳眼尖,立刻扬声叫道;“来的是江总管吗?”
“幸会幸会。”那中年文士一勒僵绳,甩镫离鞍,一纵而下,笑道:“原来是沈总镖头。”
这人虽是文士模样,身法却十分俐落。
“江兄要去哪里?”
“还不是为沈兄效命,”江总管道:“自仁兄走后,九爷立刻发动了全庄人手,四出侦察,说不定在日内,九爷还要亲自出马。”
原来此人名叫江天虎,乃是牧马山庄的总管,是赵九爷的心腹,也是第一号得力人物。
“哪,偏劳江兄,委实过意不去。”
沈天岳诚惶诚恐的道;“想不到为了沈某人之事,还要惊动九爷,如此大德,当图后报。”
“这倒不用了。”
江总管道:“九爷他当今武林硕果,江湖众望所归,如今发生这样一件大事,自是义不容辞,只可惜……”
“怎样”
“可惜九爷只是一个人,并不是神。”江总管皱了皱眉头:“你们振远镖局又提不出一点线索。”
“是是是,”沈天岳不禁戚然动容:“太狠了,竟没留下一个活口。”
“这样凭空摸索等于大海捞针。”江总总叹息说:“纵然九爷出马,也未必……”
“在下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在下的意思除下那些玉器不算,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个不数目,总难免财会露白……”
“银子上可曾烙有记号?”
“这倒没有。”
“沈兄,这就难了。”
江总管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天下财富甚多,你有银子,别人也有,你花得起银子,别人也花得起。”
“这个……”
“沈兄也别丧气。”江总管道:“经地兄弟这天一路的追查,倒是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
“哦,是什么人?”
“丁开。”
“丁开?”沈天岳等好几个人同声惊异。
“怎么?你们不认识丁开?”江总管道:“这丁开好酒贪色,人称浪子,在江湖小有名气。”
“江兄知道他人在哪里?”沈天岳先问。
“不知道,不知道。”
江总管道:“兄弟刚才是不是说过吗?他是个浪子,天涯浪迹,四海为家,鬼才知道他人在哪里。”
“不瞒江兄”,沈天岳道:“在下久闻丁开之名,从未谋面,今天却不期而遇……”
“今天?”江总管猛的一怔。
“正是,丁开刚刚离开此地。”
“刚刚?”江总管脸色微变:“沈兄,说清楚点,他真的是刚刚离开此地?”
“在下没有说错,江兄也没听错。”
“有这种事?”江总管想了一想,忽然道:“不对,不对,这小子难道有分身之术?”
他显然有点紧张,语无伦次,刚才分明说过,连鬼都不知道丁开在哪里,此刻却又断定丁开不应在此地出现,显然他早知道丁开人在何处。
沈天岳瞧着他,不知道是假装痴呆,还是心烦意乱,没有留意他说话时的破绽,竟然不置一词。
“沈兄,”江总管要打破砂锅,又问道“你能确定他是丁开吗?”
“在下说过,本来不识丁开。”
“那是……”
“是他自己说的。”
“他自己?”
“刚才还因一宗小事引起争执,一言不合,他出手打脱了在下这九弟两颗门牙。”
沈天岳用手指了指金奇,金奇捂着嘴,闷声不响。
“什么小事?”
“这……这……”事关牧马山庄赵家闺阁之事,沈天岳不敢胡说。
“沈兄,此事极为重要,务请直言无语。”江总管双目如刀,一瞬不瞬,直盯了过来。
“这……这……”沈天岳两颊涨得通红:“只怪在下这九弟多嘴,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说是九爷的大小姐……”
“原来如此。”江总管不但没有责怪,而且不待沈天岳说完,立刻截住话头。
“正是。”沈天岳松了口气。
“这丁开就因此事出手?”
“是的。”
“好,沈兄,”江总管像是感到极大的兴趣:“你再说说,这丁开长得什么模样?”
“他身材瘦小,像个文弱书生。”沈天岳想了想又说道:“但风貌气宇,却是在下平生少见。”
江总管双目一亮:“衣着呢?”
“他一袭蓝衫,虽不怎么华贵,却十分整洁,而且……
而且……”
“说不去。”
“他不像传说的浪子。”
“嘿嘿,当然不像,那丁开是个邋遢鬼。”
江总管似是弄清楚了此中玄奥,不再追问,目光一转道:“他往哪里走的?”
“这边。”沈天岳向西指了一指。
“追上去。”江总管举手一挥,腾身跨上雕鞍,登时健马惊嘶,人去如风。
“奇怪啊,奇怪”沈天岳望着那长长的一条灰尾巴,“这个江总管……”
“大哥。”贺一豪道:“依小弟看。这人绝非为了咱们的事奔走。”
“愚兄也看出来了。”沈天岳道:“只是还有能确定,此人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很怪。”贺一豪只说了这两个字。
“四弟,”沈天岳道:“你看刚才那个丁开呢?”
“假的。”
“江总管的口气是如此。”沈天岳道:“怪的是此人身手不凡,为什么要冒充别人?”
“可不是,小弟敢弄糊涂了。
“走。”沈天岳举头望了望天色:“咱们在申时以前赶到无名山。
“大哥,怎么的?”贺一豪道:“明知他是冒牌,你还相信他胡说?”
“不,愚兄宁可信其有,他是丁开也好,不是丁开也好,至少此中有蹊跷,因为他没必要愚弄咱们,骗咱们白跑五十里余程。”
他身为振远镖局总镖头,一身闯南走北,主宰全局,毕竟颇有见地。
贺一豪无话可说。
金奇已敷了金创止痛药,却没表示意见,这两颗门牙,对他显然是个很大的打击。
于是七人七骑,登上了一条蜿蜒的山路。
白夫人洗去了一身风尘,重整铅华。
这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几乎随时不忘刻意修饰,以保持她的娇容媚态。
美丽的容貌的女人的本钱,白夫人尤其珍惜这副上天的厚赐。
此刻她正在对镜理妆,挽起一弯雪藉似的皓臂,轻匀脂粉,淡扫蛾眉,丰盈的体态,玲珑的曲线,从一张大圆镜前看来,只是一个二十七八的青春少女。
她当然知道,蜜儿已经落入了丁开的手中,但她并不着急。
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橐橐履声,越来越近,白夫人却不回头,因为她知道来的是谁。
她正天期待这个人。
珠帘轻轻一动,走进来的是个身材高大,面蒙黑纱的青袍的人。
“嘿嘿,好香,”青袍人翕动着鼻子。
“家花没有野花香。”白夫人依然没有回头,咯咯一笑,从圆镜中抛下一个媚眼:“我是朵野花嘛!”
“好,摘回去供在瓶里,就变成了家花。”
“老爷子,你想摘吗?”
“想,”青袍人哈哈一笑:“老夫想了很久,想得要命……”
“不行,”白夫人道:“摘下来的花,生机已断,会凋谢,会枯萎……”
“那就连根拔起,移植到老夫的花园里。”
“也不行。”白夫人。笑道:“我喜欢生长在旷野里,自由自在,迎风招展……”
“也喜欢狂风浪蝶……”
“老爷子,”白夫人脸色一沉,嗔道:“你是狂风还是浪蝶?”
“哈哈,老夫是只大马蜂”
“不是。”白夫人道:“是只癞蛤蟆。”
“也对,也对。”青袍人纵声大笑,一把抓住白夫人羊脂白玉肌的臂膀:“专吃天肉的癞蛤蟆。”
“好啦,老爷子,别逗了。”白夫人扭扭腰肢:“该谈点正经的。
“谈什么?”
“你说,怎么对付丁开?”
“你对付不了?”
“是的,软的硬的我都试过。”白夫人皱起眉头道;“先说硬的,那么一把火居然烧他不死……”
“老夫不信。”青袍人道:“他又没成精,只不过他运气好。”
“然后我只好来软的。”白夫人继续道:“先答应给他三千两银子,后来又加到五千两,哪知人胃口大奇大,居然定要照单全收。”
“哼,这小子……”
“老爷了子,别哼啦”白夫人道:“你倒说说,怎么对付这个捣乱鬼。”
“这个”青袍人道:“老夫要想一想。”
“想?”白夫人轻轻一笑:“要想多久?”
“怎么?你当我老夫怕他不成?”
“你当然不怕他,”白夫人道:“可惜你却不敢出面,怕他识破了你,其实……”
“其实怎样?”
听他的口风……”
“口风?”
“他说那夜事发之时,他恰好就在现场,而且言下之意,分明已经知道是谁干的……”
“你敢指名道姓说是老夫?”
“这倒没有。”
“量他也不敢,”青袍人道:“这小于精得很,他不宣扬出来就是他的聪明。”
“老爷子,此话怎讲?”
“他在装糊涂,也希望老夫装糊涂,他想想看,他没有指明是老夫干的,老夫当然不便出面对付他……”
“老爷子,你说错了?”
“错了,哪里错了?”
“也许你是故意错的。”
白夫人眨动着长长的睫毛,笑道:“我的看法是他不宣扬出来,不愿找正主儿,是为了另一个人,并不是怕了老爷子你……?”
你在说什么?
“老爷子,我在说实话,小丁他……”
“小丁”青袍人道;“你叫的好亲热。”
“哎哟,老爷子,你是在吃哪门子的醋,别人都是这样叫的。”
白夫人媚眼一瞟:“我要是命好的话,儿子都有他大了呢。”
“那就收他做干儿子吧。”
“算啦。”白夫人咯咯笑道:“这样调皮捣乱的儿子我可不要。”
“你不要?”
“不要,太淘气了。”
“他肯吗?”青袍了哈哈大笑:“横波,老夫虽已五十有五,精力未衰,咱们不如现在开始……”
“开始什么?”
自己生一个。”
“老爷子,”白夫人略咯笑了起来,笑弯了水蛇腰:“我烦都烦死了,你还这么年轻。”
“你烦什么?”
“怎么不烦。”白夫人道:“这小丁放着正主儿不找,偏偏找我,如今蜜儿已落在他的手里,这小妮子一向很乖,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好啦。”青袍人沉声道:“你当这小子还能神气多久?”
“怎么?”
“别人也许不知,难道你不知道。”青袍人鼻孔一哼;“这十年来敢在老夫头上动土的,能有几个逃过了老夫的掌心?”
口气这般托大,这人到底是谁?这敢不见得?
白夫人道:“老爷子,并不是我故意泄你的气,那江南萧震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哼,萧震那王八蛋……”
“据我所知,这次萧震又是没安好心,他狠狠的敲咱们一笔。”
“他敲,哼,他敲吧。”青袍人咬牙说:“这回老夫要叫他哭。”
“老爷子有何妙计?”
“哈哈,天机不可泄露。”
“哎哟,”白夫人嘴巴一嘟:“人家—心向着你,替你担心受怕,你居然把我当成外人……”
“哈哈……哈哈……”青袍人大笑;“老夫不想把当成外人,可是你又不愿……”
“别瞎扯,快说。”“说什么?”
“你不说我可不依。”白夫人绷起了脸。
“好好,我说。”青袍人道:“你一向冰雪聪明,难道不知老夫的葫芦里有没有药?”
“你的葫芦里有没有药。”
“没有?”青袍人道:“你这样瞧不起老夫?”
“我哪里敢?”
“不敢?”
“药有很多种,有毒药也有良药,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白夫人道:“你那葫芦里根本没有药……”
“是什么”
“是—葫芦坏水。”
“说的好,说得好。”
青袍人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大笑:“当今武林没人敢在老夫面前说半句不敬的话,没想到老夫却在你这娘儿们石榴裙下。”
“真的?”白夫人笑了。
“哈哈,这还假得了吗?”青袍人笑道:“你瞧,你把老夫说得这么坏,老夫都不敢顶嘴:”
这人很有—套,不愧花丛老手。
聪明的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偶尔服服低,在另一方面将可获得满意的补偿。
这个人当然深通此中三昧。
“老爷子,你千万别认真,”白夫人道:“我说的只是气话,哪怕你对天下人坏,可没有对我坏过……”
果然,好听的来了。
“嗯,还算有点良心。”青袍人道:“看来老夫这条妙计是不能不说了。”
白夫人瞅着他,嫣然—笑。”
她多少年来利用她的美色在江湖上打滚。不但揣摩透了男人的心理,一松一紧,收放自如,而且一颦一笑,都充满了无限风情。
像这样八面玲珑的女人,当然无往不利。
青袍人虽然也是只老狐狸,但他毕竟贪色,而且白夫人又正合他的胃口。
“丁开那小子是不是去了无名山?”
“是的,白夫人道;“是蜜儿那小妮子灵机应变,想拖延一下时间,好让老爷子赶来……”
“老夫这不是来了吗?”
“来了这里不成,要去无名山啊!”
“要老夫去?”
“无名山无穷谷中乱石嵯峨,老爷子可以隐身暗处下手……”
“下什么手?”
“咦!”白夫人一怔:“老爷子,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就让蜜儿白白送掉一条小命?”
“不会的”
“不会?”
“放心吧,你以为老夫不关心蜜儿。”青袍人大笑:“兵贵神速,老夫早就派人迎头截击去了。”
“派人?”白夫人道:“老爷子,你派了谁?”
“一位少年豪杰。”
“少年豪杰。”
“少年豪杰?”白夫人道:“老爷子旗下几时收罗了这样一位精兵?”
“是从江南来的。”
“江南?”
“他叫萧临风。”
“是他?”白夫人刚刚一丝欣慰之色,立刻化为乌有。
“老爷子,你这人主意打的真高,居然派了这么一把好手,你知不知道,你是丁开下败将。”
“哦?”
“我倒奇怪,他怎么敢去?”
“他敢。”
青袍人道“第一,老夫临时教了他几个制胜决窍,还派给他两名助手。
第二,财帛动人心,老夫答应了他老爷子萧震的勒索。
第三,他收拾丁开之后,立刻就可以扬名江湖……”
“你教了他什么决窍?”
“名词很新奇,听来很动的人。”
“管用么?”
“老夫才不管,管不管用。”青袍人大笑:“只要他有胆子去就够了。”
“够了?”白夫人一呆。
“若是丁开死在他手里,算人他走了狗屎运,若是他死在丁开手里,哈哈……”青袍人纵声大笑,得意之极:“那就……”
“那就如愿以偿了。”白夫人眼波一转:“好一条毒计。”
“为何不说妙计?”
“又毒又妙。”白夫人赞道:“老爷子,你真不愧老谋深算,自己可以兵不血刃,悠游岁月,照样虎视江湖,却让萧震去找丁开拼命。”
“老夫不想悠游岁月。”
“不想?”白夫人道:“你想什么?”
“老夫哦”,青袍人大笑:“先吩咐厨下弄点酒菜,老夫想‘孤王酒醉桃花宫’……”
大笑声中,探手一把将白夫人拖了过来。
白天人媚眼如丝,就势一歪。
层岳列嶂,竣连云,好一派阴恶的山势。
山谷中乱石木立,一眼望去:有的猿蹲,有的虎伏,有的如恶鬼的獠牙,有的如巨灵的手指。
这山就是无名山,这谷就叫无穷谷。
日已近午,乱石中遍地砂砾,在正烈的阳光下—闪一闪,宛如一地金沙。
砂石的热,行走其中,令人有种窒息沉闷之感。
“小妞儿。”娄大钊叫道:“别以为老子摸不清方位,转来转去,好像总在这个鬼地方。”
“不是。”蜜儿道:“只是看起来差不多,因为这些石头的形状大都相同。
“对,石头就是石头。”丁开说。
“还是不丁懂。”
“也有不懂的。”
丁开指着前面—座高约两丈,巍然耸立的巨石,冷冷道:“这支石柱有怪,咱们第一次走过时,它只有一条刀痕,以后又留下了第二条,如今是第三条了。”
他举起手中匕首一挥,就在那巨石上两条刀痕之—卜划下了第三条。
原来他早就留下了记号,这是第三回了。
蜜儿一呆,登时大惊失色。
她的确是在拖延时间,故意指点娄大钊在这片辽阔的乱石中转来转去。
因为她知道,在她落入丁开手中之时,白夫人并未远离,必会设法前来救她。
而这片嶙峋巨石,也的确像座迷魂阵,尤其在日正当中,更难摸清楚方位。
想不到丁开如此精明,居然留下了词。
“哼,我早就知道了,你扯了个天下的谎。”
丁开冷笑一声:“如今怎么说?
“我……我……”蜜儿结巴巴:“丁……丁大爷,那个山洞……”
“什么山洞?”
“那个藏珠宝的山洞……”
“哼,还想再扯次谎么?”
“不……不是。”蜜儿牙根打颤:”因为……因为……我只来过一次……”
“别支吾。”丁开道:“放下她来。”
这后面一句话,当然是向娄大钊说的,放下她来当然还有下文:不文当然不妙。
蜜儿骇然惊叫:“丁……丁……丁大爷……你……你是位大英雄,我……小女……”
她话没说完,已被娄大钊重重地掼在地止。
“小丁,这回让咱来。”娄大钊浓眉一翦,大声道:“老子想开开洋荤,看看刀剑划过这种细皮嫩肉到底是什么滋味……”
“你真的想来?”丁开问他。
“是啊,咱馋涎欲滴,想的要命。”
“好,你来就你来。”丁开道:“但这回不是划她的细皮嫩肉……”
“要怎么?”
“割掉她的鼻子。”
人面五盲之中最突出的就是鼻子,割掉了鼻子,这是多么可怕的事,蜜儿听到耳里,有如晴天霹雳,浑身一震,顿时面如死灰。
真的有个收藏了大批珠宝财物的山洞吗?也许一开始她就胡说。
若真的如此,近处必有严密守卫。
若真的如此,近处必有严密守卫。
丁开压根儿就不相信,他这样做,无非想用蜜儿这条小鱼来钩条大鱼。
这大鱼当然就是白夫人。
他知道只有控制住白夫人,才能取得那批财物。
因此,他虽然装腔作势,并不想真的割掉蜜儿的鼻子,或者留下几条刀痕,他一向不干这种残忍的事,只是期待白夫人的出现。
依他估计,白夫人心肠再狠,绝不愿失掉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帮手。
纵然不是白夫人亲临,必然有她支使的好手前来。
所以他满白狠话,暗里正在提高警觉,运用敏锐的听觉,谛听四周的动静。
在这种乱石纵横的穷谷之中,目力已失去功效,耳朵最有用处。
果然,他听在到轻微的履声。
极轻极微,像猫捉到了耗子般一步一不逼了过来。
在这种满布砂砾之地,除非他有登萍涉水,惊世骇欲的轻功,要不然多少会弄出一些声响。
来的不止一个,至少有七八人之多,而且还在十丈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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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千里传香
“匕首拿来。”娄大钊跃跃欲试。
“可以。”丁开口里答应,却没交出匕首:“你知道鼻子怎么割吗?”
他同时以目示意,向左侧呶了呶嘴。
娄大钊怔了怔,立刻会意大叫道:“割鼻子难道还有什么学问?”
“怎么没有。”丁开道:“要从下往上倒削,这才得平整,也用不着第二刀。
蜜儿听得毛骨悚然,吓得魂飞天外。
“嘿,你倒像个割鼻子专家。”娄大钊真气一提,登时凝神戒备。
“来了”丁开突然一声低喝。
说来就来,果然来了。
只听“嗤!叭哒!”倏忽间七八支长短不一的暗器,一齐打过来。
来势火辣,划空生啸,其中居然还有两支长矛。
娄大钊早已有备,腾身一跃,斜刺时窜出九尺,闪在一支高约丈余的石笋一侧。
丁开身子一旋,抓住了一支长矛。
七八支暗器支支落空,立刻嗖嗖连声,右侧一方巨石背石托地跳出两个人来。
这是两个劲装大汉,每人一把厚脊钢刀。
两柄钢刀一抢,真奔娄大钊。
嗖,嗖,嗖,嗖,猛又跳出四个人来,一柄宣化斧,一根炼子枪,还有四柄长剑。
这四个人也是一身劲装,呐喊一声,打从西边的左右两翼攻了过来。
四支兵刃相互配合,显然训练有素。
“哈哈……”丁开扬声大笔:“真想不到,居然是萧公子驾到。”
原来他一眼就已看出,这六个大汉是在杏花村所见的萧临风几个随身跟班。
跟班既已现身,主人当然来了。
丁开在笑声中飞起一脚,踢飞了一柄宣化斧,蓦地掉转斧杆,打落了一柄长剑。
他虽随身不带兵器,举手投足都见功夫。
另外那边娄大钊暴吼一声,奋起发掌,掌出如风,一条大汉应声震出丈外,倒在砂砾中。
这些大汉虽然个个身村魁梧,平时摆摆样子到是可以唬人,真正遇到了对却是堪一击,遇到了丁开和娄大钊,便是倒了霉。
就在这同一时间,忽又闪出两个人来。
这两人青巾蒙面,闪纵十分灵活,其中一个探手一把,挟起了失魂落魄的蜜儿,另一人抡剑断后,晃跟之间转过了一座石笋。
来的快,去的也快,身手颇不寻常娄大钊气往上冲,怒叱一声,正待腾身赶去。
“别追。”丁开忽然喝止。
不追?这是为什么?莫非存心放过蜜儿一马?
他原已说过,能解得这“五阴截脉法“的,林中难得一二,纵然放过,谁又以解蜜儿的穴道?也许,他这是一种试探,看看白夫人身边是不是真有这种人物?
如有,准是他想像中的那个人。
娄大钊翻腕一掌又击倒了一名壮汉,叫道;“怎么?不割她的鼻子了?”
“算了,”丁开道:“她算不得什么对手,只是一个听人使唤的丫头而已。”
“哼,你怎么说都是像有理。”
“本来如此。”
“如此个屁”娄大钊气得直吹胡子:“咱就知道,尽要咱做恶人。”
“恶人?这倒……”丁开说。
但就在他话没说完,半空里划然一串锐啸,有如银河倒泻,闪电下击。
这是一支剑,一支破空而来的剑。
在朗朗日色不幻起万道霞光,耀眼生辉,隐隐挟风雷这声,惊风所及,石走砂飞。
来的是谁?
丁开早巳叫明,来的当然是萧临风。
但他绝没料到,这位来自江南的花花公子,剑法之精,居然已臻上乘境界。
这兜头一击,当然是尽其所长,使出了十成功力。
丁开手中只有支七寸短匕首,如何能抗衡这柄雷霆万钩的三尺长剑。
剑气森森,盖地而来,一晃而至。
通常攻击之过防御十倍,何况这火辣绝伦的剑,当然不能硬接。
丁开不是个逞无之勇的人。
但见他身子一转,使出了当今武林难得一见的七步循形法。
这种奇妙的步法,乃是从迷踪十八变演化而来,江湖上下但从来没人用过,也没人见过,更不知是哪一代,哪一派宗师所创。
只所“吭”的一声,剑到石裂。
火花飞进中,刚才丁开身旁的一方山石,大怒剑一震之下,裂成了无数拳头大的小块。
剑止人现,果然是萧临风,但目光一转,惊悸中剑色顿时大变。
这样孤注一掷,拼出全力的一击,居然剑出无功,教他如何不惊。
一鼓作气,再而衰,他已使不出第二剑。
“好剑法,好功力”,丁开赞道:“萧公子虽然已打算抽退。
“不行。”丁开冷冷道;“要瞧要是今天。”
“今天?”
“对,此刻。”
萧临风呆了一呆,他环顾左右,六个随从之人,已有两个倒在地上,死活不知,这两个全是伤在娄大钊掌下,其余四个虽然毫发无损,却都丢了兵刃。
虽然兵刃就在前面不远,竟没一个敢去拾回。
因为那几件兵刃,都在丁开脚下。
这是人极为尴尬的场面,欲战无力,想走显然没有这么容易。
“萧公子。”丁开道:“我正在等你回话。”
“回什么话?”
“是你先出剑,还是丁某人先动手?”
“哼,姓丁的,别神气活现。”萧临风色厉内荏,沉声道:“你只不过躲过了一剑而已。”
“不上一剑。”
“不止?”
“在杏花村还有一剑。”
“哦。”
“在杏花村那一剑,说是争风吃醋也好,说是一言不合也好,至少还有人理由。”
丁开脸色一沉:“萧临风,你刚才这一剑所为何来?”
“这……”萧临风一怔,说不出理由。
“莫非你是只疯狗?”
“什么?”
萧临风双目一睁,叫道:“你敢……”他一向养尊处优,高视阔步,在他的记忆时绝没胡敢骂他是狗。
而且骂的是疯狗。
但他毕竟识得厉害,甚至多少承袭丁他爹萧震的机诈阴沉,虽然刚才一剑落空,锐气大减,居然还能打起精神,强作镇定。
“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丁某人有什么不敢的事。”丁开冷笑道:“照你这种行径,的确像史疯狗,不过,只是只小疯狗……”
小疯狗?那萧震岂不成了老疯狗?显然,丁开存心恼萧临风,称称他的斤两,是不是还以照样使出刚才那一剑。
那样气势磅薄的一剑,丁开觉昨颇不寻常。
那样气势磅薄的一剑,丁开觉得颇不寻常。
可惜萧临风不能,至少在短时间内能,因他一身真力在那一剑中全都耗尽了,所以他只忍耐,甚至不想继续顶嘴。
他也不用打听,早就知道丁开是个什么人物。
“怎么?”:丁开眼着他,像是看穿了他的肺腑:“忽然变居了淳淳君子。”
萧临风咬了咬牙,忍受着讥讽。
“别以为装蒜就过得了关。”丁开鼻孔哼了哼:“丁某人最喜欢打落水狗的。”
他言司犀利,咄咄逼人。
萧临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牵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来。
年轻人有这种忍耐功夫,倒是少见。
“好,你既然这般谦逮,丁某人只好占先了。”丁开话完人起。
形如鬼魅,动如飘风,若有若无,一晃而到。
“你……”萧临风一惊之下,倒退了三步,振腕扫出一剑。
这一剑当然远不如昔。
剑势分明迎着人影扫去,但却人空空荡荡,剑锋所及,竟然一无所获。
但见人影转动如风,遍布了前后左右。
忽然裂帛一声,他锦袍的前胸被撕了一片,露出了中衣。
萧临风骇然大惊,举剑狂挥。
又是裂帛一声,背后又被撕去了一片。
零零落落,裂帛之声断续了绝,片刻之间,一袭锦袍已被撕得寸缕无存。
萧临风气喘呈呈,剑势也越来越缓。
他就靠这袭锦袍,把他装点成一位豪门公子,五陵少年,此刻美丽的外衣一除,光彩尽失,顿时成了一个俗子俗夫。
同时又因东跳西跳,汗出如浆,发也散了开来,弄得狼狈之极。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世间上若是没有豪华美丽的衣服至少可以减少许多人张狂作势。
大家赤条条的,谁能狗眼看人低?“好,好玩,耍狮儿戏。”娄大钊忽然拍的手大笑:
“小丁,叫他翻个筋斗。”
萧临风从来没受到这种气,更没受过这种戏弄,听在耳里,几乎比死还难受。
死当然很容易,而且还可死得壮烈,此地巨石遍布,一头栽上去就成了。
但他并不想死,他只想开溜。
开溜是件丢人的事,但当生死关头之际,有些人并不在乎丢人。
萧临风就是这种人。
他目光溜溜一转,选了一个有利方位,正待腾身而起,忽然蹄声大作,冲来了七匹健马。
此地并非阳关大道,只是一座穷谷,这批人来经何干?丁开身子一旋,飘出一丈五六。
萧临风目光一接,却不禁喜出望外。
这批人倏然而来,对萧临风来说,等于在绝望中遇到了救星。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振远镖局的沈天岳。
这一行七八策马趱程,来得甚快,午刻刚过,就已到了地头。
若在平时,萧临风对这些镖局子里的人,几乎不屑一顾此刻已摆不出江湖少侠的架子。
“是沈总镖头吗?来得正是好。”
“你是?”沈天岳一怔。
此人久走江湖,待人接物,一向谦恭有礼,很少直接用个“你”字,但面对这个乱首飞蓬,形貌狼狈不堪的人,居然也不假词色。
“你不认得我。”萧临风势汹汹。
“这……”
“沈天岳,你好大的胆子。”丁开接口笑道;“居然有眼不识泰山。
沈天岳一呆:“尊驾是……”
“你别问我。”丁开道:“区区只不过草莽匹夫,这位萧公子。”
“萧公子?”沈天岳大吃一惊,“不错,”丁开道:“侠门虎子,光风霁月,在江南可是一等一的漂亮人物。”
“啊!”沈天岳睁了眼睛,终于认出来了,叫道:“萧公了,恕在下一时眼花……”
他心里显然在想:“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沈天岳当然是明眼人。
他也是聪明了,他不问。
“有趣,有趣。”娄大钊拊掌大笑:“姓沈的,你罪该万死,先磕三个响头吧。”
沈天岳掉头瞪了一眼。
他还没弄清楚情况,—时不便发作。
萧临风喘了喘气,忽然叫道:“沈总镖头,快,抓住这俩个……”
“抓?”
“对,快抓。”萧临风道:“他叫丁开,这个姓娄,正是那夜在孟津渡……”
他计穷力竭,居然使出这种诡计,公然说谎。
“好主意。”丁开大笑。
沈天岳怔了怔,他望了望丁开,又望了望娄大钊,神色犹豫不定。
此人主持振远镖局十余年,阅历江湖,城府极深,自是不愿轻易信萧临风一面之词。
“你就是丁开?”贺一豪忽然发问。
“正是。”丁开说。
“不假?”
“假?”丁开笑道:“丁某人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怎么假得了?”
“哦?”
“有什么不对吗?”
“是的,咱们已经碰到了一个丁开。”贺一豪道:“这两个丁开,总有一个冒牌。”
“什么时候碰到的?”丁开微微一怔。
“大约一个时辰以前。”
“有这种事?”丁开大感意外,道“这个下开和在下长得一模一样吗?”
“不一样。”贺一豪道:“他比你年轻,比你漂亮,至于身手是不是比从高明,咱们只见过他的,还没领教你的……”
“他很高明吗?”
“称得上一流高手。”
“哦。”丁开想了想,蓦地灵机一动,恍然在悟,笑道:“也许他是真的。”
“他是真的?”贺一豪道:“你呢?”
“这还用问吗?他是真的,在下当然是冒牌了。”丁开居然自认是假。
“你是冒牌?”贺一豪一怔。
“是的。”丁开说。
“这不对吧”沈天岳接口道:“沈某人虽不识得尊驾,却有一种感觉,尊驾才是真的丁开。”
他行走江湖,阅人甚多,看得出这才是个放荡不羁的浪子型人物。
“何以见得?”丁开问。
“这……”沈天岳道:“沈某人也说不上来,不过很相信自己这双眼睛。”
“有时候也会走眼,对不对?”
“不会。”
“如此说来,倒是真好眼力,”丁开笑道:“你是不是也看出丁开这个人,曾经在孟津渡干过杀人打劫的勾当?”
这个……”
“沈天岳”。萧临风忽然大叫:“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吗?”
他眼看沈天岳和丁开交谈中语气和平,演不出火爆场面,不禁心中大急。
“萧公子”沈天岳一呆:“可有证据?”
“证据?你要证据?”
萧临风乱发一抖,勃然怒道:“好哇,沈天岳,你远涉江南,拜谒家父,千请万托,如今我不辞艰险,替你找到了这两个主要凶犯,你居然向我要起证据来了?”
他虽然衣不蔽体,颜面丧尽,形貌弄得十分滑稽可笑,仍想仗他老子的名望,摆摆威风。
沈天岳被他说得一愣一愣,不敢还嘴。
这是事实,他的确到地江南萧府,以江湖晚辈的身份,在萧震面前打躬作揖,甚至声泪俱也,不知说了多少仰仗虎威必当图报的话。
丁开和娄大钊当真就是当凶吗?他一点都看不出来。
“萧临风”丁开突然目光一转,笔直盯了过来:“你最好识相一点。”
“你……”萧临风一震,像是惊弓之鸟,叫道:“你说什么?”
“我叫你小心。”
“对,不管这位沈镖头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丁开脸如寒钻,厉声道:“你再敢妄加一辞,我立刻拆散你的骨头。”
他一向玩世不恭,很少说出这种狠话。
“你……你敢……”萧临风虽然斗胆说出这几人字,声音却如蚊哼。
“我不敢吗?”丁开双目逼射,犀利如刀。
萧临风脸色一变,倒退了两步,掉头望向沈天岳,怒目而视。
他果然不敢再加一辞。
但这目光,就像要活活吃了沈天岳。
这沈天岳虽然表面敦厚木讷,其实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在没获得确切证据之前,他绝不会轻易出手,但又不能不应付萧临风。
毕竟是江面大侠之子,他得罪不起。
“萧公子,这到底是……”
他委实弄不明白,萧临风和丁开怎么会在这座乱石穷谷中发生冲突。
那个蓝衫少年又是谁?
为何要指点他来到这里?
更奇怪的是丁开,分明已经知道那个蓝衫少年的身份,却不计较对方的冒充,居然还替对方圆说,宁愿把自己说成假的。
沈天岳精明老练,也如附五里云雾中。
萧临风见他纹风不动,不禁越来越火。竟然忘了丁开的警告,愤然叫道;“沈天岳,你安的什么心,你那些兄弟全都死在这两上人手里……”
提起那夜津渡地血腥之事,这是很大的刺激。
沈天岳猛然一震,掉头望向丁开。
同时他忽然想起,牧马山庄的江总管也曾说过,和萧临风的话如出一辙。
“他虽一时拿不定注意,却已疑心大起。
丁开显然没有理会振远镖局这伙人,也不管沈天岳持的什么态度,他着恼怒只是这个心术险诈,故意颠倒黑白的萧临风。
“好,你说得很好。”怒叱一声,凌空飞了过去。
他身法美妙,运作奇快,只见人影一花,半空里幻起一抹淡淡的弧影,一晃而到。
萧临风大吃一惊,身子一翻,绕过石笋而走。
他眼看沈天岳狐疑不决,又惹火了丁开,心知难以敌对,只有走为上计。
他手下几个人早已心惊胆怯,躲躲闪闪,瑟缩在石头缝里。
转过石徇,萧临风一纵身形,已有两丈以外。
刚才歇息一阵,他已稍稍恢复了点体力,虽然不敢和丁开拼斗,逃起来倒是快捷。
远谷地巨石林立,有些地方十分险隘,不比平阳原野,有时须用小巧的身法,蓦地来个急罢转。
丁开虽然轻功绝佳,一时间却也难以得心应手。
一个逃,一个赶,在嶙峋巨石间穿梭追逐,萧临风乱发飘飞,变成了个野人。
他剩下几个随从之人都变了野兔子,一个不见。
“萧临风”,丁开大喝一声:“你逃不掉的”他真气一提,忽然身形加速,一起—落,两人之间,眼看只差三五步距离。
伸手一探,几乎可以够到萧临风的肩头。
萧临风气喘如牛,心惊胆落,自如难以摆脱,牙根一咬,霍地转过头来,寒光闪起,剑如风发,照定追赶而来的丁开兜胸刺去。
他虽然功力并未尽复,出剑不够强劲,但丁开却是疾奔之势,有如急箭脱弦,笔直撞地上来,他只要把稳剑柄,以逸待劳。
这当然不是什么奇门绝招,却是要命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三五步距离,一眨眼就要撞上了,丁开只觉眼前亮光一闪,心知不妙,想刹住疾奔之势已是不及。
但他毕竟经验老到,身法灵活,索性撞了上去。
蓦地身形略偏,长剑打从肋下穿过,同时开声吐气,大喝一声,运气反弹。
蓬的一声,萧临风已偈断线风筝般震出丈余,他拿椿不稳,身子一摇,跌坐地上。
这下完了,这位江南贵公子落得如此下场。
他能站起来吗?还有余力还手吗?
“萧临风。”丁开一跃而至,睁目叱道:“你这条小毒蛇。”手中匕首一晃,倏扬而起。
“算了,”左侧不远处忽然飘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得饶人处且饶人。”
丁开一怔,掉头望丁过去。
衣袂飘飘,人美如玉,正是那个蓝衫少年。
他使出一个金鸡独立的招式,牢牢在钉在一座高约一丈五六的石徇尖上,姿态优美之极。
丁开先是一愣,凝目仔细打量了一下,不觉失笑:“阁下是谁?”
“五岳散人。”蓝衫少年微微一笑。
“哦。”丁开欣然道:“我是江湖浪子,你是五岳散人,我身在江湖,你登临五岳,看来你比我高。”
“好说。”蓝衫少年笑道:“高山有虎狼,江湖多风波,你我两人都应该特别小心。”
语含玄机,隐隐似有规劝之意。
“说的也是”,丁开点头。
“放他一马吧。”
“放他一马吧。”
“放他?”
“我知道,你并无杀他之心。”蓝衫少年道:“只不过要他受点折磨。”
“对,给他一点教训”
“这没用。”
“没用?”
“听我的劝,放了他吧。”蓝衫少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说的话,就当是放屁好了。”
“他的屁很臭。”
“你可以站在上风头去。”
“好,我听你这五岳散人的话,丁开大笑:“你站在五岳之巅,高瞻远瞩,毕竟比我高明!”
“哪里”,蓝衫少年谦逊的道:“三江五湖,波涛汪澜,你胸坦荡,定有容人之量。”
“我容不下恶人。”
“恶人自有恶人磨。往后瞧吧。”
丁开笑笑,转头朝向萧临风,脸色蓦又一沉,叱道:“算你走运,快滚!”
萧临风面无表情,木然站了起来。
他一声不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过一方巨石而去。
丁开望着人颓丧的背影,扬声叫道;“记住,别再犯在丁某人手里,可没这么便宜。”
萧临风这是不响,也没回头。
丁开目光一转,不禁怔住。
那石笋尖上空空荡荡,蓝衫少年业已不见,就在这片刻之间悄然而去。
丁开一急,大叫:“小柔……”
这名字刚刚出口,他猛又一呆,心知萧临风尚未远去,立刻改口叫道:“五岳散人……
五岳散……。”
忽然腾身一跃,直拔起两丈七八,登上了一座巍然耸立的巨石巅头,凝目四顾,那里还有那蓝衫少年的影子。
小柔是谁?当然是赵小柔。
赵小柔居然钗而弁,原先是冒名丁开,此刻又成了五岳散人。
但她居然走了,居然不愿跟丁开一叙旧情。
丁开早就说过,赵小柔离家出走,并不是为了找他,那么又为了什么呢?
也许这说并不尽然,赵小柔史不过另有隐衷。
丁开当然心中有数,他长叹一声,身形一闪,从巨石巅头翩然而下。
“你在干嘛?”娄大钊忽然钻了出来。
“这……”丁开道:“那个萧临风很滑溜,跑得不见影子了。”
“怎么滑溜?”
“找遍寻不见。”
“哈哈,又打马虎眼。”娄大钊大笑:“那萧家小狗分明夹着尾巴走的,有人说情,你放了他。”
“咱以前很笨吗?”
“这倒不是,”丁开道:“只不过蕴椟藏珠,英华内敛,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哈哈,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再说?”
“咱这辈子从没听过这种赞美之词。”
娄大钊咧嘴大笑:“真是窝心死了。”
“真的窝心?”
“连骨头都酥了。”
“那好。”丁开笑道:“以后我每天都称赞你几句,让你像在云端里过日子。”
“万一掉下来怎办?”
“掉下来就跌得稀烂。”丁开道:“往后你对别人恭维之词就不再窝心了。”
“好哇,才说了两句好话,就浇上一桶冷水。”娄大钊纵声大笑:“快说,她到哪里去了?”
“谁呀?”
“小柔呀!”娄大钊眨眨眼睛:“我刚才不是叫得怪亲热。
的吗?”
“哼,臭胡子。”
“这就怪啦。”娄大钊道:“人家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如今却成了有缘对面不相逢……”
“好啦。”丁开笑道:“我看你臭胡子是得了花心病,快去找孙二娘治一治。”
“嘿,倒打一耙,”娄大钊掀髯大笑。
忽然蹄声笃笃,一片石阵中尘头大起,沈天岳等一行七人,策马而到。
沈天岳勒住马头,目光一转,道:“怎么?萧公子不见了?”
“你问谁?”娄大钊白了他一眼。
“啊,在下有失礼数,”沈天岳陪笑道:“正是请教二位丁兄和娄兄。”
“你跟这姓萧的小子有什么瓜葛?”
“没有,没有。”沈天岳道:“只因为这位萧公子乃是江南大侠萧公的少君……”
“萧公?”
“就是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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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特级杀手
“萧震和萧震,什么萧公萧婆。”
娄大钊道:“你以为咱会把他当成母的?”他显然早已不满沈天岳对萧临风的那种卑躬之色。
“姓娄的”贺一豪忽然大叫:“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别扭?”
“我大哥只不过想打听萧公子的下落。”贺一豪大声道:“哪里得罪你了?”
“你们想知道他的下落?”
“正是”
“好,咱就告诉你”娄大钊道:“被咱杀了。”
“杀了,尸体呢?”
“煮了,吃了。”娄大钊雌了雌牙:“骨头丢在石头缝里。”
锅呢?灶呢?好大的肚皮,片刻间吃掉一个人。
“你在胡说”贺一豪按捺不住,叫道:“我看不出你有多大的本领。”
“那就试试,”类大钊双手插腰,眼睛凸得像金刚:“惹火了老子,连你们几个一齐吃了。”
他虽然不曾真的吃人,这副形象倒是真有几分怕人。
“试就试。”贺一豪霍的跳下马来。
“四弟。”沈天岳沉声喝道:“不许鲁莽。”他目光转向丁开。
丁开抱手而立,不闻不问。
“大哥。”贺一豪道:“萧公子那番话,虽然指不出证据,这两个人至少也该表白一下。”
这话倒是不错,若是被人诬杀人劫货,哪有不加否认之理?
不否认岂不就是默认了。
沈天岳微微一怔,目光再次转向丁开。
丁开望着远处连绵的高峰,白云悠悠,萦回如带,飘浮于山巅之上。
此时此刻,你居然在欣赏风光山色。
沈天岳皱了皱眉头,掉转头来望向娄大钊抱拳道:“娄兄的大名可是娄大钊?”
“不错。”
“在下久闻盛名。”
“什么?你居然久闻咱的盛名?”娄大钊紧绷的一张丑脸忽然绽了开来:“怎么闻来的?”
“都是些江湖朋友转转相告。”
“怎么说?”
“都说娄兄是条血性汉子,堂堂正正,平生行事光磊落,义薄云天。”
“说得太好了,咱又不是关老爷。”
“关老爷也是人。”沈天岳心知马屁拍对了,接道:“依在下看来娄兄未必不知关云长……”
“不不,咱不差得远。”
“差得多呢?”丁开忽然大笑:“至少差匹赤兔马,差柄青龙偃月刀,还差不曾读熟春秋,而且,脸孔也不是红的。”
“是啊,咱就觉不对”娄大钊意态怏怏。“不过倒是像个张翼德。”
丁开调侃道:“只差支丈八蛇矛。”
“真的?”娄大钊欣然色喜。
不得已而求其次,他觉得纵然比不上汉寿亭候,做个猛张飞也满对胃口。
“也不很真。”丁开皮笑肉不笑:“若想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只有做另外一个人。”
“谁?”
“娄大钊。”
这是记当头棒喝,也是一针见血的话,自己就是自己,想做谁都不成。
类大钊呆了呆,忽又所悟,掉头转向沈天岳,双目一睁,叫道:“姓沈的,你存心把咱捧以云端里,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到了刚才“万一从云端里掉下来”那句话,发觉沈天岳全是在故意恭维他。
“娄兄,在下……”沈天岳一怔。
“说。”娄大钊沉声道:“咱义薄云天之后,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窍通,百窍通他又天然发觉一个对自己无端甜言蜜语的人必有企图。
“这……”沈天岳涨红了脸。
“我知道,”丁开道:“这位沈镖头的意思,是想咱们将那在孟津渡劫来的财物还给他…”
“不不。”沈天岳道;“在下众没有怀疑过丁兄。”
“没有?”
“绝无此心。”
“为什么?”
“丁兄江湖奇侠,娄兄亦是当世豪杰之士。”
沈天岳神情肃然:“在下自弱冠出道,混迹镖行已历二十年,虽不能说慧眼训英雄,至少不是有眼无珠。”
“你的眼睛真的这么厉害?”丁开嘴角一晒,笑得很古怪,也笑得很嗳味。
“百无一失。”
“可惜这对照子不亮。”
“这回?”沈天岳一怔,“丁兄此话怎讲?”
“萧临风说的不错,”丁开脸上神色倏忽数变,忽然道:“孟津渡口那宗劫案,正是丁某人干的。”
这是惊人之言,有如晴天霹雳。
此刻所有在场之人,包括娄大钊的内,每个人都是浑身一震。
“小丁,你……”娄大钊大叫。
“没有的事,丁开缓缓道:“这件事儿你压根就不知道……”
娄大钊一呆,睁大了眼睛。
他绝不相信丁开会是孟津口打劫之人,这种事几乎绝不可能,那批财物分明已落人白夫人手中,怎么会是丁开干的。
但丁开却一口承认,这为什么?显然,他是在替人顶罪。
这是宗震惊江湖的大事,除了偌大一笔珠宝财物,还有一十九条人命,他这样一肩承提下来,后果如何,委实不堪想像。
凭他丁开担当得了吗?至少他眼前无法交出那笔珠宝财物。
“嘿嘿,是你干的”娄大钊叫:“但你为何要撇开咱娄大钊?”
“撇开什么?”
“你有胆子承认难道咱就是这孬种。”
娄大钊突然转向沈天岳,拍着胸脯叫道:“姓沈的,听清楚了,劫财的小丁,杀人的是咱。”
真是生死同命,他居然也承担了。
“臭胡子,你搅和什么?”丁开怒道:“你当这是儿戏的。
事吗?”
“不是儿戏吗?”娄大钊反问。
“哼,你疯了是不是?”
“咱不懂,到底是谁疯了。”
娄大钊忽然大笑:“一十九条人命算得什么,大不了老子偿给”他虽然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好哇。”贺一豪一抢手中雁翎刀,叫道:“果然是你们干的。”
“你想怎样?”丁开掉过头来。
“哼哼,你问怎样?”贺一豪脸色发青:“难道咱们就算了不成?”
“想动刀?”
“不错。”
“先忍一忍吧,此刻动刀免太早。”丁开缓缓道:“难道:你们不要取回那笔珠宝财物?”
“当然要。”
“这就对了。”
丁开冷笑:“若是丁某人还手,你这把刀未必管用,若是丁某人不还手,你杀了丁某人这后,哪里去找凹那批财物?”
贺一豪一怔,作声不得。
丁开目光一转,朝向沈天岳,问道:“沈镖头为何不发一言?”
“在下在听。”沈天岳神色如常。
“在听?”
“是的。”沈天岳道:“在下一向以为看多,多听,多想,比多说的好。”
“想不到沈镖头如此深沉多智。”
“丁兄过奖了。”沈天岳道:“在下只不过想从丁兄的谈话中找出一条明路。”
“还有什么明路,丁某人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不错,丁兄是已承认。”
沈天岳道:“但这只是丁兄说的,并非在下心里想的。”
这句话大有深意,莫非他已经知道主犯是谁?丁开一怔,忽然发觉这个沈天岳不是寻常人物,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你是怎么想的?”
在下只想找回那笔财物,对当事人有所交代,也可使振远镖局继续撑持下去,至于到底是什么人做的这件案子,在下宁愿不问。”
“这是由衷之言?”
“是的。”沈天岳道:“在下已答应那人冒充丁兄的年轻人。”
“是他提出这个请求?”
“这个……”沈天岳似是不愿多说。
“哈哈,嘿嘿。”
娄大钊忽然连声怪说:“好一个宁愿不问,这样说来这个杀人凶手倒是可以落得一身轻松,过些时再去杀几个玩玩。”
显然,他看不惯沈天岳的窝囊。
同时人是一腔侠义心肠,觉得杀人的可以不究,这还成什么世界。
“住嘴”丁开掉头喝了一声。
娄大钊呆了一呆,不服气的叫道:“怎么的,咱难道说错了话?”
他没错,了开也知道他没错。
但丁开却瞪了他一眼,又转向沈天岳:“沈镖头可知那个年轻人是谁?”
“不知道。”
“是不是不想知道?”
“丁兄,”沈天岳忽然皱了皱眉头,戚然道:“务请相信,从今以后,在下缄口如金人。”
这是句心照不宣的话,意思是说他绝不掀底。
“好,丁某人绝对相信。”丁开道:“沈镖头不如先回洛阳……”
“在十天以内,丁某人必有报命。”
“报命什么?”当然指的是那批珠宝财物,沈天岳所求的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就仰仗丁兄了。”沈天岳露出感激之色,“在下立刻回转洛阳。”
“沈镖头倒是很干脆。”丁开点头。
“在下明白,留在此间,反而碍丰碍脚。”沈天岳语意深长的一掷马头叫道:“走。”
“大哥……”贺一豪还在犹豫。
“别叫了。”丁开目光—转,笑道:“你大哥才是聪明人多跟他学学。”
贺一豪一汪,腾身跃上了马鞍。
七人七骑.向北而去。
马蹄铁踏在沙粒和碎石上,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片刻已远,渐不可闻。
“小丁,那姓沈的是聪明人,他也是聪明人。”娄大钊道:“咱们人是糊涂蛋。”
“你不是。”丁开笑笑。
“不是?”
“糊涂蛋不会生气。”
“嘿嘿,你当咱在生气么?”娄大钊道:咱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搞什么?
“别急,慢慢就知道了。”
“慢慢?”娄大钊道:“慢慢是多久?”
“不久。”
“现在呢?”
“去找白夫人。”
“到哪里去找?”娄大钊眼睛睁得老大:“本来有根线,如今线也断了。”
“什么线?”
“就是那个丫头,那个蜜儿丫头。”娄大钊道:“她不是根线吗?”
“嗯,有头脑,不简单,我居然想到了这点。”
丁开夸道:“她的确是根线,打从咱们这里一直牵到白夫人那里……”
“但是……”
“你放心,这根线没断,丁开道:“我一直牢牢的捏在手里。”
“小丁,你又在打什么哑谜?”
“为是哑谜,是真的。”
“真的?”
“快走。”丁开道:“刚才蜜儿被劫走的地方你记得吗?”
“转几个弯就到了。”
于是两人沿着嶙峋的巨石转弯抹角,片刻间已寻到了原来的地方,一支石笋上还留有三和刀痕。
娄大晚上莫名其妙的望着丁开。
丁开转过头也盯着他,忽然笑了笑道:“你好在一个鼻子。”
“鼻大?”娄大钊道:“你第—次看到吗?”
“不,当然不是第一次。”丁开道:“今天好像越看越大。”
“鼻子大有什么用?”娄大钊不耐烦的道:“现在这年头还是心眼多的人好。”
“有用。”丁开道:“鼻子大嗅觉一定很灵敏。”
“这倒不错。”娄大钊道:“只要那里有好酒好肉的香味咱第一个先就闻到了。”
“好,现在就闻闻。”
“现在?”
“对,说不定会有什么异味”?娄大钊将信将疑,果然翕动鼻子,猛力嗅了几嗅,忽然咦了一声:“倒真有点味道。”
“什么味道?”
“香味。”
“肉香还是酒香?”
“都不是,淡淡的,若有若无。”娄大钊道,像丁香,像玫瑰,像茉莉,像幽兰,说不出什么味儿,倒是满好闻的。”
“好,咱们走。”
“走?”
“一路闻下去。
“小丁,咱一直依着你,可不愿蒙在鼓里,”娄大钊大声道:“你不先说明白,咱就不走。”
“说什么?”
“这香味到底怎么回事?”
“好,我说。”丁开打从怀中掏出个绿玉小瓶,托在掌心上,道:“这东西叫‘千里香传香’,是百花之精炼成,只要用一上滴,便能经月不散。”
“莫非那蜜儿……”
“不错,我在她身上偷偷弹了—滴。”
“好主意,原来……”娄大钊又裂开了嘴巴,难怪你不主咱追赶上去。”
“她身上留有这种香味,如今只要按图索骥。”
“难道—路上都有?”
“要不然怎么叫千里传香?”
“小丁,你真有点鬼名堂。”娄大钊大为叹服:“这东西哪里弄来的?”
”一个西域朋友送的。”
“真是有意思。”娄大钊不胜羡慕的道:“几时咱也想弄一瓶。”
“你弄—瓶干嘛?”
“送人。”
“送人?哈哈,送孙二娘是不是?”
丁开大笑:“名香赠美人,应该,应该,只可惜这‘千里传香’极为稀罕,连皇后贵妃都难得—见。”
“那就算啦。”娄大钊大为失望。
其实要送孙二娘,名贵的胭脂花粉多得是。丁开道:“几时我替你弄一些。”
别提啦?
“好,那就走吧。”丁开道:“依我推测,白夫人躲藏之处,准是离此不远。”
“这回碰上了先打断她一条腿。”
“为什么?”
“免得她滑溜。”
“好法子多得是,何必辣手摧花。”丁开笑道:“先找到了再说。”
于是娄大钊只好翕动鼻子,一路往北行去。
他每走十几步,就猛力狂嗅一下,果然发现沿途都留有余香。
只是香味极淡,若非十分留意,却不易嗅得出来。
也许其妙用正是在此,若是香气太浓,被弹上了这千里传香的人,岂不是会提高了警觉。
淡淡的幽香一路向北,片判之间,两人已走出了一片石阵。
娄大钊忽然道:“小丁”,你什么都比咱强,想不到咱也有强过你的。
“哦,那是什么?”
“就是这个鼻子呀!咱一直觉得没有过人的长处。”娄大钊欣然道:“想不到这个大鼻子今天派上了用场。”
“你觉得这鼻子与不同?”
“当然啦。”
“哈哈……”丁开大笑。
“你笑什么?”娄大钊掉转头来。
“想有过人之长处不是宗容易的事,至于你强过我的地方其实很多,丁开笑道;“但却不是鼻子。”
“不是?”
“鼻子的大小,跟嗅觉绝无关系。”丁开道:牛的眼睛够大,却比不上鹰的眼睛锐利……”
“莫非你的鼻子也嗅得出这种香味?”
“只要留心,任何有个正常鼻子的人都嗅得出?”丁开身形一闪,跨步走在前面。
他并非一定要强过丁开,只不过想有宗别人没有的本领夸耀夸耀。
得意了半天,如今又落得一个空喜欢。
好在他是个很洒脱的人,纵有什么不快,一转眼就过去了。
小路蜿蜒,走上了一处斜坡。
这果然是稀世奇香,不但飘浮出在空气中,也沾附在岩上草叶树枝,几乎无处不有。
当然,这下是那个蒙面人劫走蜜儿所经之地。
越过山脊,眼前形势一变,展现出—片苍翠的林木,和相距不远的乱石穷谷相比,宛如两个世界。
“好美的地方”娄大钊说。
“的确不错。”丁开点头道:“木叶清香,杂花生树,像是世外桃源……”
“不像。”娄大钊说。
“不像?”丁开道:“难道你到过世外桃源?”
“听说世外桃源。都是些逃避兵荒战乱,暴虐君主的善良百姓,这里不是。”
“不是?”
“这里躲的是个坏女人。”
“你说白夫人?”
“咱敢打赌,这骚寡妇准是躲在这里。”
娄大钊口沫飞溅,目光一抬,忽然发现了什么,叫道:“你瞧,那是……”
是一个人,丁开也瞧见了。
“死人?”
“不,活的。”
原来前面不远,直挺躲着的条大汉,四肢平伸,五岳朝天,仰面睡在小径上。
不但是活的,而且还鼾声大作。
丁开和娄大钊急步了过去,这才发现这汉子身裹着一张兽皮,前胸袒露,胸沟里黑毛茸茸,肌肉虬结,浑身作古铜之色。
一头蓬松的乱发,和面颊上根根如刺的兜肋胡子相互纠结,更显得一颗脑袋其大如斗。
但见他嘴巴一开一阖,鼾声如雷。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人。居然在这种荒山绝岭之上白日高卧。
看他身裹兽皮,莫非是个猎户。
不错,他头枕着一支长矛,右肘下压着一把猎刀,刀长两尺,看来十分犀利。
丁开仔细打量了一下,不禁微微一怔,转向后面的娄大钊挥手挥手。
这意思是叫你离开远一点。
“莫非……”娄大钊只说了两个字,忽然惊咦了一声:“是他?”腾身退了开去。
他是谁?居然能令娄大钊凛然变色。
显然,这个人必定大有来头。
丁开面对着这个四平八稳仰卧地上的怪人手中那柄七寸短匕在不停的轻轻抖动。
看样子他遇上了一个高强的对手。
这怪汉躺在小径,拦截了去路,他若不能面对挑战,只有向后转。
但他知道,向后转并不主能保证从容脱身,而他也从没做过这从容的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决心面对现实。
“朋友,我猜得出。”丁开冷笑:“你就是巫山神猎刁猛,对不对?”
怪汉不答,鼾声却越来越响。
他见一呼一吸,连附近丈余方圆的乱草杂枝都在簌簌发抖。
丁开猜得不错,此人正是巫山神猎刁猛。
他是个猎户,是世间上最奇特的猎户,因为他猎的不是飞禽走兽,-猎取的都是人头。
人头有价,他就靠此为生,只要雇主出得起价钱,他就得猎。
价钱因人而异,视被猎人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以及武功高下而论。
据说凡百成交的买卖,他从失手。
当然,这些年来江湖上已有不少失掉了头颅,其中包括好几位苦难踞一放的霸主。
买卖有了信用,生意也越来越兴隆,他也就越干越起劲。
这一枝独秀的行业,当然捞了不少银子,因此他成了武林中一个极为可怕的人物.也是江湖上第一流杀手。
他用什么主法杀人?用那支矛还是那把刀?
如此挺直高卧,鼾声雷响,莫非就是杀人的前奏?这鼾声莫非是种奇门动功?丁开面色凝重,显然已在暗暗运气,作了一切必要的防备。
“朋友,想不到你居然找上了丁某人。”丁开从容笑道:“白夫人给你多少代价?”
怪汉依然不答。
“朋友。”丁开又道:“据丁某人所知,巫山朝云峰下,当年有位渺渺先生,承袭宋代扶摇子陈搏的遗风,一睡百日,不起,练成了一种梦幻神功。”
那怪汉忽然震动了一下。
“这种功夫虽然一击之威非同小可,但华毕竟梦幻易散,有如轻烟薄雾,难以持久。”
丁开继续道:“若是能闪过你出手一击,后劲就地色为继了。”
那怪汉又震动了一下。
显然,丁开这些话都说中了要害。
“也许你除了梦幻神功之外,还有一般的神功。”
丁开晒笑道:“但这得凭造化了。”
怪汉没再动,仍然不理不睬。
但他鼾声已加剧,胸脯起伏,嘴巴开阉不停,看样子的无法理睬别人。
丁开更加提神戒备。
“朋友,据我所知,你有好几笔生意干得不顺当,都是侥幸得手,足见行船走马三分忧,既然捞够了,何必还冒这种风险?”
他不但说出了对武功的来龙去脉,甚至还清楚对方所干的每宗买卖。
同时也在提醒对方,他丁开不是好惹的。
但他却不愿抢先出手。
这怪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照就抢先出手就该上个绝好的机会。
丁开显然知道,他机会只是个陷阱,很多人就这机会的诱惑下失掉了六阳魁首。
他宁愿等待,等待对方雷霆万钧的一击,依他估计,只要能化解对的第一击,梦幻神功便将渐次消失,凭这怪汉的一刀一矛,顶多只不过一个普通江湖好手。
但这等待并不好受,因为他没有绝对把握,是不是应付得了一个回会。
至多只有七成把握,另外三成就靠运气了。
生死攸关,靠运气并不是明智之举,但他已别无选择,既然遇上了就得冒这个险。
娄大钊站在两丈以外,掌心里捏着一把冷汗。
他一向心豪胆壮,胸海里从来没有浮出过一个怕字,此刻面对着这个江湖传闻已久的第一号特级杀手,也不禁忧然心惊。
怕归怕,但他并不畏缩。
他老早巳提气戒备,打算在惊变骤起之时,立刻冲了过来,支助丁开一臂之力。
红日西倾,山风带来了一阵凉意。
若在平时,这种偶而刮来的山风,应该是清凉宜人,此刻却有种飕飕刺骨的感觉。
谷下青葱的林木,陌上的山花,也不再清新,不再娇艳了。
这怪汉的鼾声不但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急,在雷鼓惊天色中忽然发须怒张。
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鼾声戛然而止,接着是一声巨吼,瞬息间石破天惊,怪汉变成了妖魔。
并未见他如何起身,他身形已在半空。
有如大鸟张翼,其翼若垂天之云,覆被四野,那支矛化成了无数支矛,那把刀化成了千百把刀,骤然间天地无光,风云变色。
硕大无朋的魔影,如同一座山般压了下来。一击之威竟然神功。,几乎非人力所能抗拒。
丁开对这门功夫的来龙去脉虽然略知大概,毕竟不曾亲眼目见,此刻只觉一团乌云盖顶,强风似箭,目不能睁,不禁骇然巨惊。
目不能视,如何对敌?
他游侠江湖,虽然常以玩笑姿态出现,但绝不敢掉以轻心,想不到今天却错估了对手。
当下身开一晃,向左翼飘去。
他原本就是这个打算,先避过对出手一击的锋头,然后再伺机还手。
这一飘用的是“七步遁形法”在刀山剑树下,一向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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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貌合神离
哪知他还没闪出三尺,蓦然地整个身子一弹,竟被一股强劲震了回来,立刻血气翻腾,几乎拿椿不稳。
这将如何是好,莫非只有闭目等死?
丁开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手中只有柄七寸短匕,猛然大喝一声,单臂一抢,向上撩去。
他知道,这是螳臂挡车。
一柄小小的匕首绝难制敌,他只是不愿在绝无反击之下,被对方削下项上人头。
生死须臾,只有奋力一拼。
他听说过,江湖许多威名赫赫之人,都没逃过这位巫山神猎的劫数,却绝没想到这一浩劫今天竟然临了自己头上。
一柄小小的匕首能管用么?当然不能,而是时间急迫,只不过电光石一瞬,生死立判。
纵有神兵宝刃,也难当这泰山压顶之势。
岂料命如弃卵之时,蓦听一声娇叱,但见一缕银光飞泻而来,电击千里,穿破了云层。
“夺”的一声,不知触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奇迹,就在这同—时间,丁开手中短匕一放,也似乎刃裂血崩。
中了,一柄小不的匕首居然管用。
只听一声狂嗥,那怪汉半空里一个翻身,斜刺里飘三丈。
他显负了重创,但却不足致命。
他高大的身躯仍然站得很挺直,怒睁的双目充满了血丝虎视眈眈盯着丁开。
丁开的短匕在滴血,但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功劳。
是谁助了他一臂之力?他明白,他听一声娇叱,他熟悉这个声音,星移斗转海枯石烂,他永远记得这个声音。
是那个蓝衫少年,是易钗而弁的赵小柔。
她好像随时都在他身边,但此刻除了那一声娇叱,一缕银光飞来,竟然不见人影。
他并不是马后炮,刚才委实一惊之下,一瞬间竟然不知所措。
此刻奋力一扑,大有拼命的架式。
那怪汉虽然横目竖眼,却已色厉内荏,突然腰干一扭,腾身下了岗陵。
在日色斜照下,草丛之间居然还能如此灵活轻捷,丁开不禁暗暗咋舌。
“追上去。”丁开说。
“追?”娄大钊一扑落空,大为懊恼。
“此人留他不得。”
“正是。”
两人意见相同,登时双双一掠而起,一路飞纵,追下了山岗。
丁开为人一向不做赶尽杀绝这事,今天竟然对这个巫山神猎动了刀下不肯留人的念头。
的确,这人委实该杀,—个以杀人为业,而且杀人不分好坏,不辨正邪,居然靠此营生的人岂能容他继续为害江湖?
平时不易除他,此刻趁他身负重伤,正是扑灭此獠难得一逢的机会。
此机一失,往后还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
前面林木苍苍,那巫山神猎奔到岗下之业已一闪不见。
看来他已进森林。
“快。”丁开叫了一声,立刻身开加速。
“好。”娄大钊一起一落,奋力赶了上来片刻间两人已追至林木边缘。
丁开正自凝目打量,突然一声惨叫传了过来。
叫声凄厉刺耳,划过疯疯林木,飘向四野,听来令人毛发悚然。
这是临死前的哀号,生命终了时的悲呼。
死的是谁呢?莫非巫山神猎又得了一颗人心。
丁开更不迟疑,身形一弓一长,有如离弦激箭般穿林而入。
他听声辨位,直向刚才那声惨叫之处奔去。
他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这不远,就在左前方约莫十丈以外。
这点距离,他两个起落便已赶到地头,林木蔽天,浓荫如盖,但斜照的日色渗透下仍可清晰辨识四周景物。
他目光一接,不禁立刻呆住。
只见一个血内模糊的躯体已被斜肩劈成两半,倒在面前的草业里。
上身还裹着袭开的兽皮,赫然正是巫山神猎刁猛。
但这到底是谁干的?
好快的刀,好妙的刀法,一刀劈落,一个如此高壮的人体立刻变成两半,刀法之准功力之深,绝非一个普通江湖好手所能办到的。
细数当今武林,杰出的刀法并不多见。
丁开纵目四顾,空林寂寂,除了这具分成两半的尸体之外,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娄大钊一跃而到,发出了一声惊咦。
“是他?”
“该死的终于死了。”丁开说。
“谁杀了他?”
“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你问我,我问谁?”
“这般高明的刀法,放眼江湖,能人几个?”娄大钊道:“小丁,难道你心里没数?”
“没有。”丁开道:“我不懂刀法。”
“猜一猜总可以。”
“猜哑谜的事我一向没兴趣。”
“这是说猜不到?”
“难猜”
小丁,又打马虎眼了。娄大钊大声道:“你分明知道使这一刀的没有别人……”
“难道你知道?”
“不错,咱一眼就看出来了。”
娄大钊道:“五霸刀赵九尊”居然是牧马山庄的主人,他说对了吗?至少丁开没有争辩。
白夫人坐在一张丝绒软椅上,有点心神不宁。
十指尖尖,涂着红色的蔻丹,不停的抚弄她膝头上的白绫裙衫,像是要抚平自己的情绪。
这此时一直遭到丁开的侵扰,她过得很不如意,甚至连杏花村不能营业了。
她并不靠杏花村赚钱,但那是她的招牌。
江湖朋友论识与不识,几乎无人不知杏花村的主人是谁,但如今这块招牌砸了。
这口气她只发憋在心里。
忽然珠帘一掀,青袍人大步跨了进来。
他那幅蒙面纱—直不愿摘下,即使在这种隐秘的所在,也不肯露出真面目。
“老爷了,你干的好事。”白夫人绷起了脸。
“怎么?”
“杀了人还想装样?”
“装样?谁装样了?”青袍人笑道:“对老夫来说;杀个人原是稀松平常的事,想当年……”
“别说了,”白夫人白了一眼:“我好不容易把他从巫山请来……”
请来干嘛?
“这还用问,当然对付小丁。”
“可惜他对付不了。”青袍人道:“梦幻神功这回有点不!灵。”
“老爷子,别睁眼说瞎话。”白夫人道:“不是他夫功不灵,只不过这回他运气不好,在紧要关口被人放了一支冷箭。”
“冷箭?”
“难道你不知道?”
“老夫……”
“要我说出这个放冷箭的人吗?”
“不用了。”
青袍人道:“纵然他对付得了丁开,老夫照样要除掉他。”
“为什么?”
“你应该想得到的。”
因为老夫很珍惜自己这颗头颅。青袍人道;“要是有人出得起五三万两银子,说不定……”
“老爷子,原来你也怕他?”
“别忘了。”青袍人大笑:“若是这家伙继续干他的买卖你这颗漂亮的脑袋也不保险。”
“啊呀!”白夫人失惊道:“你说得好怕人。”
“怕人?”青袍人笑道:“老夫不信,像你这样玲珑剔透的女人会想不到这些……”
“老爷子,你别棒我。”白夫人忸怩了一下:“有时候我也很笨。”
“你笨?”
“是呀。”
白夫人无限委曲的道:“老爷子,你想想看我本来清清白白,自从管了你这档子事,就被这个死小丁阴魂不散的缠上了。”
“缠上了?”
“是啊!”
“那好。”青袍人道:“丁开虽然不算美男子,倒是年轻力壮,蛮够劲儿的。”
“哎哟!老爷子。”白夫人横了一眼,嗔道:“你扯到了哪里去了。”
“你不说被他缠上了吗?”
“老爷子,你真行,想的都是些风流事儿。”
白夫人嘟起嘴巴:“我是说他在找我算帐。”
“哦,原来如此。”
“你想,我这不是笨死了么?”白夫人皱起眉头:“无端找来这档子麻烦。”
“你害怕了?”
“怎么不怕?”
白夫人道:“这死小子就像有耳报神一样,东也不去,西也不走,一路晃荡晃荡的好像笑直找上门来了。”
“你要是真的害怕,老夫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青袍人大笑:“还会没人管吗?”
“你是说……”白夫人一怔。
“你既然怕惹麻烦,老夫也不勉强,只好换个喜欢管的人来管了。”
白夫人脸色变了变,咬住嘴唇。
“怎么?”青袍人不愧花丛老手,对女人的心理摸得熟透,又不愿了?
“老爷子,你好像不大信任我。”
“是的。”青袍人居然道:“老夫还有些恨你,千方百计的准备算计你。”
“算计我?”
“让你吃点苦头。”
“真的?”
“怎么不真。”
青袍人道:“老夫得到这笔财富之后,立刻就一股脑儿交给你,让你茶不思,饭不想,整日里心惊肉跳,耽心害怕!”
白夫人咯咯笑了起来:“你好坏。”
“老夫本来就是个老坏蛋。”青袍人大笑:“往后的日子你等着瞧吧。”
“你想怎样?”
“老夫要找造一座黄金屋,把你关了起来。”
“老爷子,别说得肉麻。”白夫人笑了:“年纪一大把,还想玩金屋藏娇的把戏。”
“什么,你嫌老夫老了?”
“不不,”白夫人自失言,赶忙陪了个媚眼:“我是说我不是阿娇。”
“不是阿娇?”
“我只是老来娇。”白夫人咯咯一笑:“用不着打造黄金屋啦。”
“哈哈……”青袍人大笑:“老夫不会委屈你的,只等到你件事情一了……”
“你不说要换个人吗?”
“不换了。”青袍人笑道:“一时间哪里去找像我这样知心合意的人。”
“这句话倒很中听。”
白夫人开心地说:“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除了我对你忠心耿耿,换了别人……”
“别人怎样?”
“不起歪念头才怪。”
青袍人一怔,忽然大笑。
“你笑什么?”白夫人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
青袍人道:“不过想起歪念头也得估量估量,能翻出老夫掌心的机会只怕不多。”
显然,这话里隐隐含着一种威胁的口吻。
说的是别人,这话的用意分明针对白夫人。
“说的也是。”白夫人道:“凭老爷子在江湖上的威望,谁敢在老虎嘴里拔牙。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这种事绝不能再唱反调。
但她为什么要说?是说漏了嘴吗?也许她是在试探什么,反正女人的心,海样深,摸不透她在打什么主意。
小心什么?在意什么?这句话很嗳昧。
“什么?老爷子要走?”
“是的。”
那丁开……”
“反正东西又没藏在我这里,害怕什么?”
“哎唷,老爷子,你只管东西,却不要人。”
白夫人生气的道:“万一我被他……”
“不会的。”青袍人道:“老夫知道,狡兔三窟,你不会落到他手里。”
“你是说……”
“你这里不是有很多秘道吗?”
“老爷子,你倒摸得很清楚。”白夫人嘴角一翘:“我只是奇怪,我为何不敢跟小丁照面?”
“不敢?”青袍人道:“你认为老夫不敢吗?”
“是不愿,对不对?”
“这还差不多。”
“为何不愿?”
“丁开那不子也不愿。”
“他不愿?”
“正是,他也不愿跟老夫照面。”
“老爷子,这把我给弄糊涂了。”
白夫人道:“说老爷子不愿,倒还罢了,至于小丁不愿,老爷子你倒是蛮疼他的。”
“疼他?哼。”青袍人沉声道“有朝一日,老夫要把他劈成稀烂。”
“既然这样,那老爷子……”
“因为此刻照面,彼此都没有好处。”
“为什么?”
“对老夫人来说,只要来个不理不睬,他就不敢抖露出那夜孟津渡的实情……”
“对小丁呢?”
“这小子精得很。”青袍人道;“他不愿跟老夫照面,是怕惹火了老夫……”
“老爷子不是蒙了面纱吗?”
“这不管用。”青袍人道:“老夫一出手,他就认出来了。”
“这倒好,老爷子落得轻松,”白夫人皱起眉头道:“我却成了箭垛。”
“什么箭垛?”
“小丁—股劲儿冲着我,这不是箭垛吗?”
“哈哈,大元宝哪有从天上掉下来的。”
青袍人笑道:“想分一杯羹,就得担—分风险……”
“老爷子,你打算分我多少?”
“这还言之过早。”
“过早?”
“你急什么?老夫还会亏待你吗?”青袍人道:“等风平浪静之后再说。”
白夫人脸色变了变,但立即绽开笑容,连声说:“好,好,我听你的。”
她改变得很快,丝毫没露出不悦之色。
青袍人为什么要走,他真的有个约会?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恐怕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想跟丁开碰头。
他虽虎视江湖,对付丁开并没绝对把握。
若真能百无一失,见面一刀就能将丁开活劈四半,何在乎丁开揭他的底,抖露出孟津渡的实情。
门帘一动,进来的是蜜儿。
据丁开说能解得这种五阴截脉手法的,武林中难得一二,如今蜜儿的穴道居然解了。
是谁解了她的穴道?当然,除了这个青袍人,谁有这种能耐?“情况怎样?”白夫人问。
“糟糕透了。”蜜儿皱着眉头道:“小丁跟那个该死的娄大钊一直在外面打转。”
“打转?”
“是啊,前前后后转个不停。”
蜜儿道:“尤其那个娄大钊,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
也许在这世界上,她最讨厌的人就是娄大钊。
“难道他们没瞧见这栋房子。”
“这怎么会,这栋房子又没隐身法儿。”
“哦,我明白了。”
“夫人明白了什么。”
“刚才赵九爷是不是打从秘道里走的?”她第一次提到赵九尊。
“是的。”
“这死小丁。”白夫人道:“他转来转去,就是存心先逼走赵九爷,然后对付我。”
丁开为什么转来转去,也许她猜对了。
“夫人,他怎知道赵九爷在这里?”
“傻丫头,这你不明白吗?这死小子比兔子还精。”
白夫人道;“那巫山神猎刁猛死在谁的刀下,他还不一目了然吗?”
“但是……”
“但是什么?”
“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件事倒很怪。”白夫人想了一想道:“只有一个解释。”
“是什么?”
“神通广大。”原来她也猜不逶。
一个在她心里变成神通广大的人,她就不得不小心了,于是她吩咐蜜儿。
“趁早,把这些细软东西收拾一下。”
“收拾细软?”蜜儿呆了一呆:“夫人的意思莫非……莫非……”
“蜜儿。”白夫人道:“以后就改口叫娘吧。”
“是。”蜜儿道;“夫人本来就像我娘一样,从小抚养我一直把我当成女儿。”
娘的意思莫非是要离开此地。
“对,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
白夫人道:“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银,娘可以享受帝王般的生活,你可以变成一位公主……”
“那赵九爷………”蜜儿怔了一下。
“什么。”白夫人咬了咬牙:“这老不死的已另结新欢,缠上了一个名叫赛珍珠的女人。”
“赛珍珠?”
“一个江湖女飞贼。”
“娘,这事该不该考虑一下?”
“考虑?”
“女儿是说……?”
“是怕他的刀?”白夫人鼻孔一哼:“放心,娘自有计策,他有了珍珠,就别想要这些明珠了。”
“好。女儿就去收拾。”蜜儿很听话。
“小丁。”娄大钊不耐烦的道:“穷兜圈子干吗?”
“怎么?头转晕了是不是?”丁开笑道:“那边有棵老树根,先坐下来歇歇。”
“歇?”娄大钊大声道:“歇个屁?”
“哦,发火了。”
“咱就不明白,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窝,为什么不打进去?”
娄大钊瞪着两眼,气忿忿的道:“陪着你转呀转的,咱又不是推磨的驴子。”
“你是什么?”
“咱……”
“既然你不做推磨的驴子,那就换个工作。”丁开笑道:“坐在这里,看住这扇大门。”
“那好,成了看门的狗。”娄大钊顺口—溜,比喻却恰到好处。
“嘿,今天可拿跷了。”丁开笑了笑。
“跷也不拿,咱只是不高兴。”
“驴也不做,狗也不做,你想做什么?做个大英雄是不是?”丁开大笑:“你若想打进去,这里并没有人拦你。”
“你当咱不敢吗?”
“你当然也。”丁开道:“只不过刚才那巫山神猎怎的下场你是瞧见的。”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小心劈头一刀。”
“什么?”娄大钊吃一惊:“你说五霸刀赵九爷在里面?”
他天不怕,地不怕,对五霸天赵九爷却不能不怕。
怕了五霸天赵九爷,并不是宗丢人的事。
任你走遍天下,说是怕了五霸天赵九尊,绝不会有人笑你。
若说是败在赵九爷手下,甚至还有几分光荣。
“我不敢说他一定就在里面。”
丁开笑道:“至少他刚才杀了人,顺便进去洗洗手,歇歇脚,或者喝杯茶润润叫喉咙……”
“哼。”娄大钊大响。
但这一哼,已表示他不想打进去了。
“冒险犯难的不算英雄,能将敌制胜的才算英雄。”丁开道:“还是听我的吧?”
“你说”
“你就坐在这里。”丁开见他气焰已煞,叮咛道:“要是有人偷偷摸摸,在门里探头探脑,你就站出来摆个架式,耀武扬威一番。”
“这倒好办。”
“那就照这样,越威武越好。”
“要是赵九尊呢?”
“赵九尊?”
丁开笑道:“王霸天赵九尊会探头探脑吗?”
“对对对,他不会。”
“好,一切照计行事。”丁开道:“这可不是看门狗,是把关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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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欲擒故纵
娄大钊咧嘴一笑。
丁开身形一闪,打从左翼掠了过去,他双目炯炯,似是不愿放在过任何一草一木。
他在搜巡什么?莫非有什么发现?一日易过,红日渐已西沉,苍苍的林木中暮色早降,丁开肋下夹着几束用芳划菘枝扎成的火把,从右翼缓缓走了一回。
“你这是干嘛?”娄大钊上盯着他肋下的火把。
“放火。”丁开大声说。
“放火。”
“你不记得,”丁开故意提高了嗓音:“前回咱们几乎被人家烧成焦炭,这次也该回报一下。”
“对对对。”娄大钊上双目一亮:“该想到的事,咱却没有想到。”
这是说不该想的事,他却想到了。
前回在那几栋茅草屋里,他人在屋里,却大叫放火,外面真的有人放起火来,在一阵烈焰下,几乎只剩下堆骨头。
“现在想到也不迟。”丁开递过三支火把:“你从前面烧我转到后面去烧,有火子吗?”
“有有有,这就开始,”娄大钊欣然接过火把。
“等一等。”
“还等什么?”
“等风。”丁开道:“等到红日已沉,夜幕深垂,山风强劲烧起来比较容易。”
“一定有风吗?”
“通常而论,暮色既降,山风必然转厉。”丁开道:“到那时风助火势。”
“小丁,你好像什么都懂,”娄大钊大为佩服:“你是诸葛先生吗?”
“可惜你拍马屁我一向不大当数。”丁开笑笑。
“为什么?”娄大钊双目一睁:“难道咱的马屁就不算马屁?”此话一出,他自己想想,也不禁好笑。
“你且等着,你先去了。”丁开道:“但要记住,听到了一声口哨,立刻放火。”
“是。”
“若是一长一短。你就奔了过来。”
“奔来干嘛?”
“这表示另有情况,不用放火了。”
“依你依你。”娄大钊道;“你瞧,太阳都已经落下了,赶紧行动啦。”
丁开点了点头,闪身绕向屋后而去。
但他走不多远,便将几支火把扔在草丛里,他压根儿就没纵火的打算。
放火?丁开放火?传到江湖上岂不成为笑话?他也没转到屋后,却向左侧—片浓荫深处掠去,这里树高叶茂,杂草丛生,还有几堆乱石。
丁开动如脱兔,轻如狸猫,—起一落,登时隐入了乱石堆中。
动作灵快,有如一叶落地。
隐伏之后,就像一滴水珠投入了大海,无声无息,不再现形。
此刻夜色渐深,-轻去笼月,但因密林如盖,光影恍惚,四周景物,只以能依稀可辩。
忽然,丈余以外,一堆杂草动了一下。
杂草一颤,接着呀然一声,草堆下一块石板掀了开来。
丁开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一颗脑袋露了出来,目如寒星,四下转了转,然后轻轻一纵,一条窈窕的人影整个的跳了出来,原来正是蜜儿。
接着白夫人也出来了。
丁开正等长身而起,心中一动,忽然变计。
他不打算现身,却探手怀中,掏出那个盛有“千里传香”的绿玉小瓶。
白夫人和蜜儿相互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声不哼,掩掩躲躲的向西而去。
绣履踏在落叶上,发邮轻微的沙沙声。
丁开右臂一扬,朝向两人的背影屈指轻弹,飞出两滴千里传香。
他手法熟练,在三五丈距离内奇准无比。
这两滴异香,乃是弹向两人的发髻,估计在一月之内不会消散。
白夫人和蜜儿似是绝无感觉。
深山露重,偶而一粒露珠滴在发髻上准又在意?淡淡的幽香飘散在林木间,也沾附在碎石小径上。
等得两人远去之后,丁开这才长身而起,撮唇作啸,召来了娄大钊。
“你干嘛放走她们?”娄大钊问。
“因为我向沈天岳说的只有十天。”丁开道:“必须在限期之内了却这件事。”
“了却?”
“尽力追回那批财物。”
“因为我不愿意打草惊蛇。”丁开压低了嗓音。
“蛇?谁是蛇?”
“这条蛇也许就在附近。”丁开道:“若是此刻擒住白夫人那批财物可能立刻转手,以后想要取昨就越来越麻烦了。”
“这条蛇莫非是……”
“你既然知道了,就不用我问,”丁开道:“他那柄刀厉害得很。”
这等于已经说明,只差没指名道姓。
他自己未必怕那把刀,故意这么一提,只不过想吓吓娄大钊,警告他不可轻言。
“如今怎么办?”
“追上去,”现在再追?
“对呀!”
“滑稽,滑稽死了,放子再追,追了再放。”
娄大钊冷笑:“小丁咱倒没想到,你对促迷藏的把戏倒蛮起劲的。”
“岂止起劲。”丁开笑道:“想起小时候那些往事,冬天里打雪仗,夏天在沙丘里。”
“沙丘?你家住在哪里?”
“关外。”
“关外?”娄大钊忽然道:“听说五霸天赵九尊当年也在关外……”
“咱们的家离得不远。”
“啊,难怪啊,难怪!”娄大钊睁大了眼睛:“原来你跟赵小柔是弄青梅,骑竹马……”
“不是。”
“不是?”娄大钊道:“你不是说离得不远么?”
“离是离得不远,不过那里没有青梅,也没有竹马,连一根竹子都没。”
丁开有点神色暗然:“咱们只是在沙丘里捉迷藏……”
“瞧你,”娄大钊道:“谁说什么青梅竹子,这不过是个比喻。”
“不是比喻,是一首诗。”
“诗?”
“李白的诗。”?发吟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是说真的有青梅,也有竹马。”
当然有。丁开道:“这首诗叙述的地方,是金陵的长干里,青梅竹枝原是常见的东西,若在北漠苦寒之地,只有堆雪人,玩沙子了。”
“反正都是一样。”
“什么一样。”
“反正是一男一女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娄大钊不胜关羡慕的道:“两颗心连在一起……”
“这倒不错,可惜她爹……”丁开不知想说什么,话到唇边忽然住口。
娄大钊盯着他,想听下文。
但下文没有了。
“快走。”丁开改变了话题,道:“要吊住她俩,不能离得太远。”
“你是说那个骚寡妇?”
“寡妇就寡妇,什么骚寡妇!”丁开似是不愿再提那段青梅竹的往事,笑道:“你闻到骚味了吗?”
“闻到了多呕心。”娄大钊咧嘴大笑:“现在开始的是香香寡妇。”
笑完,用鼻子猛力嗅了几嗅。
他居然懂得丁这个窍门,心知丁开说要吊住白夫人,必然是在她身上弄丁手脚。
“好,这就闻下去。”丁开说。
闻什么?当然闻香。
于是丁开和娄大钊两人,应“千里传香”的指引下,一路追出了密林。
但丁开并不想一口气追上,半路上还找了个僻静之处打了会盹,以保持体力。
醒来之后,天已微亮,两人精神都为之—振。
“觉得睡够了。”娄大钊道:可惜……他摸的摸肚皮。
“那就快走,”丁开道:“这条路我走过几次,记得离此不远有条小河,河岸渡口有几家小酒店,其中一家的东坡肉极为出名。”
“东坡肉?”
“就是苏东坡做出来的。”
“他是个厨子吗?”
“他是个文人,也是个诗人。”丁开道:“他是从一个名叫佛印的和尚那里学来的。”
“和尚也吃肉?”
“普通和尚不敢吃,要吃也只是偷偷的吃,佛印是真正参透了的和尚,才敢公然的吃。”
“这倒新鲜,吃肉的和尚反而成了高僧。”
“佛门最高的境界,在于一个‘晤’字,在于解答人生真谛,而能不大澈大悟,端赖个人慧根,跟吃不吃肉,简直是屁不相干的事。”
“照你这样说,香也要烧,佛也不要拜了。”
“正是,”丁开道:“从前有位得道高僧丹霞禅师,就在天冷时将庙里的佛像一齐劈了,当柴烧了。”
“好厉害的和尚。”
“烧了算得什么,还有喊杀的呢!”
丁开道:“另外有位名叫临济的高僧,他就喊说佛爷样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
“这位和尚莫非疯了?”
“不,他是悟了。”
丁开道:“是大澈大悟,他说的杀,也非真杀,只是一笔抹煞,个再搪着迷信,客观存在神佛的拘束了。”
“难道这些烧香礼佛的和尚都是笨和尚?”
“也不笨。”
“不笨?”
“塑几尊金身神佛,可以广招徕,“广结善缘,佛像越大,信士弟子越多。”丁开笑道:
“收起香油钱来倒是蛮过瘾的。”
“莫非他们不是在修行?”
“他们是生意人,佛门中的生意人,神佛就是他们的本钱,越是把神佛说的威灵显赫,本钱就越雄厚,赚进的利润也就财源滚滚……”
“你是说这些和尚都不能成为高僧?”
“模样儿倒是很像,面色红润,仙风红润,仙风道骨,只不过要悟禅机,成正果,比骆驼穿过针孔还难。”
“什么禅机正果,咱又不懂。”娄大钊道:“还是说东坡肉吧!”
“就是一块五花肉。”
“好吃。”
“肥而不腻,落口逍遥。”
“真的?”娄大钊馋涎欲滴,咽了口口水:“多大的一块?”
“一块大约四两。”
“好,咱一口气非得干它十块不可。”
“一块也好,十块也好。”丁开道:“没到口的肥肉总是拿不准的。”
“怎么?咱饿扁了,你还吊什么胃口?”
“绝无此意。”
“难道说这家小酒店早已关门大吉。”
“也不是,生意做开了,怎会随意关门。”
丁开道:“就怕白夫人,不曾经这条路上走,万一她走上了忿道,咱们总不能放下正事不干,绕着弯儿去吃一顿。”
“哼,跟你在一起真倒霉!”
“别埋怨,饿—顿又不会死人。”
“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娄大钊祈求道:“你两个就行行好,别跟这五脏庙过不去……”
“你在说谁?”
“还有谁?”娄大钊骂道:“若是这顿东坡肉吃不成,这回追上了看老子饶她。”
原来他说的白夫人。
一条黄泥路,在群山夹峙中蜿蜒向西。
黎明来临,东方天际由鱼白变为淡红、深红、同红而紫片刻间朝霞焕彩,旭日已上。
远远望去,碧水如带,一弯河,绕山而转,隐隐传出流水潺潺之声。
娄大钊道;“就是这条小河吗?”
丁开道:“正是。”
“好啊!”娄大钊喜形于色,捧腹道;“小丁,那东坡肉是不是肥而不腻,落口逍遥?”
“吃多了可不容易消化。”
“不消化?”娄大钊大笑:“你说是五花肉做的,就是铁打的你看咱这肚皮水消不消化得了。”
“铁也能吃?”
“不信咱就吃给你瞧瞧。”娄大钊意夸张。
“好本事。”丁开大笑。
笑声中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健马惊嘶,车辆辚辚,打从来路上急剧响起。
此处并非阳关通道,哪来车马之声。
丁开扭头一看,但见黄尘滚滚,转过山角而来,急忙一拉娄大钊隐入了路旁矮树丛里。
尘土飞扬,车声动地,片刻间只见一辆驷马高车疾驰而到,车辕上插着一面青龙牙旗。
旗上有字,大书“江南萧震。”
萧震来了,来的突兀。
如此高车驷乌,意气薰天,旗帜分明,果然不愧江南霸主的派头。
但他来此何干?
车马如风,一晃而过,留下一条翻滚的灰尾巴。
“你运气不好。”丁开长身而起,向娄大钊道:“东坡肉只怕吃不成了。”
“为什么?”娄大钊双目一睁。
“要吃这顿肉,难免一场厮杀。”丁开道:“你敢不敢打架?”
“你是说萧震?”
“看样子他准是漏夜兼程而来。”丁开道:“前面既然有吃有喝,当然会暂时停车歇脚,咱们此去,岂不刚好碰个正着?”
“他是找咱们来的?”
“这倒说不定。”丁开道:“依我猜想,他是在追踪白夫人。”
“嘿嘿,这骚寡妇倒真的香起来了。”
“香什么?”
“你不是说萧震在追她吗?”娄大钊道;“这老色鬼不远千里而来……”
胡扯什么?”丁开道:“您说人家是骚寡妇,我看你这臭胡子倒真的变成了骚胡子,动不动就想到这种事儿。”
“怎么?咱说错了?”
“江南风光旖旎,佳丽如云,像白夫人这种货色,他萧震恐怕还不屑一顾。”
“他来作什么?”
“财帛动人心,”丁开道:“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你想想看,难道这还不值得一追吗?”
“值得,值得”娄大钊道:“不过在咱们眼里,比不上—顿东坡肉。
“你—定要吃这一顿?”
“对。”娄大钊道:“小了,咱们走。”
“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娄大钊大声道:“咱就是鸟,如今肚皮要紧,他不惹火咱们便罢,若是故意找碴,咱们就跟他干一干。”
“想到什么?”
“他那支剑并不输于五霸刀。”
“有那么厉害?”
“我可没有试过,但可想得到。”丁开道:“要不然牧马山庄的赵九尊怎容得他如此嚣张?”
“小丁,莫非你也怕了?”
“我……”
“照这样说,咱们只好打退堂鼓啦。”娄大钊道;“反正你也不稀罕那对翡翠玉、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对不刘?”
“但我答应过沈天岳。”
“答应算什么,你跟他非亲非故。”娄大钊道:“你干嘛替他玩命?”
“玩命?”
“你跟萧震碰,这不是玩命嘛?”
“哈哈,臭胡子。”丁开大笑:“居然在我面前使起激将法来!”
“你可以不听。”
“不听?”
“你只要不听,我这激将法儿就不管用了。”
“好,臭胡子。”
丁开昂然道:“这回我就中你的计,先试试萧震的斤两,不过要记住,盛名之下无虚土,江南大侠这四个字,不是平空得来的。”
“就记住这个么?”
“正是。”
“不是。”娄大钊道:“咱偏不这么想,咱偏要把他当成无名小卒。”
“为什么?”
“咱把他当成无名小卒,咱就心不寒,胆不怯,打起来才有精神。”
“臭胡子,这倒是道理。”丁开笑道:“只要别尽想着东坡肉……”
“肚皮空空不想东坡肉,那想什么?”
“先忍一忍。”
“忍是可以,不能不想。”娄大钊道:“一个新郎倌能在洞房花烛夜里不想到亲娘子吗?”
“又想上歪路了。”
“这只是比喻。”娄大钊道:“最好是两全其美。”
“先吃肉,吃饱了再干。”
“哈哈,这个如意算盘要的不错。”丁开笑道:“但愿如此。”
娄大钊咧嘴一笑,欣然上路。
一弯小河,几行垂杨,五六家竹棚作顶,木板为墙的小酒店,临河而建。
河里有船,只是几只连篷都没有的小舢板。
黄河路从垂杨下沿着河岸—直向西伸展,不知道到什么地方。
树干上拴着四匹健粑,一匹匹神骏非常,一个店伙计正在替牲口上料。
一辆装饰豪华的篷车,赫然停在一这小店的门外。
车上那面青龙牙旗正自随风飘展。
日上三竿,阳光普照,小河里流水悠悠,泛起了金色的鳞波。
泼刺一声,一条锦鲤跳出水面,在阳光下一闪,又落了下去,一圈圈的涟漪立刻扩散开来,千波一波的一直荡到了岸头。
景物清新,风光如画,这地方原不该有场血战。
丁开远远的朝那辆篷车打量了一眼,然后转向娄大钊呶了呶嘴。
“真巧。”
巧什么?
“苏州陆稿荐的肉骨分,北京城里的挂炉烤鸭,驰名天下,想不到这里的东坡肉也传到了东南。”“我怎么说?”
“要不然这萧震怎么东家不挑,西家不拣,偏偏选中了这一家。”
“这——家就卖东坡肉?”
“正是。”
“糟了,该不会都卖光了。”娄大钊大声道:“咱们赶快。”
“要进去?”
“不进去,来做什么?”娄大钊昂然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可不愿意做饿死鬼。”
“好。”很有种,丁开笑笑道:“记住,摆出娄大爷的架子来。”
“咱知道。”娄大钊点头。
丁开面带微笑,大步向前走去,然后身子一转,昂然进入酒店。
娄大钊整了整衣衫,也跟着大摇大摆跨步而入。
这家酒店虽然不大,倒也放了七八张白木桌子,正中一席首位端坐一人。
此人年约五十开外,一袭紫袍,面色红润有光,唇蓄短髭,双目中精光炯炯,神态不怒而威。
瞧这气派,此人必是萧震。
左首一个打横,是个瘦精精的中年人,面色惨白阴沉,几乎看不出一点血色。
右首也坐着一个人,赫然正是萧临风。
他显然经过一番梳洗,也换上了衣衫,只不过是袭粗布蓝衫,远不及那袭锦袍华丽高贵。
也许临时不及添装,只好装就了。
萧震身后,环立着四名家将,四人形貌不一,体形各异,其中两上显得十分魁梧威猛,另外两个则是短小精悍,一副好勇斗狠的样子。
但他显然已经知道,萧临风必然在坐。
娄大钊亦步亦趋,也学着丁开的样儿,但却学不会那种冷然的神色,他表现的是粗暴如杰骜,—坐下来就叫酒叫菜,拍桌瞪眼,嗓门奇大。
也许在他心目中,娄大爷就是这样当的,架子就是这样摆的。当然,第—道莱就是东坡肉。
萧临风呆了一呆,他绝没料到这两个人居然敢直闯进来,居然还敢装腔作势。
难道这两人不知座中是谁?不对,门外的车辕分明插着一面青龙牙旗。
于是他伸出指头,在面前的酒碗里蘸了蘸,然后在白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丁开。
萧震点了点头。
左首那个中年汉子斜睨了一眼,那张惨白阴沉的脸忽然转青,愤然站了起来。
“坐下。”萧震轻轻说了一声。
那汉子只好坐下,但那张脸儿乎已变成靓蓝。
酒来了,肉来了,娄大钊一口酒,一口肉,吃得眉飞色舞,满嘴油腻。
看来他是豁出去了。
丁开反不如他,他吃肉,喝酒,但吃得很斯文,好像只是摆摆样子而已。
他眼睛没瞧,耳朵却在听,而且随时随地都在提神戒备,以防突然而来的致命一击。
他不能像娄大钊一样浑浑噩噩,虽然面前有酒有肉,但他知道,这是最险恶的时刻。
真会有这种事发生吗?凭鼎鼎大名的萧震,虎踞江南,声威远播,当然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但丁开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在那座巨石林立的石阵中,他就遭受过萧临风偷偷摸摸的一剑。
所以他此刻功力弥漫周身,无法饮食。
娄大钊却像吃了定心丸,三大碗肉,两壶酒,唏哩哗啦片刻之间一扫而光。
“痛快,痛快。”他摸站肚皮,大笑道:“今朝有肉今朝吃,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朝有架?”丁开故意问了一句。
“打!”娄大钊答得很快。
看来他还没醉,至少是酒醉心明,喝这两壶酒就是为了壮胆。
到底有没有架打呢?丁开故意这么一问,显然是在观望风色,先摆出不怕打架的姿态,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果然,反应有了。
“伙计,萧震忽然道:“那边两位的帐,老夫这里一起会了。”
这可大出意外,萧震居然如此大方。
“你会帐?”娄大钊掉过头来,笑道:“早知你要请客,咱就该放量一醉。”
他已越来越大胆了。
放眼江湖,敢于在萧震面前直称一句“你”字的人几乎没有,就算牧马山庄的赵九爷,虽然背里咬牙切齿,见面之时总少不了一句萧兄,这娄大钊算的老几,居然敢放言无忌。
萧震后面的四名家将八只眼睛一齐投了过来,有如八柄利刃。
那个面色惨白阴沉的中年汉子,更是怒不可遏。
只是萧临风脸色如常,没有任何表情,在他爹面前像个乖儿子。
也许父子之间,心意相通,想法也都一样。
“放量一醉能值几何,区区几壶酒老夫还请得起。”萧震哈哈一笑:“只是此刻不宜多饮”。
“为什么?”娄大钊目反问。
“这个何须夫多说。”萧震神色平和,笑道:“清醒一点总是好的。”
“好?”娄大钊道;“怎么好?”
“至少可以看得清楚,那把刀是怎样劈来的,那杆枪是怎样刺来的,那支箭是怎样射来的,那把斧头是怎样砍来的。”
“还有一柄剑对不对?”娄大钊发觉对方居然没有提到剑。
他记得很牢,对方有柄威震江湖的剑。
“哈哈……”萧震干笑了一声:“请别误会,老夫绝无恶意。”
“那是什么意思?”
“老夫是说这条路并不太平。”
“不太平?”
“若是老夫猜得不错。”萧震反问道;“两位可是在追踪白门柳氏?”
“这个……”娄大钊不敢贸然作答,掉过头去望了望丁开。
“正是……”丁开承认。
“既然如此,老夫不妨说个大概。”
萧震道:“那白门柳氏一向溷迹江湖,烟视媚行,利用色相,结交了不少江湖好手,其中一位,甚至是当今武林赫赫有名之人,俩位在强敌当前之下,岂可酗酒贪杯。”
这赫赫有名之人,无疑就是指的赵九尊。
那劈来的一刀,当然是指赵九尊的刀。
“承蒙指点。”丁开冷然一笑:“依在下猜想,尊驾好像也在追踪白夫人。”
“不错。”萧震也不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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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江湖险恶
“目标只有一个,追踪白夫人却有两路,”丁开道:“在下想起了一句老话。”
“什么话?”
“同行相忌。”
“哈哈,丁老弟真是快人快语,豪爽之极。”
萧震仰面大笑,笑完之后又道:“不过这句话用在你我之间有点欠妥。”
“欠妥”丁开道:“不恰当吗?”
“请恕老夫托大。”萧震笑道:“除却江湖经历不提,论年岁老夫最少痴长了三十年……”
“哦,”丁开道:“尊驾之意是说长幼有序,咱们应该退让?”
“不不,”萧震道:“该让的是老夫。”
“你让?”娄大钊瞠目问道:“你居然肯让,你这话可是当真?”
他显然不敢相信,这位千里迢迢专程来的江南霸主,居然这样容易说话,居然变成了个大好人。
莫非江湖上对他跋扈霸道的传说是假的?
更奇怪的是他从头至尾,压根儿就没提到这宝贝儿子萧临风遭受凌辱之事。
难道他不知道?
知道了还咽得下这口气?
娄大钊也许不明白,世间唯有枭雄之流,和心机深沉的大奸巨恶,为了达到目的,容人所不能容,忍人所不能忍。
萧震就是这流人物。
他这样做,第一是要叫赵九尊大失所望,萧临风原是在赵九尊的怂恿下遭了挫败,受到了凌辱,这一点他似乎是看透了。
赵九尊曾在白夫人面前说过,要叫他哭。
这句话他虽然没听到,但枭雄所见略同,就像听到了一样,他偏不中这条计。
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凭他萧震的一柄剑,对这笔庞大而又令人唾涎的财物,虽不敢说垂手可得,至少有七成把握。
在他估计,唯一劲敌就是赵九尊。
至于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江湖浪子,一个藉藉无名的莽汉,他委实没放在眼里。
不过,却有利用的价值。
“老夫的话虽不是字字金石,掷地有声,至少说过的话从无反悔。”
萧震捻须微笑,一脸慈祥:“莫非两位还信不过老夫?”
“我相信。”丁开立刻接口。
“难得,难得,”萧震笑意转浓:“丁老弟倒是深获我心。”
“是的。”丁开道:“知之甚深。”
“哦?”
“即蒙承让,尊贺是不是打算回转江湖?”
“这倒不。”
“不?”丁开晒然一笑:“在下早就料到,尊驾必有下文。”
他虽然一下子摸不透对方心意,至少他明白,一只贪婪的狼,决不会轻易放过自以为快要到口听肥肉,甘言背后,必然另有文章。
“哈哈,丁老弟真是精明。”萧震笑道:“老夫的意思是让两位先拔头筹……”
“然后呢?”
“老夫准备在此驻马七日,若是,七日之内两位不能得手老夫……”
“尊驾就插手了?”
“丁老弟,难道这还不够?”萧震道;“老夫只愿让与二位却不愿拱手与别人。”
“别人?别人是谁?”
“这个么?”萧震顿了顿:“老夫不知。”
“不知?”
“江湖上亡命之徒甚多,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银,岂会没有眼红的人。”
“光是眼红不成,也得估估自己的分量。”
“丁弟,这很难说,”萧震笑道;“有的人练了几手庄稼把式,就打算考武状元呢。”
“于是就眼红起来了。”
“不,老夫只是比喻,”萧震道:“说不定这回眼红的人个个都有份量。”
“哦,在下明白了。”
“明白?”
“尊驾所谓先拔头筹的意思,实际是让在下两人先去厮杀一阵……”
“这……”
“不过尊驾未免多此—举。”
“丁老弟。”萧震怔了怔:“老夫听不明白,你在些什么?”
“听不明白?”
“是的,老夫听不懂。”
“这容易懂。”丁开道:“纵然尊驾没有承认之意,我等两人并不会因此打住。”
“你是说……”
“怎么?尊驾还是不懂?”
“这个……”
“好,在下再说清楚点。”
丁开故意咳嗽—声,清了清喉咙:“尊驾想要在此驻马多久,那是尊驾自己的事,跟丁某无涉。”
他言词越来越犀利,隐隐已经表明,不领这份情。
如果这还听不懂,这萧震也委实昏庸可笑。
“哈哈!”萧震无奈打了个哈哈:“丁老弟豪气干云,可爱得很。”
不说“可佩”,却说“可爱”,足见他还是在倚老卖老,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
“过奖了。”
“既然如此。老夫就不用多说啦。”
“尊驾可以作壁上观,等到—阵厮杀之后,各路人马精疲力竭,白夫人的手下也已伤亡殆尽,尊驾然后伺机而至,当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哈哈……嘿嘿……”萧震大笑。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这种惊人的忍耐功夫,看来并不亚于那柄震摄江湖的剑。
萧震脸色变了,忽然道:“小儿承蒙指教,老夫必有厚报。”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厚报什么?当然不是羔羊牛酒的重礼。
“什么时候?”丁开问。
“不是现在。”萧震不笑了。
“好。”丁开沉声道:“丁某人随时听教。”大步走出了小店。
顺着小河蜿蜒向西,越过一座横跨小河的木桥,又进入了崎岖的山区。
“小丁。”娄大钊道;“萧震好像有点怕咱们。”
“怕?”
“面对面居然不敢动手。”
不但如此,丁开笑笑说:“他还在极力巴结娄大爷,想要花钱请客。”
“照哇!”娄大钊眼睛发亮:“想不到咱娄大钊也有出尽风头的一天。”
“没有一天,”丁开道:“只不过半个时辰。”
“这也够啦。”娄大钊欣然自得。
但丁开看得出,他并非真的乐而忘形,只不过在没话找话,想多知道点什么。
果然不错,娄大钊道:“咱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敢动手?”
“怕了你娄大爷。”
“我怎么会。”娄大钊颇有自知之明:“咱横看竖看,怎么看都唬不住他,除非他怕了你小丁。”
“嘿,又往我脸上贴金了。”
“小丁,”娄大钊道;“你倒说说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想得要命。”
“好,我说”丁开道;“眼看鸿鹄将至,你不愿惹两只小麻雀……”
“小麻雀?”娄大钊大声道;“你说他把咱们当成两只不麻雀……”
“嫌小?”丁开笑笑:“就算两只斑鸠吧?”
“谁是鸿鹄?”
“这鸿鹄么?”丁开道:“当然是那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不对。”
“怎么不对?”
“是赵九尊。”娄大钊福至心灵,道:“不打垮赵九尊,他得不到那批珠宝财物。”
“倒也说得通。”
丁开盯着他,忽然道:“不过这种话以后最好少说,”少说的意思当然就不说,不要再提到赵九尊。
“为什么”娄大钊反问。
这三字很容易脱口而出,不过话一出唇,他立刻就已明白过来,“为了……”丁开也只说为!。
“好啦,小丁。”娄大钊道;“咱明白你的意思,以后不提就是。”
看来他是真的明白了。
山我习习,清凉如水。
淡淡的幽香中,忽然夹杂着一股血腥味吹了过来。
娄大钊猛力嗅了几嗅,蓦地叫道:“不过,这味道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丁开也闻到了。
“血……血……”娄大钊翕动关鼻子:“莫非……莫非……”
“过去瞧瞧。”
丁开身形一闪,已在两丈以外,绕过一座壁立的悬崖,山路一弯,折转向南,丁开放眼望去,只见路旁草丛里赫然躺着五六具尸体。
尸体未僵,血还在流,有的已成两半。
什么兵刃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体一下子劈成两半?最管用的只有刀。
而且还须大号刀。
刀刃宽,背脊厚,锋面薄,在刀沉劲猛之下,才能一刀奏效。
“莫非又是他?”娄大钊问。
“也许。”丁开知道娄大钊指的是谁,却不愿作出肯定的表示。
“这些死的是什么人?”
“谁知道。”丁开道:“看来萧震说对了,财迷心窍的人甚多,只怕闻风而至的还不止这些。”
“来送死?”
“这不见得。”丁开道:“江湖上藏龙卧虎,说不定也有些扎手人物。”
“他妈的。这萧震好精。”
“怎么?”
“什么驻马七日,其实只是稳坐钓鱼台,眼看大伙儿拼杀……”
“不错,正是如此。”
“小丁,咱们别上他的当。”
“这当只怕是上定了。”
“为什么?”
“他可以稳坐钓鱼台,咱们不能。”
丁开道:“而且还得赶紧,我已答应过沈天岳,只有十天限期,再说夜长梦多,情况越来越不对了。”
“这……”
“其实萧震也坐不稳。”丁开道:“若是我料得不错,他必然会跟踪而来。”
“他若来了,咱门先就听到了车声。”
“车声?这险骏的山路能行车吗?”丁开道:“他若是来,必然弃车入山。”
“说得不错。”娄大钊道:“咱又不笨啦。”
“闲话少说,”丁开道:“咱们得加紧赶上一程,别吊得太远。”他显然已看出这横尸道旁的几具尸体,分明死在五霸刀下。
白夫人不知去了哪里,但可以确定五霸刀赵九尊业已接踵而至。
在后的还有萧震,真是前面有狼,后面有虎。这两个人,无疑是当今武林中的顶尖人物,一个是泰山,—具是北斗。
丁开斗得过这两个人吗?至少丁开并不气馁。
千古英雄成功的主因,并不在于拔山扛鼎之勇,而在于高度的智慧。
于是两人身形一起,沿着崎岖的陵小径向南奔行,途中虽有岔道,好在—路藉着‘千里传香’的指引,不致迷失目标。
路随山转,片刻间已有十里之路。
娄大钊—路翕动着鼻子,忽然大叫—声:“不好,前面……”
敢情他又嗅到了血腥味。
丁开更不待慢,几个起落,转过了一座坟起的小丘,抬头望去,只见乱石杂草间尸体遍布,血肉淋漓,不禁触目惊心。
他约略一数,至少有十七八具尸体,其中半数都是贯顶一刀,一劈到底。
肚破肠流,令人不忍卒睹,鲜血汨汨,从尸体上不断流了出来,显见人死不久,只是刚才刹那之间的事。
杀人者也许仍在附近,至少也离去不远。
“妈的巴子!”娄大钊睁目叫道:“莫非是在向咱们示威。”
杀鸡吓喉,这活倒有几分道理。
不过这也得有鸡可杀,若是没有这批送死的人,他又怎样示威?“不会,”丁开说。
“不会?”娄大钊道:“怎么不会?”
“至少他应该明白一件事,”丁开道;“丁某人一向威式不能屈”
“说得对。”娄大钊大声道;“今要叫他再明白一件事咱娄某人也不是豆腐做的。”
“我知道。”丁开道:“你是铁打的。”
“嘿嘿,这也不假。”娄大钊挺了挺胸脯:“谁要是惹火了老子比铁还硬。”
“现在火了没有”
“快了。”
“想不想找人打架?”丁开目光一转,盯着几具血污淋漓的尸体。
这几具尸体虽然血污狼藉,却还走点死运,没有被劈成两半。
而且每个人都侧身而卧。
“找谁打架?”娄大钊随着丁开的目光一转,忽然叫道:“难道找死人打架?”
此话出口,他猛的一怔,叫道:“莫非……”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忽哨一声,倒卧在血泊里的七八具尸体霍地跳了起来。
“稀奇,死人真要打架。
但见兵刃闪动,人影穿梭,蓬!蓬!叭哒!首先打出了五六种暗器。
这果然是条好计,至少可以令人防不胜防,来个猝然发难。
尤其是几具满身血污的尸体突然跃跳了起来,刹那间会造成一种意外惊怖和震憾,胆小一点的,可能会当场吓个半就算胆子再大,一时间也会手足无措。
这不仅是条妙计,也是一记奇招,可惜的是一开始就被丁开识破了。
而且他还提醒了类大钊要不要找人打架。
也就在这同一时间,娄大钊猛然醒悟,大叫一声,身形凌空窜起半空里腰干一拧,轻灵缥缈,有如行云流水,四支开头不一的暗器支支落空。
喝叱声中,寒光暴闪,一排钢刀卷了过来。
三个人攻向娄大钊,五人具冲向丁开,火辣辣凌厉绝伦。
“兔崽子,装死算哪门子好汉!”娄大钊怒叫声中劈出一掌。
他一向不用兵刃,对这双肉掌充满自信。
怒极发掌,更是威力倍增。
只听闷声一哼,一条大汉子平飞而起,叭哒一响,跌出两丈以外。
另外两名大汉呆了一呆,攻势为之一缓。
丁开更不容情,在四面围攻下身形疾转如风,忽然飞起一脚,一条大汉已以高高抛起,重重掼下,一声不响滚在路旁。
接着右手一抡,立掌如刃,哀号声中钢刀落地,又一条大汉倒了下去。
片刻之间,有如摧枯拉朽,八个人躺倒了七个。
另外一个像是领头之人,腾身闪出一丈五六,身子一翻掉头就跑。
丁开怒叱一声,激箭似射了过去。
那汉子快,他更快,一起一落,相着已不到四五步距离,右手一伸,一缕指风飒飒而出。
那汉子一个踉跄身子一摇,斜肩倒在地上。
丁开跨步赶上,—脚踏住那人的胸口,他一向颇有容人之量,此刻着实恼了。
这是万没料到的事,这些人居然使出这种诈死的花招,弄得满身血污扮成死尸,若不是他听力锐敏,觉察到了一些轻微的鼻之声,几乎上了大当。
“快说,你是什么人?”
“我……我……”那人眼珠翻了翻:“你……要杀我吗?”
“别想讨价还价。”
“反正一死,我为什么要说?”
“好,你不说”,丁开冷笑道:“死有很多种,你想选择难受的一种,对不对?”
“你……”那人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条好汉,一条不怕死的好汉,”丁开冷笑:纵然是用,‘五阴截脉’的手法,加上‘倒披鱼鳞’的滋味,你绝不会皱皱眉头……”
“你……”那汉子脸色大变:“你是谁?”
“区区姓丁。”
“丁?”
“丁开?”
“什么?”那汉子霍地一震,骇然叫道;“你……你就是丁开?”
“这就奇了,”丁开道:“你们想要计算丁某人,居然不知道丁某人是谁。”
“的确不知,小人等要是知道……”
“知道怎样?”
“小人等要知道是丁老爷,绝不敢做出这种事,冒犯尊颜……”
“哼,此刻甜嘴没有用。”
“丁大爷,的确如此,小人等只是……”
“是什么?”
“这……?“是受人指使对不对。”
娄大钊接口喝道:“指使你的人就是五霸刀赵九爷……”他忍不住顺嘴一溜,又提到了赵九尊。
“赵九爷?”那人吃惊道:“小人等只不过是一群江湖混混,怎识得赵九爷的金面……”
“哦,”娄大钊道:“是白寡妇?”
“白寡妇?”
“有人叫她白夫人。”
“不不,不是她”那人道:“小人等只是为了弄点外快……”
“外快?”
“赚点银子。”
“用这种方法嫌银子?”
“是的,”那人道:“她答应在事成之后,给小人等每人五百两银子。”
“说清楚点。”丁开道;“她是谁?”
“她姓路。”那人道:“是个漂亮的女人,也有人叫她小路。”
“是的,因为她出道的时候年纪很小,那人道:“现在也不过二十五六……”
“你说她是个江湖上混的女人?”
“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高,名叫高一虎。”
“高一虎,你最好不要瞎扯。”丁开冷哼一声:“在江湖上混的女人不多,只要是小名气,丁某人没有不知,这个姓路的女人是什么来头?”
“来头。”高一虎道:“丁大爷,小人只知他手底下很不错。”
“怎么不错?”
“小人等全不是她的对手。”
“她真的姓路?”
“是的,她叫路瑶红。”
“路瑶红?”丁开还是想不起来:“一个素无瓜葛的女人为什么要计算丁某人?”
“这……”
“她人在哪里?”
“刚刚还在,”高一虎道:“将小人等布置好了之后她就走了。”
“走了?”丁开道:“躲在一边偷偷的瞧,只等丁某人上当对不对?”
“小……小人不知。”
“哼,这些人都是她杀的吗?”
“不,不是。”高一虎道:“好像是个青袍人,一个用黑巾蒙面的青袍人……”
“好像?这是什么话?”
“小人等是在远处瞧见的,只听几声惨叫,人影纷纷倒地,然后就剩下一个黑巾蒙面的青袍人……”
“这人呢?”
“一晃就不见了。”
“于是那个姓路的女人就把你们带了过来,然后就要你们装死?”
“对对对。”高一虎道:“求丁大爷饶命。
丁开不响,他在想那个姓路的女人,那个黑巾蒙面的青袍人,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不用说,他已经知道这个青袍人是谁。
他察言观色,看得出,也听得出,这个高一虎好像不撒谎。
他并不想多杀一个人。
“饶你?”娄大钊忽然喝道:“饶了你再去赚血腥银子。”
翻了一掌,兜头下击。
距离近,出手快,力沉劲稳。
高一虎来不及嘶叫,一个好大的头卢业已脑浆飞花,应掌而裂,变成了个烂西瓜。
当然,这高一虎也委实该死。
“你这是干嘛?”丁开怔了一怔:“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倒蛮俐落。”
“杀错了吗?”娄大钊双目一睁。
“至少也等把话问完。”
“还有什么好问的”。娄大钊沉声道:“剩下的问咱好啦。”
“问你?”
“杀人的是五霸刀赵九尊。”
“还有那个女人……”
“小路,对不对?”娄大钊眨眨眼睛:“咱知道,你就忘不了那个漂亮女人。”
“哼,又在胡说。”
“怎么胡说?”娄大钊道:“要不然你管她是个什么女人。”
“不管?”
丁开道:“你可弄清楚,这女人曾经想要丁某人的命,也连带你这臭胡子的命……”
“你打算找她算帐?”
“难道这笔帐还不该算一算?”
“好,”娄大钊道:“既然如此,咱就告诉你,这女人有个外号……”
“你怎么知道?”
“蛇有蛇路,鳖有鳖路。”娄大钊满神气的道:“咱娄大钊可不是白混的。”
“嗯,混得不错!”丁开道:“快说,这女人有个什么外号?”
“美得很。”
“想卖关子是不是?”丁开耸肩一笑:“那就不说也罢,其实我还懒得听。”他装成一副漠然的表情,跨步向前走去。
“咱说,咱说”娄大钊道:“她叫赛珍珠。”
“赛珍珠?”丁开想了一想,觉得这名字好像很熟:“是个娇小玲珑的女人对不对?”
“怎么?你见过她?”
”这倒没有?”
“没有?那你怎么知道?”
“有道是人如其名。”丁开道;“若是江湖上有人送你一个外号,绝不会叫成白衣秀士。”
“你看咱该配个什么外号?”“这就看人家肯不肯抬举了。”丁开道:“若是叫得好,就叫成黑旋风什么的……”
“这不是个梁山上的好汉吗?”
“正是,是黑旋风李逵。”
“不要,不要,咱又不想做强盗,”娄大钊道:“听说当年有个姓项,叫什么项羽的……”
“项羽?你是说西楚霸王?”
“对对,就是西楚霸王,听说他也长得并不秀气,面如锅铁,还有五脸兜肋胡子……”
“嘿,胃口倒不小,想叫赛霸王是不是?”
“咱是说他跟咱长得倒是很像。”
“很像?不见得。”丁开笑道;“西楚霸王力能扛鼎,鸣喑叱咤,千人皆废……”
“咱也不赖,迷双肉掌力能开碑。”
“那好,”丁开大笑:“往后我叫你赛霸王,你那个孙二娘就是虞美人……”
“光是你叫有个屁用。”
“有丁某人叫一声也就不错啦。”丁开笑不可仰:“难道你还想举世公认,天下扬名?”
“说得也是。”娄大钊也笑道:“还是谈谈这个赛珍珠吧。”
“你确定这个小路就是赛珍珠?”
“绝不会错。”娄大钊道:“这娘儿们不但生得天仙化人,而且极是难惹难缠……”
“你惹过她?”
“这……”娄大钊吞吞吐吐,神色有点尴尬。
“到底怎么回事?”
“小丁,你可别想岔了。”娄大钊道:“咱嘴里虽然喜欢说些疯话,却绝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有一回在那邯郸道上……”
“怎么啦?”
“还有什么,就碰上了这娘ㄦ们,”娄大钊道:“她盯上了一辆骡车……”
“骡车?”
“是的”娄大钊道:“骡车里有位贵家公子,生得风度翩翩……”
“哦?”
“就在那天夜里,骡车歇店了,这娘儿们居然闯进了这位贵公子的住处……”
“于是你就撞破了她的好事?”
“什么好事?丑事!”娄大钊浓眉一扬:“咱大叫一声吓得这娘儿们花容失色……”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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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琵琶断肠
“然后……然后……就老羞成怒。”娄大钊有点泄气:“总之,丑事没有干啦……”
“架却打成了,对不对?”
“哼!”娄大钊哼一声,没住下说。
丁开也没再问,他知道再问下去也没多大意思,娄大钊准是吃了个大亏。
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这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娄大钊当然不好意思出口,纵然说了,也必是遮遮掩掩,浮光掠影,来个王二麻子。
不过娄大钊虽然不说,在你的神色间已经表露无遗,看来霉头还触得不小。
这女人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更有不可轻视的,她居然跟赵九尊扯上了关系。
高一虎所见的那个青袍人,无疑就是赵九尊,这种劈人就像劈甘蔗般一劈到底的手法,天下无二。
赵九尊杀人之后,这个赛珍珠立刻就赶过来布置了这个陷阱,两人间的关系显见已不寻常。
奇怪的是白夫人,此刻不知去了哪里,难道她没参与这宗密谋?突然间介入了一个赛珍珠,委实令人大出意外。
“走。”丁开忽然道:“咱们得拼拼脚力,尽快赶上白夫人。”
“此刻要赶了?”娄大钊口气不对。
“怎么?”
“当初为何要放?”
“放?”丁开道:“咱们什么时候捉住她了?”
“至少有抓好的机会。”
“机会?”
丁开道:“你放心,机会并没错过,”双足一点,放步奔去。
娄大钊无奈,也只好腾身而起。
山峰越来越险峻,林木越来越茂密,但凭两人的功力和身法,片刻间又追出七八里之程。
余香袅袅,谈淡的氤氲在山陵小径上。
忽然,浓密的林荫中传来了丁丁铮铮这声,清越悠气扬;十分悦耳动听。
奇怪,山林中哪来这种声音?是鸟鸣!是猿啸?都不是,分明是种乐声。
丁开一怔,立刻刹住疾行之势,娄大钊。随后而到,也顿住了身形。
这是什么乐声?是琴?是筝?只听叮叮铮挣,抑扬顿挫,随风飘垂耳鼓,偈是远隔几重山岳。又像近在眼前。
“是琵琶”锣大钊说。
“一只铁琵琶。”
“莫非你知道这个琵琶的人?”
“就是她”
“她?”丁开霍然睁目:“你说是赛珍珠?”
“不错?”娄大钊扳起脸孔道:“又会弹,又会唱:又会卖弄风情:”
“居然是赛珍珠?”
“怎么?”娄大钊道:“你不相信?”
“哼,”好大的胆子。丁开沉声道;“竟然公然向丁某人挑战。”
这个弹弄琵琶的,若果真是赛珍珠,这胆子的确不小简直是目中无人。
“你敢把她怎样?”娄大钊说。
“我?”丁开怔了一下:“臭胡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咱的意思是你敢杀了她吗?
“为何不敢?”丁开话刚出唇,立刻听出来,原来娄大钊又在用激将法。
邯郸道上的遗恨。他想借丁开之手报一报。
“敢就过去。”
“这还用说,难道丁某人溜了不成?”
“咱可告诉你,那支琵琶可不含糊。”娄大钊道:“里面的花样多得很。”
“这个我知道。”丁开说;“大凡铁铸的琵琶,里面确是藏了各种各样的暗器……”
“那就快去。”
“你不去?”
“哼,咱才懒得见她。”
懒得见?娄大钊真有这懒吗?若是碰到喝酒吃肉的事,他准会跑得飞快。
若是碰到白夫人,甚至是萧震,或是赵九尊他也不会太懒,只有碰到赛珍珠他就懒了。
当然,这懒是有道理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起那宗丢人现眼的事,他脸上已暗然无光。
“好,你就等在这里,”丁开当然了解他,笑道:“这种女人不见也罢。”
但他自己却不能不见,一纵身形穿林而去。
丁开略谙音律,听得出这是位琵琶高手。
但听音律铿锵,铁缓忽急,忽扬忽顿,急骤处有如千军临阵,万马御杖,柔缓时则如五月的风,令人舒畅无比心旷神怡。
蓦地一转,低低切切,又如怨归嫠媳之叹息。
丁开听得入神,不禁有种荡气回肠之感,当下心神一凛,纵步向前闯去。
密林中枝繁叶茂,野蔓滋生,除了兽迹鸟道之外几乎绝无路径,好在还有琵琶声。
循声索骥,这当然不是难事。
古木苍苍,黛色参天,想不到这青色满眼我密林之中居然还有片小不的旷地。
丁刀:终于见到了一个人。
当然,这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绰约多姿,怀抱琵琶半遮面的绝色女人,丁开号称浪子,浪子跟女人多少会扯上点关系。
虽然丁开并不是真的放荡好色,整日走马章台,见过的女人倒是的确不少。
但像这样丽质天生的女人却不多见。
一袭白衣,长裙曳地,那如云似雾的香发像丝缎般。
眼儿媚,脸儿俏,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在这深山荒林之中,人迹罕到之处,这女人却打份的如赴盛宴。
此刻她坐在一方山石上,玉指纤纤,轻扰慢捻,琵琶音调忽然一变,其音靡靡,有如呢喃细语。
“你就是赛珍珠?”丁开跨步走了过去。
“我……”那女人眼儿—扬,盈盈浅笑:“别打岔,让我奏完这支曲子。”
“这是什么曲子?”
“凤求凰。”
“不错。”丁开笑道:“真的像是凤,—只彩凤,但凰在哪里?”
“闻声而来的不就是凰吗?”
“哼哼,别弄了。”丁开道:“我是乌鸦,乌鸦主凶,呱呱一叫,准没好事。
“你不像。”
“不像?”
“纵然你是乌鸦,此地也没凶事。”那女人媚眼如丝,“我愿意彩凤随鸦……”
“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丁开。”
“你可知道丁某人—向不听甜蜜语,任何迷汤都灌不进去的。”
“这不是迷汤。”
“不是?”
“这是牛奶。”那女人微微一笑:“小丁,你长年飘泊江湖,身心俱疲,很需要点营养……”
“我吃得很好。”
“别蠢。”那女人咭咭一笑:“吃得好不管用,你要爱情的滋润,需要—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像只小猫样的女人。”
“我就是这个像小猫样的女人?”
“不像吗?”
“像得很。”丁开冷笑:“所以人铁爪子很利,杀起人来……”
“杀人?”那女人道:“我杀了谁?”
“怎么?你不是赛珍珠?”
“我姓路,叫路瑶红。”那女人抬起头来,脸如朝霞般越显红白:“熟谙的朋友都叫我小路。”
“江湖上叫你赛珍珠?”
“是的。”
她承认了,她就是赛珍珠,也是小路,路瑶红,那高一虎说正是这个女人,娄大钊不敢见面的也是这个女人。
这女人到底有什么厉害?就凭这支琵琶吗?
丁开也看不出来,他盯着赛珍珠水中的琵琶,笑了笑说:“这里面的玩意儿—定不少。”
“玩意儿?”赛珍珠道;“你指的是暗器?”
“正是。”
“不多,一共就是两种。”赛珍珠道:“—种是淬过毒的,一种没淬毒的,有毒的—十八枚,没毒的分为七组,七七四十九枚。”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据实奉告。”
“怕什么”赛珍珠眼波—惊:“在你小丁面前,我绝不会笨到用这种暗器的。”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这不管用。”
“你是很瞧得起我。”丁开笑道:“这是真话?”
“你若不信,我先缴械,”赛珍珠嫣然一笑,居然将手中的琵琶掉转递了过来。
缴械?这不就是投降吗?
丁开当然没有伸手去接,他盯头那支琵琶,盯着那双白嫩的小手,—时间弄不清楚这女人打的什么主意。
“你缴了械还有什么本领?”
“没了啦。”
“没有?”丁开道:“你最好放明白点,纵然缴了械我仍不会轻易饶你。”
“不饶我?”赛珍珠道:“我怎么回事?”
“难道你不知道?”
“小丁,我真的不知道,赛珍珠道:“你快说,莫非有什么误会。”
“误会?”丁开道;“你可认识高—虎。”
“高一虎怎么啦?”赛珍珠眼珠一转:“那只是一个小混混,带着几个小小混混……”
“不错,”丁开道:“这个小混混和几个小小混混全都被丁某人宰掉了。”
“那好啊!”
“好什么?”
”因为这是群坏蛋,坏蛋当然该死。”赛珍珠道:“小丁,你真了不起,为江湖除害。”
“厉害?”
“小混混做不出什么大坏事,当然只是小害。”丁开沉声道:“支使这些小混混的才是大害。”
“说得对呀!”赛珍珠怂恿的道:“小丁,以后要就除大害。”
她浅笑轻盈,移动了—下身子,让自己的姿态坐得更优美、更动人,同时伸出玉葱般的手指.理了理鬃边的秀发。
“不是以后。”丁开道:“要除就是现在。
“现在?”
“是的,就是眼前。”丁开冷笑道:“你不知道支使这些小混混的是谁?”
“是江南萧震吗?”
“不是。”
“是五霸刀赵九尊?”
“也不是。”
“这可难猜了。”
赛珍珠眨动着长长的睫毛,明眸一闪:“小丁,不管他是谁,哪怕他是天王老子,我相信你一定斗得过他。”
“你这样相信我?”
“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
“晤,对了,你一向独来独往,是不要人帮的。”赛珍珠媚眼一瞟:“我说的帮,就是—心向着你,关心你,大英雄的背后多半有个好女人……”
丁开忽然大笑。
“你尽管笑,反正我是跟定了你。”赛珍珠道:“你不是笑我不是个好女人?”
“你是人好戏子。”
“戏子?”
“演技精湛,出神人化。”丁开冷笑一声:“可惜丁某人到过后台,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到过后台?”
“是的,什么都看穿了。”
“小丁,人生本来如戏,你又何必认真。”赛珍珠幽幽一声叹息道:“只要你肯要我,这一切不都变成了真的吗?”
“真的?”
“最呀!从今以后,我会死心塌地,从一而终,我们的日子一定过得十分愉快。”
柔情似水,言词动人,她若真在演戏,这戏演得委实在太好了。
她说除了她那支琵琶别无本领,这不就是本领吗?漂亮的女人,本身就是一种无往不利利器,何必还要什么神兵宝刃?
丁开盯着她,忽然口角—晒:“刚才那件事,好像还没说完。”
“哪件事?”
“高一虎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我的确不知道。”赛珍珠道;“我要是知道,一定会告诉你的。”
“不用。”丁开冷冷的道:“他临死之前早已经和盘托出。”
他说的是谁?”
“就是你,”丁开双目一闪,神光逼射。
“我?”赛珍珠先是一怔,接着咯咯笑了起来:“这不是笑死人了吗?”
她笑得很好看,笑得很迷人,香肩颤动,纤腰款摆,就像春风里的弱柳,水塘中的白莲。
“别笑。”丁开叫了一声。
“怎么啦?”赛珍珠抬起头来。双眸中水波荡漾:“你难道真的信了?”
“我为什么不信?”
“这可冤死人啦!”赛珍珠显昨无限委屈:“一个江湖小混混的话你居然信了,我跟你无怨无仇,有的只是敬仰,只是爱慕……”
“真巧,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等你。”
“等我?”丁开沉声道:“不错,你是在等我,布置一个陷讲等我入壳。”
“小丁,你怎么这样说。”
赛珍珠皱起眉头道:“你既然听信了高一虎的话,就该留下活口,如今死无对证,叫我去哪里伸冤?”
死无对证?这话的确不假。
丁开一怔,一时间几乎语塞,只怪娄大钊出手鲁莽,活生生将高一虎一掌劈死。
虽然那高一虎的话,十成至少有九成可信,无奈他人已死,嘴已闭,如今赛珍珠绝口不认,看来这宗公案只有开封府的包龙图弄得清楚。
可惜的是包龙图也已不在人世。
“小丁,就算你不想要我.也不该用这种方法来栽诬一个弱女子。”
“她居然变成了……个弱女子。
丁开不响,嘴角却拌着—丝冷笑。
“小丁,怎么啦?”赛珍珠笑道:“高一虎若真是这么说的,像你这样精明的人,还会不留活口吗?”
听这语气,显然是要反咬一口。
“什么?”丁开双目一睁:“你的意思是说这一件事是丁某人捏造?”
“小丁,我不会怪你的。”
“不怪?这倒真是伶牙俐齿,”丁开嘿嘿冷笑:“不过你想用这种方法在丁某人面前瞎打马牙,只怕未必搪塞得了。”
“你想怎样?”
“你的嘴巴虽然厉害,但丁某人只相信感觉;你过不了关的。”
“莫非你要整我一顿?”
“你量我不敢?”
“你敢,你敢,谁说你不敢。”赛珍珠幽幽道:“反正我人一个,命一条,再说我早就活腻了。”
“你活腻了。”
“怎么不腻?一个人孤单单的,不知受尽了多少凄凉。”
赛珍珠眼圈一红,泫然欲泪。
“是啊,”丁开鼻孔一哼:“花前月下,风辰良宵,不知你是怎么过的?”
他这话当然是在故意讽刺。
想不到赛珍珠嘤咛一声,居然呜呜泣泣地哭了起来,香肩抽搐,泪如连丝。
丁开呆了一呆,他虽然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如今才想到娄大钊的话,这个女人的确难惹难缠。
怎么对付她呢?整她一顿?又怎么整?面对一个梨花带寸雨,泪眼涟涟的女人,劈她一掌,还是打她一拳?丁开第一次遇到了这样棘手的场面。
赛珍珠却是越哭越伤心,悲悲切切,泪洒罗裙,听来令人酸鼻。
若是一个寻常女人,纵然是嚎啕大哭,哭破了喉咙,听的人顶多一掬同情之泪,对于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这就不同了,越是哭得凄楚,越是惹人怜爱。
丁开不是圣人,眼看这副情景,也不禁微微心动。
但他虽然不是圣人,却是个强人,心想;“顶多我放你一马也就算了。”如此一想,当下掉头就走。
他喜欢醇酒,她喜欢女人,所以被称为浪子,若是有人看走了眼,认为这是他的弱点,想击这个弱点,那就错了。
因为丁开喝酒,从不因酒误事,喜欢女人,也仅止于欣赏,从不迷恋。
赛珍珠是不是看准了她这个弱点,想利用她的姿色击中这个弱点。
“你别走。”她忽然抬起头来。
“不走?”丁开冷笑:“此刻不走,丁某人可能会改变主意。”
“改变什么主意?”
“对你说来不是好事。”
“别吓我。”赛珍珠长长的睫毛一居然还有泪光闪动:“你没有这么狠心。”
“哦?”丁开道:“这是说你看透了丁某人?”
“不不,我是凭观察。”
“观察?””丁开道:“这不是一样吗。”
“我想凭你小丁在江湖上的侠名,怎么会糊里糊涂对付一个女人,”赛珍珠叹息一声:
“若是真的如此,只怪我瞎了眼睛。”
“谁说丁某人有甚侠名?”
“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不见得。”丁开道:“就我所知,大家都说丁某人是个浪子。”
“你不是浪子。”
“不是?”
“你是君子。”
“君子?你真会捧我。”丁开哈哈一笑:“幸好丁某人不是君子,君子可以欺以其方,丁某人若是君子,今天准会栽在你的手里……”
“你……”赛珍珠脸色微变。
也许她已明白,对付一个君子比较容易,对付一个浪子就不这么简单了。
君子直道而行,浪子的花样会愈出愈多。
“好,不走就不走。”丁开眼着她,笑道:“快说,你留下丁某人有什么打算?”
“这个……”
“还是那句话,跟定了丁某人是不是?”
“我……”
“哈哈,丁某人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种飞来艳福,讨到这样一个标致老婆。”
丁开大笑:“不要白不要,这就跟我走吧?”
“走?到哪里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又何必多此—问?”
丁开忽然间像变了个人,走过去伸手一把抓住了赛珍珠一条嫩藕似的胳膀。
他动作粗野,脸色阴晴不定。
一个粗犷的男人,有时也深受女人喜爱,但一张阴阳莫测的脸,却是任何女人都不喜欢。
丁开显然是存心要干干这种不受欢迎的事。
“你……”赛珍珠吃了一惊,叫道:“哎哟!你捏痛了我。”
“痛了?”
“我们还没成亲呀!”
“江湖儿女还计较什么繁文缛节,难道你还想三媒六证,筵开百席?”“但是……”赛珍珠挣扎了一下。
“怎么?后悔了?”丁开冷冷道:“后悔已迟!”五指一紧正待加劲。
“放开她!”左侧林中忽然施施然走出一个人来。
这三个字口齿清脆,却带着点命令式的语气。
平时在丁开面前用这种口吻说话的人不多,纵然说,丁开也未必卖帐。
但这回奇怪,丁开不但不奉纶音,立刻五指一松,放开了赛珍珠,脸上居然还绽开了笑容。
“是你?”
“是我,五岳散人是也。”来人立刻表白身份,意思是告诉丁开,不要弄错。
这五岳散人是谁,当然是个蓝衫少年。
“是是是。”丁开故意装成一副诚惶城恐的样子:“不知散人驾到,有失远迎。”
“哼,别假惺惺!”蓝衫少年道:“你只说刚才干嘛拉拉扯扯?”
“这……”丁开怔了一下。
赛珍珠目光转动,惊疑不定,显然一时间不弄不清楚,哪里钻出来这五岳散人,在江湖上她也混了多年,压根儿就没听到这这号人物。
更令她大感意外的,却是这个江湖浪子丁开,居然对这位五岳散人毕恭毕敬。
而这位五岳散人,看来只是个文弱书生。
不过倒是生得面如冠玉,丰神俊雅,的确是位浊世佳公子,难得一见的美少年。
赛珍珠脸泛红晕,禁不住斜眼瞟了过来。
“姓丁的。”蓝衫少年道:“快说,你在打什么歪主意?”
“没……没有啊!”丁开说。
“别赖!”蓝衫少年道:“我听耳听见的,你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好尖的耳朵,”丁开笑了。”
“哼,一个不折不扣的浪子。”蓝衫少年脸孔—沉:“什么时候成亲?”
“成亲?”丁开大笑;“这是谁说的?”
“她说?”蓝衫少年目光一转,盯住赛珍珠:“是你说的。”
“不。”赛珍珠道:“是他瞎说。”
“我瞎说了?”丁开还是在笑:“好哇,赛珍珠,你变卦变得好快。”
她本是个善变的女人,情势变了,她怎么不变?
赛珍珠不响,望了蓝衫少年,又望了望丁开:,虽然主意已变,眼前的局面又使她十分纳闷。
若说丁开怕了这个五岳散人,他却一直在笑,若说他不怕,神态却又这般恭谨,说话唯唯诺诺,好像丝毫不敢干犯。
这到底怎么回事?
任是她冰雪聪明,一时间也被搞得糊涂透顶,解不开此中蹊跷。
“姓丁的。”蓝衫少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也许你还不知道这位娘子是什么人。”蓝衫少年终于告诉了丁开:“她原来是本人的未婚妻子。”
居然有这种事,这令人绝倒,也令人大吃一惊。
丁开没有吃惊,他只是笑在肚里:“原来如此,请恕在下冒昧。”
“不是冒昧,”蓝衫少年纠正道:“这是冒犯。”
“是是是,在下冒犯,”丁开改得很快:“在下唐突了尊夫人。”
“你……你说什么?”赛珍珠却不禁一怔。
“这件事你也不知。”蓝衫少年道:“是你爹当年指腹为婚,把你许配秦某人……”
这位五岳散人自己又编了个姓。
“对对对。”丁开居然接口道;“这件事在也曾听说过。”
“你听说过?”蓝衫少的:“你真的听说过?”
“不过没听清楚。”了开本想圆谎,被这一问,一时弄不清楚蓝衫少年真正的意图,只好闪烁其词。
“哼,油嘴滑舌!”蓝衫少年道:“当初咱们两家指腹为婚之时,你还在穿开裆裤,在沙丘里滚人像人小黑炭,你哪时里听说过,简直胡说八道!”
哪里有沙丘,这分是明是指的关外北漠之地。
这弦外之音,显然是要勾起丁开—番回忆,莫非丁赵两家也会有过指腹为婚之事?
若是果真如此,那个在腹中的准是赵小柔。
丁开—怔,立即陷入了沉思。
“你姓秦?”赛珍珠没漏听掉任何—句话。
“单名秦钟,世家濠州钟离县。”蓝衫少年说。
赛珍珠双目一亮,忽然垂下了头,显然,蓝衫少年说的正是她的老家。
不过。对这宗婚约,她却一无所知。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啦!”蓝衫少年道:“这种指腹为婚的事原是作不得准的。”
“为什么不能作准?”赛珍珠羞涩地抬起头来。
“能吗?”
“我不会赖的。”
“不赖,这不够。”蓝衫少年盯道她;“你要说愿,还不不愿。”
赛珍珠愿不愿?当然,她早就愿了,有了这样一个美少年成双作对,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也许,她会怀疑,到底有没有那宗指腹为婚的事,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双宿双飞。
月里嫦娥爱少年,少年也爱嫦娥.他估计这个秦钟准是看上了她。
江湖上看上她的人多得很,这并不足为奇。
可是她真喜欢的人并不多。
此刻她含情脉脉的盯着蓝衫少年,越看越爱,终于点了点头。
何必一定要说出来,点头不是—样吗?蓝衫少年显然甚为满意,也欣然报以微微—笑,然后掉过头来,朝向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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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虚情假意
“姓丁的。”
“什么事?”丁开回过神来。
“你最好识相一点。”
“怎么?”
“人家夫妻团圆,你站在这里像根木头干嘛?”蓝衫少年道:“还不快走!”
“恭喜恭喜,在下讨杯喜酒。”丁开又笑了。
“酒酒酒,你整天只知道泡在酒里!”蓝衫少年绷着脸道:“以后再说。”
“好好好,在下这就走。”口里说走,却没动身。
“他是……”赛珍珠迷惑地望着蓝衫少年:“是你的朋友?”
“谁要这种酒鬼朋友。”蓝衫少年不屑的道:“不过他很勤快,有时替我办点不事。”
这样说来差不多等于下人。
“秦公子。”丁开索性装傻:“只要几碗黄汤下肚,在下越发勤快。”
蓝衫少年想笑,嘴角牵动了一下,没笑出来。
这时刻他绝不能笑,尤其不能对丁开笑,他必须骛持保持一种高高在上的身份和气派。
浪子了开成了下人,这来头岂是等闲?这种活灵活现的表演,加以蓝衫少年的翩翩风度和仪表,纵是天上仙女,也会动心思凡。
赛珍珠不禁心醉神迷,她扭动了腰肢,拉了拉罗裙,扬起水汪汪的眼睛。
“他还没走。”她说的是丁开。
在她眼里这位江湖浪了子片刻间已判若两人,刚才还吃香得很,此刻已成臭狗屎。
人生际遇像过眼烟云,当真是变化难测。
当然,丁开并不在意。
“姓丁的,你没长耳朵吗?”蓝衫少年如响斯应,立刻沉声道:“向后转,跑步。”
丁开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
但他毕竟不敢违拗,只叫他跑,他却用飞,身子—转,一起一落,离开了现场。
本来他想隐身暗处,偷窥一下这场好戏,却又担心娄大钊等得发急,贸然闯了过来,当然—路飞纵,片刻间已到密林以外,娄大钊无恙,居然靠在一株老权根上打盹。
他一惊而醒,揉了揉眼睛,眼珠子骨碌碌不停,正在丁开身上打转。
“你瞧什么?”丁开瞪着他。
“瞧瞧有什么地方走了样”娄大钊说。
“走样?”丁开道:“这倒好,朋友深入险地,你不耽心他的生死安危,却在这里睡大头觉。”
“什么生死安危?”
“万一丁某人遭了她的毒手……”
“不会,那不是险地,那是个温柔乡。”娄大钊道:“咱担心的是你会着了迷……”
“着迷?”
“所以咱要仔细瞧瞧。”娄大钊道:“是不是曾经宽衣解带,是否冠不整……”
“哼,臭嘴!”
“臭嘴巴虽臭,说的可是真话。”娄大钊道:“你刚才难道没碰到一张满口谎言的香嘴巴?甜嘴巴?”
“臭胡子。”丁开笑道:“倒是说得蛮对啊!”
“嘿嘿……”娄大钊得到了赞赏,更是洋洋得意,咧嘴大笑:“快快从实来。”
“招什么?”
“是不是春风一度?”
“不错,有这个意思,”丁开大笑:“只可惜棒打鸳鸯两离分,春风难度玉门关。”
“此话怎讲?”
“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啊!”
“有这种事?”娄大钊瞠目结口;“快说,这个程咬金是谁?”
“这个程咬金其实不像程咬金。”丁开笑道:“他生得面如传粉,唇似失丹,鼻如瑶柱,是具粉妆玉琢,风流倜傥的小生。”
“于是那婆娘就变了心?”
“正是,她抛弃了我这江湖浪子。”丁开苦笑道:“就琵琶别抱啦。”
“骗人!”
“谁骗你,这是真的啊!”
“真的?”娄大钊道:“你打死咱也不信。”
“为什么?”
“咱只不过开开玩笑,你就跟咱跩起来。”娄大钊道:“你算什么浪子,你只是个假浪子?“哦?”
“若是真有此事,你小丁还憋得住这口气吗?不揍扁那小子才怪。”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恨得牙儿痒痒的;”丁开道:“可惜就是不敢揍他。”
“你不敢。”
“没这个胆子。”
“你没胆子?”娄人钊纵声大笑:“够了,够了,小丁你装起来倒是蛮像的。”
“你真的不信?”
“嘿嘿,咱为什么要信,咱又不是三岁童子。”
“对啊,你是老江湖,老成练达,老谋深算,还有—双老花眼,掺不进半粒砂子,”丁开大笑:“咱们过去瞧瞧怎么样?”
“你说那风浪小子还在?”
“依我估计,此刻正打着火热。”
娄大钊双目突然一亮。托地跳了起来,叫道:“好,好,咱门这就去瞧。”
“不怕我在骗你?”
“骗?哈哈……”娄大钊裂开嘴巴:“咱也拿不准,就让你骗—次吧。”
显然,他宁愿受骗,却怕万一错过了那种男欢女爱的火镜头。
当然,丁开也不愿错过,但他的目的不同,他想看的是—场假凤虚凰的表演,而且想要知道这场难得一见的好戏怎样结局,如何落幕。
不过大体说来可以预知,绝不会是花好月圆。
“记住,咱们只是偷瞧,脚步要轻。”丁开呆嘱道:“不可弄出声响。”
“好好好,咱知道啦。”娄大钊点头。
“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许喊。”丁开再叮嘱。
“是是是,咱都依你。”娄大钊点头如捣蒜:“只要不蒙住眼睛就成。
蒙住了眼睛还瞧什么?“说的对极了。”丁开耸肩一笑,两人一前一后穿林而入。
一片小小的旷地依然,山石也依然。
坐在山石上怀抱琵琶的人儿不见了,蓝衫少年也不见了,目光所及,空空荡荡,人迹已沓。
丁开睁大了眼正月,怔住了。
“就是这地方吗?”娄大钊满腹怀疑地望着丁开:“两个打得火热的人呢?”
“我怎么知道。”
“哼,骗人,果然是骗人。”娄大钊叫道:“这地方鬼都没有。”
“别嚷嚷?”丁开在侧耳谛听。
“你……”娄大钊只说了一个字,丁开业已身而起,穿过了旷地,他似是发觉了什么,似是听到了—种轻微的呻吟声。
深林林繁密的枝叶遮住了阳光,也阻断了视线,—下子无法辨四周景物。
但有声音总是好找的。
丁开循声而往,终于看到一个摇晃的影子,那是个白色影子,高高的悬在半空中。
是一个人,一个白衣胜雪的女人。
这女人赫然正是赛珍珠,她被四马蹄反缚住,吊在一枝横里撑出的枝桠上。
丁开原就料到她要倒霉,却没想到如此之快。
凭一人之力,将另一个人四马蹄捆了起来,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蓝衫少年居然在转眼之间就办到了。
丁开在想,他用的什么方法?娄大钊上一掠而到,先是怔了怔,及至看清楚吊住的是谁,居然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更没有有拍手大笑。
这莽汉表现了本色,一种可贵的本色,若是他有份能耐,很可能杀了这个女人,如今这女人中介栽在别人手里,他有什么值得得意?不过他已知道,丁开没有骗人。
赛珍珠乱首飞蓬,形色极为狼狈,显然经过了一番挣扎,声音也成了沙哑。
“小丁,你救救我。”她看到了丁开。
“我不敢。”丁开说。“你……你怎么不敢?”赛珍珠声音微弱。
“五岳散人干的事,我一向不敢插手。”丁开说:“他自己会来救你的。”
“他自己?”
“对,他也许会回心转意。”
“他不会。”
“不会?是怎么闹翻了的呢?”丁开道:“准是你不够温柔体贴。”
“小丁,别说这些。”赛珍珠幽幽道:“你想不想知道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还有十万两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想知道。”丁开立刻说。
“那你……”
“我怎样?”丁开道:“如果你想用这件事作为交换条件,只怕打错了主意。”
“你见死不救?”
“你不会死。”
“小丁,我只剩下了一口气了。”
“别耽心,这口气还长得很!”丁开道:“如果那个五岳散人要你死,只是举手之劳。”
“唉……”
“对了,他是怎么把你捆起来的。”
“他先点了我的穴道,然后把我捆起来,然后再解开我的穴道。”
“高明。”
“小丁,你问这个干吗?”
“因为我也想把你捆起来,可惜当时我没想出这人好法子。”
“小丁,你好狠的心。”
“我并不狠,我若是狠的话早就杀了你。”丁开冷冷道:“我杀你也是举手之劳。”
“你……你还是相信高一虎?”
“要我相信你吗?你已经招供了。”
丁开道:“要不然你怎么知道那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和那十万两银藏在何处。
“我……”
“因为你也插上了一腿,对不对?”
“小丁,你真精明。”赛珍珠幽幽道:“好,我说,我什么都说。”
“如果你自己要说,丁某人也不反对。”
“你先把我放下来喘口气啊!”
“用不着。”丁开道:“如果你的真的想说,一句放就够了。”
“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
“不必,丁某人一向不喜欢婆婆妈妈。”丁开铁青着脸:?你重要的说吧!
“重要的?”
“你当然知道,重要的是什么?”丁开道:“若是想多受点活罪,那也由你。”
他已表明,重要的只有一句。
“唉,我委实熬不下去了。”赛珍珠语声哽咽:“我的手……”
丁开抬头望去,只见捆住她手脚的原是一根山藤,紧勒的部位已经现出红肿,像这样细皮嫩肉的女人,这滋味想必十分难受。
“我看到了。”丁开道:“还有你的脚。”
“我快死了。”
“这绝不会。”丁开语声冰冷:“不过时间一长,可能会变成残废……”
“唉,若是这样,还不如死了干脆。”
“那何必,”丁开阴恻恻的道:“世间多的是跛脚美人,断手西施……”
“你……”
“我说全是实话。”
“好,我说,我说,我说了之后……”赛珍珠望着丁开,目中垂泪。
“你说了之后,丁某人自会考虑。”
“小丁,我求你,我……我先说……?赛珍珠轻轻一声叹息:“那地方是在……”
忽听“崩”的一响,那根山藤断了。
这山藤怎么断了?只见树枝了颤,赛珍珠凌空而落,同时呼的一声,斜刺里忽然飞来一条黑影。
好快的身法,矫若游龙,疾哪闪电,半空里探手—把,揽住了赛珍珠,拧腰再起,直穿林木而去。
丁开和娄大钊只觉前—晃,那人已掠出数丈。
如此身手,江湖上难得一见。
这人是谁?是江南萧震?还是五霸赵九尊?萧震的威名在于那柄剑,赵九尊雄视江湖,凭的是五霸刀,若论轻功造诣,未必有过人之能。
这人当然不是萧震,也不是赵九尊,丁开—弹而起,滕身疾身十而去,一起一落,已在五丈以外。
那人身法虽快,丁开:显然也非弱者。
但就在此时,忽听一声暴喝“照打!”,呼啸声中,左右两侧匀叉来五六种暗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居然早就有人隐伏在此。
林木荫翳蔽日,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从破空而来的锐啸中,听得出来势力十分强劲。
丁开闻声辨位,身形闪了几闪,避开了几支暗器挨身而过。
但就在这一瞬间,前面那人已顿失所在。
丁开目光转动,只见四周楱莽茂密,乱草如麻,一时间辨不出发射暗器之人藏身之处。
看来这几支暗器,目的只是掩护那人脱身。
娄大钊随后赶了上来,叫道:“怎么的,咱们快追上啊!”
“算了,”丁开说。
“算了?”娄大钊瞠目问道:“小丁,这怎么回事,难道……”
“追上去准是一场硬仗。”
“硬仗?”娄大钊怔了怔:“这个咱倒没有想到,你居然怕打硬仗?”
“这得看是什么样的硬仗?”
“有分别吗?”
“当然有。”丁开道:“自己先估量一下,划不来的硬仗不打。”
“划不来?”
“丁某人一向不瞎逞英雄,也不乱充好汉。”丁开道:“要拼命得有代价。”
“这一追上去就会拼命吗?”
“有道是兵凶战危,凡是动刀使剑的事,怎么说不是拼命?”
“小丁,你该金盆洗手啦。”
“还没这个打算。”
“这就奇了,你不想拼命,又不愿洗手不干”,娄大钊道:“这样子在江湖上飘来荡去,多没意思!”
“我是说有时候得忍一忍。”
“有时候?”
“就是现在啊!”
“怎么”娄大钊道:“莫非你已认出刚才劫走那个鬼女人的是谁?”
“不错,他身法虽快,却逃不过丁某人的眼睛。”
“很扎手吗?”
“扎手的在他后面。”
“小丁,你就快说吧。”娄大钊道:“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他是‘血手飞鹰’宋翼。”
“血手飞鹰?”娄大钊道:“不错,的确飞得很快,种怎么从没听说过。”
“你见过。”
“见过?”娄大钊道:“在哪里见过?”
“在吃东坡肉的时候。”
“什么?”娄大钊想了—想:“莫非就是跟萧震同席而坐,那个面无血色,阴沉沉的伙?”
“就是他”。丁开道:“此人心毒手辣,但轻功造旨,称得上是江南第二。”
“在他后面的就是萧震,对不对?”
“难道不算扎手吗?”
“算,当然算。”娄大钊道:“小丁,你当真是料事如神,这萧震果然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他要劫走这个鬼女人干吗?”
“因为这鬼女人已变成接引娘娘,奇货可居。”
丁开道:“从她嘴里可以掏出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及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对,对啊!娄大钊道:“咱们……”
“咱们得快点赶去。”丁开道:“最好在萧震之前,赶上白夫人。”
”除了萧震之外,好像另外还有个扎手人物。”娄大钊眨眨眼睛,也想打个哑谜。
“是谁?”
“咱不敢说。”
“不敢说?”
“是你不许说的。”
“我不许?”丁开已经明白了。
“你一再想替他遮盖,看来只怕遮盖不了啦。”娄大钊指的显然是五霸刀赵九尊。
“是的。”丁开皱了皱眉头:“欲盖弥彰,萧震若是得不到好处,他第一个就会抖露了出来。”
“小丁,你说实话,娄大钊道:“你这样做,是不是为了赵小柔?”
丁开怔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料到大钊居然如此单刀直入问到这人问题。
他不否认,点了点头又叹息一声道:“是的,不过纵然不为赵小柔,我照样会这样做的。”
“为什么?”
“你该知道,赵九尊绝非等闲人物,一旦抓破了肚皮之后,你骑虎难下,这件事可能越弄越僵。”
“你是说要他自动放弃这批财物?”
“不错,”丁开道:“他只要仔细想一想,这十几年好不容易在中原武林建立起来的形象,难道愿意落得身败名裂?”
“他会这么想?”
“他应该是个聪明人。”
“哼,可惜你估错了。”
“怎么?”
“贪念一生,再聪明的人都不聪明了,”娄大钊道:“到此为止,咱看出他有任何悔悟之意思吗?”
“说的也是。”丁开皱了皱眉头:“那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银,委实太迷人了。”
“咱就弄不懂,要这些东西干嘛?”
“有什么不好?”丁开道:“可以置良田,起华厦,蓄美婢,征歌选色……”
“哼,那不累死才怪。”
“累是累一点,但累得很痛快。”
“痛快个屁,还不如咱两只肩膀扛张嘴,无牵无挂,逍遥自在。”
“嗯,你的确逍遥自在。”丁开道:“不过要是没有酒喝,你发不发愁?”
“不会。”
“真的不会?”
“咱一向不喜欢发愁。”娄大钊咧嘴一笑:“若是没有酒喝,咱只会发疯。”
“这句话倒很坦白。”
“如果你这是比喻,简直是在放屁!”
娄大钊不以为然的道:“天下酒徒甚多,你小丁与我例外,谁又干了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要拿不明不白的昧心银子?
再说五霸刀赵九尊约去是为了区区几文酒钱,哼,还有那个萧震,一样不是东西。”
一提到萧震,丁开忽然道:“别瞎扯了,咱们还得赶紧。”身形一闪,当先起步。
两人出一密林,登时左转向南,一路飞驰。
白夫人到底到哪里去了?去做什么?
眼前风声鹤唳,她第一个要做的事,当然是处理已经落入她手中的财物。
所以,她去的并不太远。
这女人在江湖上打滚了多年,的确不会白混,她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一个落脚之处,而且还有侍候的人,就像帝王般有许多行宫。
这回她又到了一处隐秘的山庄别院。
只是她不曾料到,她的发髻上居然沾上了一种奇异的千里传香。
另一个不会料到的是,赵九尊居然已跟踪而来。
发髻上那滴奇香,她一直浑然无觉,赵九尊却是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庄院。
凭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在任何地方都可能以大摇大摆。
白夫人虽然没有料到他突然而来,至少在他进入庄院之前早已得报。
因此她刻意修饰了一番,然后披一上袭轻如蝉翼的罗纱,更显露了她胴体的丰润,腰枝的细柔,散发出一种中年女人的丰熟的风韵和魅力。
这是黄昏时分,黄昏时分的女人最迷人。
赵九尊还是副装束,一袭青袍,脸上蒙着一幅黑纱,但此刻黑纱后面突然双目一亮。显然,白夫人已引起了他的新鲜感。
“老爷了你来得好快。”白夫人忸怩了一下,像个黄花闺女。
“你想不到吧?”
“是的,我没想到。”白夫人道:“我正打算要蜜儿去请老爷子。”
“去请老夫?”赵九尊道:“有什么事?”
“我想跟老爷子商量一下,是不是已经走漏风声,这一路上好像出现了不少江湖人物。”
“送死!”赵九尊语声—沉。
“送死厂赵九尊语声一沉。
“老爷子。”白夫人道:“这里面好像有些扎手人物,倒是不可以不防。”
“哼!”
“还有那小丁……”
“好啦,好啦!”赵九尊显得很不耐烦:“先说说你自己吧,你打算怎么样?”
“我?”
“对,就是我。”赵九尊打从那幅蒙面黑纱里,射出两点寒星:“你是不是想背叛老夫?”
其实他问得并不聪明,不管白夫人是不是背叛之心,这样直截了断问出来,不但绝不无好处,甚至带来极为何怕的后果。
也许他自恃武功,认为没人敢撩他的虎须:“哎哟,老爷子。”白夫人怔了一下:“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这话说不得?”
“这不叫人伤心死了吗?”
你伤心?”
“怎么?”白夫人幽幽道:“你还以为说出这种话来我很好过?”
“莫非老夫说了?”
“你没,你说过了。”白夫人噘嘴巴道:“我正有这个意思,准备把这笔财物交还你之后,从此远走天涯,一刀两断。”
说的好要把财物交还之后一刀两断。
这算是背叛吗?
“哦?”赵九尊,显然并不在乎这种背叛:“你真的有这种打算?”
“你还不信?”白夫人道:“我想要蜜儿去把你找来,就是为了此事。”
她虽然说昨嘴响,蜜儿根本不会动身。
“什么此事?”赵九尊盯着她,显然想从她的神色之间,观察一下这引进话是真是假。”
但他看不出丝毫破绽。
“老爷子,别装样了。”
白夫人道:“十万两银子一分少不了,五百颗明珠颗颗圆润,那对翡翠下马也没缺掉一只耳朵,如今就可全部交割,免得你掉心吊胆,疑神疑鬼,弄得夜不安枕。”
“说得不错,老夫的确夜不安枕,甚至辗转反侧、”赵九尊道:“但却不是为了这个。”
“是为什么?”
“为了想你啊!”赵九尊大笑。
他显然想要缓和一下眼前的僵局,白夫人既已表明要交还那笔财物,他心头一块巨石头已落。
何况他也估量白夫人没有这大的胆子。
人生几何,眼看白夫人今天打扮的如此出色,为什么不珍惜眼前的欢乐?俗语说得好,莫吃卯时酒,昏昏醉到酉,莫骂酉时妻,一夜受孤寂,他忽然觉得委实不该在此刻引起这番争执。
“想我?”白夫人冷笑:“别说得好听。”
“的确如此。”
“的确可笑。”白夫人冷笑道:“我看还是先办交割,那些东西就请老爷子清点一下。”
“在这里吗?”
“在那里难道老爷子不知?”白夫人道:“咱们这就动身。”
“何必急成这样子?”
“我急什么?”白夫人道:“倒是老爷子你只怕已经心急如焚。”
“老夫?”赵九尊猛然大笑:“不错,不错,老夫急着想尝尝夫人的拿手好菜,窖藏的好酒。”
“怎么?还空着肚子?”
“途中虽有饮食,老人宁愿一路挨饿。”
“为什么?”
“夫人,这还不懂吗?”赵九尊纵声大笑:“曾经沧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说的虽是饮食,其实语带双关。
这两句话若是在少年十五二十时,的确有种回肠荡气的滋味,但对一个业已五十出头的人,还搞这种年轻人的把戏,多少有点肉麻兮兮。
哪知这两句不三不四的话,居然打动的白夫人。
“老爷子。你这张嘴哟。”她吃吃笑了起来:“什么去呀,什么巫山,也不害臊!”
“害臊?”赵九尊眼看白夫人笑了,更加得意,一把扯下脸上那幅黑纱:“夫人,你瞧瞧,老夫这张脸是不是已经红到耳根?”
的确红了,红光满面。
四四方方的一张脸,中间一个大鼻子,浓眉如帚,果然有几分威仪。
“哎哟,老爷子。”白夫人咯咯一笑:“还不臊红的,是你春风得意啊!”
一个是调情高手,舌灿莲花,—个是半老徐娘,久经风月,嘴甜如蜜,怎么不是?赵九尊:“快来点酒遮遮脸。”
酒能助兴,也能助情,他急急想跟白夫人开怀对酌,化解刚才的龃龉。
“酒倒是有,只是没有下酒的好菜。”
白夫人道:“只有点家常卤味,以及一些薰鸡醉虾,还有一篓刚刚从洋澄湖运来的蟹。”
“洋澄湖的蟹?”赵九尊双目一亮:“夫人,妳莫非在吊老夫的胃口?”
“怎么?”
“如此天下美味,我还说没菜下酒?”
“你喜欢就好。”白夫人道:“都是现成的,我去吩咐蜜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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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死亡边缘
一张八仙桌移人了绣阁。
洋澄湖的蟹,脐圆螯大,鲜腴丰美,的确是天下美味之最。
赵九尊把酒持螯,美人在侧。不禁笑逐颜开。
酒过三巡,白夫人不经意地使了个眼色,蜜儿立刻退了下去。
此刻绣阁生春,高烧着—支粗如儿壁的龙观花烛。
白夫人一改刚才的矜持,三杯下肚,粉面生霞,去鬃欲坠,媚眼流盼,更显无限妖娆。
四十出头的女人,依然可以惑肠城,迷下菜。
赵九尊看到眼里,不禁心花怒放,举起面前酒杯,—饮而尽。
“夫人,来酒,来酒……”
“老爷子,不许多喝。”白夫人媚眼—勾:“我可不喜欢—个醉鬼。”
“醉广赵九尊大笑:“夫人难道不知,老夫量大如海,越喝越有精神。”
“什么精神?”
“嘿嘿。”赵九尊一连几声邪笑,眯缝起一双色眼:“这叫做龙虎精神,夫人等会儿就知道了。”
“哼,骚老头,”白夫人现在就已经知道,吃吃笑道:“你真的还要喝”
“这样澄湖的蟹难得—尝。”
“光吃蟹好啦。”
“这不行。”赵九尊:“吃洋澄湖的青花蟹,若是滴酒不饮,岂非暴殄天物?”
“那就再喝三杯。”
“三碗。”
“别讨价还价。”白夫人酡颜欲滴,笑道:“先喝了三杯再说。”
“好,好,老夫暂且依你。”
“我来斟酒。”
桌有三只银壶,白夫人取过一只,媚眼如丝,瞟着赵九尊,满满的斟上了一杯。
“你不喝?”
“我还杯还是满的。”
“干。”赵九尊举杯。
“好,我陪你,白夫人也举杯。
两个人同时举杯就唇,“咭”的一声同时干了,白夫人放下酒杯,樱唇微张,吁了口气。
这神态就像办完了一宗大事,嘴角隐隐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
“再来。”赵九尊兴味盎然。
“好。”白夫人起身斟酒,第二杯又满了。
“这……这酒……”赵九尊忽然脸色大变,探手一把,向白夫的的腕脉扣来,这—抓出手甚快,但当指尖搭住脉腕之时,忽然感软弱无力,他心头一凛,连忙缩了回去,为了遮掩刚才的鲁莽,居然纵声大笑。
“好酒……好酒……”
白夫人先是一惊,但立刻恢复了镇静,一笑落座,紧眼着赵九尊。
“老爷子,你抓我的手干吗?”
“好一只白嫩的小手。”赵九尊道;“老夫忍不住想摸上一摸。”
“怎么又不摸了?”
“这……”
“莫非我手上有刺?”
“老夫是想……是想……哈哈……”赵九尊住气,笑道:“老夫是想说个故事。”
这真是风马牛不相及,摸手跟说故事何关?在忧急之中,慌乱之时,大多语无伦次,赵九尊也不例外。
原来刚才喝下的那杯酒,忽然在他肚里作怪,只觉体内空空荡荡,丹田真力难聚,片刻间肢瘫软,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他万没料到白夫人竟敢在酒里弄了手脚。
这是要命的时刻,他惟一能作的就是不动声色,可惜的是刚才不该出手一抓。
这故事长不长?”白夫人嘴角微晒。
“嫌长?”赵九尊仍然笑道:“好,好,老夫就先说一短的。”
他虽力持镇静,眉宇间已掩饰不住内心的怕恐。
“短的?”白夫人忽然泠笑一声:“赵九尊,别假装轻松了,此刻寸阴如金,我可要把握时间。”蓦的长身而起,唰的一声,掣也一把小刀。
刀如月牙,薄如棉纸,在跳跃的烛光下—闪—闪。
“你……你想干吗?”赵九尊一呆。
“赵老九,你已完了。”白夫人脸色了沉,美目中充满了杀机。
“哈哈,你是玩真的吗?”
“假的。”白夫人冷冷道:“不过我想假戏真作?试试你赵老九能挨几刀。”刀锋一转,闪起一溜寒光,在赵九尊面前晃了一晃。
“放下,”赵九尊心里猛跳。
“赵老头子,你未免太天真了。”白夫人嘿嘿冷笑:“我等待的就是此刻。”
“你再不放下,老夫可要生气了。”
“你生气,白夫人道:“糟老头子,你说错了,该生气的是我。”
“是妳。”
“臭糟老头子,你想想看,这几年来我—心—意地向着你,陪你睡觉,好吃的、好喝的,统统喂了你,到头到你居然想把我一脚踢开。”
“胡说,啊有这种事?”
“没有?”白夫人气愤愤的道:“你不是又缠上了一个小妖精赛珍珠?”
“赛珍珠?”赵九尊怔了一下:“这从哪里说起,老夫……老夫……”
“你想发誓?”
“好,好,老夫发誓……”
“不用啦。”白夫人阴森森地道:“你打劫杀人,抢来一大笔财富,我替你顶了,如今你居然想一股脑儿要了回去,好不叫人寒心。”
“哈哈,你原来为了这个。”赵九尊道:“好,好,统统给你,统统给你……”
“统统给我?”
“钱财如粪土,这些身外之物,老夫一向不放在心上。”
赵九尊道:“我就一言为定。”
“你真大方。”
“哈哈,这有什么。”赵九尊道:“只要夫人喜欢,那怕天上的星辰……”
“可惜你这话说得太迟了。”
“不迟,不迟,赵九尊道;“夫妻争吵原是常有之事,咱们可以和好如初……”
“呸!”白夫人道:“谁跟你做了夫妻?”
“夫人,你该知道,老夫迟早会把你接回家去,如今只差个名份而已。”
“你当我稀罕?”
“那你”
“让我明白告诉你,我柳横波的男人多得很,像你这种臭糟老头,我还没放在眼里。”
白夫人咬了咬牙:“如今不必多说,你唯一该做的就是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干吗?”
“等死?”
赵九尊猛的一呆,心知自己一条命然如弃卵,但他仍试图挽回。
“夫人,老夫不是说了那些财物统统给你?”
“给我?你甘心吗?”白夫人冷笑:“老娘在江湖上打滚了三十年,还会看不透你的把戏。”
这说话得很绝,看来已没转圈的余地。
刀已出手,当然不能收回。
赵九尊几乎比谁都明白,眼前这个女人,绝不是凭几句油嘴滑舌的放就对付得了。
闭目等死,这是惟一的一条路。
但他如何肯死?
他额头上禁不住冒出一黄豆大的汗珠,蓦地双目一睁,叫道:“老夫是玩刀的能手,就凭你这把小小的刀儿加害得了老夫?”
“怎么?你瞧不起这把小刀?”
“哼!”“我倒觉得这把小刀要比大刀好。”
“好什么?”
“大刀举刀一挥,人头落地,那不够意思。”
白夫人冷冷道:“用这把小刀可以慢慢的割,慢慢的剐,我这口气也可以慢慢的消……”
“住口?”赵九尊打了一个寒颤。
“住口之后,我可就要动刀啦。”白夫人柳眉一耸,杀气愈浓。
“老夫奋力一击,你只怕会粉身碎骨。”
“真的吗?”
“老夫神功一聚,足可以搏狮虎。”
“嗯,我相信。”白夫人连连冷笑:“可惜你此刻已成空心大老倌,只怕连只小孩都无可奈何了。”
“嘿嘿,休得小觑老夫。”赵九尊手按桌面,想要、撑持着站了起来。
他身材高大,心想站起来更显得威风、气派,说不定可以暂进唬住对方。
哪知四肢软弱如绵,力不从心,只做一个姿态。
连站起来都办不到,哪里还能力搏狮虎?白夫人盯着他,嘴角上挂着一丝恶毒的冷笑:
“这杯酒倒是真灵。”
“酒?”
“对,就是刚才那杯酒。”白夫人道:“只要一滴下肚,纵是钢铁也会变成烂泥巴。”
“哪有这种毒?”
“没有?”
“怎么老夫丝毫都不觉得?”赵九尊大笑,对了,也许老夫禀赋异于常人,所以……”
他虽然在笑,但这笑变了样,跟哭差不多。
当然,他心时里有数,无论怎么装腔作势,绝瞒不过精明厉害的白夫人。
可惜可别无法子。
人在走头无路的时候,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
“这个我倒不会想到,你居然有异于常人的禀赋。”
白夫人也在笑,是种鄙夷的笑,像刀一尖锐的笑:“这样说来我这杯酒岂不白费?”
“嘿嘿,莫说一怀。”赵九尊像是笑得很开心:“就是再来十杯,老夫心不在乎。”
“十杯?”白夫人道;“我舍不得。”
“舍不得?”
“就这半壶酒,总共不地三杯。”白夫人道:“我花一千两银子。”
“买的?”
“买来的是颗丹丸,我用来化在酒里。”白夫人道:“酒多了只怕没效。”
“向谁买的?”
“化骨道人王孔丑。”
化骨道人五孔丑用乃是当今用毒能手,江湖上对于此人畏如蛇蝎,据说他用毒之巧,毒性之烈,连四川唐门都望尘莫及。
赵九尊当然知道这个人,当下心里一沉,却叫道:“骗子,骗子,夫人,你怎么相信这个牛鼻子道人,上当啦,上当啦……”
“上什么当?”
“这牛鼻子道从卖的全是假药。”
假药?”
“是的,假药,”赵九尊道;“快去,快把那一千两银子要了回来。”
“你真的没有什么?”
“当然,”赵九尊挺了挺胸脯:“你瞧,老夫觉得越来越硬朗……”
“听你这么—说,我好像真的上当了?”
“怎么不是。”
“哼,上了那化骨道人的当事小,了不得白白损失一千两银子,万一上了你的当……”
白夫人忽然眉梢—剔:“我得试试看。”
“试?”赵九尊大吃—惊:“你……你怎么试?”
白夫人冷笑不响,蓦地左手玉腕—翻,照定赵九尊兜胸就是一掌。
这只是试试,当然不会用力过去”
他也用三成功力。
只听“喀嚓”一响,一张靠背木椅四条腿断了两条,赵九尊的身子被飘了起来,卜通一声,,跌坐在八尺以外的墙脚下。
看来他功力尽失,已成一个废人。
“很好,我这一千两银子毕竟没有白花,那个鼻子道人也没骗人。”
白夫人冷冷道:“倒是你这个糟老头子在瞒天说谎。”
她手握小刀,一步步地逼子过来。
“你……”赵九尊虽已跌得晕头转向,似乎还能感觉到刀锋上透来的一股寒意。
一切都已拆穿,他已无话可说。
“糟老头子。”白夫人语音如冰:“你在中原武林风光了十几年,如今一死,也该瞑目九泉;”
“死?”
“怎么?”难道你还想活。
“夫人。”赵九尊有气无力的道:“你要的不是那笔财物吗?”
“不错。”
“如今都属你了,你又何必……”
“这怎么作得准,除非把命也给我,从此以后,老娘才能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未必,斩草除根却是最好的办法。
“好人狠毒的女人。”赵九尊沉声道;“老夫待不薄,想不到你居然计算老夫!”
他卖弄了半天心机,原想度过眼前一劫,但结果还是白费,面对这个狡黠的白夫人,他已自知今夜要逃过老命一条,势比登还难。
“计算你……?”白夫人森然冷笑:“你怎不想想,你计算过多少人,这笔财物是怎么来的?”
“老夫……”
“别说了。”白夫人脸如寒冰:“倒是老娘对这笔财物没有白得,至少赔了身子”
“身子?哼哼……”赵九尊也在冷笑,一代霸王竟落得如此下场,看来他估量已无可挽回,想死得英雄一点。
“你哼什么?”
“老夫不想多说。”
“你想也不行,我不会让你有太多的时间。”
“那就给老夫一个痛快吧?”
“偏不,”白夫人果然是个狠女人,叱道:“我说过,要慢慢的剐。”忽然她往前跨了步,刀光一闪,指向赵九尊的胸腹。
丝的一声,胸前的大襟应刃而裂。
接着刀光连闪,赵九尊一袭青袍顿时寸缕纷飞,露出了赤精的上身。
看来她并非全凭色相,刀法也精绝无比。
赵九尊面如死灰,身了子颤栗了一下,事到此时,显然已豁出老命。
这是料想不到的事,这位一身睥睨武林,固一世之雄的顶尖人物,如今居然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而且还在死在一个妇人女子之手。
在死亡的边缘上,悔恨已迟,赵九尊长长一声叹息,闭上了双目。
“哼,五霸刀也不过如此。”白夫人冷哼一声,不屑的撇了撇嘴唇。
忽然刀尖一晃,带起一丝血光。
赵九尊闷哼一声,肩胛上已掉下一片肉来。
又一刀,又一片掉下来。
这分明是要凌迟处死,到底是什么事恼了这位白娘子,居然要动这等大刑?赵九尊突然双目一睁,叫骂道;“你这狗婆娘,你,你……”
“你骂好了,你想要我动火,一刀结果你是不是?”白夫人握刀冷笑:“我偏要慢慢来。”
也许的确如此,赵九尊觉得这种凌迟细剐的滋味很不好受,想早一点了结残生。
可惜此刻已身不由已,注定要受活罪。
“狗贱婆娘,老夫悔不当初,明明知道了你当年毒杀了自己的丈夫……”
“你说什么?”
“老夫已经说得清楚。”赵九尊咬牙道:“难道当年铁笔庄主白景彪不是死在你的手里?”“你怎么知道?”
“当今武林任何隐事奇闻,江湖秘密,一件件休想瞒过老夫!”
“你很了不起。”
“哼”
“不错,白景彪是我害死的,想不到这笔陈年老帐,你居然替我翻了出来。”
白夫人阴恻恻一声冷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害死他?”
“生得贱,想另外找个小白脸。”
“你说对了,白景彪又老又丑,那时候整整大我三十岁。”
白夫人坦然承认:“我见到他就作呕,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就像见到你这糟老头一样,但我设计毒杀他,并不是为了这个。”
“是为什么?”
“因为他霸占了我,还逼死了我爹,我本来有个如意郎君,竟被乱刀分尸。”
“这种事老夫没听说过?”
“你算老几,那时候你只怕在关外替人养马,勉强混碗饭吃。”
“胡说,老夫是养自己的马。”
“这个值不得急辩,你眼看就是一片血肉模糊,惨死在老娘刀下,还管是谁的马!”
赵九尊浑身肌肉一跳,哑口无言。
“我虽毒杀了白景彪,却来不及乱刀分尸,至今余恨未了。”白夫人越说越激动:“如今就借你这糟老头子的身子,出出当年那口气。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真是异想天开。
“什么?”赵九尊睁大了眼睛,嘿然道:“你把老夫当成白景彪?”
“正是,你像极了白景彪,简直活灵活现,又老又丑,贪财好色,还有满肚子奸诈。”
“至少老夫绝不是白景彪。”
“我管是不是。”白夫人冷哼一声:“老娘只要找个像样的出气。”刀光连闪,又削下两片肉来。
赵九尊浑身打颤,痛得牙根紧咬,却还硬撑着不肯叫出声的来。”
“你痛不痛?”白夫人抡刀喝问。
“老夫……”
“我知道,大概还没搔着痒处。”白夫人眉峰一耸,刀光—闪起一溜青光。
丝的一声,血雨飞进。
这下搔着痒处了,赵九尊终于熬不下去,立刻杀猪般叫了起来。
他面色蜡黄如土,额头上冷汗直冒,嘴角下弯,脸型扭曲,声音也渐渐嘶哑无力。
“求……求求你……饶……饶了老夫……”
“赵老九,想不到你也有今日,也会向老娘求饶。”白夫人嘿嘿冷笑,笑得极其难听,厉声道:“什么老夫,—条夫狗。”
得势一条龙,失意一只虫,在人世间这不是稀奇事,而赵九尊却成了老狗。
多少叱咤风云的英雄豪杰,到了年老力衰,老态龙钟之时,有几个像一条老狗。
只不过有的运气较好,不像赵九尊这样落在屠刀之下,弄得如此悲惨罢了。
“不是吗?白夫人道:“一条该死的老狗。”
“是是是。”赵九尊气焰尽,消战战兢兢的道:“你……
你……就饶了这条老狗吧!”
“饶你?”
“夫人高抬贵手。”
本来是只白嫩的小手,如今成了贵手。
“可笑啊可笑,你赵九爷的气派那里去了?”白夫人鼻孔一哼:“你怎么不想想,老娘会饶过你吗?”你死得太窝囊啦!”
这的确是,为什么不死得像条汉子?显然,他怕死,他不想死,他舍不得醇酒美人,和眼前的衣锦荣华。
可惜的是白夫人箭在弦,她无不发之理,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女人,也不会笨到这种地步,此刻放过赵九尊,好让他回头来割断自己的咽喉?
因此,她不想再猫弄耗子了,玉腕—翻举起刀来,对准赵九尊的胸膛。
还等什么?还有什么好等的?刀长七寸,开似柳叶,一晃而下。
眼看刀到血崩,赵九尊骇然张目,忽然发现摇晃的烛光下出现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他熟悉,甚至从小就熟悉,几乎是看着这个人长大的,禁不住嘶声大叫:“丁开,你来得好,快救救老夫……”
居然是丁开,来得这般突兀。
白夫人猛的—怔,举起的停在半空。
真的是丁开吗?没有一点微兆,没有一丝声息,白夫人不信身后真的有人,更不信来的竟是丁开。
屋外四周早已暗作布置,警卫森严,丁开又不是鬼魅的化身,他怎么闯进来的?“赵老九,你死到临头就别耍花样了”
白夫人冷笑道:“你几次三番要计算小丁,居然还盼望他来救你,难道他是个傻瓜不成?”
岂料一言未了,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就是傻瓜。”
白夫人大吃一惊,纤腰一拧,霍地转身,举手一挥,烛光—闪而灭。
不错,来的果然是丁开。
白夫人一惊之下,不得不先求自保,就在烛光一闪之际,业已移形换位,退向墙壁一角。
虽然烛光已灭,对面难辨人影,但这座屋子她比任何人都熟,可以占地利之便,当下探手腰下革囊,扣住三支莲花刺。
这是种独门暗器,她平时从不轻用。
刺上装有倒钩,中空,内藏剧毒,又名苦心莲,外表秀气,其实霸道无比。
利器在握,她忽然觉得丁开来得正好。
一客不烦二主,既然已整倒了赵九尊,为什么不趁此机会,连这个该死的小子一齐了结?
再说想要独占那笔财物,势须扫除一切障碍,赵九尊成了冤家对头,这小丁又何尝不是心腹大患。
当然,他还不知来了一个更厉害的人物,江南萧震。
但小丁出也是好惹的,她紧握三支莲花刺,心里不禁在卜卜直跳。
奇怪,居然没有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小丁来已掉头而去?
室里漆黑如墨,难辨景物,白夫人紧扣在掌心的三支莲花刺,原已打定注意,—闻声响,立刻出手,如今居然声息全无,全令她大感意外。
她自己也不敢出声,甚至已屏息静气。
绣阁约莫两丈见方,并不算大,室中若有人,呼吸之声应该隐约可闻。
但此刻除了赵九尊的呻吟之声,此外一片寂然。
白夫人心里明白,这只有等待,耐心的等待,谁要沉不住气,谁就是倒霉鬼。
无言的战争,无声的僵持,足足有人绊了一下。
这人谁,当然是丁开。
生死成败只在一念之间,这种机会岂能错过?白夫人皓腕打出,至少该有一支中的。
只要中了—支,就真的是个该死的小丁了。
叮叮叮,忽然传来三声脆响,同时爆起向星火花,三支莲花刺竟已支支落空,打在对面墙壁上。
白夫人言一怔,蓦地锐啸破空,一缕指风已迎面点了过来。
显然,三支暗回出手,已暴露了她自己的位置。
白夫人大吃一惊,心知弄巧反拙,掌下腰肢一拧,斜跨三步。
哪知衣带飘几之声,等于欲盖弥彰,一动之后,再也不无法隐秘自己的身形。
白夫人左闪右避,躲过了几缕强劲指风,一时间弄得手忙脚乱,险像环生。
她心头一凛,知道这样下去,绝对占不到便宜,万一时疏神,下场就难看了。
—旦落在丁开手里,那将是什么结果?
纵然不死,不知人受多少活罪,最重要的是那笔财庞大,的财物,将会成为泡影。
—个聪明人为什么要吃这种眼前亏?白夫人当然不愿硬充英雄好汉,她心念一转,立刻想到何不暂且退让一步。
当下身子一旋,伸手轻轻触动的墙壁上一个大如圆珠凸出来的按钮。
只听“卡啦。”一响,一扇暗门开了。
这扇暗门宽仅盈尺,刚刚可容一人挨身而进,白夫人身子一侧,立刻隐身而人。
碰的一声,门已关上。
室里宁静了片刻,但仍是一片漆黑,忽然一扇门呀然而开,透入了微弱的星光。
只见一条黑影一闪,背起了赵九尊。
再一闪,门已关上。
再一闪,越窗而去。
“小丁,我怎么谢你呢?”
丁开仰卧在一株枯藤老树下的青草地上,望着悠悠的白云飘过树梢出神,他想起了这句话。
这是赵小柔亲口说的,就是昨天夜里的事。
当他把伤痕累累,浑身血肉洒漓的赵九尊交给她时,赵小柔热泪盈眶的说了这句话。
本来,赵小柔也救得了她爹,可惜她迟来了一步。
“谢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当时他准备这样说,但话到唇边却忍住了。
因为,这是他应该做的。
他为什么要救赵九尊?为什么不让他死在白夫人手里?难道这种人不应该千刀万剐?这应了他当时那句话,他就是一个傻瓜。
傻就傻,至少对赵小柔有了交代,若是他当时见死不救,怎么对得起赵小柔?对一个青梅竹马的儿时旧侣,他狠不起这种心肠。
他知道,赵小柔一直在寄望于他,他不能让她伤心,令她失望。
也真巧,他估计赵九尊会跟踪白夫人而来,想不到果然碰上了。
这是赵九尊命不该绝。
丁开想到这里,掉头望了望那背倚树根,闭目打盹的娄大钊,不禁有份歉意。
因为,昨夜发生的这件大事,他竟瞒过了这位生死同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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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鱼目混珠
瞒他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怕他唠叨。
同时他也有点担心,怕万一这宗隐秘传到了萧震耳里将使这位江南巨擘越发肆无忌惮。
目前江湖上本来是个平衡的态势,若是赵九尊倒了下去,那就成了萧震独霸的局面。
虽然事实未必如此,武林中隐逸的奇能之士尚多,至少萧震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于是他会更嚣张,更跋扈,更加目中无人。
只要赵九尊健在,他就不敢如此。
但如赵九尊虽还没死,却已受伤累累,虽是些皮肉之伤,短时间绝对难以复原。
这件事当然不能外泄。
好在萧震在蒙在鼓里,白夫人自己当然不会传扬出去,因为这对她并无好处。
丁开在想,只要自己不提,还有谁个知道?因此,他决心瞒住娄大钊。
只听娄大钊呵欠一声,伸了个懒腰,打从老树根上站了起来。
“小丁,你在想什么?”
“没有。”
“真的没有?”
“我在想这天空中的几片白云,东飘西荡,悠悠来去,自由舒展,无忧无虑,却是极惬意的。”
“嘿,这有什么好想的。”娄大钊道:“咱倒是真的在想一件事。”
“你不是在睡觉吗?”。
“咱先是在想,”娄大钊道:“想呀想,后来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
“还不是在想昨夜的事。”娄大钊显得很迷惘:“你进去搞了半天,难道什么事都没发生?”
原来他想的是这件事,这也委实令他纳闷。
“你不是在我把风吗?”丁开存心守住这个秘密:“要是发生了什么事,至少有点风吹草动。”
“咱站得很远。”
“有多远,顶多不过一箭之遥你头脑又精,耳朵又灵,再远也瞒不过你。”
要想使人上当,最好先给你一顶高帽子。
“我话倒是不错!”娄大钊色然自傲:“要想瞒过咱娄大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就对了。”
“不对。”娄大钊显然疑惑未解:“至少你总不会搂着那个骚婆娘睡了一觉吧?”
“哪个骚婆娘?”丁开笑了。
“老的也好,小的也好。”娄大钊道;“反正都是一个窑里烧出来的货。”
“你想会吗?”
“咱不知道,咱也想不通。”娄大钊道:“你到底在里面搞些什么?”
“踩踩路子。”
“踩什么路子?”
“打探一下那批财物藏在什么地方。”
“打探到了没有?”
“差不多了。”
“差不多?、这怎么说?”娄大钊道:“是不是那批财物都在那栋鬼屋子里?”
“我说差不多的意思,就是还没搞清楚。”
“没搞清楚?这算什么差不多,这叫做胡说八道:“娄大钊鼻子一哼。”
“说的也是。”丁开对昨夜之事,显然也无法自圆其说,只好随声附和的道:“慢慢来,也许过不多久就搞清楚了。”
“咱看别搞了。”
“为什么?”
“说不定人家已经抢在前面。”娄大钊没好气地道:“等不得你小丁慢慢来搞。”
“有谁抢在前面?”
“萧震。”
“萧震。”丁开道:“你怎知道他抢在前面?”
“咱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哈哈,这真想不到。”丁开笑道:“娄大爷居然还是鬼谷先生的门人,失敬!失敬……。
“哼”
“当真是算出来的?”
“咱且问你。”娄大钊额头青筋直冒:“那个劫走赛珍珠的到底是谁?”
“我记得告诉过你,他就是血手飞鹰宋翼。”
“跟萧震一伙的,对不对?”
“正是。”
“你想到没有。”娄大钊道:“他劫走赛珍珠,绝不是因为那女人天仙化人。”
“是为什么?”
“是因那女人知道那批财物的所在。”
“不错,是说过,”丁开微微一怔:“不过那女人的话未必可信。”
“至少她跟赵九尊走得很近。”
“这倒不错。”丁开道:“可惜顾此失彼,此刻分身无术。”
“这话怎讲?”
“目前必须紧紧盯住白夫人。”
“哼,也不知这婆娘在搞什么鬼,早上已经有两批人离开了这里。”
“两批人?”丁开猛然一怔,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两批什么人,你怎么不早说?”
“别大惊小怪,只不过是一些喽罗小卒。”
“你是说这些人全不起眼?”
“不错,一个个衣衫被旧,蓬头垢面,八成都是些看更守夜的人。”
“糟糕!”丁开双目一睁:“我只不过到了北山转了一转,你就误了大事。”
“误什么事?你不是叫咱盯住那个骚婆娘吗?”
“你盯得好!”丁开道:“她早已鱼目混珠,脚底抹油溜啦!”身形一闪,直向那边庄院掠去。
这里哪有什么衣衫破旧,蓬首垢而之人,他估计必是白夫人用的遮眼法儿,混在里面溜了。
当然,其中必须也有那个狡猾的丫头蜜儿。
庄院在望,几个起落便到。
丁开更不迟疑,滕身越墙耐而过,落在一处花木扶疏的庭院之中。
侧耳细听,果然了无人声。
这所庄院不大,总共不过七八间屋子,丁开前前后后转了几转,家俱器物依旧,只不见一个在人影。
一个人都不留下,也就不会泄露任何底细。
丁开心知搜寻无益,身形一起,打从那个不小小庭院中重又越墙而出。
“怎么样?”娄大钊把守立在墙外。
“连鬼影子都不见了。”丁开语音一沉:“现在就走,尽快赶到北山。”
“北山”不对吧?”
“哪里不对?”
“咱见到这两批人全都是向南去的。”
“你见到的不错。”丁开道:“但我想到没有,条条大路通长安,她难道不能绕个弯儿向北山。”
你是说这又是骗人的?”
“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娄大钊口里答得俐落,心里显然不服:“你好像未卜先知?”
“我倒没有这种本领,也不会掐指一算,”
丁开道:“我凭的是经验,眼睛和耳朵,加上一部份灵感,以及合理的推“高明。”
“还有,我曾经在北山去兜了个圈子。”丁开此话,显然是表示有所发现。
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人已飞纵而起。
娄大钊只好跟上。
群峰罗列,乱石奔云,好一派险恶的山势。
两面高峰之间,夹着一条险峻的峡谷,老树交柯,云迷雾涌,气势大非寻常。
这是个神秘的所在,也是人人望而生畏的地方。
丁开沿着一道山脊绕到一座险峻的县崖之上,然后停了下来,凝目向下探视。
在云雾绕绕之下,谷中影物时隐时现。
“小丁,你到底怎么回事?”娄大钊疾步奔了过来,喘了口气。
他心知丁开必是胸有成竹,口气已平和多了。
“目前还不知道。”丁开说:“现在要做的是就是静静坐下来。”
“坐下来干嘛?”
“多听,多看,少说话,”丁开身形一矮,紧临着悬崖边缘,当先盘膝而坐。
听什么?看什么,娄大钊满腹疑云,他想问,但丁开还有最后一句“少说话”。
他叹了口气,挨着丁开坐了下来。
崖顶杂草丛生,高可刘腰,两人这一坐下,立刻隐蔽了身形。
但幽谷深邃,林木苍苍,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忽听啪的一声,有只兀鹰从崖下惊飞而起。
黑忽忽劲翮冲霄,向对面山头掠去。
“对。”娄大钊轻声道:“这下面准是有人。”
“开窍了。”丁开嘴一晒。
“这有什么,兵法上说……”
娄大钊浓眉一扬,又想上说闭住嘴。”
“胡说,兵法上哪有一条。”
“没有,谁说没有?”丁开调侃地道:“你读的是哪家兵法?”
“当然是孙子兵法。”
“你说的就是孙武子对不对?”
丁开道:“是的,孔子兵法,吴子兵法,黄石公三略,姜子牙韬没有,这一条载在丁子兵法上。”
“丁开?”娄大钊道:“这丁子是?”
丁开伸出一根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就是区区在下。”
紧张的时刻,应该让情绪轻松一下。
娄大钊过头来,裂开嘴巴,想笑,丁开忽然做了个手势,指指崖下。
“这是什么声音?”娄大钊尖起了耳朵。
“车。”丁开说。
不错,像是车轮转动,在谷中的河床上,转过鹅蛋碎石发出的尖啸声。
但这深谷之下,车从何来?
“对了,来搬银子的。”娄大钊双自一闪:“小丁,咱算服了你。”
“是真的服了?”
“当然,你的确有几把刷子,比咱高明多了。”娄大钊眨了眨眼睛,接道:“不过话说回来,还不够让咱死心塌地。”
“哦?”
“兵贵神速,咱们还呆在这里干嘛?”
“又是兵法上说的对不对?”丁开道:“兵法上好像别有一说……”
“怎么说?”“以逸待劳,以静制动”
“不错,有是有的。”娄大钊不耐的道:“我是说咱们还得等下去?”
“正是。”
“要等多久?”
“至少要等到天黑,若是这些车辆真的是在搬运银子,就等她银子搬上了车,开出了峡谷………”
“要是她跑掉了呢?”
“跑掉?”丁开道:“那太好了,她在前面跑,我们就在后面跟呀!”
“哼,咱真不明白,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你明不明白十万两银子有多少?”
“十万两?”娄大钊双目一睁:“别烦啦,十万两不就是十万吗?”
“要多少车辆才载得动?”
“咱管他要多少车辆,”娄大钊道;“咱的银子从来不用车载,揣在腰袋里绰有余,要花的时候还得东摸西找,才能找出一小锭。”
“好可怜。”丁开笑了。
“可怜?”娄大钊:“笑话,只要有钱买酒,咱比神仙都快活。”
他说的也许很对,广厦千间,夜眠不过八尺,良田万顷,日食只须一升,银子多了反而,成了累赘。
金钱固然可以供人纵情享乐,有时也是烦恼之源。
丁开微笑点头。
“小丁,别卖关子啦。”娄大钊道:“你问要多少车辆于嘛?”
“没有车辆,银子怎么出山?”
“你是说……”
“依我估计,每一辆车以千斤计算,载运十万两银子,至少须用六七辆大车,若是没有这些车辆,银子怎么运出峡谷?”
“哦,咱懂啦。”
“你懂?”
“你的意思等她运出峡谷之后,咱们再行事动手?”
“这不一定,”丁开道:“车辆若是向北,我们就一直跟下去。”
“为什么?”“往北就是洛阳。”
“妙,妙透了。”娄大钊扬眉笑道:“小丁,真亏你想得到,让这骚婆娘帮咱们一直送到振远镖局。”
“是的,的确很妙,丁开道:“但这种如意算盘我可想不出来,算你想的吧?”
“咱想的?”
“当然是你想的,我可没说白夫人要到洛阳。”
“她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只要她此刻的的确确是在搬运银子,只要这批银子搬上了车,对我们来说,至少已经有了三分之一的指望。”
“三分之一?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最乐观的估计?”丁开道:“你难道忘了,还有个萧震在虎视眈眈。”
“萧震就占了两分。”
“这倒不是,萧震想凭他那柄剑,吃定江湖,这是属于阳刚的一面,丁某人倒不在乎,至于阴柔歹毒,藏锋不露的角色,就得多加提防了。”
“阴柔歹毒?你说的是谁?”
“就是白夫人。”
“她?”
你可别小看了她,这女人久历风尘,年轻时风华绝代,接触过不少高人奇士,心如蛇蝎,外貌温婉,是个不折不扣的强劲对手。”
“你是说她身怀绝技?”
“应该不在江南萧震的五霸刀赵九尊之下。
“你试过吗?”
“她狠就狠在这里。”丁开道:“几十年来从不轻露锋芒,所以深浅难以蠡测。
“哼,尽说此丧气话,咱听不进去。”
“你最好相信。”
“咱偏不信。”娄大钊两道漆如帚的浓眉,猛的向上一挑:“咱不信这个鬼女人……”
忽然,谷底下有几声马嘶传了上来,打断了娄大钊未完之言。
“嗯,大概对了。”丁开说。
“什么对了?”娄大钊问。
“就像你刚才说的,谷底下有车有马,也许真的是在搬运银子。”
“咱说的话还错得了吗?”娄大钊神气地双眉一耸:“小丁,咱们这就寻路下去。”
“没到时候。”
“离得近一点总是好的。”
“不成。”丁开道:“通往谷中的几条小径全都被人把守住了。”
“是什么把守?”
“这还用问,当然是白夫人的手下。
“哼哼,你今天怎么搞的?”
娄大钊奇怪的睁着一双大眼睛:“就凭这些虾兵蟹将就把你唬住了,难道咱们不能闯过去吗?”
“是的,我胆小如鼠。
日已西沉,天色慢慢黯了下来,谷底车马之声似是越来越喧闹,还夹着嘈杂的人声。
由于是在深谷绝壑之下,这些烦嚣的音响,传到崖头上也只能隐约可闻。
有多少人?有多少车马?但不论有多少人,有多少车马,应该料想得到,这些人在做什么。
一定是在搬运银子。
“该动身了吧?”娄大钊已按捺不住。
“好。”丁开说:“你先去找些野生的藤蔓,最好是又粗又长。”
“要这此东西干嘛?”
“这些野生藤蔓,十分坚韬而有弹力。”丁开道:“足可承受得起数十百斤。
“你是说……”
“我们就从这崖顶上垂了下去。”
“什么?”娄大钊探间向下望一望,但见一片黝黑沉沉,不禁吓了一跳:“你想自杀?”
“我正活得起劲,干嘛自杀?”
“但是………”
“你好像很怕死?”
“笑话,“咱只不过不愿这样死法。”娄大钊道;“咱要死就得死的轰轰烈烈。”
“哦,怎么样才算轰轰烈烈。”
“很简单,咱一掌轰过去,他一拳轰过来,用咱一条命,换上个好几条。”
“嗯很悲壮。”
“至少,咱还不会样这样想不开,世界上还有酒喝,还有肉吃,用不着白白的把条命送在这里。”
“你放心,死不了。”
“咱看是……”
“你最好多看看,”丁开道:“这座悬崖虽然陡削,但裂缝里撑出了许多矮树横枝,处处可借力,只要有根粗藤,一段段往下坠,保管万无一失。”
“哦,这倒是真的。”
“快去找吧!”
“好,”娄大钊道;“咱这就去。”
山头老树这上,野生藤蔓极多,片刻之间,娄大钊已弄来好几根长藤,每根都有拇指粗细。
“好,很好,我先来。”丁开说。
他取了根长藤,在崖头上一株粗逾碗口的树干上绕了二转,然后,握着长藤的两端,紧贴崖壁缓缓下坠。
崖壁上果然有很多横生的枝干,他找到了一个垫脚的枝桠,立刻松开长藤一端,将那根长藤由下,再在势脚的枝桠上绕上一圈,继续下坠。
这是个办法,看来果然万无一失。娄大钊一看就会,也就学着样儿,取了根长藤照样往下坠去。
这堵悬崖壁立千寻,两个人各凭着一根长藤,一段段摸索下坠,约莫顿饭光景,业已坠落空谷。
谷底乱石纵横,河床约数十太丈以外。
大凡深谷之中必有溪流,各路溪流汇成小河,此刻雨水不多,河床多已干涸。
但听车声马声,还有低沉嘈杂的人声,就从河床那边传了过来。
“咱们先近瞧瞧,”娄大钊轻声说。
“紧跟着我,不可鲁莽。”丁开叮嘱道“不到必要时,千万不可轻易出手。”
“咱知道。”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兔起鹘落,在一片乱石的掩护下向前掠去。
夜色凄迷,黑越越林木苍郁。
在两面高峰夹峙之下,星光不朗,峡谷中更显得昏沉幽,但数丈以外,还依稀可辨人影。
果然不错,河床里排列着七辆乌篷大车。
但人已登辕,马已御杖,这七辆大车面向峡谷口,像是即将开动的样子。
莫非那十万两白银全已上车?
应该是的,峡谷中马嘶人叫叫嘈杂了半天,自是一切都已就绪,只等上路了。
趁着夜暗登程,这是最好的安排。
丁开和娄大钊隐身在一方巨石背后,纵目向前望去,但见每辆篷车右左,都有五六名护车的的壮汉。
刀光雪亮在灰黯中一闪一闪。
白夫人果然不是等闲人物,手底下居然有这么多得力助手。
这批银子她将往何处?
江湖上正当风声鹤唳之时,一路上难道不怕风险?财一露白,就难免引起贪得之徒的凯觎,这是每个聪明人都想得到的。
“白夫人难道不是聪明人”
只听笃笃笃笃,一骑骏马奔了过来,马背上稳稳端坐着一个膀阔腰圆,威式昂藏的大汉,他绕着七辆篷车巡行一周,然后举后一挥。
显然,这是立即出发的意思。
车轮动了,健马长嘶,轧轧轰轰,河床之上立刻扬起一片尘雾。
这里没有平整的驰道,河床上遍地卵石,七辆篷颠颠簸簸,鱼贯而行,直向峡口而去。
车行渐远,车声渐小,“快追啊!”
娄大钊正特长身而起,被丁开一把按住,轻轻叱了一声。
“你急什么,先耐住子。”
“要是……”
“要是什么?”丁开沉声道:“要是你追上去,就是个大傻瓜。”
这话怎说,丁开没有解释。
娄大钊瞪着两眼,呆了一呆,他显然想不通,丁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做,他想问别个明白。
就在这时,对面山崖上树枝轻响,忽然飘落下两条人影。
“迷是什么?”娄大钊咦了一声。
丁开一怔,立刻抬头望去,他目光犀利,早巳看了那是一男一女。
男的是萧临风女的赫然是赛珍珠路瑶红。
这倒是另人难以想到,这双男女居然连袂而来,岂非奇事。
只见两人落下崖落,已向床上走来,手挽着手,表现的极为亲热。
“怪,怪啊!”娄大钊也看出来了。
“有什么好怪!”丁开道:“赛珍珠知道藏银所在,萧氏父子想得到这笔财物;理应一拍即合。”
“咱不是说这个。”
“我说哪个。”
“咱是说……”
“你是这两个人原本素殊平生,怎么忽然间变得如此亲热起来,对不对?”
“这不怪吗?”
“一见钟情,这是常有韵事。”
“钟情不屁,这分明是狗屁倒灶。”娄大钊道:“咱最清楚,这小狐狸精本就不是个好东西。”
“这个咱承认。”
“萧临风也不赖,他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而且还是江南世家,一代大侠之子。”
“哼一个小白脸。”
“总比一个小黑脸好吧?”
“你是说咱?”娄大钊气忿忿的道:“小丁,你是不是看不顾眼?”
“谁说的?我又不是赛珍珠。”
丁开轻轻笑道:“你这不什好生气的?古来黑脸汉子出将入相的多得是,只不过在女人面前不大吃香罢了。”
“咱不稀罕。”
“有志气,大丈夫应当……”丁开话没说完,对面的人影已越来越近。
两条人影穿过河床,竟向这边走来。
一个娇躯柔细,一个身材修长,两条影子几乎变成了一个,浓不可分。
“小路,这全是你的功劳。”萧临风在说:“我爹一定会重重有赏。”
“赏我什么?”赛珍珠柔声问。
“只看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
“我知道。”萧临风搂了搂赛珍珠的钎腰:“我爹一定会赏你做为我们家的小媳妇。”
“小媳妇?”
“不不,我说错了。”萧临风连忙改正道:“江南萧家的少奶奶;”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想要的?”
“我当然知道。”萧临风道:“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一见面我就知道了。”
“胡说,心怎么看得见。”
“心当然看不见,眼睛去看得见,你的心意透过了你的眼睛,然后从我的眼睛,传到了我的心里。”
“你这不是一样。”
“我?你发现了什么?”
“一双色迷迷眼睛,一副猴急相……”
“哈哈,说的也是,谁叫你生意这么标致,”萧临风得意地大笑:“只可惜相逢恨晚?”
他一把搂住赛珍珠,真的做出了猴急相。
“你……你想怎样?”赛珍珠在娇喘。
“我……我想……”萧临风喉咙里发干:“小……小路我等不及。”
“难道放着正事儿不办?”
“你放心,我爹正等着峡口,莫说这十万两银子,就是这几十条命,也休想逃过一条。”
“好,我放心。”
“你肯了?”
“就在我里么?”赛珍珠的声音又柔又细。
“这……这里很好。”萧临风结结巴巴的道;“星星为凭白石为证……”
“但……但是……这些石头………”赛珍珠颤声道:“我的骨头都会碎了的啊……”
“对,对,这里不好。”萧临风道:“到那边去。”他一把搂起赛珍珠,重又穿过河床。
寂寂空山,枯干的河就要,忽然出现了这种旖旎风光,只见一条高大佝偻的影子,一路摇摇晃晃,进入了山崖下一片浓荫。
娄大钊莫地跳起了来:“咱这就去……”
“你去做什么?”丁开轻声叱声:“人家相悦相爱,关你屁事?”
“但这双狗男女,竟然在咱面前干起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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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鹿死谁手
“如今已不在你面前了。”
“可是……”
“别可是,”丁开道:“有人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好像并不记得。”
“你说什么?”娄大钊猛的一怔。
他突然想起了邯郸道上的往事,那回碰到正是赛珍珠,也正是这种事。
只因自己硬要出头,吃了个大亏,今夜岂非旧事重演?于是他哑口无言,气是一连翻了几个白眼,心里却是越想越恨。
“好啦。”娄大钊脸色发青。
忽听一声惊叫,对面崖下窜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萧临风,赤裸着上身,另一个纤瘦的是赛珍珠,钗横发乱,显得十分狼狈。
这为什么?莫非好事多磨,有人捉奸不成?果然不错,听一声尖锐的厉啸,后面又出现的一条高大无比的影子。
这不是人,是个怪物。
深渊大泽必生龙蛇,幽谷绝壑,难免有山精木魅,幻化成现,这怪物身躯奇大,头如笆斗,一张血盆海口里撑出两只大獠牙。
青面火晴,乱发飞舞,两只獠牙中间,是根猩红的大舌头,如此狰狞可怕的面目,当真少见萧临风虽然剑法造诣不错,但毕竟是膏梁子弟,从没见过大风大浪,尤其害怕鬼怪,一时间只吓昨亡魂丧胆,一路上步履踉跄,直向峡口奔去,看来他已管不得赛珍珠了。
美人固然可爱,跟性命比起来就差得多了。
至于刚才所说的星星为凭,白石来证,只不过是在欲火难耐的时候一派胡言乱语。
“临风,你别跑呀!赛珍珠在叫。
这女人显然还很镇定,好好像并不是害怕那个怪物,只是在追赶萧临风。
就在这眨眼之间,那怪物已追了上来。
赛珍珠一声妖叱,霍地纤腰一拧,玉腕扬处打出三点寒星。
出手如电,去势强劲,而且准头十足。
夺夺夺,三支暗器居然支支中的,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怪物胸腹之间”
但却如中败革,反弹了一下,落在河床上。
看来这当真是个怪物,练成一身铜筋铁骨,竟然利器难伤。
赛珍珠脸色大变,身形一晃,仿佛一缕轻烟般斜刺里掠了开去,陷入一片矮树丛中。
那怪物却不理睬,迳奔萧临风。
他虽身躯臃肿,步履却显得十分矫健,忽听哗啦的一声,抖手挥出一根套索。
这套索长约数丈,前端有个活扣,可松可紧,它运用灵活,把捏的分厘不爽,但见肋空一绕,知矫游龙,迳向萧临风兜头套落。
只见萧临风一个踉跄,斜肩栽倒,在河床里的卵这上连打两个翻滚。
色心未了,灾星已到,这位娇生惯养的花花大少爷看来是命途多舛。
当活扣经过颈顶之时并未拉紧,却在滑落腰际之时这才下手,显然是意在活捉。
果然,那怪物飞奔而来,伸手连点子萧临风两处穴道,拦腰一起抄起。
他哈哈一笑,声如夜枭,直向河谷一游奔去。
这当真是个怪物吗?是个什么怪物?夜叉?巨灵?还是旱鬼?但它不会口吐焰火,也不会兴云作雾,却使用一根套索,还能伸手点穴。
这分明是人,一个体型魁梧的壮汉。
隐身巨石背后的娄大钊瞧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叫道:“哼,假的。”
“你这才知道。”丁开望了望他。
“起先咱没有想到。”娄大钊承认。
“虽没想到,总算还沉得住气,”丁开笑笑:“该没吓了一跳吧?”
“笑话,就算他是真的怪物……”娄大钊顿了一下,接道;“不过这家伙装得倒是很像。”
“很像?”丁开道:“难道你见过怪物?”
“当然没有。”娄大钊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不像人的东西就是怪物。”
“所以,那萧临风就吓昏了头。”
提起萧临风,娄大钊立刻睁大了眼睛:“小丁,你听到没有,刚才那小子说……”
“说他爹萧震等在峡口,对不对?”
“正是,”娄大钊急急的道:“咱们不宵赶紧,只怕来不及了。”
“来不及?”丁开道:“你是说那十万两银子?”
“哼,你怎么温吞吞的。”娄大钊感大耐,叫道:“那七辆篷车快到峡口啦!”
“你放心,萧震他不敢动手。”
“不敢?”娄大钊的眼睛睁得像铜铃:“嘿嘿,这倒新鲜,是怕了你丁大爷吗?”
“虽然不会真的怕了丁某人,至少有三分的忌惮。”
“三分?”
“就算是两分吧。”丁开微笑:“至少他已知道丁某为何而来,也知道丁某人不是那么容易打发。”
“就凭这两分忌惮,他就不敢动手?”
“这倒不是。”
“那又是什么?”
“难道刚刚眼前发生的事,我都没有想到?”
“到底什么事?”
“这可很明显。”丁开道:“那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虽然令他眼红,毕竟抵不上一个独生儿子。”
“儿子?你说萧临风?”
“还有谁?”
丁开道:“如今萧临风落在别人手里,他萧震那柄剑纵有鬼神惊之能也无可奈保,只有眼睁睁瞧着那七辆篷车扬长而去。”
“怎么?刚地那人怪物……”
“若是我猜得不错,此人名叫龙破缸,绰号九百力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却极是神勇。”
“原来是他?”
“你知道?”
“咱知道,这是个浑人。”娄大钊道:“你怎想得出来,居然会扮成一个怪物?”
“当然有人教的。”
“是谁教的?”
“这还用问,除了白夫人还有谁?”
“是她?”娄大钊一怔:“这骚寡妇好大的能耐,居然连这个浑人也笼络住了。”
“所以我一再提醒你,别小看这了这个女人。”
“既是如此,这倒是。”娄大钊道;“小丁咱们还等什么?”
“你是说……”
“咱们可没儿子落在别人手里。”
“这话倒是不错,萧震投鼠忌器,不敢动手,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个大好的机会。”丁开沉道:“只是丁某人一向不愿上当。”
“上什么当?”
“凡事得仔细想想。”丁开道:“刚才那七篷车之上,载的果然都是银子吗?”
“不是银子?你……”娄大钊一愣。
“至少令人生疑,”“你且说说,到底是……”
“刚才那批车辆开动之时,我曾仔细观察,发现车身轻飘,一路颠颠簸簸,不像载有重物……”
“难道全是空的?”
“也许有批杀手,躲藏在车篷之里。”
“什么杀手?”
“强弓、硬弩、各式火器和暗器。”丁开道:“越是霸道的越好。”
“这样说来那批银子呢?”
“银子原封未动,藏在一个极为隐秘之处。”
丁开道:“白夫人自会精打细算,往后的日子多得是,何必急在一时,反正银子又不会烂掉。”
“你好像是那骚寡妇肚里的蛔虫。”
“什么蛔虫,别说得那么恶心。”丁开道:“只不过白夫人能想到的我都想到了。”
“很高明。”娄大钊说:“照这样这说咱想到的,你当然也想到了。”
“这个……”你且说说,咱此刻是怎么想的。
“大概很泄气吧?”
“正是。”娄大钊眉头一皱:“如果真是如此,咱们岂不是又白忙一场?”
“丁开不响,忽然伏下身子,以耳贴地,仔细谛听了一会,然后长身而起。
“走,到峡口去。”
“你不是说那车上不是银子吗?”娄大钊有点儿茫然。
“银子没有,热闹总是有的。”丁开道:“难道你不想瞧热闹。”
“想。”娄大钊双目一亮。
这条山谷婉蜓十余里,峡口十分险隘”
七辆篷一路摇摇晃晃一辆接一辆迤逦而行,当先一辆出得峡口之时,已是一更已尽。
忽然车前一声呐喊,亮起了七八支松油火把。
火光中有个身材瘦长的汉子当路而立,一张苍白的脸像是抹了层白粉,阴沉沉木无表情。
这个正是血手鹰宋翼。
健马惊嘶,车身一阵摇簸,七辆篷车像一字长蛇阵般被拦在峡口。
首当其冲的是第一辆篷车。
车辕上并户坐着两人,右首是个赶车的汉子,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帽沿紧紧的压在眉毛尖上。
左首那人青布包头,披着件黑色毛尖上。
更深露重,夜凉如水,峡谷之中冷风飕飕,这种衣着比较保暖。
由于斗篷宽大也辨不清是男是女。
血手飞鹰宋翼双目一闪,仿佛两支利简,盯住车辕之上的两个人。
“快说,这辆车载的是什么?”
“银子,十万两银子。”那个赶车的汉子满不在乎的道:“你想要吗?”
口气带点调侃,像是有恃无恐。
“哼,你当某家不敢?”宋翼冷冷地目光一扫:“白娘子何在?”
“不知道。”那汉子冷笑—声。
“你笑什么?”宋翼脸如寒水,声色俱厉。
“笑你,”那赶车的汉子是晃了晃手中长鞭:“想耍大牌,你还有够资格。”
宋翼一怔,双眉抖动了—下。
任何人在被激怒之时,脸色总是变红、变青,他却越来越苍白。
“银子全在车上,你有本事就过来。”那赶车的汉子故意火上添油。
“哼哼,什么银子?”宋翼居然能忍。
“白花花的银子。”那赶车的汉子道:不多不少,正好十万两。
“见鬼。”宋翼道:“这点花招休想瞒过某家。”
“花招?”那赶车的汉子也怔子怔:“什么花招,瞒了你什么?”
“这几辆车上果然有银子吗?”宋翼在冷笑。
看来要想瞒人颇人容易,这宋翼居然也看穿了,语气中显然有信这七辆篷车上载的会是银子。
那赶车的汉子伸左手,推了推压在眉头上的帽沿,深陷的眼眶里精光一闪,嘿嘿冷笑。
“既然没有银子,你拦路打劫什么?”
“某家只问白娘子何在?”
“你这是白问。”那汉子鼻孔一哼:“夫人金枝玉叶,一向不见凡夫俗子。”
这个人想必是忠心耿耿的不贰之巨,居然把白夫人捧得如此之高。
按照世俗的说法,一向是把帝王的后裔,如王孙贵胄称之谓金枝玉叶,至于富贵之家,豪门巨室,当然也可以牵强附会。
至于白夫人,她有这样高贵吗?“好一个金枝玉叶,”宋翼仰天大笑,皮笑肉不笑:
“这娘们也算金枝玉叶?”
“怎么不是?”
“嘿嘿,也对,也对。”宋翼道:“依某家看来不如说成珠光宝气。”
“此话怎讲?”
“好讲的很。”
宋翼连连冷笑:“她此刻身边正带着翡翠玉马一对、明珠五百颗,外加珍贵玉饰三十六件,岂不是宝气十足,珠光满身?”
这话倒是不错,十万两白银搬运起来难以掩人耳目,至于这些珍玉器细软之物,当然可以随身携带,有个大包袱就够了。
而且价值连城,远超过十万两银子之上。
白夫人当然会这样做。
但这个血手飞鹰宋翼是怎么知道的?是得了什么讯息还是出于他的猜想?“你好像很有点头脑?”那赶车的汉子冷笑。
“某家不喜欢别人的夸奖。”
“至少心里很高兴。”
“哼。”
“别高兴早了。”那汉子道;“就算是珠光宝气,凭你也只有干瞪着眼。”
“哦?”宋翼舐了舌头,脸色愈苍白:“你知道老子是谁?”
看来他好你已忍到了极限,口气也变了。
“不稀奇,你叫宋翼。”
“你知道什么?”
“多啦,不过说出来不好意思,你跟我一样,都是替人家帮帮闲,混碗饭吃。”那汉子道:“只是行业不同,我赶车你杀人……”
“这有什么?”那汉子道:“莫非是想炫耀一下?”
“就算是以。”宋翼越来越火,单臂一抢,亮出了一只右手。
七八支松油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宋翼站在火把之下,但见五指箕张,根根如锥,一片血红。
血手?这是那一门子的武功?这显然是传说中的朱雀爪,或者赤砂掌之类的武功想必极为霸道。
“你最好先别动手。”那汉子说。
“老子会听你的吗?”宋翼怒声查向。
“你当然不会听我的,我又不是你的衣食父母。”那赶车的汉子诡谲一笑:“你总该听老板的。”
“老板?”
“萧震不是你的老板码?”
“哼,你好在的胆子。”宋震沉声叱声:“竟敢直呼萧大侠的名讳?”
他有点猜不透,这个赶车的汉子是什么来头。
“以前我的确不敢,只要听到萧震这两个字,就吓得直打哆嗦。”那汉子道;“今天却敢了。”
“莫非你今天吃了老虎心肚豹子胆?”
“没有,这种山珍野味我少尝过。”
那车赶车的汉子冷然一笑:“其实就算吃了这些东西,也未必就能壮胆……”
“这是说你不要命了?”
“瞎说,命怎能不要?”那汉子道:“我还打算后半辈子过点好日子呢!”
“哼,过不成了。”
“这怎么会,不过相好的,时辰不早,我们还得赶路,最好请萧震立刻出面。”
那赶车的汉了道:“你我都是下人,作不得主的。”
一副阴阳怪气,句句带刺。
“去你妈的,老子先干掉你。”宋翼眉峰一耸,前跨了三步。
忽然一顿,目光转向那个身披斗篷的黑衣人。
这人从头到尾一声不响,一副包头的青布裹得紧紧的连脸都遮住了。
宋翼虽然自命不凡,毕竟不是江湖老手,警惕之极高,他忽然觉得这个黑衣人可能才是真正的对手。
会咬人的狗多半是不叫的。
宋翼的目光转了回来,心想碰以了这种狗,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给他一记闷棍。
他的想闷棍如何下手。
当然,最重要的是能一击中的。
“嘿,你在转什么念头?”那赶车的汉子道:“眼珠子直转的人一定不怀好意。”
他绰号飞鹰,轻功提纵之术当然是他的拿手,身形一闪,有如流星过空,一眨眼间已起在丈五六。
仿佛,就像一支冲天炮。
忽然凌空甩腿,双臂一翦,掉头下扑。
身法怪异,凶猛绝伦,带起一片惊风,正是鹰只搏兔的姿势。
他是不是打算用那只血手?也许未必,此人诡计多诈,刚才亮出那只血手,显然是帮作姿态。
他若真的要用血手,何必先露形迹?果然不错,只听呼啸一声,乌光点点,漫天花雨般打了下来。
“哼,铁蝙蝠。”那个一声不响的黑衣人忽然叫了出来。
声音尖尖的,像个女人。
叫声中那袭黑色篷像是早就提在手里,此刻忽然一抖,仿佛一面鱼网般撒了开来。迎头一兜,呼啸之声立止,那些点点乌光顿时无声无息纷纷落进了鱼网。
居然有这样一招,这袭斗篷真妙用无穷。
忽听“啪”的一声脆响,那赶车的汉子长鞭一甩,矫如灵蛇,迳向宋翼拦腰卷了过来。
鞭长丈八,出手又快又准,但见乌光乍闪,已在宋翼腰干上绕了三匝。
这原是根赶马的鞭子,缠起人来也极为管用。
那汉子大喝一声,猛的抡鞭一带,宋翼身不由已。刚要落地的身子又飘起五尺。
血手飞鹰今天竟然栽了跟斗。
此刻他身躯虚悬,余力已衰,再也使不出半点劲道,分明已被生擒活捉。
但就在此时,蓦听一声轻啸划破了长空。一缕青光细如蛛丝般疾冲而到。
电光石火一瞬之间,八支松油火把当场为之一暗。
崩的一声,那汉子手中的长鞭已成截,宋翼落地一滚翻出了两丈七八。
火把复明,风止人现,车前一丈外站着一个紫袍人,赫然正是江南大侠萧震。
他晚到了一步,但也正是时候。
车辕上那个黑衣人卸去了斗篷,露出一身黑缎劲装,但仍然不见庐山真相。
原来脸上还罩着一副青铜面具。
面具十分狞恶,血红的大嘴巴撑出两根白森森的獠牙,形相十分可怖。
可怪的是这副奇丑无比的面具,却相一个纤柔窈窕的美妙身材,看起来极不调和。
这显然是模仿古时兰陵王之帮智,在对敌之时,用以加强声威。
但这人是谁呢?“嘿嘿,白娘子。”萧震冷笑一声:“在老夫面前就别作怪了。”
这当真是白夫人吗?难道他没看错?应该不会,凭萧震的威望,若是没有十成把握,他绝不会信口出言,指鹿为马。
“作什么怪?”那黑衣人道:“我喜欢这副装扮。”没有否认,大概就是承认。
“老夫不喜欢。”萧震居然说了句意想不到的话。
“他喜欢什么?
难道他也喜欢弯弯的柳眉,匀红的粉脸,樱桃般的小嘴巴?
多年来白夫人颇有艳名,他是不是也想一睹为快?但如今白夫人已四十出头,虽然我韵犹存,至少已不如往昔动人。
“很好,”
那黑衣人道:“好得很。”
“好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的事,我正好喜欢,而且我还做了宗你最不喜欢的事。”
“凡是老夫不喜欢后,下场都很难看。”
“当然,一定难看得很。”黑衣人再次冷笑:“只不知难看的是谁?”
“难道是老夫不成?”
“这个很难预料,”那黑衣人道:“如果你此刻灵机一动,勒马回头,立刻返回江南,这宗难看的事也许不会发生,也永远无人知晓。”
“哈哈,女人的嘴巴当真能舌烂莲花。”
凭他萧震威镇江南,盛名如日中天,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怎会相信一个女人的虚声恫吓?
要他萧震难看,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无稽之谈。
“我知道,你绝不会相信。”黑衣人故意叹意,一声:“唉,你可惜得很!”
“可惜什么?”
“我在替你可惜。”
“替老夫?”萧震道:“说清楚点。”
“昨夜已经倒下了一个,如今你又将落在灰头土脸,一世一英名,付诸流水……”
“倒下了一个?谁倒了?”
“五霸刀赵九尊。”
好厉害的女人,她居然说出了这宗隐秘,丁开曾经估量她不会张扬,想不到她还是说了。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隐秘住这件事不是对萧震更有牵制的效果吗?也许情势已变,她已扣住萧震的七寸,用不着五霸刀赵九尊那个废物了。
“你故说。”萧震怔了一下:“赵九尊怎么倒的?”难道得了急症?”
“不是。”黑衣人道:“他败在我的手下。”
“败在你的手里?”萧震嘿嘿一笑:“你凭什么打败他?”
对于赵九尊的武功刀法,他显然知之甚深,这宗事他难以轻信。
“兵家利器,不可以示人,我怎么告诉我。”黑衣人傲然—笑:“反正牧马山庄离此不远,你不妨前去,瞧瞧,他如今是遍体鳞伤,只剩下了口气了。”
原来如此,她是在借刀杀人。
赵九尊不过一些皮肉之伤,一旦形体复原,对她绝不会饶过,如今借萧震之力,去对一个幸逃余生的老头子,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只要萧震相信了,他一定会去牧马山庄。
去了之后,一定很卖力。
因为她早就摸得清清楚楚,这两个人表面上交同莫逆,骨子里正是对头冤家。
一国没有二君,江湖也绝难双雄对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样一个机会,当然该如以利用。
“哼,你好像越说越玄。”萧震虽然还在冷笑,看样子已信了三分。
“怎么玄?”黑衣人问“你若是能打败他,绝不会便宜他。”
萧震道:“像你这般毒辣的女人,还容得他剩下口气吗?”
显见凡是厉害人物,想法多半相同,要打击一个人,就得斩草除根。
而且彼此也如见肺腑,都有知人之明。
“你说的不错。”
黑衣人似乎并不计较这毒辣女人佩个带刺的字眼,反而笑道:“我的确不想放过他,但其中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在他只剩口气的时候,忽然出了点岔子,被一个江湖坏蛋救走了。”
“江湖坏蛋?这名字倒很鲜新。”萧震笑道:“这坏蛋是谁?”
“丁开。”
“哼,这小子。”一提起丁开,萧震好像有了九分:“你好像越说越真。”
本来是越说越玄,一下子又变迈出越说越真。
“这原本就是真的。”黑衣人道:“机会难得,你应该前牧马山庄走走。”
“是的,老夫的确该走一趟。”
萧震叹息一声说:“多年故旧,情如手足,他若是真的身遭危难,老夫理应前去瞧瞧……”
“你若是发现他真的不济,也好顺便替你送终。”
“说的也是。”萧震点头。
“要去就得赶紧。”黑衣人道:“他若是复原得快,你岂不白跑一趟。”
两个人都语含机锋,无非要把赵九尊置之死地。
“你想要老夫去?”
“虽然我有这个意思。”黑衣人并不否认,却道:“难道你自己不想一遂心愿?”
“哼,你比老夫想像的厉害得多。”
“承夸奖。”
“好吧,老夫这就去一趟,就算是替你办事。”萧震忽然右掌一伸,掌心向上:“拿来。”
“拿什么来?”
“除了江湖名望不提,就凭老夫这把年纪,肯听你的差遣,难道不给点报酬?”
“该,应该,是要银子吗?”
“那十万两白银老夫分文不要。”萧震道;“你只将那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奖金与老夫。”
“嘿嘿,好大的胃口。”
“你是不肯?”
“若说坐地分脏,你的地盘在江南。”黑衣人冷然一笑:“再说也没有这种分法?”
“老夫喜欢这样分。”
“我不喜欢。”黑衣人以牙还牙:“冲着你远在江南而来,跋涉千里,路风尘劳顿,我给你白银一万两,聊表心意!”
“白银一万两?”萧震脸色一沉,忽然仰天大笑:“你当老夫是个小叫化吗?”
“你不小啦。”黑衣人道:“一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足可添置许多良田……”
“住嘴。”萧震怒道:“老夫岂是为区区万把两银子仆仆风尘之人。”
“不要拉倒。”
“拉不倒的。”
萧震冷哼一声;“除非没有碰到你,既然碰到了,老夫自信想要这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有如果探囊取物!”
唰的一声,亮出了他的剑。
这是柄乌黑沉沉的长剑,形式古拙,乍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在几支松油火把左右辉映下,剑锋之上隐隐似有龙纹流转,青光明灭。
显然,这是柄宝剑。
“萧震。”黑衣人直呼其名:“如果你想动剑,最好还是考虑考虑。”
“老夫从江南一路考虑到此。”
“都考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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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趁人之危
“略有改变。”
“这句放怎讲?”
“老夫原先的意思,是想找赵九尊商量商量,平分这些财物,如今当然用不着了。”
“如今你打算独吞?”
“不错,赵九尊一倒,这笔财物理应老夫独得。”他居然也讲理,不知这理从何来。
“这是说我刚才的话你都信了?”
“老夫当然相信。”
萧震道:“若是赵九尊依然健朗,怎容得你席卷他这笔费尽心机辛辛苦苦弄来的财物,从容远扬?”
“哼,你果然越老越精。”
“老夫年轻之时就是出名的聪明人。”萧震傲然道;“在同辈少年中天赋奇高,闻一知十。
“失敬!失敬!”黑衣人晒然一笑:“这么说我刚才的话你全记得?”
“记得清清楚楚。”
“不,你忘了一件事。”黑衣人道:“不妨再仔细想想。”
“白娘子,老夫不喜欢婆婆妈妈。”
“对了,就是这句话。”黑衣人道:“我说过,办了一件你最不喜欢的事。”
“老夫也说过,”萧震沉声道:“如果老夫不喜欢,对你只怕很是不幸。”
“你只说过很难看。”
“都是一样。”
“这就是瞧瞧了,到底是谁不幸,是谁难看,”黑衣人忽然叫道:“拉开车帘。”
一声叫喊,如响期应,一幅灰布车帘在火光熊熊下立刻掀了开来。
这是第一辆篷车,车里景象一眼可见。
萧震目光一接,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登时如中电击,倒退了三步。
他绝没想到,居然出了这大的岔子。
原来车厢之内,正绑着一个上身赤精的少年,赫然正是萧临风。
不但双手已被反翦,用了一根粗麻绳五花大绑,左右两侧还两名凶恶煞般的壮汉,每人手中各执牛耳尖刀一把。
这等情形,纵有通天本领,也别想救得了人。
“萧震,你瞧见了吧?”黑衣人依然高踞在车辕上,冷笑道:“当然,这件事你最不喜欢。”
“我好狠。”萧震强作镇定。
“事非得已,只好得罪了。”黑衣人道:“你萧震若有机会,也许比我更狠。”
这话一点不错,也算是一语中的。
但这话只有四十出头的女人说得出,也只有久历江湖的女人才能看透世情。
“他是怎么落到我的手里?”
“这事不必细表。”
“哼,你休想用这种事来胁老夫。”萧震忽然双目一睁,精光进射:“老夫就牺牲一个儿子,至少也要把你活劈八块。”
“你当真想这样子?”
“不错,老夫什么也不管……”
车厢里的萧临凤面色如土,本来从目紧闭,此刻忽然一声骇叫:“爹……”
显然,他听了萧震的话,已惊出一身冷汗。
“哼,你这个不成材的东西,”萧震怒道:“死了活该!”
“萧震,别装模作样啦。”黑衣人在笑。
“你说什么?”萧震双目一闪。
“你有几个儿子?”
“一个。”
“这就对了。”
黑衣人道:“你年岁已老,精力已衰,再生个儿子只怕不很容易,百年之后,拿什么传宗接代,对得起祖宗吗?”
这张嘴真会说话,而且会替别人设想。
“哼,老夫不在意。”
“不见得,我看你在乎得很。”
黑衣人道:“以你目前的家资,这一生已是吃喝不,居然还想打这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的主意,有朝一日,你两腿—伸,这些东西留给谁呢?”
这番话不但言词犀利,还带几分刻薄。
“你管老夫留给谁。”萧震面红耳赤。
“我是好心奉劝你。”黑衣人道:“没有了儿子,要这些身外之物何用,又不能带进棺材。”
“老夫离棺材还远。”
“不远啦。”黑衣人道:“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就在今夜……”
“放屁!”萧震厉声道:“反正老夫今天铁了心,一个儿子什么打紧,老夫看得开。”
“真的看得开?”
“这还有假吗?老夫,老夫……”萧震虽然刻意装做,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他当然心急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的半世威名,这个跟斗怎么栽得?但虽口不服输,内心之中已是彷徨失措。
“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黑衣人笑道:“真正看得开的人我见过,闲云野鹤,与世无争……”
这个女人精明,虽然;罩着一副青铜面具,目光不怎么明亮,却看到萧震的骨子里去了。
“哼,老夫不愿韬光养晦。”
“当然,你雄心万丈,想在江湖上成为一代霸主。”黑衣人道:“可惜今夜……”
“今夜怎样?”
“今夜你已逞不了威风。”黑衣人冷笑一声:“若是你真的不要儿子,那就动剑吧。”
“你叫老夫动剑?”
“对,你的剑只要一动,你这个宝贝儿子就立刻当场横尸。”黑衣人沉声道:“至于你要斩我八块,只怕还未必见得……”
这是实话,纵然天下神剑,也不敢夸下这这种海口。
萧震一呆,僵住了。
他虽自命剑法绝伦,—向无往不利,但对面前这个神秘女人并不十分了解。
就算是剑出无虚,儿子一定完蛋。
可惜的是一切狠话都已出口,如今想转过弯儿来也不容易。
一时间进退两难,尴尬之极。
“哼,哼,萧老头,你还等什么?”黑衣人词锋如刀,毫不饶他。
萧震手握长剑,剑锋直抖,嗡嗡作龙吟。
但他看了看被五花大绑在车厢里的萧临风,一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
他几要瘫痪、要崩溃。
“萧老头,还是听我的吧。”黑衣人自己转弯:“这样一个仪表堂堂的儿子,作怎么舍得?”
“听你什么?”萧震已打算借机收篷。
“你若想听,我就说。”
“哼,你说吧?”萧震不肯一下子软一来,仍然装成一副气虎虎的样子。
他一向高高在上,在江南虎视鹰扬,如今突然是从云里掉了下来,当然很不习惯。
“你肯听了?”黑衣人再钉问一句。
“老夫叫你说。”
“好,我说。”黑衣人道:“第一,这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银的事,从今后不许再提。”
“难道还有第地二?”萧震对这第一件事没有反对,看来是答应了。
他知道,不答应也是枉然。
“有第—当然就有第二。”黑衣人道:“这第二件事,是你必须弄来两样东西,换回你的儿子。”
“两样东西?”
“是的,两颗人头。”
她居然提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条件,要用两颗人头,也就是说要用两条性命换回一条。
“哼,你把老夫当成了刽子手?”
“杀个把两个人算什么!”黑衣人道:“你又不是没有杀过。”
“不错,老夫是杀过人。”萧震道:“但那是出自老夫的本意。”
“萧震,我别是老糊涂了吧,此时此刻你还有什么本意,你满怀自信,想要得到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名珠、十万两白银。”黑衣人森森冷笑:“这就是你的本意,你得到了吗?”
萧震一怔,像是被迎头打了一棍。
“今夜你得听我的,不过我也不勉强,”黑衣人厉声道:“干不干悉尊便!”
“要是老夫不干?”
“当然可以。”黑衣人忽然回头叫道:“来呀,先给这小子来上两刀。”
小子是谁,当然是萧临风。
一尺多长的牛耳尖刀,一下子来上两刀,纵然不死,也将成为终身残疾。
萧临风身躯一抖,骇然大叫。
“住手,住手。”萧震惶急万分,拼命的道:“好,好,两颗人头,就是两颗人头。”
“哼,总算人答应得快,再迟一下就完啦。”黑衣人得意地说。
“你说,要的是哪两颗人头?”
“第—颗人头我纵然不说,你也猜想得到:而且你也会很乐意干的。”
“是赵九尊?”
“不错。就是他。”黑衣人道:“他此刻齐腰以上,一身血肉淋漓,纵有灵丹妙药,也不是三五天工夫就可痊愈的。”
“你说的只是表皮之伤。”
“不,刀口很深。”黑衣人道:“纵然他内功还在,但肌肤裂口甚多,转动失灵,估计他十成功力,她今已难发挥两成。”
“还有—个是谁?”
“这个人虽甚溜滑,不过凭你的剑法,对付他应该不是难事。”
“你就先说他是谁吧。”
“丁开!”黑衣人忽然压低了嗓音。
“是他?”萧震沉吟了—下:“这就难了,据老夫所知,他不但溜滑,而且是个浪子……”
“浪子怎样?有两颗脑袋吗?”
“老夫不是此意。”萧震面有难色的道:“浪子无根,老夫到哪里去找他?”
表面上这是难题,其实心里有数,要取得丁开的脑袋并不是宗容易的事。
他显然知道,这浪子并不好惹。
“你放心,也用不着去找。”
黑衣人把声音压得很低:“这小子有个毛病,喜欢卖弄,爱出风头,纵然你不找他,他也会自己送上门来。”
“真的?”
“这难道不知,目前在我手里的这些东西,他敢是垂涎三尺。”
“这个老夫知道。”萧震遭:“不过自从老夫出面后,他难道还没死心?”
虽然栽了跟斗,高傲之气依然没改。
“萧震,你真瞧得起自己。”黑衣人冷笑:“这也难怪,这些年你在江南称孤道寡惯了。”
“你……”
“我告诉你,别小看了他。”黑衣人道:“你若是如此轻敌,只怕这颗人头很难到手。”
“老……老夫……”萧震怔了一怔。
他显然业已明白,此刻他已不是颐指气使的萧震,更不是一呼百诺的萧震,大名鼎鼎的萧大侠,已从—个超级巨人变成了小侏儒。
他必须忍耐,必须低声下气”
“别等了。”黑衣人道:“我就开始行动吧!”
“是,是,老夫既然答应了你,好歹总要办到。”萧震道:“你何不先将他……”
“你儿子?”
“是啊,将他先交与老夫……”
“好主意!”黑衣人冷笑:“若是换了你萧震,肯做这种傻事吧?”
“这……”
“别做你的白日梦,还是办正经事要紧。”
“不放也罢,但你不能亏待他。”萧震叹息说:“你该先松他的绑,再说天气这么凉了…
—”
他虽机诈狠毒,对儿子倒是—片真心。
“好,这个答应你。”黑衣人回头道:“松绑,给他穿上衣服,别忘了,先点两处穴道。”
“你这……”萧震皱眉。
“我这是瞧得起他。”
黑衣人道:“你是只老虎,他是只乳虎.虎父不生犬子,我不能不防。”说话得冠冕堂皇,好听极!。
若在平时,萧震听了一定开心极了。
们此刻反而感到很不是滋味,当下无可奈何的道:“请你记住:他若是少了根汗毛……”
“放心,放一千个心。”黑衣人道:“我还把他当成宝贝呢!”
“但是……”
“别但是了。”黑衣人道:“我的指望全在他身上,他若是有人三长两短,你肯替我卖力吗?”
“你知道就好。”
“我当然知道。”
黑衣人道:“只要你把事情办好。我会还你—个活活跳跳的儿子,你这个儿子长相不错。
将来必成大器!”
这最后两句活委实没有必要。
不过说了也不多余,赞美之词是人人都爱听的,对于一个为她卖力的,多少是种鼓励。
“既然如此,老夫这就去了。”
“望你马到成功。”
“对了,萧震忽然道:“老夫返回之时,到哪里去找你?”
此去牧马山庄不远,你一去,—来,费不了多少时光。”
黑衣人道:“我这里缓缓西行,而且你也有车马,应该追赶得上。”
“这个……”
“有什么不对?怕我把你儿子吃了吗?”黑衣人道:“其实我宁愿早点还你儿子,免得纠缠不休。”
“正是,你如果说话不算,老夫就跟你拼了。”
“这个我知道。”黑衣人道:“所以你应该放心去办事,我并不想惹上你这个对头。”
“还有那个丁开呢”
“丁开?”黑衣人立刻压低了嗓音:“说不定就在附近,你快去,回来正是时候。”
“你是说……”
“他必然尾随车队而行,打算伺机下手。”
萧震双目闪动,向峡口左右两侧扫了几眼,但黑越越嶙崖耸立,老树森森,一无所见。
“老夫走了。”举手一挥,八支火把一闪而灭。
血手飞鹰宋翼锻羽之后,—直远远的站在两丈以外,此刻恶狠狠的向车辕上瞪了两眼。
当然,他还得追随萧震,身形一掠而去。
萧震一走,车声复起。
车辚辚,马萧萧七辆篷车一辆接着一辆,一齐到了峡外鱼贯向西而行。
峡外的路面比较平坦,没有鹅碎石,但却卷起了一片黄沙。
刚才喧闹了一阵的峡谷,立刻平静下来。
一堵嶙崖上的横枝轻轻颤动了一下,忽然像—飞鸟般落下两个人来。
当然不是别人,正是丁开和娄大钊。
“嘿嘿,咱这回真的开了眼界。”娄大钊道:“好厉害的婆娘。”
“不敢再小看她了吧”丁开说。
“这个么,咱还得仔细想想。”娄大钊绝不低头:“她又不是凭武功打败了萧震。”
“武功也不赖。”
“你见到了?”
“你也见到了。”丁开道:“她抖动那袭黑色斗篷,得要深厚的内功,和巧妙的柔劲,还得身手灵活,把握住最好的的时机。”
“奇怪,你怎么老是恭维她?”
“我有时候也恭维你。”
“有时候?”娄大钊道:“在咱的记忆里,这种事太少了。”
“好话何须多,恭维的话说多了就是客套,变成了虚假。”
“客套?”娄大钊想了一想:“这话对啊,咱们天天在一起,不拌嘴就是好的,还客套什么?”
“嗯,总算想通了。”
“刚才你听到没有?”娄大钊话题一改:“那婆娘那像说要你的人头。”
“承她看得起。”
“难道你一点都不生气?”
“生什么?”
丁开道:“她想要是她的事,给,不给在我,你瞧,我这颗脑袋是不生昨很结实吗?”
“嗯。”娄大钊故意瞧了—瞧:“的确蛮结实的,好像是铁打的。”
丁开笑笑。
车声渐已远去,沓不可闻;夜风瑟瑟,从通道般的峡口里吹了过来,凉意砭肌。
“咱们何不坐了下来,也好促膝长谈。”娄大钊望了望远处的,忽然来个意想不到的提议。
又不多年远别的故旧,何须促膝长谈?“你真想谈谈?”丁开问。
“长夜慢慢,怎么打发呢?”娄大钊说。
“别来了。”丁开笑道:“你分明是想赶路,想追上那批车队。”
他一语道破,娄大钊只好尴尬地笑了:“难道你不想,那婆娘……”
“走,先去牧马山庄,”丁开说。
“你……”娄大钊老大不愿:“小丁,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咱们只要追上去……”
“放心,她跑不掉的,”丁开道:“事有缓急,先拣紧要的办。”说完,身形已起。
娄大钊无奈,只好怏怏的追了上去。
无灯无火,鸡犬不闻,黑越越的一片大庄院。
在微弱的星光下,巍峨的大门前本来有两条逡巡的人影,此刻忽然身子一缩,隐入了门廊。
片刻,从大路上疾行而来的七八条黑影,已经悄悄的掩到了庄门之外。
这一行人正是萧震。
萧震仗他那柄剑,自从在江南成名之后,这二十年来,为了塑造业个光明磊落的形象,纵遇强敌,也绝不肯做出偷偷摸摸的勾当,这回却顾不得了。
第一,虽说赵九尊伤势不轻,但他毕竟知道赵九尊的深浅,两个人一刀一剑,一身旗鼓相当,因此他不敢丝毫大意。
第二,这颗人头他非得不可,万一失手,他那宝贝儿子就完了。
反正已经栽了跟斗,还管什么江湖上的臭规矩?因此,他决定来次偷袭,给赵九尊一个措手不及,只要人头能够到手,他不怕别人笑话。
再说今夜栽在白娘子手里,本来已成笑话,那就多笑几声何妨?总之,为了儿子,他打算破釜沉舟。
不过他有点奇怪,牧马山庄怎么变得冷冷清清,门前居然连人看更的守夜的人都没有。
这种不寻常的现象,的确令他大感诧异。
但此刻他心急如焚,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个宝贝儿子,哪里还管得许多。
只要赵九尊的人头能够够立刻到手,他儿子的那条小命就回来了一半。
当然,他准备敲门,也不打算破门而入,他要悄悄行事,抢占先机。
此刻最用得着的当然是血手飞鹰宋翼。
当下举手一招,宋翼立刻挨了过来,两个人悄悄耳语了—阵。
这显然是要宋翼越墙而入,先探探虚实。
虽然墙高数仞,对宋翼来说,仍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就在他身正方起,忽听呀然一声,大门开了。
萧震等人想要腾身闪向两侧,但已来不及。
大门以内居然火烛辉煌,熠熠灯光直射了出来,照得一片雪亮。
灯光下袅袅婷婷出现一个紫衣少女,虽然貌如春花,却显得十分端庄。
“咦,莫非是萧伯伯?”
“这个……”萧震一呆,硬着头皮道:“老夫正是萧震,妳是……”“我叫小柔。”
“小柔?”萧震故意干笑一声:“真想不到,你长得这么大了,嗯,好漂亮。”
“萧伯伯何以夤夜到此?”
“这个么”萧震咳嗽了一声:“几年不见令尊,好生想念,所以不辞千里跋涉……”
“这真不巧。”
“怎么?”
“在这几天里,家父不能见客。”赵小柔当门而立,并无请客人入庄之意。
“不能见客?”萧震不禁暗高兴,心想白娘子说的不错,果然伤势不轻。
“正是。”
“难道连萧伯伯都不能见?”
“是的,任何人都不能见。”赵小柔:“连小侄女也不能见。”
“为什么?”萧震纳罕。
实不相瞒,家父正在行功入定,研习一种武功。赵小柔道:“至少需要七天七夜,如今才过了两天,请萧伯伯原谅。”
行功入定之人当然不能打扰,否则会走火入魔。
“原来如此。”萧震暗暗好笑,心想:“你这个丫头片子也想瞒过老夫。”
不管行功人定也好,负伤累累也好,这都是绝好的机会看来这颗人头是到手了。
他向门里望了望,举步欲入。
“庄里都是女眷,请恕小侄女失礼,不能招待萧伯伯了。”赵小柔站立门中,并不让客。
“难道不能请萧伯伯喝杯茶,润润喉咙吗?”
“这当然可以。”赵小柔回头笑道:“奉茶。”
“是,”门里应声走出一个青衣以装汉子,手里捧着一只漆盘,漆盘上摆着八盏热腾腾的香茗。
热茶哪里来的这么快?这显然是是有所备,而且不多不少,刚好八盏。
赵小柔当门挡驾,那汉子端着漆盘,挨身而过,捧到了门外。
“小柔,难道让老夫站着喝茶?”萧震大为不悦。
“小侄女刚才说过,还请多多原谅。”
赵小柔道:“凡有急事赶路的人,站着喝茶也是常有的事。”
话里显然有话,有心病的人一听就该明白。
萧震心里动了动。
“老夫千里迢迢,特地探令尊,想不到竟成了一个不受欢迎之人。”
“据小侄女所知,萧伯伯并非今天初到。”
“什么?难道老夫到了很久不成?”萧震双目一闪:“妳怎么这样不懂礼数!”
他口里这么说,心里却不禁暗暗骇异,赵九尊居然有这样一人厉害女儿。
“萧伯伯怪错人了。”赵小柔道:“小侄女只知秉承庭训家父怎么说,我说怎么听。”
“是令尊说的?”
“正是。”
“难道令尊也知道老夫要来?”
“小侄女一向不出闺阁。”
赵小柔道:“若非家父早已风闻萧伯伯正在附近转来转去,寻寻觅觅,小侄女怎么知道?”
转来转去,寻寻觅觅?这两句话真是妙到毫颠,活生生描绘出一只老猎犬的模样。
“你爹瞎说,老夫倒要问问他,”萧震图穷匕见,打算借题发挥。
儿子正在受罪,他心急两头,再也按捺不住。
“萧伯伯,你想怎样?”
“老夫不信,你爹真在行功入定。”萧震沉声道:“若真是如此,老夫替他护法。”
虽然赵小柔言词犀利,咄咄逼人,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伶牙俐齿,聪明刁钻的小丫头,而且弱不禁风,当然没放在心上?
“萧伯伯莫非要闯进去?”
“正有此意。”
“萧伯伯,这里是牧马山庄,”赵小柔道:“喧宾不夺主,价钱要进去得问问主人。”
“主人是你爹,老夫跟他有帐要算。”
“有帐要算?”
“对,你管不着。”萧震突然脸色一变:“再不闪开,休怪老夫欺压小辈。”
“小辈?”赵小柔道:“你好像也并非尊长。”
“那很好。”萧震脸色如铁:“既然你这么说了,老夫跟你爹十几年交情,正好一笔勾消。”
“那就请吧!”
“请?请什么?”
“怎么解释都行。”赵小柔冷笑一声:“我的意思是请你走路,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请……”
“请老夫露点功夫,对不对?”
“也可以。”赵小柔冷冷的道:“不过你年纪一大把了,最好三思而行。”
“好哇,你这个小丫头居然教训老夫?”
“这算不得教训,只是在提醒你。”赵小柔没好气道:“只看你听不听得进去。”
“哼,老夫看不出你的小丫头有多少能耐!”
“我没有。”赵小柔目光一转:“不过牧马山庄倒是早有提防。”
“提防?提防谁?”
“你。”
“这倒想不到,赵九尊居然能神掐会算。”萧震嘿嘿冷笑:“牧马山庄除了赵九尊之外,还有几个上得了秤盘的,提防又有何用?”
他这话居然已自承来意不善,只是没有明说要的是颗人头罢了。
“有没有用我不知道。”
“不知道?”
“天下事难以预测,有的事甚至瞬息万变。”
赵小柔焉然—笑:“你满怀鬼胎,兴冲冲远自江南而来,会料到落得如此下场吗?”
萧震一怔,不禁目瞪口呆。
落得什么下场?
此刻四鼓刚过,难道说三个时辰以前发生的事,赵小柔这么快就知道了。
除非她本来就在那里,只是刚刚回来不久。
“萧大爷。”血手飞鹰宋翼忽然叫道:“这赵九尊分明是半个死人,你还犹豫什么?”
“这个……”
在下愿意效劳。
江湖上有很多不甘寂寞的人,这宋翼就是一个,刚刚不久还在峡谷口栽了个大跟斗,此刻又跃跃欲试。
不过他看中了一点,若是赵九尊这颗人头,由他宋翼亲手砍了下来,那将是无比的荣幸。
无论如何,这是宗轰动武林的大事,他个人的声威,准会在江湖上猛升三级。
萧震不响,以目示意,点了点头。
他刚才毛躁了一阵,此刻又恢复了以往的机诈深沉,也似乎看出了情况有点不对。
赵小柔明说牧马山庄已有提防,而提防的正是他。
若真的如此,必然是戒备森严,同时他也料不准,牧马山庄真的没有几个出色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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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一蹶难振
至少从赵小柔从容不迫的神色中可以知道,想得到赵九尊那颗人头,似是十分棘手。
刚才满怀希望,现又投下了一个阴影。
当然,他绝不罢休,而且也无法罢休,如今已逼进了死胡同,根本别无选择。
宋翼既然自告奋勇出手了,这是再好不过。
凡事总得试一试才知深浅。
口说无凭,总不能让这小丫头凭空唬住。
因此他同意了宋翼的要求,闪身退后了三步。
“你是什么人?”赵小柔双目逼射,仿佛两点寒星,盯住宋翼。
“老子就叫宋翼!”宋翼跨前两步:“别外还有个绰号,说出来会吓死你。”
“那就不用说了。”
“你怕?”
“血手飞鹰,对不对?”
“你知道?”
幸好我早就知道,要不然真会被你吓死。”赵小柔冷笑:“你说,效什么劳?”
“这个么。”宋翼冷漠的脸上惨白如纸,“第—件事就是先把你这个小妞儿活活撕成两半。”
“你又在吓我?”
“这可不是吓你。”宋翼阴恻侧的道:“老子讲的话,一向说到做到。”
“好,你过来。”赵小柔猛的脸色一沉。
就在这时,飞檐之上忽然落下一个人来:“大小姐,杀鸡焉用牛刀,让在下来对付他。”
这是个身着蓝布长衫的中年人,一副文士打扮,正是牧马山庄的总管江天虎。
“你也想替我效劳?”赵小柔问。
“大小姐,这是应该的。”江天虎道:“在下在牧马山庄吃了十几年闲饭。”
“你没闲,你替我爹做了不少事。”
“这……”
“若是没有把握,你最好还是退下。”
赵小柔道:“他叫血手飞鹰宋翼,他那只手……”
听这口气,她对这个江开虎并不十分信任,甚至还有点鄙薄的意思。
原来赵九尊所犯的错,这个人出的鬼主意最多。
“嘿嘿,你来对付老子。”宋翼眉峰一耸,像两把竖起来的尖刀:“你是什么东西!”
江天虎转过身来,瞪着宋翼。
他既然现身,当然是想露一手,虽然赵小柔并没替他打气,他也不好意思真的退下。
“姓宋的,休得如此嚣张,这里是牧马山庄,江某人便是此间总管。”
“总管?树倒猢狲散,你这总管完了。”
“什么倒了?”江天虎沉声道:“赵九爷福寿康宁,功力日进,牧马山庄这一大片基业……”
“你说没倒?”
“赵九爷如日中天,牧马山庄坚如磐石……”
“哼哼,休想骗人。”宋翼冷笑:“就算总管没完,你的命也完了。”大叫一声,飞身窜了过来。
五指血红,来势火辣无比。
江天虎身子一转,哗啦一响,抖出一根七节铜鞭,迎面扫了过去。
想不到一介文士,用的却是这样一件霸道兵刃。
鞭长九尺,环节相扣,但见环光暴闪,发出一片叮叮当当之声。
呼啸的鞭风激荡成气,颇具凌厉威猛。
宋翼虽然凶狠,正好刚在一根长鞭之下吃过大亏,眼看又是一条长鞭,不禁为之一愣。
他原是凌空飞来,此刻右腿一甩,身形略斜,闪开了正面,及时一个翻滚,落在左侧八尺以外。
飞来快,落地更快。
江天虎铜鞭已出,收回不易,左侧门户大开造成一个死角。
宋翼落地之后立刻又是一个翻滚,右臂猛的一伸,骨节格格的响。
当真快如闪电,五指插进了江天虎的左肋。
只听“啪嗒一声,九尺铜鞭落地,江天虎惨叫一声翻身栽倒。
这五根血红的手指,显然蕴有剧毒,莫说五指戮进,纵然指甲带破一缕血丝,也将必死无救。
宋翼得意之极,扬声大笑。
笑声尖锐,凄厉,听来不像是在笑,但他的确在笑,而且是种欢愉的笑,胜利的笑。
每逢他杀掉一个人,都有这种情不自禁的陶醉。
可惜笑声未了,灾星已到,忽然丝的一声,一片青光电射而至。
只听赵小柔沉声叱道;“别得意了,在牧马山庄休想沾得便宜。”
话声中,只见宋翼的身子摇了两摇,卜通栽倒。
他正倒在灯光明亮之处,全身上下似乎同时出现了十几处伤口,渗出缕缕血丝。
伤口都在要害,所以他死的很快。
“嘿嘿。”萧震叫道:“小丫头,果然有一手。”
“算不得什么。”赵小柔道:“想在牧马山庄撒野,就得一命偿一命。”
“这是什么暗器?”
“不知道。”
“哼哼,老夫虽没见过,至少听说过。”萧震道:“是不‘散花刀’?”
“就算是吧。”赵小温柔应了一声。
“老夫听说你爹有三把小号飞刀,却一直无缘一见,想不到你这丫头竟然青出于蓝。”
萧震眼珠一转:“这是家传的吗?”
“这些并非正题,多问无益。”
“哪是正题?”
“正题只有两个。”赵小柔沉声道:“第一个就是背着这。
个血手飞鹰的尸体,立刻走路……?“第二个?”
“第二个就是拔出你的剑来。”
“哦?”
“不过你得仔细想想,拔出剑来的后果。”
赵小柔冷冷道:“你本来是一着错满盘输,若是再输一次,你输得起吗?”
“什么?你说老夫会输?”
“我不敢确定你一定会输,不过你的胜面并不太大,尤其今夜你心浮所躁,剑出无名,理不真,气不壮,只怕十成功力难以发挥七成。”
萧震呆了一呆。
他不能承认赵小柔心思缜密,料事不差,但就凭七成功力,难道不够收拾面前这个黄毛丫头。
“哼,丫头片子,老夫倒要试一试。”
“可以。”
“答得很爽快!”萧震森森一笑:“老人出剑极快,你用的什么兵刃?”
“刀。”
“刀在哪里?”
“你不觉得问得太多了吗?”
“这个……”萧震道:“只因老夫事,一向光明磊落,不愿对付手无寸铁之人。”
“说得好听。”赵小柔冷笑:“须知你的剑快,我的刀也不慢,你可以放心施为。”
“好,老夫这就出剑了。”他一点都不快,呛的一声,缓缓拔出剑来。
血手飞鹰一死,他已提高了警惕之心。
他知道,赵小柔说的—点不假,他再也输不起了。但他绝不能立刻走路。
走到哪里去?回头去求白娘子吗?这是办不到的,那女人比水还冷,比蛇还毒,比兔子还精,说的话是比刀还利,若是回头求她,只不过白白受顿奚落。
若是真的弄到两颗人头,那就不一样了。
到那时白娘子若敢撒赖,他只好放手一拼,他不相信白娘子对他这柄剑没有几分忌惮。
只要儿子放得回来,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虽然输了一阵,他相信只要稳扎稳打,输了的还是扳得回来。
甚至那十万两白银,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的诱惑,在他心头丝毫没有消失,只不过这种强烈的欲念,暂时遭到了压抑,他出剑慢,这是表示他很慎重。
他必须窥察一下赵小柔的神色和举动,再也不敢轻视这个黄毛丫头。
赵小柔没动,任何表情都没有。
萧震将他手中的剑缓缓举起,摆了一个“一柱擎天”的架式,然后慢吞吞的向前跨了三步。赵小柔还是没动。
萧震不响,又慢吞吞的向前跨了两步。
“再近一点。”赵小柔终于说道:“你的剑只有三尺,还构不到我。”
“别忘了,老夫这条手臂还有两尺半。”“还差—点。”
“老夫的身子向前倾,又多了一尺。”
“这样说来倒是够得上了。”赵小柔冷冷一哼:“你怎么还不出手?”
当然,萧震已出手。
但见寒光乍,剑发悲啸,分明是一支剑,顿时化成了千百支剑,剑气磅渤,寒风习习而生。
剑为兵器之王,的确变化莫测。
萧震威震江南,凭的就是这支剑,剑在他的手里,更是威势倍增。
但这一剑居然落空。
原来剑锋一闪之际,赵小柔人已不见。
人到哪里去了呢其实这并不足怪,赵小柔并无隐形这术,也不是鬼魅的化身,只不过她移形换位,身法灵快,人影一花,顿失所在。
萧震心头一凛,刺出的长剑滞留了片刻。
但他毕竟江湖经验丰富,而且老谋深算,料定赵小柔必然到了背后。
因此,他剑术不变,霍地一个黄龙在转,长剑作横扫千军之势,划了个半弧。
这一剑虽然无甚巧妙,但只沾了一个“快”字。
剑气森森,弥漫了丈余方圆。
若是有人在后偷袭,距离又在方圆之内,这一剑当然来的正是时候。
但她却在一丈以外,手里多了柄刀,刀长三尺,弯如眉月,是把弯刀,刀锋在灯光中闪耀,呈现出一抹红晕,甚是奇特。
她抱刀而立,盯着萧震,显然没有偷袭之意。
“怎么?吓了一跳?”
“嘿嘿,就凭你这小丫头吓得了老夫。”
“没有就好。”赵小柔冷冷道:“不过惯说大话的人也是最怯懦的人。”
“怯懦?哼哼,老夫在江南……”
“好啦。”赵小柔一哂:“这些往日风光,何必一提再提。”
“丫头片子,你想激怒老夫是不是?”
“我只是在提醒你,没有把握的事最好不可勉强。”赵小柔道:“你刚才已白费了两剑,若是能及时收篷,还不失为明智之举。”
“休在老夫面前卖弄唇舌。”
“祸福无门,我说我的,听不听在你。”
“你这把是什么刀”
“红弯刀。”
“就凭你这把刀想叫老夫罢手?”
“这个我知道,若论功力,我不如你,也就是说使不好剑。”赵小柔道:“但我把刀轻巧灵活,有时候也很刁钻,泼辣,足可把你累个半死。”
“哦?”
“你若不信,可以再试几剑。”
赵小柔冷然道:“知足常乐,知止不耻,只要别太过份了。”
这意思分明是说,过火了将会后悔莫及。
萧震当然听得出来,但却听不进去,心头反而冒起一股无名怒火。
“好,看剑。”
怒剑直出,又是一番气象,但见漫天青光流转,森寒凛凛,砭人肌肤,直迫眉睫而来。
无论怎么说,这是第一流的剑法。
萧震不但想要达到目的,也输不了这口气,此刻显然已使出平生功力,也搬出了庄箱底儿的绝招。
气势—起,奇诡万变,果然不同凡响。
“来的好,”赵小柔冷哼一声,刀光—转,一抹红晕冲入了剑幕。
她当然看得出,萧震并非徒得虚名,不仅功力深厚,而且招法老辣,是个一等一的对手,她没有丝毫把握敢说能击败这个强敌。
但为了她爹,为了牧马山庄,她不惜作殊死一战。
刀剑相交,一圈青光中闪直敢一片红霞。
赵小柔早就说过,她要以轻巧灵活的刀法,对付这柄火辣雄浑的剑。
因此她必须藉轻柔的身法,像风中弱柳,在剑阵中游走,必须靠眼明手快,偶而遇隙蹈瑕,发一紧,攻向对方的要害。
那毕竟是支剑,不是一堵墙,瑕隙在所难免。刀林剑海,起伏翻滕,惊风所及,尘土飞扬,片刻间过了十十余招。
萧震久战不下,而且三番两次被她那把弯刀掠肤而过,毛骨森森,不禁越来越火。
他大喝一声,丹田真气猛提,剑光忽然大盛。
事实他的确有点累了,但回光返照宾一项,倒也十分厉害。
剑如芒刺,仿佛一天流星,照定赵小柔兜头洒落。
这一剑之威,放眼江湖,的确罕见。
赵小柔若是撑得过这一关,必然大有可为,而且胜券在握。
可惜经过一阵冲刺,她已是精力已尽。
原本是闺中弱质,身体一向不甚硬朗,一口气拼斗了二十余招,抵敌住一位江湖枭雄,一方霸主,照说已经难能可贵的了。
此刻对方剑法—紧,她立露出了败象。
一时间气喘吁吁,刀法已乱。
萧震看在眼里,不禁纵声大笑:“丫头片子,老夫先劈了你,再割你爹的头。”
好狠的话,好毒的心肠。
这最后一句话,他一直不曾出口,此刻似是觉得大事已定,才敢冲口而出。
可异这份洋洋得意之情,维持不到一瞬。
只听“哎哟”一声,他握剑的右手肘骨之间,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
肘节一麻,剑光顿敛。
为山九仞,功亏一簧,他骇然一凛,腾马倒跃八尺,目光转向右侧。
“是什么人?胆敢……”
“是我。”墙角的阴影下缓缓走出两个人来,为首的笑容可掬。
“是你,丁开?”
“不错,又叫小丁,人称江湖浪子。”
“你……你……”萧震勃然怒叫:“好哇,你竟敢使用暗器。”
“这不是暗器,只是粒小石子。”
一粒小石子居然有这好的准头甚且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麻穴上。
“哼哼,老夫犯了你吗?”
“现在没有,不过就快要犯了。”丁开道:“你不是也打算要丁某人这颗人头吗?”
“这个……”
“锐呀!”丁开道:“这不是你要,是白娘子要的,对不对?”
萧震瞪着两眼,一时间弄得哑口无言。
“好今丁某人已着送上门来,这不正是时候吗?”丁开口角含笑:“而且是赤手空拳。”
这的确正是时候,可惜萧震的那只手腕突然一麻,此刻还没有恢复过来。
除非等一阵,等到恢复了灵活,等他多喘口气。
但萧震心里有数,这人精明像鬼一样的江湖浪子,他怎么会等?
“萧大侠,你是不是想要休息一阵?”丁开调侃的笑了笑,跨步走了过来。
“你……你站住。”萧震像是惊弓之鸟。
“站住?”丁开笑道:“这怎么成,萧大侠的剑还够不到呢?”
萧震脸色大变,又向后退了五尺,“小子,你干嘛婆婆妈妈,尽说这种废话。”娄大钊忽然大叫:“不如让咱家先开开张。”
他身形—闪,打从丁开背后跳了起来。
“你……你想……”萧震一怔。
“咱想揍你”娄大钊虎吼—声,—掌劈了过去。
出手快,落得重,力沉劲猛,但觉罡风滚滚,彭彭有声,狂啸而出。
这一掌很出色,是他有生以来最厉害的一掌。
因为他知道对方是谁,他把对方比作一头疯狮,一头猛虎,打虎不能不用十成功力,而他却十成中额外加了两成。
这两成是他小时候吃奶的力气。
萧震心知不妙,脚步一滑,打算移形换位,可惜经过一番恶战,加以情绪起伏不宁,反应变得迟钝,终于慢了一步。
虽已避开正面,但一股强劲的掌风肩而过,震得他身子一歪,跄踉倒退一丈。
他面色发黄,几乎摇摇欲倒。
娄大钊得理不饶人,鼓起余勇大步赶了上去,单臂一抡,举掌欲发。
“且慢,”丁开忽然叫住。
“干什么?”娄大钊顿了一顿。
“算了?”娄大钊浓眉一翦,大声道:“你估计咱一定听你的吗?”
“你……”丁开呆了一呆。
“以前可以,今天不行了。”娄大钊沉声说。
“为什么?”
“因为你作不得主。”娄大钊掉过头去,望了望赵小柔:“赵姑娘,由你说。”
居然有这样一招,丁开只好苦笑。
“我?”赵小柔嘴角牵动了一下:“娄壮士肯给我面子吗?”
“当然,当然,这里是牧马山庄。”一句娄壮士听了十分窝心,娄大钊裂开了嘴巴。
“那就放他一马,他还有个儿子落在……”
“好,你说放就放。”
娄大钊转过头来,又目一睁,神气活现的道:“萧震,快点滚吧,娄大爷放了你,但别忘记,有朝一日娄大爷到了江南,多备几缸美酒,好好的摆酒接风。”
居然敢对萧震说这种话,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当然,此刻他敢说。
萧震神情木然,一声不响,剑尖垂在地上,像只曳着尾巴的狗。
任何英雄豪杰,到了此刻都成了常人。
何况萧震并不算真的英雄,他一向所作所为,丝毫没有英雄本色,一旦遭遇挫败,到了生死关头之际,也就不能正气凛然了。
既然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正气,当然凛不起来。
因此他只好老着脸皮,一声不响的转过身子,向夜雾迷蒙的大路上躜躜走去。
其余几个垂头丧气的汉子。只好尾随而行。
“且慢!”娄大钊忽然厉声叫道;“留下个死翘翘的干嘛,难道还要别人收尸?”
他指的当然是血飞鹰宋翼。
萧震又是一呆,转向其中一名大汉以目示意。
那大汉万分不愿的缓缓走了回来,背起了血手飞鹰,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片刻,像群野狗般消失在夜色中。
一幕悲剧收场,死了两个人。
一方一人,死的很公平,以这两个人的平生行事,也死的很应该。
此刻四鼓已过,东方天际露出了鱼白,赵小柔朝丁开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她像是要说声谢谢,但她没说。
不过这看得出,她目光中有份感激之色。
“赵姑娘”娄大钊却说话了:“咱弄不懂,你为什么要放他一马?”
“他很可怜。”
“可怜?”
“是的”赵小柔叹息一声:“看他那副神情,我禁不住了恻隐之心。”
“我倒不是这样想。”丁开接了一句。
“我怎么想?”娄大钊掉过头来,刚才那份得意还挂脸上,“一定很高明罗!”
“岂敢,岂敢。”丁开笑道:“今夜还有谁能高过你娄大爷。”
“这个么,嘿嘿……”娄大钊笑了:“说吧,你到底进怎么想的?”
“留下他,去找白娘子拼命。”
“对啊!”娄大钊又目一亮:“好办法,你的确很高明。”“也不见得。”“怎么?”
“凡事有利必有害。”丁开道:“白夫人心机莫测,说不定会再次利用他,反过来对付我们。”
“哼,他敢,咱一掌……”
“别说的嘴响,今夜他只不过因久战无功,已成强弩之末。”丁开道:“若是他恢复了体力,换了个场合,只怕就不—样了。”
“这个……”娄大钊怔了一下。
其实,纵然丁开不说,他又何尝不知,二十几招算什么久战,分明是那粒小石子的功劳。
若是没那粒小石子,萧震怎么会落得如何狼狈?那怕是在最后,要是没有丁开在场,萧震也未必肯那么服服贴贴。
“当然。”丁开口气一改:“你这一掌极具威力,至少已告诉,下次碰头,他就不敢小觑了。”
“真的?”娄大钊的眼睛又亮了。
“我可不是故意捧你。”了开笑道:“刚才一掌的确可圈可点。”
娄大钊裂开了嘴巴,眼睛更亮了。
赵小柔体力渐复,微微含笑,她没插嘴,也没邀请两人入庄小憩的意思。
“我们走了。”丁开望了她一眼。
“好。”赵小柔点头:“也许我会很快赶上来。”她像是知道丁开要去哪里。
“你能离开?”
“不要紧,我都安排好。”
两个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指的牧马山庄的事,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赵九尊的安全。
丁开对于赵九尊,当然不想明显的表示关怀,赵小柔更是不愿多提。
但两人四目相接,却有份淡淡的情意。
虽说是谈,其实很深,只不过两人都把这份情意,深深地藏在心底。
晨风犰犰,马声萧萧,一列车队缓缓奔驰在向西的一条黄泥大路上。
一切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当先第一辆车的车辕上换了个人。
昨夜是个黑衣人,萧震认定她就是白娘子。
此刻却是个淡扫蛾眉,身着杏黄衫子,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少女。
这少女就是蜜儿。
右首还是那人头戴破毡帽的汉子,帽檐不是紧紧的压在眉毛尖上,但却换了一条长鞭。
每一辆车上都拉上了厚厚的车帘,严丝密疑,打从外面根本无法窥探得出车里的情景。
那个罩关青铜面具的黑衣人再也不曾现身。
十之八她就是白夫人。
车行极缓,似是有所期待,中午打尖的时候,都是由赶车的伙计,从路旁的野店买来些熟食,分别送到篷车里。
第一辆车最为丰富,除了两只油淋淋的鸡腿,还有块两面炸得金黄的大排骨。
“这小子好享受。”一个伙计说。
“这算什么。”另一个伙计说:“听说他在江南顿顿羊羔美酒,驼峰……”
“那是在江南呀!”起先那个伙计说:“如今既然成了人质,就让他受点活罪。”
“不,夫人说过,不能让他饿瘦了。”
“养肥了好宰吗?”
“你懂什么?”后来那个伙计说;“有了这小子,咱们就多了个保镖的。”
“哦,你是说……”“别说了,小心……”
野店的凉旷摆了几张白木桌子,坐着两上商卖打扮的中年人,和一个蓝布短褂驼的背老头。两个中年人不时向那一辆篷车打量。
驼背老头咳了一声,这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便不再看。
大路之上,行旅络绎,对这停在大路上的七辆篷车,偶而打量一眼,原是不足为奇的事。
但第三辆篷车的车帘隙缝里,却有只明亮的大眼睛,注视着这三个人。那眼睛一闪一闪,像柄利刃。
车又动了,马蹄得得,轮声辘辘,依然是不疾不徐,缓缓而行。红日西倾,转眼又是黄昏。
这一天居然一路平安,什么事都没发生,连风吹草动,芝麻绿豆的事都没有。
倒是这七辆篷车,似是故意延宕行程。
照说车坚马健,一日之间本可赶程百里以上,居然从早到晚只走了三十里。
这分明是在等人,等待萧震,等待他的捷报,等待一颗人头。
奇怪的是萧震就像石沉大海,一天不见踪影。
他自己有车有马,赶上这列缓缓行进的车队应该不是难事,他却居然没来。
也许他自觉回来没有颜面,正在另作打算。
暮霭既降,夜风飒飒,几家路旁的野店已亮起了星星灯火。
车殆马烦,该是歇店的时候。
登在第一辆车辕上的蜜儿忽然举袖一挥,七辆篷车一齐停了下来。
“大家听着,各人饱餐一顿,牲口上料,今夜通宵赶程,至少得赶出百里以外。”蜜儿登在车辕,居然作了这样的宣布。
白天慢吞吞的走,为何却要晚上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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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身不由已
这样的决定,蜜儿怎么敢擅自作主,必然是白夫人的锦囊妙计。
是想摆脱萧震的纠缠?不是耽心丁开突然出现?
萧临风囚在车里,萧震岂敢撒手,莫说百里之程,纵然千里万里,他也不是传奇人物。
一向神出鬼没,要防他也许更难。
但这一决定,显然别有用心。
若是真要连夜赶程,何必如此张扬,这般大声嚷嚷,分明是怕人不知。
采购食物的人一包一包的送进了篷车,喂马却是店伙计的事。
用盐水泡过的燕麦、芦豆,是上等的马料。
在店伙计走向第一辆篷车,每人手里提着一只盛满了马料的大木桶。就在这一瞬间,惊变乍起。
其中一名伙计快如闪电,单臂一抡,竟将一只大木桶凌空抛了过去。
叭哒一声,木片四散,桶里的麦和水浆,就像漫天花雨。
般,直向双双并坐在车辕上的蜜儿和那个手握长鞭的汉子,劈头飞洒而下。
另外两名伙计大喝一声,木桶里掣出了两把钢刀。
刀亮如雪,人如脱兔,打从两翼冲向篷车,但听裂帛一响,错破了车帘。
这时剑气森森,一条人影御风而到。
这四个人突然跃起起,其实却在同一瞬间发生,一个人对付车辕上的蜜儿,和那个赶车的汉子;另外三个人两人一支剑,合力攻向篷车。
篷车里是什么?里面应该是三个人,一个萧临风,他被点了穴道,另外两名壮汉,手握牛耳尖刀。
谁能双剑攻故?细数当今武林,剑技臻于如此高深境界者,只有江南萧震,才是第一流好的。
这条御剑而来的人影,当然就是萧震。
原来一天不见,他竟然打定了这个主意。
这当然不是好主意,纵然千言万语,好话说尽,白娘子未必肯听,倒不如拼死一击。
若是一举成功,救得出这人宝贝儿子,不但一天一夜所受的屈辱可以一笔勾消,并可以立刻挽回颜面,重振他江南霸主的雄风。
这委实太重要了,一得一失,有如天壤之别。
照萧震的估计,他有九成胜算。
登坐在车辕上的蜜儿,和那个赶车的汉子似乎不足一提,主要目标却是那两个手提牛耳尖刀,挟持在萧临风左右的壮汉。
只要行动快捷,车帘一破,立刻锋刃相同,这两名壮汉纵有天大的能耐,至少得先求自保,哪有时间去杀害萧临风?而且仓猝发难,谁都不免一怔,这两名壮汉说不定应一呆之际,已利刃插进了胸膛。
可惜这估计错了。
首先是那桶混合了豆麦水浆的马料,居然没沾到蜜儿和那个赶车的汉子一片衣角。
蜜儿咯咯一笑,人影骤分,和那个赶车的汉子同时身形一闪,分向左右横掠了开去。
她笑什么?难道这时候还笑得出来?除非她胸有成竹,早有所备,看穿了这示把戏,这才值得一笑。
她显然是看穿了。
同时间只听一声巨吼。车帘翻起,车厢里忽然伸两只毛茸茸的手来,抓住了两把钢刀。
卡达连声,两把钢刀断成了四截,毛茸茸的手向前一引,又抓住了两胳膀。
两名冒充伙计的汉子惊叫声中,那凌空御风而来的一支剑刚好已到。
剑到血崩,飞起一片血雨。
这两名冒充伙计的汉子,居然就在一瞬间,被两只毛茸茸的手重叠起来挡了一剑。
一剑两命,从后背直透前胸,透过了两个躯体。
萧震骇然一惊,抽回长剑,凌空一个翻身,落在车辕一侧。
这车厢里是谁?萧临风哪里去了?
只听一串杰杰怪笑,车厢里托地跳出一个人来,站起来就像半截铁塔。
脸如锅铁,状貌狞恶如鬼,两撇扫帚般的眉毛下,凸出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
居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巨无霸,萧震心里不禁一沉,掌心里沁出了冷汗。
“老子就是龙破缸。”
丁开没有猜错,果然是绰号九百力士的龙破缸,临夜擒住萧临风的就是他,只不过此刻他已摘下那副狞恶的鬼怪面具。
其实这副真面孔和那副假面具倒也相差无几,只少了两支白森森的獠牙,和一根猩红的大舌头。
“原来是你?”萧震一怔:“你这浑小可知老夫是谁?”
敢情他也知道个浑人。
既然以浑出名,连远在江南的萧大侠都曾耳闻,还不能不算是江湖一绝。
“老子管你是谁。”龙破缸怪眼一翻。
“好,你听清楚,老夫告诉你。”萧震道:“老夫便是江南大侠萧震。”
“萧震?”
“对,老夫就是萧震。”
他估计这浑人再浑,不会不知道他萧震的大名,知道他萧震的大名后,不会不知道他的中的这支剑,纵然不吓得屁滚尿流,至少也该畏惧三分。
哪知龙破缸不但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甚至根本就没搞清楚萧震到底是谁。
“你说你是萧震?”
“不错。”
“萧震……萧震……”龙破缸想了一想:“萧震是个和尚吗?”
“和尚?”萧震叫道:“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龙破缸再想了一想:“对,老子想起来,是个卖豆腐的老头。”
萧震一呆,弄得哭笑不得。
“龙老大,你说对了。”站在一丈以外的蜜ㄦ,忽然拍起手笑道:“是个卖臭豆腐的老头,油炸臭豆腐,外面硬,里面软……”
油炸臭豆腐外面并不很硬,只不过有层脆而已。
萧震脸上一阵火热,掉过头来虽道:“小丫头,你又是谁?”
“我叫蜜儿。”
“蜜儿?”
“是的。”蜜儿展露了笑靥,作出一人媚笑:“甜甜蜜蜜”。白娘子哪里去了?
“你有啥指教,问我就可以,何必夫人出面?”
“问你?”
“不错”蜜儿道:“尤其关于你儿子的事,夫人说要杀要剐全都由我作主。”
“你……你敢……”萧震睁大了眼睛。
“老爷子,最好别用这种口气。”蜜ㄦ道:“我虽然很甜,有时候也很辣……”
“哼!”
“老爷子,最好别惹烦了我。”
“你近在咫尺,不怕老夫一剑劈了你?”
“老爷子,别说笑话。”蜜ㄦ道:“我怕惹你,怎么还敢站在这里。”
“你……”
“老爷子,我只问你,人头带来丁没有?”
提起人头,萧震又是心头一沉,若是弄到了那颗人头他也不会如此孤注一掷了。
此刻他才想到,白娘子分明处处有安排,处处都设了陷讲,只等他来上钩。
中午时分,那两个赶车的汉子故意一唱一和,说的活灵活现,使他确信儿子萧临风仍然囚在第一辆篷车之内,想不到这是条诡计。
看来早在昨夜他离开峡口之后,他ㄦ子就在两把牛耳尖刀的挟持下换了地方。
换到何处?是不是藏在另外一辆篷车里?
此刻大路上首尾相衔,一连停了七辆篷车,每一辆全是车帘深垂,严丝密缝,萧临风到底被囚禁在哪一辆篷车之内?
眼睛是看不透的,除非挨辆搜查。
凭萧震在江南的威风,莫说几辆篷车,就是挨家挨户来个翻箱倒柜,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今天他绝不敢,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当然,更不敢再动一动剑。
“你说呀,人头到底带来了没有?蜜儿显然是在明知故问。
“这个……”萧震无话可说。
“若是真的没有,那只好谈谈别的了。”
“别的?谈什么?”
“夫人的意思是只要尽了力,纵然弄不到那颗人头,她也不会责怪,打算等你回来之后,立刻就放了萧公子,好让你们父子团圆…”
“真的?”萧震双目一闪。
“这是夫人昨夜亲口的。”蜜儿道:“她说只等老爷子一到,立刻放人。”
“老夫这不是到了吗?”
萧震虽然明知白夫人绝不会有这种菩萨心,轻轻易易就放了萧临风,但人在局中,念子心切,不免起了一份希翼之心。
“你是到了。”蜜儿道:“而且到得很威风,还打算一剑劈了我。”
她先吊足了胃口,此刻突然话题一变。
萧震心头一沉,怔住了。
“好好一宗事,你自己开砸了。”蜜儿道:“如今只怕很糟。”
“怎么糟?”萧震心底一凉。
“你想,我们还敢放人吗?”
蜜儿道:“一旦乳虎出押,你们父子联手……”
“不会,不会。”萧震道:“只要白娘子放了小儿,老夫立刻转回江南。”
“是不是打算金盆洗手,从此封剑归隐?”
“也可以。”
蜜儿睫手一动,咯咯笑了起来:“老爷子从善如流,答应得好爽快。”
“老夫,这………”
“可惜谁都知道,老爷子是块老姜,一向智计过人,机变莫测。”
蜜儿笑道:“我们何必放弃眼前掌握在手心里的优势,冒这种不测的风险?”
“你们打算怎样?”
“只想借重老爷子。”
“借重老夫?”萧震一怔:“做什么?”
“听说老爷子这支出神入化,江南宵小闻风丧胆的剑。”
蜜ㄦ道:“我家夫人的意思,是想重老爷子的威风,将这七辆篷煨送到六盘山。”
“这是说要老夫替你们保镖?”
“正是此意。”
“哼,老夫不干。”
“不干?”蜜儿冷笑:“老爷子,幸亏你这句话是对我说若是换了我家夫人……”
“怎么样?”
“只怕她一翻脸,你干的比谁都快。”
“哼,老夫……““别噜嗦!”蜜儿脸色一沉;“此刻不干,等一下可别后悔。”双足一登,轻轻纵上了车辕。
龙破缸忽然叫道:“蜜小姐,你别捧他,他不干还有咱龙破缸。”
“好,我知道:”蜜儿笑道:“快点上车,咱们这就走啦。”
“且慢,萧震急了。”
“你想干什么?”龙破缸突起—双胡桃般的大眼珠,大叫;“老子先跟你斗三百招,”
他力大如牛,精力充沛,只要不死在剑下,拼上三百招当然绝无问题。
萧震没有理会,他只想到蜜儿最后那句话。
“你应该想得到,”蜜儿冷冷道:“我家夫人说你既然弄不到—那颗人头,咱们只好转送你一颗人头。”
转送—颗人头,这是谁的人头?莫非是萧临风的人头?萧震浑身一颤,心头猛了七上八下,嘴唇牵动了好半天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蜜儿刚才这句话,委实令他震惊不已。
白娘子真的敢这样做吗?胆敢杀了他的儿子,抛给他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若是在他豪气干云时,他也许会估量白娘子不敢作,但此刻经过连番挫折,他心胆已寒。
“好,老夫答应你们。”他情迫无奈,终于挤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也许会铸成大错,但却别无他途。“那就谢谢老爷子。”蜜儿—番硬逼生效,不禁回眸—笑。
“别但是了,我已表明在先,我家夫人没有跟老爷子作对之理,到了六盘山自会放人。”
六盘山远在甘肃,迢遥数千里,何必远涉关山,去到那里何干?而且这显然是段十分艰险的路程。
尤其这七辆篷车,必然已成江湖上众矢之的,如今却浩浩荡荡远走边荒,—路上岂能平安无事?凭萧震的一支剑,真的能够按压群雄,当此大任吗?再说这七辆篷车之上,除非真的载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不然,何须这个武林大享来充当保镖?这简直是个谜,也是白夫人葫芦里的药。
萧震似是被把利刃架在脖子上,他已别无选择,只好承担下来。
“老爷子,”蜜儿忽然道:“你不是有辆很豪华气派的座车吗?”
“有。”
“在哪里?”
“在附近。”
“好,就请老爷子驾车前驱。”蜜儿道:“别忘了插上那面青龙牙旗。”她好像清楚得很。
萧震的那辆车上不但有面青龙牙旗,旗—上还有四个绣金大字“江南萧震。”
如此—来,当然显得十分气派,但是不是就能畅行无阻?夜风飒飒,车尘已远。
山呦里一业浓荫下这才走出两个人来,正是了开和娄大钊。
丁开仔细凝视了一阵黄泥路上的车辙,摇了摇头,口角微微一哂。
“你笑什么?”娄大钊问。
”路上泥土松软,车辙却不甚深。”了开道:“这已证实了我原先的猜测”“你是说车上没有银子?”。
“绝对没有。”
“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萧震保镖?”
“这个……”
“怎么?”娄大钊笑道:“难道那婆娘的一记花招,就把咱们小丁考住?”
“是的,给考住了。”丁开承认。
“你可以猜一猜呀!”
“猜不出。”丁开说。
“瞧,嘿嘿,别来这一套。”娄大钊道:“清楚得很,那婆娘绝对打不过你的手掌心。”
“这回只怕打过了。”
“打过了?”娄大钊双目一睁:“小丁,至少你总知道那婆娘如今人在哪里?”
“溜了。”
“你不说她藏在第三辆篷车里吗?”
“这是中午的事。”丁开道:“如今她已带着那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鸿飞杳杳……”
“这……”
“不要紧,也许这还飞的不远。”
“萧临风那小子呢?”
“只怕更糟。”
“糟什么?”
“依我估计,打从昨夜我们离开峡口不久,萧临风就已不在这篷车里面了。”
“杀了?”
“这怎么会,白夫人又不是傻瓜。”
丁开道:“留下这个活宝贝,萧震就得乖乖听话,他那支剑,也等于是白夫人手中的剑。”
“哼,咱要是萧震,管他儿子不儿子,就算拼了老命也跟这婆娘干一干。”
“可惜你不是。”
丁开道:“至少萧震此刻还认为他儿子就在其中一辆篷车之内,他除了想沿途保护了外,当然也想动脑筋……”
“动什么脑筋?”
“认准了一辆篷车伺机下手。”
“嗯,有点道理。”
“若是没有图谋,萧震绝不会轻易屈服,也不会乖乖听话。”
“不错,不错,”娄大钊圆睁双目:“奇怪,你刚才说猜不出,此刻好像什么都猜出来了。”
“对,本来是猜不出的。”丁开道:“被你一激之后就逼出来了。”
“逼出来的?”
“忽然灵机一动。”
“那就再一动吧。”
“动什么?”
“灵机呀!”娄大钊道:“这萧震的事与咱们屁不相干,如今你得动动白娘子的脑筋,想一想那婆娘到底藏在哪里?”
“她没藏。”
“没藏。”
“也许她正忙得很。”
“忙什么?”
“她忙什么你应该想得到的。”
丁开笑道:“有了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了子,在这风云聚急四方瞩目之下,任何人都会忙得不可开交,白夫人会闲得了吗?”
“话是不错,但她人在哪里?”
“这得慢慢来。”丁开道:“我这脑子虽然还算灵光,但必须触景生情,然后加以揣测、推论、研判,平空是想不出来的。”
“哼,怪做作。”
“这是实话,”丁开道:“我既不是诸葛亮也不是刘伯温……”
“那我说,咱们该……”
“走。”
“走?追上车队吗?”
“这倒不—定。”丁开道:“也许追上去,也许半路之上触了灵机……”
“要是灵机永远不来……”
“这怎么会?”丁开道:“只要萧震一天没死,白夫人就会夜不安枕,食不甘味,她不会离得太远的,说不定就在这附近转来转去。”
“你是说………”
“只要她在附近,我的灵机就会起来。”
“小丁,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懂?”
“咱这脑一向很笨,从来没有灵机。”
“你可以动鼻子呀!”
“鼻子?”娄大钊双目一睁,忽然叫道:“你是说千里传香?”丁开大笑:“灵机动了,灵机动了。”
“嗯,不错。”他猛办嗅了几嗅,道:“这香味好像沿途都有……”
“车马正是由此经过。”
“怎么?”娄大钊道:“我刚才不说那婆娘已经不在车上了吗?”
“白夫人不在,车上却还别有一个。”
“那小丫头。”
“不错,就是蜜儿。”丁开道:“她发髻上也有千里香,这一路这上就是她留下来的。”
“难道不能说是两个人留下来的?”
“不会,”丁开道:我分辨得出,两个人的香味浓淡各有不同。
“照这样说,那婆娘岂不是断了线?”
“断不了,如果我们愿意走段回头路,不难查她在何处离开篷车,然后一路追踪……”
“好,咱们这就回头。”
“不用了,何必绕这大的圈子。”丁开道:“依我估计她绝对不放过萧震。”
“也不放过五霸刀。”
“对,这两个仍只要一人活着,她就如芒在背。”丁开道:“照目前的情势,她必须先对付萧震,只要跟着车队,一定可以发现她的踪迹。”
“那就追上去啊!”
“走,但不必一气追上,只要若即离就成了。”于是两人迈开了大步。
这七辆篷车拉开距离竟有半里这遥,在一辆驷马高车的前道之下,一路黄尘滚滚,牙旗飘飘,猎猎作响,格外显得气势恒赫。
车辆向西,沿途多山。
开头两天,倒是平安无事,到了第三天,情况就显得有点异样了。
打从一清早起,一路就发现了几起江湖人物。
虽然这些江湖人物,并没有自己的额上刻下什么明显的标志,但明眼人一看,也就心里有灵数了。
萧震当然知道,但他装作不知。
同时他也估计,这些人只不过看看风色,见到了那面青龙牙度,必定闻风远扬。他一向很是自信,很瞧得起自己。
哪知中午时分,忽然出现了两骑黄骠骏马,有如风驰电掣。
直冲篷车而来。
不但马是好马,马上人更是一流的骑术。
健马狂奔,蹄声急骤,希聿聿一声和嘶,直掠篷车左翼,绝尘而去。
由于奔行甚速,马上的人面目却难以辨识清楚。
这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不打什么主意?
前驱的四驷马高上,旗帜分明,这两个人难道会有眼不识泰山?
不过,若是这些人认定了这篷车上,载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这就很难了。
萧震的侠名虽然响亮,这十万两银子的诱惑也许更是令人动心。
何况传说中还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一旦得手,立刻富比王候,有几个要肯错过这种机会。
而且江湖上本来是藏龙卧虎,并不是每个人都怕了萧震,甚至其中早就有人跃跃欲试,想要称称这位江南大侠的斤两。
如今正是时候。
若是一举扳了萧震,不但一夕之间成名露脸,还可立刻成为这样偌大一笔财物的主人。
这对江湖上一些野心分子来说,显然是千载难逢的际遇,纵然犯上了要命的风险,也是值得一干的事。
再说当今武林中一些成名人物,有几个不是从刀光剑影中冒出来的?怕刀头舔血,怕剑底惊魂的人。绝不是好汉。
忽然,后面蹄声又起,那两骑黄骠骏马的黄尘滚滚在又折了回来。
去而复来,显然不怀好意。
是不是打算动手?高踞在第一辆篷画上的蜜儿,似乎无动于衷,却扬声提醒道:“萧老爷子,情况不妙啦!”
“老夫知道。”
萧震掀开了车帘。
骏马如龙,铁蹄翻飞,片刻间两人骑已飞掠篷车右翼而过。
好快,眨眼间蹄声已远。
“萧老爷子,你的照子一向很亮。”蜜儿问道:“这是哪一路的人马?”
“哼,两个毛贼。”
“老爷子,不可小觑啊!”
“这个……”
他一语未毕,忽听蹄声大作,只见前面山路转角之处,尘土蔽空,一下子冲来了八人八骑。
这阵头不小,至少已不止两个毛贼。
远远看去,那八匹马全是毛色纯黄,扬鬃踢蹄,匹匹神骏非常。
“哦,骊山八骏!”萧震吃了—惊。
他终于认出来了,来的是那一路的人马,座车一簸,立刻停了下来。
后面的七辆篷车,一辆接着一辆,健步如飞,几乎连环相撞,一起停在路中。这骊山八骏到底是什么来头?
萧震开始说成毛贼,此刻一瞥之下脸色倏变,显然有几分震惊。
其实说成贼也并不过分,但不是毛贼,而是十分凶狠的八名捍贼。
这八个人是七男一女,据说住在骊山之最,结寨而居,有人说这八个人是嫡亲兄妹,也有说不是,至少是拈香换贴,义结金兰的伙伴。
这一群全靠打劫为生,生活得十分奢侈享受,开始自称八君子,后来也许想想不对,觉得世间绝没杀人越货的君子,就索性改称八大王。
八大王姓氏不详,每个人只有一个外号,分别是龟、龙、麟、风、狮、象、虎、豹。
为首的号称“元龟”。
八人中年纪最轻是个女的,史叫绿凤,其余是青龙、赤麟、银狮、玉象、神虎、飞豹。
由于每个人都有匹黄骠骏马,马背上功夫又都十分精湛,江湖上就称为“骊山八骏。”
这骊山八骏在武林中天下无二,称的是人也好,是马也好,反正是人和马已混合成一种称呼。
萧震当然久闻其名,今天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当然也知道这骊山八骏的来意,无非是为了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
但他早已知道,这七辆篷车中并无银子。
他也希望骊山八骏一眼就能看也出,最好是立刻掉头而去。
既然没有油水,何必枉费精力?当然,他自己也有几分厌战,说得明白些是有几分心虚胆怯。
因为虚实难测,他弄不清楚骊山八骏的武功路数,也不敌八,他没有这分把握。
没有把握的仗,对一个成名人物是不敢轻试的。
萧震不仅是爱惜羽毛,而且此时此刻,他再也经不起一丝挫折。
可惜的是,骊山八骏绝无罢手之意。
说时迟,那时快,但骏马如飞,—冲而到,登时八骏齐嘶,就在路中排列了出来。
中间一骑越众而出,马背上是个黄衫虬髯汉子,双目一闪,熠熠有光。
后面跟着一骑也,也是一骑黄骠。
这—骑显然与众不同,雕鞍锦垫,珠光灿烂,马头上文饰焕采,垂着金色的络缨。
登坐马背上的是个青纱遮面,足登小蛮靴,一身翠绿,婀娜多姿的少女。
看来准是八骏中的绿凤。
黄衫虬髯脸浓眉,虎虎有威,他目注寻青龙牙旗,不禁仰面大笑。
“哈哈,江南萧震,哈哈,江南萧震……”
“大哥,这萧震是谁?”绿衣女手勒僵丝,故意问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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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骊山八骏
“一个老头子。”黄衫客不屑的说。
“怎样的老头子?”
“臭得很。”
“臭?”
“你瞧。”
黄衫客指了指那面青龙牙旗,冷笑道:“这不是很臭吗?”
“对,臭架子。”
“一个人要别人尊敬才有意思。”黄衫客道:“自己居然自命不凡,就成了臭狗尿。”
“哎哟!”绿衣女人故意道:“真的有怪味。”
“那就先捂住鼻子。”
萧震端坐在敞开的车厢里,手按剑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睛里直在冒火。
他在忍耐,还不想立刻发作。
前九天受了白夫人顿奚落,那是因为他儿落在人家手里,他只好忍气吞声。
此刻为何要忍?因为他知道,一旦动起来后果难以预料。
“大哥。”绿衣女忽然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手指,笔直指着萧震,哂笑道:“这个吹胡子瞪眼的糟老头,莫非就是江南萧震?”
“不错。”黄衫客道:“就是他。”
“咦,他手里有剑。”
“你小心,他是神剑,”黄衫客道;“听说他能百步飞剑取人首级就像砍瓜切菜。”
“大哥,别唬我啦。”
“唬你?”黄衫客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江湖上差不多人人皆知。”
“我怎么不知道?”
“也许很快就知道了?”
“大概二三十步以外,三十步不到。”
“这就怪了。”绿衣少女笑道:“他要是真有这种本领,为什么还有动手?”
“这个……”
“莫非有了毛病?”
“对,也许他今天有点不舒服。”黄衫客道:“譬如说感冒啦,伤风啦……”
“不,都不是。”
“不是?”
“人老了,不中用啦,”绿衣女故意叹息说:“日墓途穷,可怜得很啊!”
“不会吧?”黄衫客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插面牙旗,而且还拔出剑来?”
“这还不懂。”绿衣女道:“装点门面,摆摆样子,吓吓江湖那结小萝卜头。”
“所以他只好忍,尽量的忍,”绿衣女道:“你瞧,他脸都气黄了。”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很难受啊!”
“说的也是。”绿衣女口角一晒:“不过比死还好得多。”
“他能忍多久?”
“这说不定。”绿衣女道:“也许到了无法下台的时候,只好拼拼老命。”
好厉害的嘴,简直说到萧震心里去了。
萧震的确是个打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手,甚至还不想动嘴。
因为一动嘴,就必然动手。
若是嘴而不动手,准会招来更多的讥讽。
他老于江湖,也看出对方还有几分忌惮,要不然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展开攻击?同时他也估量自己,拼力一迥,收拾其中一两个人倒有可能,若想尽数歼除,看来绝非易事。
但结果呢?就全局而论仍然很糟。
骊山八骏必然是生死同命,杀了一两个这后,其余的岂肯罢休?
最令他担心的,就是他个宝贝儿子,依他估计萧临风仍被囚禁在一辆篷车里,只不知是哪辆篷车。
他怕万—动手来无法兼顾,在一片混乱中萧临风可能受到伤害。
一个被制了穴道的人,当然只有任人宰割。
另外还有件事令他十分愤懑,却说不出口来。
他想不到事到此时,高高登坐在一第辆篷车上的蜜儿居然不发一言。
这分明是在冷眼旁观,准备看他的好戏。
当然,他是答应过,要把这七辆篷车护送到六盘山,却没料到一开头就招来的麻烦。
他自从儿子被擒,等于当头挨了一记闷棍,血手飞鹰之死,更好像失掉了一条胳膀,这种连番的挫折和打击,已使他气焰尽煞。
“因此,为今之计,必须伺机而作。
问题是总不能老是僵在这里,这岂不是明白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毫无斗志?可惜那八骑骏马当路而列,要想闯关就必须一战。
“大哥。”绿衣女忽又一声冷笑:“你看这糟老头在打什么主意?”
“小妹,记住,他并不很糟。”
“不糟?”
“这些看来他威震江南.虎视天下……”
“虎?”绿衣女咯咯一笑:“什么虎?别笑死人了,只怕是头纸扎的老虎。”
“小妹,别惹火了他。”黄衫客眨眨眼睛道:“纵不是头虎也,是一匹狼,小心地狠狠咬你一口”
“他不敢。”
“不敢?”
“让我试试看。”绿衣女蓦地纤腕一扬,丝的一声,飞出一缕银光。
他见银虹暴闪,一晃而到。
“咔嚓一响,车辕上那面青龙牙旗登时折为两断旗杆倒了,牙旗一飘,卷下了车轮。
本来只是口头讥诮,此刻变成了公然挑战,射断牙旗等于狠狠的掌的萧震一个嘴巴。
萧震禁不住老脸一寒,勃然变色。
正如对方所说,他已忍无可忍,他已无法不下,握住剑把的手猛的一抖。
“好大的胆子,老夫……老夫……”
“大家听着。”绿衣女晒然一笑,扬声道:“纸老虎叫啦!”
他显然的在故意放火,添油。
只听呼的一声,一条人影已从车厢里飞纵而起,掠过车辕,划过一道紫色的弧影。
不动则已,一动果然惊人。
弧影中忽然青光一冒,飞进而出,立刻森寒凛凛,挟闪击千里之势,直奔绿衣少女。
“啊,来了。”绿衣女猛的一抖缰丝。
好乖的马,但见它四腿一弹,霍地离地而起,腾空横掠了九尺。
宝马通灵,这显然是匹训练有素的良驹。
但这一跃是不是就以躲过这一剑?萧震既已动手,必然尽出绝招,一剑在手,有如鬼魅,附上了精灵。
身形还在半空,四周业已剑气弥漫,冷飚逼人。
虽然不是真能百步飞剑,至少剑锋所及,足足笼罩了两丈方圆。
他凭一支剑独霸江南,当然不是浪是虚名。
可惜今天有点不同,骊山八骏显然个个都非弱者,人矫马健,八人八骑,一开头就令人有种锐不可当的架势。
这显然就在这同一时刻,排列在正面的站骑忽然一声喝叱,只听崩崩崩,弓弦响处射来一指弩箭。
箭如飞蝗,一排正好六支。
六支强弩选定一个目标,尖锐的啸震人心魄,破空而来。
萧震不是铜筋铁骨,当然抵不住六弩箭。
但他有柄出神人化的剑,但见剑光一撩,叮叮叮,竟然拔落了三支,同时身形一翻,又闪过两支。
另外一支直奔胸腹而至,他伸手一探,接过正着。
虽然在举手投足之间,化解了六支强弩,但剑势却为之一顿,失去了攻击之力。
而且在电光石火一接之后,他已落下实地。
“好,好剑法。”黄衫客立马路旁,叫道;“不过没有咱家想像的那么好。”
“大哥,”绿衣女接道:“比我想像的强。”
“哦,为什么?”
“至少不是豆腐的。”绿衣女冷笑:“跳起来还有好几尺高呢!”
萧震目光左右一闪,然后向前望去。
对于黄衫客和绿衣女对答之言,他可以充耳不闻,对于排列在五丈以外的六人六骑,却捏着一把冷汗。
因为这六个人箭已上弦。
他只要一动,那六支箭就会一触既发了。
他知道这种弩箭当然不限于每人一支,还可以尽量连续,他敢看到每个人的鞍桥都系着一个箭袋,箭袋中的箭装得满满的。
这对于他显然是个极大的威胁。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一排六支。
凭他手中的一柄箭,若是短兵相接,纵然八个人一齐围攻,他自认足可应付,至少可以杀一个少一个,耽心的就是这此猥集而来的强弩。
只要略一疏神,江南萧震就从此完了。
当然,连带着萧临风也必然难得生还,显赫一时的江南萧氏也将从此绝后。
“萧老头。”黄衫客忽然道:“你先说说,这七辆篷车打算前往何处?”
“老夫不知。”
“不知?”黄家客嘿嘿一笑:“难道这七辆篷不是听命于你?”
“这个……”
“莫非你只是受雇于人?”
“也不是。”
“这就怪了。”黄衫客冷笑:“你自任前驱,难道竟跟这七辆篷车毫不相干?”
“老夫不想解释。”
“莫非有苦难言?”
“哼,这是老夫的自己的事。”
“你自己的事?哈哈,嘿嘿”,黄衫客仰天大笑:“这倒蛮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萧老头,我听清楚。”
黄衫客沉声道:“咱们骊山八骏并不想称雄江湖,只过一辈子舒舒服服的日子,顿顿有酒有肉,当然酒要佳酿,肉要珍馐,但咱们并不愿劳苦耕作,也不愿……”
“于是只想打劫?”
“对了,这是轻松的事。”黄衫客:“萧老头,难道你不想?”
“老夫……”
“好啦,听某家把话说完。”黄衫客道:“所以咱们并不想要你的老命,藉此名武林……”
“哦?”
“盛名多累,咱们只想偶而干一两宗好买卖,隐居骊山之麓,笑傲风月……”
“哼,好主意。”
“至少比你的主意好;你既想打劫,又想成名。”
黄衫客耸肩一笑:“这种名利双收的事固然甚好,可惜天网恢恢,有得必有失,萧老头,够你累的哟!”
“你在说些什么?”
“咱家说的不是很明白吗?”
“老夫不懂?”
“这容易懂。”
黄衫笑道:咱们以打劫为生,纵然失手,不过死了几名盗匪,不值一论,你萧老头若有闪失,死的却是江南大侠,必将怡笑武林,不旦往昔形象一笔勾消,还落下死后的骂名。”
“哼,老夫从未失手。”
“可惜这人元宝翻身了,栽了个大跟斗。”
萧震猛的一惊,他已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登时默然无语。
不错,的确是栽了个大跟斗。
甚至这个跟斗还没栽完,如今一举一动还得继续听人指使仰人鼻息。
最悲哀的是,明知英雄已到末路,还得研充英雄。
“萧老头”绿衣女忽然道:“别不知好歹,我大哥说了半天,你难道还没明白?”
“老夫明白。”
“你明白什么?”
“这……”
“如果你真的明白,就驾起你的车,立刻走路,走的越远越好。”绿衣女冷冷道:“最好是缩起颈子,回到江南去。”
“想要老夫走路?”
“对。”绿衣女道:“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你们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绿衣女道:“难道你连我们想干什么都不知道?骊山八骏除非不要露面,一旦露面,想干的事只有一宗。”
“老夫知道。”
“知道就好。”
“老夫的意思是别看走眼了。”萧震道:“据老夫观察,这车辆车之中并无贵重之物。
“你是说十万两银子不在车上。”
“这个……”
“怎么?不敢明说?”绿衣女哂然一笑:“那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呢?”
“老夫不知。”
“你当然不知,你已经老糊涂啦。”绿衣女道:“车上有没有银子,难道骊山八骏没长眼睛“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哼,老夫说错了吗?”
“不管你错没错。”绿衣女沉声道:“我们要搜一搜这七辆篷车。”
“搜?”萧震一怔。
“对,一辆一辆的搜。”绿衣女道:“也许我们并不是为了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也不是为了那对绿油油的翡翠玉马,亮晶晶的五百颗明珠……”
“那为什么?”
“为了高兴。”黄衫客忽然大笑:“咱们兄妹一旦高兴,什么希奇古怪的事都干得出。”
萧震脸色一变,半晌说不出话出。
骊山八骏话已说明,纵然没有财物,也要搜查这七辆篷车,这分明是存心找岔。
对于一群存心找岔的对手,说什么都是枉然。
忍也忍不成,躲也躲不过。
“不行。”萧震双目一睁,鼓足了勇气:“你们高兴的事,老夫不高兴。”
“哦?”黄衫客冷笑一声。
“你这糟老头好不知死活。”绿衣女鼻孔一哼:“大哥,先给他一点颜色吧!”
“好哇!”黄衫客浓眉一剪。
“小妹先来。”
“不,长幼有序,”黄衫客猿臂的一抡,唰的一声,打从鞍桥上抽出一所长刀。
好一把刀,没有五尺至少也有四尺七八。
刀身细长,锋面极薄,滴溜溜青光流转,映着西斜日,刀光一闪。
这样一把长刀,看来极适合于马上冲杀。
“大哥。”绿衣女道:“小妹也有点手痒,不如来个分进合击。”
“你是说左右夹攻?”
“对,叫这糟老头手忙脚乱。”
“好,好极了,”黄衫客欣然同意;“小妹,就这么办快掏兵刃。”
“且慢,且慢。”
萧震心里一跳,忽然叫道:“老夫还有一言……”
“有屁快放J绿衣女沉声说。
“听说骊山八骏个个都是豪杰,在黑道上称得上顶尖人物,该不会想打场群架吧?”萧震脸色惶惑,骨碌碌眼珠一转。
显然,他在用激将之法。
“萧老头,你估计错了,”黄衫客冷笑:“咱家早就说过骊山八骏只是八名盗匪,一向从不求名,只知牟利,更不懂得江湖上那些臭规矩,所以总是诸骑齐出,打起群架来尤其在行呢!”
“哼,亏你说得出。”
“咱们还做得出。”黄客笑道:“不过你要是自知不敌,可以落荒而逃,只要扔下财物,骊山八骏从不赶尽杀绝的。”
“老夫没有财物。”
“你这把好像很不错。”黄衫客道;“咱家早就看上了。”
“什么?想要老夫的剑?”
“还有,”绿衣女接道;“你这辆车也很不错,我想要来风光风光。”
“好,乖妹妹,”黄衫客道:“就算你的。”
一柄剑,一辆车,人还未逃未死,财物已被瓜分,萧震不禁心头一沉。
他委实没有想到,这几个嚣张的匪徒,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若是两天之前,他绝对难以容忍,甚至早巳发作,可此刻他自己也在别人控制之下,伺承颜色,听候驱使,只好紧咬牙关不响。
面对强敌,他的确的点怯战。
但他知道,这一战看来势必难免。
他紧握着剑把,目光闪动,心头肋算,忽然间升起了一股凉意。
握在手中的一支长剑,忽然也显得沉重起来。
消沉的意念使他手软无力,双腿轻轻发抖,似乎在骤然之间老了十年。
“大哥”绿衣女道:“你看出来了吗,这糟老头已经不行了……”
“好像是的。”
“小妹要出手啦,呼的一声,有如长虹经天飞出一物。
看来矫健游龙,既不是普通兵刃,也不是暗器,却是一条白绫飘带。
用这各种东西攻敌,江湖上倒是少见。
绫带长约一丈八九,灵动地比,在绿衣女手中似是蜿蜓自如,能柔能刚。
忽然带头一掉,迳向萧震斜肩卷到。
萧震久经江湖,在十八般兵器之外,不知见过多少奇奇怪怪的兵刃,就是没见过这种飞舞的绫带。
在他估计,这只是在撩乱自己的眼神,充其量也不过像是套索之类而已。
套索前端有活扣,可以套住对方的脖子,然后用力一抽。
这绫带无刃,如何伤人。
萧震自恃手中的剑断金截铁,他身形微微一侧,青光起处,长剑飞撩而出。
剑带一接,应该是应刃而断。
哪知这条绫带其柔如水,其滑如油,带头居然打从剑锋上一溜而过,唰的一声,不偏不斜,堪堪击中了萧震的左肩。
更奇怪的是这条柔软的飘带,就在溜过剑锋之后,一瞬间坚如铁石。
萧震肩头一斜,只觉两眼发花,一阵血所翻腾,登登登竟被震退了七步。
他骇然睁目,顿时脸色灰败。
显然,他绝没料到,像这样一条柔软飘逸的绫带,一击之下居然具有如此威力。
但他已明白过来,绿衣女必是将一身功力凝聚在绫带之上。
功力一聚,竟然能在刹那之间一条绕指柔变成金铁柞。
这份能耐委实令人咋舌。
一个少女尚且如此,其余陈列人赳赳男儿岂可觑?萧震暗暗惊异,虽凭深厚的根基,未受内伤,但这重重的一击,已令他更为胆寒。
不错,这只是先给他一点颜色。
他已明白,要想保护这七辆车安全到达六盘山,这念头业已绝望。
甚至若不当机立断,今天可能送掉老命。
至于怎样当机立断,他却丝毫没有主意,目前所感的只是进退两难。
他想不出一条保全自己但又不损颜百的妙计,更不知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不如何是好。
“哈哈。”黄衫客忽然大笑:“萧老头,咱家这位小妹的手法还不错吧?”
不错,当然是不错,利刃般的讥讽果然来了。
“这……”萧震无话可说。
“咱家想送你两句偈语。”
“你又不是和尚,那来什么偈语?”
“偈语是种智慧,也是种先见。”黄衫客道:“咱家的偈语比尚说的还灵。”
“你说。”
“见机而作,勿丧九泉。”
萧震呆了呆,神色为之一变,这两句话显然说中了他此刻的心意,一时无言以对。
任谁都看得出,他满脸惶惑之色。
“萧老爷子。”高踞在第一辆篷车上的蜜儿,似已觉察情况不妙,忽然发话道:“你怎么啦?”
“老夫……”萧震又是一怔。
“哼,你好像未尽全力。”蜜儿冷冷道:“莫非想要半途抽腿?”
“这个……”
“敷衍了事,你知道后果吗?”
后果?什么后果?这句话几乎就用解释,指的当然是萧临风和一条不命。
萧震心里一跳,像条毒鞭抽在心坎上。
同时他也忽然发觉,这好像是个阴谋,分明是要把他自己置之死地。
他不能死,也不想死。
一旦老的死了,小的还能活吗?没有根,哪有苗?没有树干,哪有枝叶?
他忽然明白过来,想要儿子不死,先得保住自己的老命。
有了这条老命在,尽有人畏惧几分,至少白娘子要三思而行。
“萧老爷子。”蜜儿沉声道:“你说话呀!”
“老夫……”
“怎么?舌头上长了疔?”蜜儿自恃萧震不敢反抗,言语越来越刻毒。
“老夫无话可说。”
“什么?”蜜儿一怔,吃惊的道:“你……你居然……好哇……。
她想不到萧震竟会此答覆。
这句话虽然很正常,但隐隐已有反抗的意味。
“你别发急,”绿衣女忽然接口道:“万一这糟老头不行,还有我们哩!”
“你们?”蜜儿愣住。
显然,她弄不懂绿衣女是什么意思,只好睁大了眼睛,等待下文。
“对。”绿衣女道:“我们替你保镖。”
这真是新鲜事,强盗变成了保镖的,这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蜜儿皱了皱眉头,一时答不出话来。
她显然受了白夫人的密计,原打算一声不响,不管遇到什么强敌好手,一概由萧震去挡。
但她没有想到,萧震忽然不肯拼命。
“怎么?”绿衣女捏了马缰,冷冷道:“莫非不信任我们?”
蜜儿开始一声不响,就是避免引起正面冲突,如今既已搭腔在前,不能不睬了。
“你们保镖有什么条件?”
“条件?”绿衣女道:“我不懂。”
“我是说要什么代价?”
“不要。”
“不要?有这种好事?”蜜儿嘴角一晒:“骊山八骏难道已经脱胎换骨?”
“这倒没有。”绿衣女道;“不过我们心里有数,想要也是枉然。”“此话怎讲?”
“因为你付不起。”绿衣女道:“虽然这般洁浩荡荡,煞有介事,只不过几辆空车……”
“你……”
“再说白娘子不在,你又作不得主。”绿衣女继续说道:“何况事实上这只是场骗人的把戏!”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实话。”绿衣女冷笑:“又不是真有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要什么保镖!”
原来什么都已知道,直到此刻才说破。
不愧八骏中的一凤,一只灵凤。
“哼,你说的好像很聪明。”蜜儿道:“那你们骊山八骏来经何干?”
“闲来无事,凑凑热闹。”
“这里有什么热闹?”
“本来是有的,我等骊山八骏一到,也许就不再发生了。”绿衣女冷笑一声:“白娘子不说只怕连你这个不丫头都有点失望。”
“失望?”蜜儿一怔。
“怎么不失望?”绿衣女道:“白娘子的妙计,无非想挑起一场劫数,利用江南来的这个糟老头一支剑,杀他个花满堂红。”
“杀谁?”
“这个明白?”绿衣女道:“当然是那些企图打劫这七辆篷车的人。”
蜜儿呆了一下,无词以对。
“而且还是一石两鸟。”
绿衣女继续道:“等到这糟老头杀得精疲力竭之后,你们奇后突出,连这个糟老头一齐干掉!”
说来合情合理,果然是条妙计。
萧震先是瞪着两眼,听到此时,他前后一想,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哼,你胡说。”蜜儿想要争辩。
“我胡说?”绿衣女忽然话音一沉,喝道:“小丫头,你最好识相一点,我可没把你放在眼。”
“你……你想……”蜜儿微有惧意。
她刚才巳亲眼目见,绿衣女的一身功力,她自知望尘莫及。
何况这有那一排六张强弓。
“我想什么,你自己才该想一想。”
绿衣女冷冷道:“白娘子挟带那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已打定主意远走高飞,却叫你来替她送死!”
“你……你……”蜜儿脸色已变。
“不过她也未必飞得了。”绿衣女道:“说不定此刻业已落网。”
“落网?”
“落在一个人手里。”
“谁?”
“丁开。”
蜜儿浑身一颤,立刻脸色大变,她当然知道丁开的厉害,估计对方所言不虚,至少丁开没有跟踪这七辆篷车而来,这就表示那个江湖浪子已看穿了这声把戏。
如果白夫人真已落网,她还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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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原璧归赵
“小丫头,你该放聪明点。”绿衣女冷笑:“难道你真想带着这几辆空车到六盘山去?”
“我……”
“你鬼迷心窍。”
蜜儿皱起眉头,一声不响。
“那六盘山飞少黄土,一片荒凉”绿衣女道:“你无亲无故,去喝西北风?”
蜜儿呆住。
“我是想……”绿衣女说。
“别想啦。”黄衫客目光一闪,转过头来扬声道;“咱们要雇下这七辆篷车,立刻回头赶路,有不服气的站出来说话。”
蜜儿不响,坐在她右侧的那个赶车汉子也不响。
但第一辆篷车车帘—掀,却霍地跳出—个人来,响起了破锣般的嗓门。
“老子不服。”
原来是他,九百力士龙破缸,别人见风转舵,他却看不准风色。
“是你?”黄衫客道:“你为何不服?”“老子不服就是不服。”
“哈哈,嘿嘿。”黄衫客冷冷地盯着龙破缸:“你老子想要怎么样?”
“老子要去六盘山。”
“去做什么?”
“这个………”龙破缸顿了一顿,一张又又丑的怪脸上,居然有忸怩之色:“老子不说。”
“不说?”
“对,老子不说就是不说。”
“我知道,绿衣女忽然道:“准是要去六盘山娶个新娘子。”
绿衣女心细如发,居然从这浑人的神色之间,猜出了这样一宗奇闻妙事。
到六盘山去娶人新娘子,这真滑稽。
“怎么?你从小订过亲?”黄衫客睁目道:“你岳家住在六盘山?
“订亲?订什么鬼亲?”龙破缸叫道:“老子的事你最好少问,别惹烦了老子……”
“他一口一声老子,鲁莽粗俗,瞪着一又怪眼。
“问问你有什么打紧?”
“你敢再问,老子这就翻脸。”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绿衣女灵机一闪:“是白娘子替你位的红线,对不对?”
“红线,什么叫做红线?”
“就是找个新娘子啊厂绿衣女道:“准是白娘子说,到了六盘山替你娶个漂亮老婆。”
“不是白娘子,是白夫人。”
“哈哈,嘿嘿,原来如此,”黄衫客大笑:“你这浑球,可知白夫人替你找个什么新娘?”
“女的?”
“不,应该说是母的,一只大猩猩。”
“你胡说。”龙破缸道:“白夫人说是人女巨人,是六盘山的仙女。”
“仙女?”黄衫客掀髯大笑:“她还说那仙女明年替你生个破缸。”
“这倒没有。”这浑人毕竟很诚实。
“好,浑球,别作梦了。”黄衫客忽然脸色一沉:“要到六盘山自己走路。”
“你说什么?”龙破缸叫道:“要老子走?”
“爬也可以。”
“去他妈的。”龙破缸勃然大叫:“你惹火了老子就有得瞧的。”他双拳一握,两臂格格作响。
“瞧什么?”
“老子要干掉你。”
这浑人自恃蛮力,一向好恶随心,是非不辨,有时凶性一发,难免作出许多极端残忍的事。
此刻,他又跃跃试。
照说,蜜儿可以一言化解,但蜜儿高踞在车辕上,却故意一声不响。
甚至她这希望这浑人发傻劲,取代萧震,若是能给骊山八骏一点颜色,便可立刻扭转形势。
虽然这希望甚为渺茫,至少她有这种想法。
“浑球,莫非你想动手?”黄衫客目闪寒芒,紧了紧手中的长刀。
“不错。”龙破缸迈开了大步。
他身材高大,一步迈出没有七尺至少五尺,两三个大步,便已接近黄衫客的马首。
骏马一声长嘶,忽然腾空跃起。
黄衫客大喝一声,半空里长刀一挥,青光暴闪,一刀背打在龙破缸的左肩之上。
不用刀锋面用刀背,显见他无心杀人。
骊山八骏虽然四处作案,要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要命的事还不多见。
黄衫客当然也不想要一条浑命。
岂料龙破缸一身肌肉虬结,坚实如铁,虽然挨了重重一击,居然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身子一晃,反手抓住了一只马蹄。
黄衫客大吃一惊,只听骏马一声悲嘶,忽然一翻,已被斜斜的抛了起来。
这浑人力大如牛,果然不可小觑。
黄衫客半空里甩镫离鞍,身形一个翻滚,稳稳的落下了地。
扭头一看,不禁哑然变声。
只见那匹黄骠骏马,竟被抛落在两丈以外,高高抛起,重重跌下,一条马腿已被扭断,一阵痉挛,抽搐了几下,便已一动不动。
显然,那马业已气绝。
八骏折一,对骊山八骏来说,这是一宗无与伦比的大事,尤其这折损的又是八骏之首。
虽然只是一匹马,这马却是大宛名驹,千金难求。
黄衫客虎盈泪,不禁悲愤已极。
“哈哈哈,嘿嘿嘿。”龙破缸得意洋洋,张口大笑,呼彻四时:“龟孙子,狗娘养的,王八蛋……”他口没遮拦,漫话一齐出笼。
最后挥拳大叫:“还敢惹上老子吗?”
就在他叫未落,绿衣女蓦地一声娇叱:“你笑,你死定了。”
倏见白虹一闪,飘带疾飞而出。
显然,骊山八骏个个已杀机,绿衣女只不过人在近处,抢先出手。
但见带头一飘一卷,电光石火一瞬之间,已在龙破缸粗壮的腰上绕了三匝。
突然而来,一晃而至,龙破缸呆一呆。
他能力搏狮虎,这样一条轻柔飘逸的绫带,他当然毫不在意。
“这是什么玩意?”他奋力一挣。
他蛮力惊人,自以为莫说这样一条绫带,纵然是一条千锤的钢炼,一条八股的生牛筋,只要用力一震,必然寸寸而裂。
那知他奈何不了这条绫带。
绫带似有弹性,能伸能缩,他挣扎了好几下,居然像越挣越紧。
“哼,老子把你拖下马来。”
绫带的一端,当然是在绿衣女手中,龙破缸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探手抓住绫带,拼力—拉。
用力极猛,连小时候吃奶的劲都出来了。
怎知那绫带忽然一松。
龙破缸啊呀一声,登时重心不稳,踉跄轰然倒下,跌了个仰首朝天。
“妈的……”他张口叫骂。
就在这时,黄衫客忽然一声怒叱,凌空下击,一溜青光就进了龙破缸的胸膛。
长恨直贯而入,深透背后。
振腕拢刀,喷起老高一条血柱。
坐在车辕上的蜜儿花容失色,打了个冷颇,呆立一旁的萧震却木无表情。
他早已看出端倪,这浑人必死无疑。
而他已抱定主意,严守中立,置身事外。
另外骊山六骏,仍然排列在五丈以外,对付这个傻大个子没发一式。
绿衣女皓腕一抖,收回了绫带。
“还有那个不服?”她面纱飘动了一下,转过脸来;“快说。”
萧震服了,龙破缸死了,远远的六支强弩张弓待发,没有人再敢张嘴。
“这七辆篷车咱们已经雇下。”黄衫管沉声道:“除了车夫之外,其余人立刻下车。”
“你雇下?”蜜儿嗫嗫的问。
“对,咱家雇下了。”黄衫客道:“先兜一个圈,然后去到洛阳。”
“兜个圈,干什么?”
搬银子。”
“银子?”蜜儿一怔:“这是七辆大车,你有这么多银子”
“不多不少,刚好十万两。”
“你……”蜜儿讶然失惊:“那哪里去搬?”
“你想知道?”
“这……”
“其实你已经知道。”黄衫客冷冷的道:“这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在乌龙峡中。”
乌龙峡?是谁的银子?这不消说,当然是白娘子的藏银。
骊山八骏倒也奇怪,既然已知藏银所在,居然不绕个弯儿,跑到这里来凑热闹。
“你……你们……”蜜儿半信半疑。
“怎么?”黄衫客双目如刀,笔直盯了过来:“难道咱家说的地方不对?”
“就算对了也是白忙。”
“白忙?”黄衫客道:“为什么?”
“这本来不想多说。”蜜儿眼珠一转,道:“因为有个人不放过那十万两银子。”
不想多说,还是说了,显然是在作怪。
“谁?”“丁开。”
“是他?”
绿衣女接口道:“他得了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价值远超过这十万两银子之上,难道还不心满意足?”
“他说过要照单全收。”
“照单全收?”绿衣女道:“照什么单?”
“就是连这十万两银子。”
“哼,人心不足蛇吞象。”绿衣女道:“不过,小丫头,你怎么知道?”
“是他亲口说的。”
“哼,这个浪子没有三头六臂,竟敢口出大言,”
绿衣女忿然道:“等他找上门来,骊山八骏非整他一整,煞煞他的气焰!”
“你们可以去找他呀!”
“找他?“那对翡翠玉马晶莹剔透,那五百颗明珠粒粒圆润,难道你们不想……”
“好啦,小丫头,”绿衣女忽然一声冷笑:“你不觉得说得太多了吗?”
“我……”
“在我前别卖弄小聪明,存心挑拔。”绿衣女道:“丁开得到的就是他的,我们弄到的就归我们,彼此河水不犯井水。”
“哦,江湖规矩。”
“也不见得,譬如白娘子得到我就要。”绿衣女冷冷道:“你这小丫头今天算是走远,要是我们不知道藏银所在,你今天准会脱掉一层皮。”
蜜儿心头一寒,不敢再说。
她已看出绿衣女的厉害,也知道她说的不错,若不是知道藏银所在,一定会抓住自己严加拷问。
这样看来,果然还算走运。
“车上的伙计听道”,黄衫喀忽又扬声道:“雇车三天,每人白银子五十两。”
这车辆篷车,原来就是雇来的。
三天车发白银五十两不算很多,也不算太少,黄衫客显然极为内行。
车伙计一齐点头。
“还有,躲在车厢里的一齐滚出来,”
黄衫客长刀一挥,向后排六骑打了个招呼,沉声道;“兄弟们,凡是车帘未掀飞的立刻赏的他一排弩箭。”
话声未落,所有的车帘一齐掀了开来。
几辆车厢里有的三个,有的两张,有的手握钢刀,有的,倒提利斧,总共十七八条青衣大汉,一个个没精打采的跳的下了篷车。
真灵,每个人都害怕弩箭。
红日西照,一览无余,除了这批青衣大汉之外,车厢里果然一无所有,辆辆都是空的。
“临风,临风呢?”萧震忽然叫了起来:“老夫的儿子哪里却了?”
车厢里不见白夫人,也不见萧临风。
原来萧震一直盯着这几辆篷车,此刻车帘全已掀开,竟然没有有萧临风的影子。
他一路上忍气吞声,为的什么?“小丫头。”萧震忽然抡剑一指,直指着车辕上的蜜儿,厉声叱道:“快滚下来。”
他此刻发俱张,样子极是怕人。
“你……你……箫老爷子……”蜜儿吓了一跳:“我……
我……”
萧城双目怒睁,充满了血丝,刚才他还是噤若寒蝉,骤然间变得如疯如狂,长剑嗡嗡作响。
“老夫要把你活劈两半。”
“你……你……”蜜儿浑身—颤。”
江湖真是风云莫测,难以预料,刚刚不久,这位江南大侠还在听她的摆布,此刻形势一变,居然掉过头来要活劈了她。
她知道,抵不住这支剑。
何况此刻这支剑变成怒剑,一个愤怒的人,一支愤怒的剑,任何人都低不住。
因为这个愤怒的人已把性命置之度外。
蜜儿不敢下车,但又不敢不下车,她脸色灰败,惊恐已极。
“萧老头。”绿衣女忽然道:“你劈了她干嘛?只要她能交出你的儿子……”
“这……”萧震一怔。
显然绿衣女提醒了他,他双目一闪,仿佛两支了喂了毒的箭,紧紧盯住蜜儿。
蜜ㄦ倒抽了一口凉气,掉过脸去,望了绿衣女,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绿衣女问。
“我…”
“别打歪主意。”绿衣女道:“快领他去。”
“领他去?”
“小丫头,要我明说吗?”绿衣女冷冷道:“那里有三株古松,古松下面有座山神庙……”
“好,好。”蜜儿吃了一惊,立刻道:“我领,我领,我这就领……”
“山神庙里有什么?当然是个被囚禁的萧临风。
“小丫头,你好刁猾。”绿衣女冷冷一哼:“小心送掉了小命。”
蜜儿不响,缓缓攀下车来。
“萧老头,驾起你的车,带她走的吧!”绿衣女道:“不过我不有一言奉告。”
“什么事?萧震转过头来。”
“若是你儿子无恙,最好不要滥杀造孽,放了这个小丫头一马。”
萧震沉吟了一下。
“怎么?”
“好,”萧震道:“老夫听你的。”江湖上一言驷马,他答应了大概不会食言。
于是萧震上了那辆豪华的车辕,蜜儿可怜兮兮的进入了车厢。
车头一掉,驷马惊嘶,黄尘滚滚而去。
那些手执钢刀利斧的青衣大汉,和那个身手不凡的赶车汉子不理会,一个个悄悄溜走。
排列在远处的六骑,也取下了弦上的箭。
黄衫客吆喝兄弟,把那匹死了的黄骠马抬上篷车,他说要到乌龙峡隆重下葬。千金收马骨,表现人畜之间的情谊。
一切弄妥之后,七辆篷车浩荡荡,重又折转向东,黄衫客失去了马,登坐在第一辆车辕上。
他显然极有把握,直奔乌龙峡。
丁开很烦躁,因为他没找到白夫人有踪迹。
是千里传香失灵了吗?这绝不会,因为这利香气经久不散,一向灵验得很。
“莫非白夫人识破了机关,用什么奇物特的药物,解去了发髻上的异香。
这也只是猜想,白夫人绝难自己发觉。
若是她能发觉,这算什么异香?还有什么可贵?最可能的倒是白夫人根本不管蜜儿等那批人的死活,自己走了自己的路。
她不像丁开所想的在这附近打转,也就不会留下丝毫余香。
若是如此,只好照原路追了回去。
然后从那夜发生事件的峡口起,每走几步,就翕动一下鼻子,看她是从哪里离开车队。
但这是多么麻烦的事,而且浪费时日。
“小丁。”娄大钊也行很着急,但他总不忘宏论:“咱看还是去追赶逢车吧!”
“为什么?”
“先揪住那小丫头再说,”
“再说?”丁开沉声道:“我要的是那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她有吗?”
“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丁开道:“她有?”
“不是不是。”娄大钊道:“咱是说那婆娘也许还躲在篷车里。”
“躲在篷车里?她躲什么?你以为白夫人会么笨吗?”
丁开睨了他—眼,跨步几前走去。
此刻离开大路已远,走的尽是山陵小径。
两个人都尖起鼻子,但却嗅不出沿途草木山石之上留有任何余香。
忽然,丁开停下了脚步,紧紧盯着一株大可合围的树干出神。
娄大钊却没留意。
“快走,快走,”丁开似是大有所获,蓦地叫了起来,肩头一晃,迳向左侧一条不径掠去。
他身法灵快,一起一落已在五丈以外。
娄大钊一呆,腾身追了上去,他猛翕着鼻子,却什么都嗅不出来。
丁开发现了什么,为何如此兴奋?两人一前一后,刹那间已有四五里之路。
每逢到了岔道,丁开立刻刹住身形,四击打量一番,选择一条小径,重又起身。
山间道路纵横,片刻又到了几条小径交错之处。
“小丁,你到底在瞧什么?”娄大钊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
“这个。”丁开指的却是一座耸立的山石。
山石上有朵石粉纷成的白梅,虽是寥寥几笔,但却生动有致,花蒂向南。
南面就是一条小径。
“小丁。”娄大钊讶然道:“这是谁留下来的?”
“小柔。”丁开说。
“是赵姑娘?”娄大钊睁大了眼睛:“她……她……这白梅是什么意思?”
“花蒂指的是方位。”丁开道:“看来她必有发现,快赶快赶……”
于是两人折转向南。
四周山色,一抹残照。
得得得,一匹青驴沿着河谷中一条鹅蛋石小径踽踽而行,清脆的蹄声,划破了空山的寂静。
驴背上是满面皱纹,双发灰白的老妇人。
这老妇青色包头,佝偻着背,像把弓肌跨在驴背上,随身别无长物,只有两个小包裹。
青驴倒很健壮,一路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口腔里喷着白沫。
群山纠结,河谷也随着山势蜿蜓一出现了许多分支溪谷,老妇人本是沿着一条大的河床而行,此刻忽然一抖缰丝,折人一条斜谷。
到得转角之处,她扭头望了望,神色有点惊惶。
这副模样,显然是想躲避什么。
但她并未躲过,远远正有一条纤瘦的人影,步履轻快,一路跟踪而来。
青驴不比骏马,只能四蹄交替疾走,不善飞奔。
夕阳将下,群山中莫霭四起,山路旁出现了一麻小小的六角凉亭。
老妇人忽然变计,勒住了缰丝。
她缓缓滑下驴背,将缰丝系在亭外的栏杆上,取下两个小包裹,蹒跚的踱入亭里。
亭里有几个石凳,她刚坐下来,忽然不停咳嗽起来。
山中风寒露重,也许得了急病。
刚才还是好好的,这病儿未免来得太快,但她确是一副衰老多病的样子。
步履沙沙,那条纤细的人影已到了亭外。
这个人是谁?
她是个少女,她就是赵小柔。
她没有进来,她站在凉亭外,斜倚亭柱,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这个老妇人。
“你装得很像啊!”她嘴角一晒。
老妇人只当不知,又是一阵急咳,忽后蓦地抬起头来,像是忽然发现了一个人。然后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聋子?”赵小柔笑了,笑得很温婉。
聋子当然听不到,但这老妇人也很和善,她又指了指对面一张木凳,意思是请坐。
赵小柔没有坐,她也用手指了指,指的却悬那两个小包裹。
老妇人只当没有看到。
她本来只是聋子,此刻又装成瞎子。
“白娘子,”赵小柔忽然开门见山,冷冷道:“别装啦,你烧成灰我也认得。”
老妇人一怔,昏花的老眼忽然闪起了两道精芒,佝偻的腰也挺直了起来。
行藏已露,她知道瞒不过了。
“赵家丫头。”她冷冷道:“你跟踪了我两天,好像就是一个人吧?”
“不错,”
赵小柔承认。“哼?”赵小柔笑笑:“我并不想踉你斗狠,只想劝劝你,”“劝我?”
“对。”赵小柔道:“劝你把两上小包裹留下。”
“说得好。”老发人鼻孔一哼:“小丫头,我也想劝你。”
“别学你爹的样儿,只想打劫。”
此事不提还摆,一提起五霸刀赵九尊,赵小柔顿时脸色一为,羞惭中有股悲愤。
她知道,她爹是错了,但至少对白夫人没有亏欠,说不定那夜孟津渡口之事,还是受了这女人的怂恿,才弄的身败名裂。
更可恨的是还几乎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好,你说得很好。”赵小柔秀眉一耸,唰的一声,掣出了那柄弯刀。
“怎么?又想斗狠了?”老妇人掏出一方手绢,在脸上抹了几抹,顿时满脸皱纹全消。
然后又解下了包头青布,略—挥挥,飞白的双发登进乌黑可鉴,丰润如三十许人,果然是白夫人。
她显然并没有把赵小柔放在眼里,不但端坐如故,居然还掏一个小圆镜,揽镜自照。
赵小柔盯着她,冷冷道:“你表面上帮作悠闲,好像暗里正在……”
她混迹江湖,一向藏锋不露,别人只知她以美色为铒,攀了结许多武林名人,却不知她武功造诣,并不在第一流高手下,尤其是暗器方面,更是奇巧辛辣。
赵小柔虽然并不全然了解她的底细,却是兢兢业业,步步留意,倚柱而立,就是早有所备。
凉亭共有六根石柱?每根直径盈尺,就在寒芒一闪这际,赵小柔身了一旋,隐入了柱后。
她身材纤巧,身子一侧,除了飘动的衣衫之外,已难见到人影。
崩崩崩,三枚暗器正中亭柱,弹了一下落在地上。
其余四枚分向亭柱两侧斜飞而过,带着破空的轻啸,直奔亭外而去。
猝然出手,距离又近,原以为总有一两枚中的,想不到全数落空,白夫人方自一怔,眼前红光陡现。
赵小柔闪的快,来得更快,人如轻烟,刀发如风,人和刀凝而为一,化成了一道彩虹。
比的一响,截下一片衣角,白夫人已翻出拦外。
足见身手不凡,居然躲过了一刀。
凉亭外野草没胫,左侧是片荒林,白夫人将两个小包裹束在腰间,伸手拢了拢发边的乱发。“小丫头,好快的刀。”
“别夸奖。”赵小柔冷冷道:“至少你想溜掉,只怕不很容易。”
“溜?”白夫人森森一笑:“老的侥幸没死,我会放过你吗?”
“老的?当然是指的赵九尊。
“好,只要你不怕。”赵小柔双足一点,轻飘飘的纵出了栏外。
白夫人身子一转,直向荒林外走去。
“哼,你不是说不溜吗?”赵小柔紧了紧手中的弯刀,叫道:“如今……”
“你可以追呀!”白夫人扭头—声冷笑。
她溜的并不快,看来并非真的想溜,而是存心诱敌,诱入荒林之中。
兵凶战危,她一向不喜欢硬打硬拼,而是要用最少的代价,获得极大的效果。
她不但对村敌人如此,以往二十的对付一些纠缠不清的男人也是如此,对付敌人用诈,对付男人用媚、用柔。
她并不是怕了赵小柔这把弯刀,而是不愿冒万一失手的风险,只要得到荒林之中。七成把握就有了十成。
“哼,你想用诡计,先占地得是不是?”赵小柔冰雪聪明一语道破,同时双足—登,人已飞纵而起。
白夫人一声不响,忽然也加快了速度,身形二闪,已到了林边。
“啊,白夫人,真巧。”林子里忽然钻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人扬声大笑:“简直无巧不成书。
笑的人赫然正是丁开。娄大钊一言不发,却猛的照面一拳。
白夫人心里一沉,像是突然沉到了深渊,登时脸色大变,腰肢一拧,打算斜刺里掠了开去。
哪知刚刚双足方起,脑后刀风已到。
她骇然大震,肩头向左一偏,但听娇叱声中刀光一闪而落,飞起一条断臂。
白夫人倒在血泊中,人已昏迷。
丁开走了过来,解下两个包裹,拎在手中掂了掂,然后转向赵小柔:“有金创药吗?”
“有。”赵小柔伸手掏出只绿玉小瓶。
“怎么?”娄大钊双目一抡:“你还想救她?”
“为什么定要杀她?”丁开叹息道:“只要给她敷上点金创药,然后死活不管。”
“好,”赵小柔轻声道:“我来。”她扭开瓶塞,伸出左掌倾出一些黄色的粉末,把粉末均匀地洒在白夫人断臂的伤口。
果然好药,汩汩而流的血立刻止住了,然后她从白夫人身上撕下一大片衣角,包扎好伤口手法极熟练。
丁开连连点头,忽然心中一动,快步走到凉外,从栏杆上解下那匹青驴,一路牵了过来。
“将她弄上驴背。”
赵小柔会意,立刻动手,由于白夫人尚在昏迷,只好胸腹向下,横放在驴背上。
“哼,不怕麻烦。”娄大钊两眼一翻。
丁开不理,将缰丝绕在驴顶上,打了个结,然后在青驴的屁股上猛的拍了一掌。
青驴一惊,直向左侧奔去,得得得奔上了小径。
三个人围坐在凉亭里,石桌是放关两个小裹。
丁开用手摸了摸,打开一个包裹,包裹时百只黑色丝绒口袋,满满的后袋明珠。
他伸手掏出几颗,托在掌心里,果然是颗颗圆润,璀烂夺目。
他又打开另外一个包裹。
包裹里是只紫檩木匣子,两只翡翠玉马并放在木匣里;是用上等绿玉琢成,晶莹剔透,雕工精绝,栩栩如生。
“果然是稀世奇珍!”丁开喷喷称赏。
“哼。”娄大钊道:“在咱看来还不如一壶好酒,几只鸭翅膀……”
赵小柔笑笑道:“娄大哥是不是饿了?”
“这……”
娄大钊双目一亮,摸了肚子:“还好,还好……”
上回赵小柔叫他娄壮士,这回居然叫成了娄大哥,他有点受宠若惊。
“我带了点小菜,可惜没有酒。”赵小柔解下人黄布包袱,打开来取出两个油纸包。
里面是些酱牛肉、卤蛋,还有几个大馒头。
由于夜暮已垂,一对翡翠玉马,五百颗夜明珠又已到手丁开心里一宽,提议就在凉亭中暂宿一宵。
大凡练武之人,行走江湖,随遇而安,用不着张罗,背倚石柱,打个肫也就够了。
东方将曙,天际的云朵渐渐镀上了金边。
看来今天又是个晴朗的好日子,片刻间旭日东上,阳光满山。
丁开第三人离开凉亭,走出了斜谷。
赵小柔和丁开并肩而行,忽然转过人来,转声道:“你是不是要去洛阳?”
“还得等那十万两银子。”丁开道:“据我所知,赵小柔道:“那十万两银子好像藏在乌龙峡”
“是的,”丁开点头。
“我不能陪你。”赵小柔幽幽道:“我得赶紧回去,因为……因为我爹……”。
“怎么?”
“你知道了。”赵不柔道:“他还需要照顾。”
“哦。”丁开又点了点头。
“你去了洛阳之后………”赵小柔顿了半天,然后幽幽接道:“不来牧马城看看我吗?”
“这……”
“我爹他说……他说……”赵小柔期期艾艾的道;“只要你来,他会摆酒接风……”
“真的?”丁开突然双目一亮。
多少的来这对儿时旧侣刻骨相思,就因赵九尊作梗,不能携手结伴,如今居然有了这么大的转机。
显然,赵九尊经过一番打击之后,终于想通了。
丁开欣喜若狂,他又盯了赵小柔:“快,快,你再说一遍。”“你喜欢吃烤羊肉是不是?”
赵小柔也笑了:“我爹说我生烤全羊。”
“棒,好棒。”丁开道:“我一定来。”
赵小柔秀眉舒展,香腮带笑,望了望远远走在前面的娄大钊,忽然眨起了一抹红晕。”
出得峡口,两人才叮咛而别。
丁开和娄大钊两人折载向西,这个江湖浪子忽然间显得神采奕奕。
“乌龙峡在哪里?”娄大钊问。
“不远,丁开道。
“小丁。”娄大钊道:“你既然知道那十万两银子藏在乌龙峡,为何只字没提?”
“搬运银子很不容易。”丁开道:“最重要的是这对翡翠玉马、五百颗明珠……”
“现在呢?”
“找车。”
“小丁,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娄大钊道:“你好像说过,那夜在孟津渡口还有一个人没死。”
“你记性真好。”
“这个人到底是谁?”
“事过境迁,何必再提。”
“小丁,这就不够朋友了。”娄大钊绷着脸道:“你什么事都想瞒我,咱心里舒服吗?”
“好,我说。”丁开道:“这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
“他就是牧马山庄的总管江天虎。”
“是他?”娄大钊讶然道:“这就怪了,以后那沈天岳不是见过他吗?”
“是的,此人极善易容之术。”
丁开道:“早在一年之前他就混进了振远镖局,充当一名趟子手,以后沈天岳虽然见过,却不敢确定,倒也十分生疑。”
“哦,对了。”娄大钊忽然想起;“难怪那夜在牧马庄对付血手飞鹰时,赵姑娘话中有话,好像对他十分不满,原来……”
“正是如此。”丁开说。
两人一路边走边谈,不觉已上了大路。
忽然车声辚辚,骏马长嘶,后面尘头起处,浩浩荡荡来了一队篷车。
车辕上一个黄衫人气扬声大叫:“前面可是小丁?”
丁开和娄大钊猛的一怔,转过身来。
车停马歇,丁开大笑。
“是骊山八骏,幸会幸会,算起来只怕有一年时光不曾聚首了。”
“咱们正在找你。”黄衫客说。
“找我?”
“对,找你。”衫客目光一闪:“快说,你手里拎的什么东西?”
“小意思,五百颗明珠,一对翡翠玉马。”
“哈哈,小丁,你真走运,发大财啦!”黄衫客耸肩大笑:“不过咱们也不赖,发了点小财,弄到了十万两子……”
“银子在哪里?”
“车上。”
“恭喜,恭喜。”丁开笑道:“这一次你们可以吃喝玩乐享受个三年五载,不再打饥荒啦。”
“不行。”黄衫客道:“咱们是劳碌命,有时候总想活动活动筋骨,待不住的。”
“哦?”
“小丁,咱们这些年一直都没分过胜负。”黄衫客道:“今天不如赌一赌。”
“赌什么?”
“大赌一场。”黄衫客道:“用这车上的十万两银子,赌你手里的两个小包裹。”
“你是说打一架?”
“正是?”
“打架我不干,”丁开笑道:“如果你肯奉送的话,我就接受。”
“哈哈哈,奉送?”黄衫客掀髯大笑:“一送就十万两银子,咱们有这份交情吗?”
丁开也笑了。
忽然一骑骏马冲了过来,马背上正是那个绿衣少女,她叫道:“小丁哥,你不守信用!”
揭开面纱,露出一宜喜宜嗔,秀丽姣好的脸庞。
“我哪里失信?”丁开说。
“你忘啦。”绿衣女道:“去年你走时,说过三月之后一定到访,结果黄牛了。”
“啊,绿凤,对不起,我去了一趟关外。”
“好,这且不说。”黄衫管道:“你几时再到骊山来?咱们小妹准备好一罐女儿红……”
“女儿红?好酒,好酒。”丁开望了望绿衣少女:“一定来,—个月……”
“这是你说的。”绿衣女瞟了一眼;“到时再黄牛了怎么说?”
“罚。”丁开道:“罚两罐女儿红。”
“你想的怪好。”绿衣女笑了。
“也罢,就这么说,一言为定,”黄衫客道:“今在这场架也不用打了,银子奉送。”
“多谢。”丁开大笑。
七辆篷车转向北,直奔洛阳。
丁开高踞在最后一辆的车辕上,挥鞭策马,一路神采飞扬。
他问左边的娄大钊:一共几天了?”
娄大钊掐指一算“九天了。”
“这好,这好,”丁开道:“跟沈天岳订下的十天之期,总算没有失约。”
“这倒是好。”娄大钊扮了个鬼脸道:“不过另外有件事,咱却替你担心。”
“什么事?”
“你想想看。”娄大钊道:“又要去牧马山庄吃生烤羊肉,又要到骊山喝女儿红,这不是太累了吗?”
“哈哈哈哈。”丁开昂首大笑。
一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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