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有表示意见,
等她讲完之后,她望着我们,我们也望着她。
过了一会,她才道:“心理医生的分析虽然有道理,但是……对我来
说,一点帮助也没有!”
金美丽在这样说的时候。右手无助地挥动着,也现出十分彷徨无依的
神情,白素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着,使她镇定下来。
然后,白素的话中略带责备:“你要别人解决你心中的问题,首先,
就必须把你自己心中所感到的,全告诉别人!”
白素的责备并不算是严厉,可是,已足以令金美丽涨红了脸,她想为
自己分辨几句,白素却不肯给她这个机会——白素的语音十分轻柔,可是
她的语意十分坚决:“你刚才一连说了两个‘而且’,却没有了下文,金
小姐,而且什么?”
金美丽沉默了片刻,缓缓缩回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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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我和白素都等着她作进一步的说明,她却忽然笑了起来,虽然她的笑
容之中,多少有点无可奈何,可是还是十分爽朗明丽:“说起来很无稽,
我其实一点也不相信,可是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那种可怖的幻觉,
有朝一日,会成为事实!”
我和自素,在那一刻间,都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一时之间,说不
出话来——那自然是由于金美丽话,带给了我们相当程度的震撼之故。
她虽然不相信可是仍然有强烈的感觉感到她恐怖的幻觉,会变成事实
!
我相信白素和我一样,一定有着思绪上的紊乱:金美丽这样说,究竟
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会有一个巨大的“碎肉机”把她身体磨成肉酱,只剩下一个
头?还是那是象征式的,象征她会遭受到巨大的痛苦,那种痛苦,相当于
全身被磨碎?我和白素出不了声,这种反应,颇出乎金美丽的意料,她一
面笑,一面道:“怎么啦?你们两个,不是真以为我会被一座碎肉机磨碎
吧?”
我吸了一口气:“你自己的感觉怎样?是真的被磨碎,还是象征式的
?”
金美丽侧头想了想:“说不上来……不过这种感觉,令人十分不快,
我竭力想驱走这种感觉,可是驱不走,我明知那是十分无稽的幻觉,可是
……却已十分恐惧它的降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或许正是心理医生所说,每一个都
有心理上的压力——”我一挥手,打断了白素的话头———开始,在对付
金美丽的态度上,我和白素就有着很明显的分歧(很少有这种情形,少到
几乎没有),这时我大声道:“别听心理医生的胡说,金小姐,你可相信
报应?”
金美丽陡地震动了一下,刹那之间,她有极短时间的迷惘,但是接着
,她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的笑毫不做作,可知她是真正对我的问
题感到了好笑。
金美丽一面笑,一面指着我:“卫先生,你不是在说我做了什么坏事
,所以要遭到身子被磨成肉碎那样的报应吧?”
白素在这期间,频频向我使眼色,可是我不理会,寒着脸,望着金美
丽,虽然我没有说什么,可是我的态度,分明摆着一副直认不讳的样子。
金美丽仍然笑着,神态轻松地耸着肩:“卫先生,我才过二十一岁生日,
在我的记忆之中,并没有做什么坏事,虽然有不少一厢情愿的男孩子说爱
我,得不到我的爱就要自杀,也有几个付诸实行的,但结果仍然是喜剧收
场,我为什么要受那么严酷的报应?”
金美丽的责问,几乎是无法回答的,要不是陈丽雪曾告诉过我回到古
代的经历,我也一样无法回答。我仍然望着她:“今世你或者没有做恶事
,可是你的前世,再前世,必有一个时期,行过大恶。”
白素叹了一声,我知道,她并不是不同意我的话,而是她知道,我的
话,必然无法为现代青年如金美丽这样教育背景的人所接受!
果然,金美丽一听,就放肆大笑起来。她本来是坐着的,一面笑,一
面已霍然起立,大幅度挥着手,笑声不绝,已向着房门口走去。
走到了房门口,她才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打扰两位了!”
她仍然笑着,已走出了书房,转过身来,望了我一眼,我沉声道:“
你心中对我有什么非议,只管直说!”
金美丽又一挥手,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了一副不屑的神气:“只怕是
我不好,不关你的事,我以为在你这里,可以有合理的解释,可是结果,
我只听到了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无稽的话!”
金美丽一昂首:“这是一个争论下去、永远不会有结论的问题。”
我指向她:“不必争论,如果你不肯定这一点,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永远无法解释!”
金美丽望了我片刻,才一字一顿地道:“好,那么我的前生,再前生
,或是再再前生,做了什么坏事?杀人放火,奸淫妇女,是采花大盗,还
是误国的奸贼,而要受到这样的报应?”
她咄咄逼人,我自然答不上来,只好道“细节,我还不知道!”金美
丽得势不饶人:“大概呢?”我沮丧之至,陈丽雪在古代的经历中,只看
到她在一只木制的浴盆中洗澡,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只好道:“也
不知道!”
金美丽的神情充满了嘲弄:“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金美丽说:“到有朝一日,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磨成了肉碎,
可是我全然不知道为了什么,才会遭到那样可怕的报应!?”
我为之语塞——在我的一生经历中,绝少出现这样的情形,可是这时
我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因为我自己对于报应,也是不一样全然不知是怎
么山回事!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那间,一句话冲口而出——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
,甚至有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感觉,或是我根本没有想到,却突然说了出来
。我说的是:“善恶到头总有报,到那时候,你一定会知道的!”
话一出口之后,三个人尽皆愕然(连我自己在内),金美丽倏然扬眉
:“有什么根据?”
我再度苦笑仍然是那三个字:“不知道!?金美丽学着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都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回答?”
我强抑着怒意:“就是这个回答,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是最正确的
回答!”
金美丽看出了我大有怒意,可是她一点也不示弱(我十分欣赏她这一
点):“那么,要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之下,才会‘知道’?”
我本来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可是在快要叫出这三个字之际,
我却把这三个字强吞了下去,因为我想到,金美丽心理上的压力极大,她
不会有心情来欣赏语言上的幽默了!
而且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倔强的神情下,我已看出了隐藏在她内心深
处的那种恐惧和悲哀,这也令得人对她十分同情,所以我叹了一声:“现
在我不能肯定,不过根据令尊提供的一些资料——”我才说到这里,金美
丽就紧张之极,连声音都变了,急急地问:“我父亲提供了什么资料?”
我向白素望去,询问她的意见:是不是要对金美丽说有关她父亲的事?
白素低叹了一声:“已经说了那么多,就不如一并说了吧!”
金美丽有着明显的故意,一副“看你们能编排出什么来”的神情。我
这时,情绪也变化得很历害,刚才,我对金美丽十分反感,可是这时,又
对她相当同情,不去跟她计较!
(还记得陈丽雪的情绪变化吗?她忽而然十分激动,接近残酷地大发
有关报应的议论,但忽然之间,又不知自己说了些狠心的话。)(我这时
的情形,大致相同——那是当时的感觉,后来,才知道不是“大致相同”
,而是一模一样!)我向金美丽作了一个手势:“我先想知道令尊有没有
和你讲过他的一些经历?”
金美丽摇头:“没有,我知道他有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是不知内容。”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就像他不知道我也有那么可怕的幻觉,会被
碎肉机磨成肉碎!”
金美丽人十分聪明,她忽然又问:“我父亲的幻觉是什么?可怕?”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把金大富告诉我的一切,都转述出来。
金美丽愈是听,敌意愈是减少,到后来,代之以骇然欲绝的神情。
当我说完之后,她身于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
,不断地摇着头,显得十分激动:“太不公平了!把上一辈子,甚至更久
以前发生过的事,算在令生的账上,那太不公平了!”
我叹了一声:“只怕冥冥中主持果报的那股力量,不和你这样算法,
他们算的是总账,一笔一笔记着,什么时候该报应了,就一起算!”
金美丽用力一挥手:“我不信,我根本不信!”
我的回答,自然大大出乎金美丽的意料,我说道:“我同意你不信,
你最好彻底不信,从心底深处,把一切都当成幻觉,那么你的压力自然也
消失了!”
金美丽睁大了眼睛望了我很久,了一句:“卫先生,你究竟是相信有
报应,还是不相信?”
我立即回答:“我相信——可是其间有大多我不明白的事,别进一步
问我!”金美丽垂下了头好一会,一动也下动,她的这种姿态看来十分楚
楚可人,白素在一旁,忍不住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等到她终于又抬起头来时,她有着经过努力之后,勉强达到的镇定:
“有两个问题。我还是非问不可。”
我没有什么反应,因为我知道,她的问题,我唯一的答案,就可能是
“不知道”。
不过白素鼓动她问,白素道:“请说,我们可以一起琢磨一下。”
金美丽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说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刚正不阿地在
主持着因果报应,那么,应该所有的人都不能避免?”
白素低声道:“岂止所有的人,简直是众生皆不能免!”
金美丽陡然提高了声音:“那么,为什么只有我们父女两人,要受到
这样的折磨?”
我和白素,不约同长叹了一声,这证明我们在听了金美丽的问题之后
,反应是一致的。我性子急,就抢着说:“别人有这样的精神折磨,你又
怎知道,人人都有精神负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相当恐怖的幻觉,那
么多精神病患者,是怎么来的?城市的神经衰弱者,占总人数的一半以上
!”
白素接着说:“你们父女两人的幻觉,可能特别强烈,那也没有什么
特别,任何现象,总有一些典型的例子,不过恰好发生在你们的身上而已
。”
突然之间,我对金美丽的同情心又消失,所以说出来话,也有几分敌
意。
“或许是你们父女两入所作的恶特别巨大,种下的恶果也特别深,所
以才会有现在的这种情形!”我说。
金美丽俏脸煞白,一昂头:“第二个问题是,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
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和我父亲,一见了她就会有那样的幻觉?”
我闷哼了一声:“在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来说,她对你们的幻觉更多
,她在幻觉之中,进入古代,看到过你和你父亲。”
金美丽在一刹那间,现出了迷惘之极的神情,用力挥着手,过了好一
会,才恢复了常态,笑了一下,掠一掠头发:“真对不起,卫先生、卫夫
人,我要告辞了,我发觉,我们……无法继续交谈下去。”
我知道她的意思,立时道:“对,我们对一些事的观念,截然不同。
”
金美丽神情激动:“我站在现代的立场,科学的立场,而你们恰好相
反。”
我冷笑:“对干明显存在的事实,不是倾力去研究,而只冠以不科学
的称号,这种态度,就是不科学。”
金美丽的声音十分尖历:“什么叫明显的事实?难道我的身体,真会
成为肉碎?”
我声音更冷:“令尊在那个地方,曾清楚地见过许多人的下场。”
金美丽一扭身,急速地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她并不转过身来,声音
仍然十分关心:“卫先生,我发现你心理有点不正常。”
我怔了一怔,我不知曾接受过多少指责,但是责我“心理不正常”的
,还是第一次。
本来,以我的性格而论,在这种指责面前,尤其发出指责的是像金美
丽那样的女孩子,我至多付诸一笑,甚至会觉得十分滑稽,可是这时我有
一股没有原因的暴躁,我竟然大喝一声:“说出事实来!”
金美丽霍然转身:伸手直指我:“你,实际上只不过是卫斯理,一个
人!可是在心理上,你自以为是掌握了什么力量的神,自以为掌握了赏善
罚恶力量的果报神!”
我不计较金美丽对我的态度,可是我不能不计较金美丽所发出的指责
。我想开口反驳,可是在一刹那间,我的思绪紊乱之极,竟然一句话也讲
不出来。而金美丽在讲完了那番话之后,又像是旋风一样转过身去,走出
了门,并且重重地把门关上。在她走了之后,我的思绪仍然没有回复正常
。我迅疾无比地想着她的指责,同时自己问自己:我真的把自己放在有赏
善罚恶力量的掌握运行报应的“神”的地位了?
我当然没有这样的地位,可是为什么忽然会表现完全同意陈丽雪的见
解?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会有极可怕的报应降落在金大富和金美丽的身上?
为什么当我出现这样的情绪之际,我竟然无法控制自己?
我曾几次问陈丽雪(白素也问过),在她回到古代的经历中,她是一
个什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身分。
陈丽雪的回答十分模糊,并不具体——那和我现在的思绪紊乱相同。
她说在那时,她好像掌握了什么力量,对于有恶行的人十分痛恨,那么,
是不是她才是负责报应运行的果报神?
我在一刹那问,想得又杂乱又多,直到我不由自主连喘了好几口气,
才告一段。我抬起头来,发现白素已望着我,我忙道:“这小姑娘的指责
……怪得叫人来不及回答。”
白素谅解:“只怕现在的指责,多少有合乎事实之处。”
我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怎会以为自己是神?”
在过去的一两分钟之中,白素一定想到了和我同样的问题、所以她的
回答是:“陈丽雪也不以为自己是神,可是她说法有了神奇的感应,我想
,是一股不知什么力量,影响了你的脑部活动,使你产生了许多新的、怪
异的相法。”
白素的解释十分易于接受,我表示同意道:“而这股力量,才是真正
的果报神!”
白素“嗯”地一声:“可以这么说,怎么称呼都一样,总之是掌握报
应的一股力量。”
我叹了一口气:“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
我念的是佛教的《法华经》中的经文。白紊也叹了一声:“因为我们
众人,必要在基督台前显露出来,叫各人按着本身所做的,或善或恶受报
!”她念的是基督教新约哥林多后书。
都承认有报应。
既然有报应,也必然有专司运行报应的力量,那力量,自然绝不属于
人的范畴,而属于神的范畴。
这时,我已经十分心平气和,如果金美丽还在我的面前,我必然会这
样口答她:“你错了,我没有在心理上认为自己是掌握报应力量的神,只
不过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和不可抗拒,感染了我,使我觉得应该根据它的
意志来行事,那甚至是宇宙之间许多事情运行的规律,如果没有了这种规
律,一切规律也都不再存在,宇宙之间,就再也没有了秩序!”
金美丽已经走了,我自然没有这番话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
对白素来说,我想到了什么,她可以料得到,我们的思路又接近,她
自然也想到了同样的结论,所以她自然而然地点着头。
我忽发奇想:“这股力量,本来是集中……在一个不知什么样的情景
之中的,会不会是忽然有了什么意外,泄露了一点出来,影响了几个特别
敏感的人,例如陈丽雪、金大富父女、我?”
白素想了好一会,她想是十分认真:“有可能,本来,一切报应的运
行,都和人无关,是另一股力量在操纵的,偶然的机会,天机泄露了,所
以人间才有人感受到。”
我用力一挥手:“那么,金大富所说的那个地方——”白素立即接了
上去:“不能称之为外星人的基地,应该称它为——”我也立即接口:“
应该称作果报神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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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那句活,说得十分大声,话一出口之后,竟然有人又接口,那并不
是白素的声音。
接口者的声音发自门口——他才开门进来,那是胡说,他和温宝裕、
良辰美景等几个小朋友都有钥匙,可以自由进出。
胡说在门口朗声道:“如果有果报神的宫殿,那么,有人,可以说是
从神宫中逃落凡尘的神宫使者。”
我和白素都向胡说望去。胡说的话,虽然无头无脑,可是我们一听就
懂,因为《西游记》的故事深入人心,个个都知道。
《西游记》中的典型故事是:天上什么宫殿——或是太上老君的兜率
宫,或是玉皇大帝的凌霄殿之中的某一个能使神仙,大多数都是使者、丫
环之类,也有甚至是禽兽器物的(倒如太上老君的青牛,洪钧老祖的拐杖
),忽然离开了神的宫殿,来到了凡间。
从神界到人界的过程如何,中国传统小说中照例含糊其同,不清不楚
,例如天界的天蓬元帅,到了人界,竟然误投了猪身,可是又维持着人的
身体。这个猪头人身的怪物,中国人无有不知他的大名。
下了凡的,原本具有神的身分的,大都成为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如
猪头人身的怪物大闹高老庄,但是也有一些在人间执行天界的规律,把天
界的善恶法则,在人间实施。
这一切,作为中国人,人人耳熟能详,胡说这样说,我和白素都能明
白,可是他为什么忽然要这么说,我们在乍一听到之时,莫名其妙。
胡说的回答,倒并不出乎意料:“陈丽雪。”
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
胡说离去,去找陈丽雪,是因为陈丽雪的叙述使我们感到她有隐瞒的
部分,所以胡说便自告奋勇,去问个究竟。
我们有怀疑的,是陈丽雪在回到古代时,经历了那么多幻觉一样的事
,在当时,她所担当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胡说和他长谈之后,应该有答案才是——他的确有了答案,他的答案
是:陈丽雪是天神宫殿之中下凡的使者!、当我们一起向胡说望去的时候
,虽然没有问出来,可是胡说自然知道我们心中的疑问。
胡说坐了下来,皱着眉,他并不是性子急的人,和温宝裕不同,这时
,看他的情形,可以看出他思绪也很乱,要思索一下,或是组织一下,才
可以有条理地把他要说的话说出来。
我和白素都没催他,我们互望了一眼,都根据胡说刚才那一句话的提
示而思索着,同时,发表着我们的意见,白素先道:“看起来,陈丽雪在
古代,担任了相当重要的任务,她在古代,或许没有奖善罚恶的力量,但
是至少有鉴定善恶的力量,把她所见的好的行为和坏的行为记录下来。”
我同意白素的见解,但是有所补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她只是一个旁
观者,金大富父女见到她,就不会那么害怕!”
白素“啊”地一声:“不单是古代,就算在现代,也是一样,她对某
些人来说,有特殊的意义,那些人……是……是……”
我接了上去:“是快有恶报的人!”
白素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对,是快有恶报的人,或者是终于要
有恶报的人,见到了她,就会看到自己可怕的下场,所以才骇然欲绝!”
我也大是震惊:“那么,她……她是……”
胡说在这时,才开了口:“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是照
我的分析,她来自一个专司报应之神的宫殿,所以才有这种力量!”我和
白素都默然不语。
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那是我和白素事先都预料不到的!
金美丽临走的时候,曾指责我自以为是果报神,我当然不是,从种种
迹象看,陈丽雪却是。
她从古到今,察看着发生过的那种种人类行为,然后,给做出这种行
业的人警告,使被警告的人在接受到警告的一刹那,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她的警告,并不是虚言恫吓,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种感觉!
至于接受了警告的人,是不是从此有所警觉而悔悟,或是即使海悟,
也于事无补,那似乎不是她的职责范围了!
突然之间,我把“职责范围”这个词思索了好几遍,不禁又生出了一
种异样的感觉——当我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心理上自然已经肯定陈丽雪必
然和因果报应的运行有关,是冥冥中主宰者着“或善或恶受报”的力量的
一分子!如果那股力量是一个组织,那么陈丽雪就是这个组织中的一员!
借用金美丽对我的指责来看陈丽雪,她就是在表面上一个聋哑女子,是一
个普通人,在实际上,她却有专门的职责,她负责了整个报应的运作中的
某一部分工作——这份责任和工作,决不是来自人界,而是来自神界的!
她是人,可是负有神界的责任!
我把我想到的最后结论,大声叫了出来。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她和我同样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胡说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两位的结论……正是我在陈丽雪处得到
的事实,可是有一点十分奇特,她有时感到自己有职责在身。但在更多的
时候,她十分讨厌自己有这种职责,也就是说,她井非自愿担任这种任务
的!”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她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胡说苦笑了一下:“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感到她必须十分严正地确认善恶也有报应,而且绝不同情有恶报的——任
何报应,都天公地道,绝不冤枉!”
我一字一顿:“这样说来,她并不是天神宫殿下凡的使者。我认为这
只是专司报应的天神宫殿之中,有一些力量飘逸而出,偶然降临到了她的
身上而已。在这件事中,我有时也莫名其妙会有十分强烈的、和我性格不
合的反应,我相信情形和她一样,只不过我受影响的程度浅,她受影响的
程度深!”
胡说受了相当程度的震动:“真有力量在负责报应、那股力量由谁主
宰?那……专司报应的神殿,在什么地方?天上?人间?”
我的回答,更令他吃惊:“在人间,在中美洲,有人去过,金大富,
他去过,而且还可以带想去的人去!”
胡说的双眼睁得极大,于是,我再一次讲述金大富的经历。
胡说至少发出了七八十下惊叹声,等我说完,他才道:“你……准备
去?”
我点头:“本来就准备去,现在,更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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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胡说来回踱步,他行事沉着,在决定做一件事之前,考虑得极其周详
,这是他的优点,他显然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去。
他一面踱步,一面道:“金大富的话,不尽不实,那地方……根据他
的研究,你的复述,听起来,只像是科幻电影中的布景。”
我本来就有同样的感觉,但还是指出了重要的一点:“重要的是,他
在那里真的见到过许多人的未来的下场!”
胡说仍然皱着眉:“还是很难想象,那地方算是什么,一个庞大无比
的档案室?”
我知道胡说疑惑的原因,所以笑着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我明白
你的意思,报应,本来是十分虚无缥缈的事,忽然之间变得具体,自然难
以接受。”胡说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陈丽雪说她所受的困扰,愈来愈甚,她生为
一个聋哑人,已经十分不幸,只想认命,做一个普通的聋哑人算了,实在
不想担任什么专司果报的神明的角色!”
我苦笑:“那只怕由不得她——而且,她如果真的是那种神明,有什
么不好?权力大得很,掌握着许多人的命运,给许多人以各种报应。”胡
说望着我,缓缓地摇头:“卫先生,如果我是这样,我不会觉得有趣,因
为一切好报恶报,都只是执行,而不是决定,那有什么趣味?哪个人要遭
恶报,他做了什么坏事,全不知道,只是执行,有时会十分难过!”
胡说挥了一下手:“譬如说金美丽,如果说执行者都不知道她做了什
么恶事而要遭恶报,却要看她悲惨的下场,这岂非无趣之至!”
我叹了一声:“你想得太多了!”
胡说摊开双手:“是这种现象太怪,令我不能不想———切,好像是
在一种错误的安排下形成的,没有规律可循。”我又叹了一声:“我早已
有这样的感觉,感到不知在什么地方无意间、意外地泄露出了一些力量,
影响了一些人,才在这些入的身上有了这样那样的幻觉,这些受了影响的
人,可能还会进一步通过他们影响别人,例如我,只怕就受了陈丽雪的影
响,有时,会莫名其妙对果报有十分执着,近乎冷酷的看法!”
胡说抬起了头,想了片刻:“那股泄露出来的力量,影响人的脑部活
动,已知的有金氏父女、陈丽雪、你……是不是还有别人呢?”
我道:“可能还有很多,不过我们接触不到一…如果不是恰好你认识
陈丽雪,怎会知道一个聋哑人有着那样奇异的经历?”
胡说干涩地笑:“陈丽雪要我向提出要求,她不想再过这样的‘双重
生活’,她不要回到古代去看莫名其妙的景象,也不要再别人看到她就惊
怖欲绝!”
我苦笑:“我有什么力量可以满足她的要求?”
胡说想了一想:“本来,我也想不出你有什么办法,但是你既然要到
那地方去,总可以有所发现,或许可以帮助她。”
我无可奈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未知是怎么回事,什么真实
的根据都没有。金大富还坚持那地方是一个由外星人控制的基地哩!”
胡说闷哼一声:“我想不会有那么好管闲事的外星人,把上下几千年
的地球人行为都记下来,在一定的时候慢慢算帐!”
我扬了扬眉:“也很难说,各种宗教,都有最后审判之说,诸神的存
在,若果全是指能力远超过地球人的外星人而言,那么,这种在地球人看
来不可思议的事,在外星人而言,就简单之至。”
胡说高声道:“那更说不过去了,若是由外星人在主持,那么,善行
或恶行的标准,是外星人行为的标准,而不是地球人的标准了?”
我默然半晌,因为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想。好有好报,恶有恶报,是
自然而然的说法,但是也模糊之汲。
若说是一般的道德标准,相去也甚远,各有各的不同准则,谁有力量
把一切统一起来呢?
我沉默的时候,白素才开了口,她的声音十分低沉,话也说得相当缓
慢:“的确是依照外星人的标准。地球人的行为的标准都是来自天神的颁
布,你们怎么忘记了耶和华向摩西颁下了十诫的那件事?十诫,就是耶和
华交给地球人的行为标准!”
胡说睁大了眼好一会,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是啊,地球人的行为
标准,都来自各种巨大的,不可测的力量的指示!”
白素进一步分析:“种种巨大的力量,旱就制定了地球人的行为标准
,虽然各有不同,倒也大同小异,有的很严格,有的比较宽容。那些行为
标准,一直在道德上被地球人奉为准则——”我大声接了上去:“可是,
也一直不断被破坏,愈是大具聪明才智的人,破坏得愈甚,向上帝求到了
智慧的所罗门王,就愚蠢到犯了拜祭别神的戒条——那是上帝最不能容忍
的罪行。看起来,地球人矛盾之极,善恶的标准,人人皆知,可是偏要作
恶的人如此之多?”
白素顿了一顿:“所以,才要有报应!”
白素的结论极有力量,使人感到可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心胸舒畅
,如果竟然没有报应,那还成什么世界?
报应,可以说是一种来自宇宙、天神的管理力量,要是冥冥之中没有
了报应,等于社会中没有了法律,那会是什么样的混乱!
三个人都有一会没说话,胡说忽然道:“或许依照地球人的本性,一
切善、恶的标准都相反。地球人本来是动物之一,有很多动物行为,善和
恶的标准就不一样——猛虎扑食羚羊,把羚羊血淋淋地撕开来吞了去,有
什么罪恶呢,是善还是恶呢?那是动物的天性!”
我皱起了眉:“猛虎扑食,不像人那样残害同类!”
胡说这年轻人想得很多,他又问:“为什么残害异类不算有罪,残害
同类就算?”
白素微笑:“问得真有意思,善恶的标准十分复杂,有一套标准,就
说众生平等,杀生就是恶,杀害同类和异类都一样!”
胡说还不满意:“佛教因此吃素,那也不是很彻底,植物难道就不是
生命吗?”
白素反问:“小朋友,人类怎么维持生命呢?”
胡说却笑了起来:“很简单,抛开一切来自天神的善恶标准,依照人
性,自然会有人类自己的善恶标准!”
胡说的这种说法十分大胆,堪称空前,根据人类的天性来看,自行订
定的善恶标准,一定是强权得胜,为所欲为!有力量的为了一己之利,还
顾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可是仔细一想,胡说这样讲也并不可怕。翻开人类的历史看看,人类
不是一直在依照自己的天性在行动着!种种罪恶,一直没有间断过,又有
什么时候遵守过天神订立的善恶标准?
也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要有报应!
胡说引起的问题很多,一时之间,也无法一一有完备的设想,我用力
一挥手:“重要的,还是要到那个地方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力量在主持运
作!”
胡说幽默了一下:“或许,是诸神的联合力量。因为诸神自己的善恶
标准都不一样,若不统一了,如何叫地球人遵行?”
我也笑了起来:“或许,也不必联合统一,可以各占山头,号召一批
肯遵循自己善恶标准的人,奉行这种善恶标准——世上就有一大批人,视
喝酒为莫大的罪恶。”
白素的神情很迷惘:“奇怪,愈讨论下去,愈觉得脱离不了宗教的观
念。”
我也感到了这一点,胡说陡然提高了声音:“还记得A、B、C、D
?”
这句话,若是换了不明就里的人来听,一定莫名其妙之极,但是我和
白素自然明白。我和她自然而然伸出手来,紧紧一握。
在我和白素的生命之中,有整整六年分离,就和胡说现在所讲的A、
B、C、D有关。
那是四个来自外星负责拯救地球人沦落罪恶的使者,整个故事都记述
在《头发》之中。
胡说这时,忽然又提出A、B、C、D来,自然把A、B、C、D当
作诸神来看待,除了A、B、C、D之外,可能还有其他的大具异能的外
星人,各自订下了不同的善恶标准。
从这种推测来看,大联合统一意见的情形未必会有,可是地球在若干
年之前,有许多外星来客几乎在同一时期过光临过,这倒大可肯定!
我和白素都十分感慨:“是啊,诸神各有各的性格,善恶标准也有所
不同,但是原则倒一样的:凡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进行侵犯、干扰
、伤害,就是恶!”
胡说表示同意我这种说法,可是他十分悲哀:“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
命的干扰、侵犯、伤害,那正是人的天性。所以善恶标准在地球上一直未
能好好地实行。”
白素的意见,令我和胡说都鼓掌:“所以,让所有人都知道会有报应
,十分重要。就像让杀人犯知道他必然无法逃避死刑的惩处一样!”
我们一面鼓掌,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报应的时间延得太长,
前生,甚至再前生,许多生之前的恶业,在几百年之后才出现报应,自然
不为人重视了。
我忽发奇想:到了那地方,如果真有一种力量在主宰,能否提议把报
应的时间大大缩短?那样对人性的弃恶向善,必然大有帮助。
这次讨论,到此为止——并不是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而是都觉得愈
讨论下去,愈是进入了各种不同宗教的范围之内。我们对宗教,对诸神,
又另有看法,那是再讨论下去都不会有结论的事!
胡说告辞离去,临走时白素对他说:“请转告陈丽雪,就算她不断回
到古代,人家见了她害怕,不是什么坏事,不必感到困扰。”
胡说的回答是:“我尽力而为。”
胡说走了之后,我和金大富联络:“你什么时候可以动身?我随时可
以奉陪!”
金大富回答得极快:“立刻!”
说“立刻”,自然夸张得很,我和他一起上机,是在两天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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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和金大富这样的人同机,当然不是很愉快的事,幸好对他这个人不必
十分客气,所以我一上来就告诉他:“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别来烦我
!”金大富唯唯答应,当飞机起飞之后,机舱中相当空,我已经用近乎明
示语气示意他远远走开去,可是他还是在我的身边。坐在我的身边还不要
紧,每当我偶然向他望过去,他就现出副欲语又止的神情,这才叫人受不
了。
在那么长途的飞行中,看来不让金大富把要讲的话说出来,他会半途
抽筋。
所以,当他第八次还是第七次现出那种神情来时,我叹了一声:“你
有什么话非话不可,就说说吧,不过,千万记得长话短说。”
金大富连连点头,伸手招来了空中小姐,要了一杯南美洲的烈酒,一
饮而尽才道:“卫先生,你还记得我提及过的那个挑夫?”
我道:“当然记得,是他发现那个地方,看到了一些十分奇特的现象
,你才知道有那地方的。”
金大富咽了一口口水:“这挑夫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土人,知识程度之
低,超乎想象,他带我到那地方去,我说尽了好话,也给了他很多好处,
才能成功,我还告诉他,就在那地方附近有一个矿坑,出产纯金块,任何
人都可以拣拾,他相信,才肯带我去。”
我听到这里,已经觉得浑身燥热,这农伙,竟然用这种无耻的谎言去
骗一个土人,还要说那土人的知识程度低,甚是卑劣之至!
我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金大富避开了我的眼光:“我们先到那地方
,在离开的时候,我自然无法把他带到那个子虚乌有的金矿去。我也不是
有心骗他,我已经十分肯定我会致富,决定致富之后给他大量的黄金,可
是这蠢人却不相信!”
我冷冷地道:“你认为他是蠢人,他拆穿了你的谎言,是不是?”
金大富涨红了脸:“他……蠢!他要是相信我,不消一年,他就是一
个小富翁。可是他自作聪明,蠢人都喜欢自作聪明,他不相信我,和我起
了争执——”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我坐直了身子,听出了将有悲
剧发生,我疾声间:“你把他怎么样了?杀了他?”
金大富急速喘着气,空中小姐走过,我吩咐她把那种烈酒整瓶拿来,
金大富脸色异样,十分急速他说话,看来他本来想大叫大嚷的,但总算他
还明白机舱中不是大叫大嚷的地方,所以才把声音压得十分低:“我没有
杀害他,完全是意外!意外!意外!”
我盯着他:“那挑夫死了?”
金大富倒了半杯酒,就要灌进口中去,我扼住他的手腕,声音严厉:
“你必须保持清醒把事件原原本本说出来,不能喝醉!”
金大富的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点头,再喝了一口酒,抹着口角:
“他和我争执,互相推着,他跌倒时,恰好砸中了一窝毒蜥蜴,给他的后
脑压死了两三条,还有两三条咬中他,毒发身亡。”
我自己曾有面对大量毒蝎的可怕经历,人托称万物之灵,遇上了毒蝎
、毒蜥蜴,还有真的没有抵抗能力——至少是对等的,人可以一脚踏死毒
蜥蜴,毒蜥蜴也可以一口把人咬死。
金大富所说的“意外”,根本无法求证,因为在那种蛮荒之地,事情
发生时,只有他们两个人。我想了一想,冷冷地道:“你在南美洲生活了
多年,自然知道毒晰蝎的厉害,也应该知道被它咬中之后的救治方法!”
金大富答得很快:“是,我知道,把咬中处的皮肉切开来,至少五公分深
,放出毒血,要第一时间进行才有效。”
我指着他:“你为什么不救他,别告诉我你当时没有刀子在身!”
金大富长叹一声:“当然有刀,可是他有三处被咬中的地方,全在咽
喉,我就算想剖他的喉咙,他又怎肯被我剖?就算剖,也势必连喉管、气
管一起剖断,那时,真变成是我害死他的了。他用手指着喉咙,转身便奔
,奔到了一道小溪旁,俯身就喝水——”我听到这里,也不禁发出了“啊
”地一声,金大富疑惑地望了我一下,我道:“被毒蜥蜴咬中了,要静止
不能动,减低血液循环的速度,也不能喝水,一喝水就死。”
金大富连连点头:“等我赶到小溪边时,他早已全身发紫,毒发身亡
了。”
上次他对我说起那个地方时,我就发现他有吞吞吐吐之处,想来就是
曾发生过这件“意外”了。这时,我所疑惑的,倒并不是他说的是不是真
话而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这件事发生至今,必然已有相当时日,而且也绝没有人追究,一个土
着挑夫突然不见了,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金大富不说,世上决无人知道其事,那么,金大富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
我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他,只是盯着他看。金大富这个人出身卑微,
人格也绝称不上高尚,可是他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必然明白我在听了
他的叙述之后心中所产生的问题,不用我问出来。
果然,他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件事,虽然是意外,但是我也一直耿
耿于怀,心中十分难过,到了那地方……我对那地方有一个感觉,不论你
心中有什么秘密,一到了那里,就再难隐瞒,一定会给人知道,所以我才
告诉你。”
我仍然不出声,他又做着手势:“你迟早会知道这个秘密,我自然也
不敢说谎骗你。”
我知道他绕来绕去,还是未曾说出真正的目的来,所以仍然不出声。
金大富哭丧着脸:“我一真在想,我……会有那么可怕的下场,会不会是
……这件事的缘故?要是这件事,自然要先让你知道,你才能替我消解灾
难。”
我望着,几乎没有一口口啐在他的脸上!
他的下场,是一个没有希望的疯子,可怕得不住用力扯他自己的嘴已
,甚至头和身体分离,这样子的报应,怎么是那种小事所种下的因?
我的眼光一定十分可怕,所以他现出闪缩的神情来。我语音冰冷:“
你要弄清楚一点,我没有答应你什么,也没有任何消灾难难的本领,根本
连那地方是怎么样的,我都一无所知。”
金大富又掏出手帕抹汗:“你有办法的,人人都知道你首办法的!”
我懒得和他争下去,伸手直指着他:“如果你的下场正如你预感的,那么
,就必然不是这件意外,而是你曾经做过极坏的坏事!”
金大富紧抿着嘴,过了好一会,才道:“没有,当然我做过了不少坏
事,可是没有比这件更严重了,这件,牵涉到了人命,而且我确然在事先
欺骗过他!”
我本来想告诉他,一个人前生、前再前生、或是几百年前一直积累下
来的罪孽在适当的时候,会发作出来,但是一则,那只是我的推测,没有
事实可作证明,二则,我已把这番假设的理论向金美丽说过,她根本不相
信,所问的一切问题我也没有一个说得上来,看来金大富的反应也会一样
,我不想再自讨没趣了。
所以,我只是冷冷地道:“既然是这样,我也没有别的意见。”
金大富呆了半晌,默默地喝着酒,让我清静了半小时左右,忽然又道
:“到了那地方,我相信你必然能和外星人见面,他们……会听你的劝说
,把我的下场改一改!”
他一开口,我正要觉得不耐烦,但是他说的那一番后,令我心中一动
。虽然他仍然在老调重弹,可是我想起了一点,他曾到过那地方,只是听
他形容了那地方的情形,没有听他对那地方的那种奇异现象的意见!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表示要和他好好谈一谈,他大是受宠若惊,挺
直了身子听我说话,我先把那地方看到的一切情形,都可能是一些人应得
的“恶报”的假设告诉了他。
他听了之后,呆了半晌,神情难看之极。
我连问了他三次,他才有了反应,我问的是:“你对这种假设,有什
么看法?”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哭丧着脸:“我为什么要遭恶报!”
我的回答很直接:“当然你曾种下了恶果!”
金大富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回答,自顾自摇头:“不对,不对,若说是
人人的恶报……说来得恶报的人……不会少……会全在那地方有纪录?”
他提出的只是疑问,并没有反对我的假设,我又问:“在那地方看到你自
己的时候,你是不是有被最后审判的感觉?”
金大富的身子颤动了一下:“极害怕,脑际嗡嗡作响,心中只感到,
这次逃不过去了!逃不过去了!害怕得全身发抖……抖得厉害。”
他的声音也跟着在发抖:“我不知道什么叫最后的审判,可是那就像
死了之后上了阎王殿差不多!”
金大富说得十分好,“最后的审判”是来自西方的说法,中国人传统
的说法是“上了阎王殿”!同时,我也明白何以金大富一直说我可以替他
消灾消难了。
上阎王殿的传说中,在殿上的阎王是“善和恶的终审法官”,可以根
据一个人生前的某些行为,随意改变这个人的最终结果,是发放还阳,继
续他的生命,还是罚下十八层地狱,都是可以随时改变的。
金大富以为自己曾下阎王殿,或至少他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才来求
我,以求改变他的结果。他忽然坦言那一宗挑夫死的意外,只怕也是出于
一种赎罪的心理,希望这样子做,结果会改变:我望了他好一会,叹了一
声:“然后,那印象就一直深印在你的脑海之中?”
金大富神情苦涩:“一直到了那天,在你住所的门口,看到更可怕的
……景象。”
我再问:“你在那地方,看到自己那么可怕的结果,也是从一个电视
画面中看到的?”
金大富双手互相拗着,令得手指发出“拍拍”的声响来:“我不能肯
定那是不是电视画面,可是在一个平面体上现出活动的影像,那是什么?
”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好道:“不管那是什么,你一看到,就想到
了那可能是你自己的下场?”
金大富吸了一口气:“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挥了一下手:“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什么你不把看到的画面
毁去?”
金大富在刹那之间,双眼睁得老大,失声道:“有用吗?把看到的画
面毁去,会有用吗?”
我用力摇头:“我不知道,但孙悟空大闹阴曹地府,一笔在‘生死簿
’把他的名字勾消,从此他就再也不会死亡了!”
我说的是小说中的故事,本来是不应该引起什么特别强烈反应的,可
是金大富既然有过“上阎王殿”的经验,他的心理状态自然与众不同,他
听了之后,足的半分钟之久维持同一个姿势不动,然后,现出极度悔恨的
神情,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引得两个空中小姐发出了一下
惊呼声。
我忙安慰他:“别懊恨,如果有用的话,反正我们还要去,再把它毁
掉,还来得及!”
我这样一说,金大富又高兴了起来,他大大喝一口酒,手背抹着口角
,得意地道:“神鬼怕恶人,也是有的,看见我根本不怕,神鬼也莫奈我
何!”
事情还不是真的有了转机,只是略有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他就现出
了小人得志的神情来,我闷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会他,自顾自闭上眼睛。
金大富又在我的身边说了一些什么,我没有留意,在那一刹那问,我有了
一个极其怪异的感觉。我十分清楚肯定我的身子没有动过,还是在飞机舱
的座椅上,在我旁边的仍是令人讨厌的金大富,可是我又十分清楚肯定,
我正在进入一个地方。两种感觉都那么清楚,好像我一个人忽然之间分裂
成为两半,产生了两种感觉,两种想法。
那种异样感觉的时间极短——一有了这种感觉,我就想睁开眼来,要
弄清楚是什么一回事。从大脑下达睁开眼来的命令,到眼睛真的睁开来,
只怕连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都不用。
可是,我竟未能睁开眼来!
这说明我有那种怪异的感觉的时间极短,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在
说:“啊,你也来了,正好让你看看,对你说,说不明白,我是陈丽雪!
”
陈丽雪的声音!而在一听到了他的声音之后,我也看到了她!
任何人,都不可能突然出现在一万公尺高的机舱之中,陈丽雪也例外
。
一看到了她,我还完全没有看清周遭的情形,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
了!
事实上,这时周遭十分黑暗,我看出去,只是一片黑暗,但是可以看
到陈丽雪,她穿了一件淡色的衣服,在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她的身形,如
果不是我先听到她说了凡句话,说出她自己是陈丽雪的话,在这种朦胧的
环境之中,我也不能认出她是什么人来!
这时,我虽然一下子跌进了幻境之中,可是我仍然保持高度的清醒,
我首先想到陈丽雪是一个聋哑人,怎么忽然会听到她的声音了呢?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正在向她走过去——一开始的时候,
只是感到了在向她走过去,可是在“感到”走出两步之后,我就知道自己
是真正在向她走过去,我已经不在机舱中了,我走的,踏踏着的,绝不是
铺着地毡的机舱走道,而是铺着青石板,有着厚厚一层落叶的一条道路。
同时,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这条青石板铺成的路是在一
座林子中,那林子全是十分高大的大树,每一株,都至少有一人合抱粗细
。
我才一开始感到自己被转移了环境,又听到了自称是陈丽雪的声音之
后,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知道我回到了古代!和陈丽雪曾不止一次回
到古代一样,我回到了古代!
奇妙的是,我知道我回到古代,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决不是这个
时代的人,我有我自己的时代,然而,我又绝没有问自己,既然我有自己
的时代,为什么又会回到古代来!
这样的叙述,听起来有点混乱,但十分实在。我也没有问自己回到古
代来扮的是什么角色,仿佛那是自然而然,必然会发生、必须发生的事一
样。
在这种心境之下,我至少明白了一点一一我曾不止一会问陈丽雪,当
她在回到古代时,她担任的是什么角色,她都说不上来。
这时(或是事后),如果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也答不上来:我在
古代担任什么角色呢?我在现代,又担任什么角色呢?都不应该成为问题
,我就是我,一直都是我,在书房中的是我,从书房到了客厅的是我,自
然还是我,不会变成别人!(或许这一段叙述有点玄,那是因为我那时的
经历,确然很玄。)我走向陈丽雪,很平静,思路也十分清新明白,我看
到陈丽雪穿着宽大的浅色的袍子,式样十分简单,也自然显得古朴,我再
看看我自己,也穿着同样的浅色的宽袍。
我抬头看天,天上略可见一些星,不见有月色,所以四周围十分黑。
我肯定时间虽然有所转移,但我还是在地球上,星虽然不多,是看惯看熟
的星空,到了别的星上,星空大抵不会有那么熟悉。在那十来步路之中,
我思绪飞快,想了很多很多问题,我想到有能力在时间中旅行的王居风和
高彩虹,如果他们知道“我来了”,赶来和我在这个时间相会,那是多么
有趣的事。
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笑了起来。
陈丽雪问:“你笑什么?”
她开口、发声、讲话,完全和一个正常人一样,而且她的声音,略带
沉哑,也就格外柔和动听。我失声道:“啊,你会说话了!”
陈丽雪展颜:“你信不信?好多次进入这种境界,我完全没有说话的
机会,刚才我一到,看见你也来了,就自然而然可以说话。”
我吸了一口气:“你看到我来,你看到我从哪里来?”
我这样问,自然是想知道一些我“进入古代”的情形。陈丽雪的回答
,令我怔一怔,她答得十分自然,然而她的答案,却和一个极着名的答案
一样!
她伸手向我身后一指,我循着她所指转头看去,看到那是一片黑暗,
也就在这时,我听到她的回答:“你自来处来。”
从来处而来,往去处而去。
这是充满禅机的言语,这时却从陈丽雪的口中自然而然他说了出来。
充满禅机的语言,正要这样随意说出,才能使听到的人有当头棒喝之感,
若是刻意准备安排,大打机锋,反倒成了唇枪舌剑,哪有振聋启愦之功?
当下,我并不转过身来,只是望着那一团黑暗。陈丽雪看到我是从哪里来
的,那里是什么地方,都是来处,没有分别,反正所有的人,都是来自来
处,也必然去到去处!
唐朝时的李绅和龟山寺僧的对答,本来就大有禅意,这时出自全无机
心的陈丽雪口中,含意又深了一层。本来我还在想许多问题,例如何以我
会忽然从现代来到了古代等,但现在,我可以把这些问题抛开去!没有什
么不同,反正人不论在什么境地之中,都是从来处来,大可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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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回头来,陈丽雪正好在问:“是不是有一股
力量同时影响了你我的脑部活动,所以使我们同时回到了同一个时代。”
一听到陈丽这样问,我就知道她这时和我一样,思路十分明白。
在第一二次回到古代时,她可能会感到十分迷惘,但是经过她和白素
和我的交谈,经过我们的分析之后,她对于事情的发生,至少有了一走的
了解,所以她变得十分清醒和冷静了,我点头:“也许,在忽然来到这里
之前,你是在什么地方?”
陈丽雪侧着头:“在房间里,胡说刚走,我准备到我自己的店铺去,
对了,我的震荡型传呼机突然有了信号,是尊夫人叫我!”
我扬了扬眉:“白素找你?什么事?”
陈丽雪笑笑:“不知道,她请我立刻就去,我一转身,准备走出房间
去,可是一步跨出,就跨到这里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你。我有过很多次
这样的经验,一下子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而在这里,我又完全没有言语的障碍,真叫人高兴!”
她说到这里,又自然而然,习惯性地作了几个“高兴极了”的手势,
我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有趣之极。我一生之中,古怪的经历多
至极矣,可是明明是两个现代人,忽然在古代相会,而且又极之清楚自己
的是现代人,这样怪异的经历,却也未曾有。
陈丽雪又发出一连串的问题:“我们来到的是什么朝代?会看到些什
么情景?”
我摊着手:“不知道,你经验丰富,由你来决定!”
陈丽雪忽然又道:“尊夫人如果久等我不着,找上门来,不知道是不
是会在我的房间里发现我!”
我对这个古怪的问题一点准备也没有,所以我自然回答:“怎么会?
你人在这里,这里是一片林子!你不在房间里!”
陈丽雪对我的回答显然极其不满。侧着头望着我,我立即想起,我仍
是在那么奇妙不可思议的环境之中,一切自然也不能照常理来解释。
一想起这一点,我就更正了我的答案:“如果现在我们感到自己在古
代的一个林子中,只是我们的脑部受了外来力量的干扰而产生的幻觉那么
,你的身子应该还在房间中,而我的身子在机舱中。”
陈丽雪显得十分兴奋:“这个问题很快会有真实的答案——机舱中必
然不止你一个人,那些人可以告诉你是不是从机舱中消失了,要是不,那
么这些都只是幻觉,是一个梦,我们是在梦中相逢。”
我想了一想:“我看我的身体还在机舱中,我也不认为那是一个梦那
么简单,我们都十分清楚自己的来处,这种情形,倒有点像是……灵魂出
窍。”
陈丽雪忽然拍起手来,神情高兴莫名:“也可以说是元神出游。”
我也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兴奋,因为这种情形毕竟十分罕见,是一个极
新、极奇妙的经历。
我也拍着手:“元神出游比灵魂出窍更实在,而且你的情形更接近元
神出游——每有修道入走火入魔,身子僵如木石的,可是元神出游,肉身
一样可以有各种活动,你肉身又聋又哑,那只是身体机能上的阻碍;你的
元坤,就没有这种缺陷。”
陈丽雪昂起了头,喜容满面:“不过根据道家的修炼方法,要修到元
神可以出游,不知要花多少功大,我从来没有修炼过什么,怎么会有这样
的神通?”
我也笑:“我也没有修炼过什么,我想,那一定是那股外来力量的作
用,我甚至知道那股力量的来源——我正要到那地方去。”
陈丽雪有语言能力,和她交谈自然容易得多,也快捷得多,我把金大
富发现那地方的情形和我的设想告诉她,也把胡说的假设说了出来。
陈丽雪听得扶住了一棵大树,笑个下停:“我当然不是什么天宫使者
,也不会是什么专司恶报的神,只不过是受了不知什么力量干扰脑部活动
的受害者。”
她说了又笑,笑了又说:“世上有很多奇才异能之士,说不定也和我
一样,是脑部活动受了干扰的无辜受害者,却无意之中,成了高手异人。
”
陈丽雪四周看看,青石板铺成的路一直通向前,看来在不知该向何处
去的情形下,向前走最是合理,我伸手向前指了一指,陈丽雪点头表示同
意,我在这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可是我没有问出来。我想到的问题是:
“你难道不害怕自己不能回去吗?”
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我自己想到了这个问题时也不禁感到了一
股寒意,而陈丽雪这时的神情愉快,何必令她害怕?
我又飞快地设想了几个“不能回去”的可能——在这种古怪特异的遭
遇之中,自然而然会有许多古怪的想法。
我想到,如果我“不能回去”,唯一的可能,是那个在机舱中的我变
成了一个无可药救的痴呆人,固为我的灵魂留在古代,不能回来了。
我又想到,世上有很多莫名其妙、突然变成了痴呆的人,又焉知他们
的元神不是正在古代或未来过着另一种生活?离魂的倩女,身子还痴痴呆
呆地在闺房之中惹人可怜,而她的灵魂,则在千里之外和情郎逍遥快乐!
我也想到,灵魂和元神,可能根本是同一回事,道家的修炼,总以为可以
把元神炼成一个实体,那一定是错觉,就像我现在,我感到自己实在的存
在,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感觉。
实际上,所有元神,是一组无影无踪的记忆功能,是电组织所发出的
一种能量,一组记忆波。
忽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发现”,我不禁大是高兴,不免有点手舞足
蹈,同时,我又想到了更多,元神、灵魂如果根本是同一现象的话,那么
,我现在经历着的灵魂离体,感觉是如此实在,从前似乎没有相似的报告
。
在我的熟人之中,原振侠医生曾有灵魂离体的经历——原振侠和年轻
人,不但灵魂离体,而且在回来之后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个由勒曼医院
炮制出来的身体。
和他们一样有死而复生经历的,是黑纱公主。
(死而复生,是灵魂离体之后又回来的儿种形式中的一种。)黑纱公
主的遭遇更奇,她灵魂回来之后,进入的一个身体非但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而且不是地球人的身体,是一个不知用什么方法产生出来的身体。刚开
始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渐渐,她发觉她的新身体有许
多地球人身体达不到的功能;她在逐步发挥这些功能的过程之中成了一个
名副其实的女超人!
(黑纱公主的怪异经验、会在《公主传奇》故事中一个一个说出来。
)原振侠医生一直在说,要会齐年轻人和公主,一起把灵魂离体的经过情
形,详细告诉我们——我、白素,可能还有温宝裕、良辰美景、胡说等,
但是一直没有实行,等到有这个聚会的时候,我也有了另一种不同的灵魂
离体经验,自然可以拿出来交流一番,使得这个神秘之极,有关生命奥秘
的奇妙现象,可以得到进一步的阐释,也可以进行更多的假设。
我浮想联翩,并没有开始向前走,陈丽雪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
道:“有人来了。”
我一定神,向前看去,不但看到了有一点光亮在摇摇晃晃地移动,而
且也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十分怪,每一步,都发出“踢他”两个音节的
声响,那是有人把鞋子不好好穿着,而只是趿拉着,又故意放慢了脚步来
走路的声音,通常,用这种方法来走路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文人雅士、正
人君子,大都是市井流氓一类的人物。
陈丽雪年轻轻,多半不知道这种穿鞋的方式,所以有点怪。
那一点摇晃的灯光,当然是前来的人手里提着的一只灯笼。
本来,和陈丽雪见面后,周围的环境并不能确切他说明我们是处身于
古代,我们觉得自己到了古代,只不过是我们的感觉。
这时,看到有人提着灯宠走过来,那自然可以肯定我们真的是到了古
代了!
和陈丽雪相视一笑,我作了一个手势,陈丽雪和我一起躲到一棵大树
之后,脚步声和灯笼的光愈来愈近,跟着看到一个人摇晃着走过来,脚下
果然只是趿着一只布鞋。
那人的背上斜插着一根棍子,灯笼的光芒映着他的脸,我和陈丽雪不
由自主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摇晃着走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大富——一个和现代的金大富一
模一样的人,服饰打扮,如陈丽雪上次看到他的一样,他背后的那根棍子
,也正是一半红一半黑的水火棍。
金大富向前走着,不一会就经过了在我们身前的大树,我和陈丽雪没
有交换意见,就自然而然跟了上去。开始的时候我们十分小心,怕被金大
富发现,可是后来发现金大富根本不觉察我们,有好几次明明有声响,在
寂静的夜中听来应该十分刺耳,但那可能只是我和陈丽雪才有的感觉,事
实上,根本没有声音发出来。
当第二次有声音发出来而金大富仍然一无所觉时,我和陈丽雪不由自
主停了下来,互望着,陈丽雪神情骇然,显然他和我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我所想到的是,我和她既然是处在灵魂出窍或是元神出游的情形之下,那
我们根本不会有形体,只是我们自己感到十分实在,别人根本看不到我们
,摸不到我们,我们全然是什么都没有的。
陈丽雪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用力摇头,叫了起来:“不会的,
他会看到过我,而且现出十分害怕的神情来,他见过我。”
陈丽雪这一叫,更证明了我所想的是事实——金大富就在十来步这前
,身后忽然有一个女人在大呼小叫,他决无听不到之理,可是他连头都没
有回一下。
我明白陈丽雪为什么要高叫,她宁愿被金大富发现,被金大富看到—
—甚至我也是一样,因为,任何人若是知道自己无形无体,看不见摸不着
,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都决不会心情愉快的!
说得再明白一些,当一个人知道他自己不是人,没有了人的身体,只
是用灵魂方式存在之际,他旨先想到的就是:自己死了!变成了鬼。
这种感觉非但不会令人感到愉快,而且还令人觉得恐怖之极。
陈丽雪还在喘着,她忽然紧握住我的手:“不对!我们互相可以看到
对方,他没有道理看不见我们。”
金大富就在我们前面,摇晃着向前走,他不仅看下见我们,而且根本
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我和陈丽雪互相可以看到对方,是因为我和她的情
形一样,我们是同类!两组来自现代的思想,或者说,是回到了古代的两
个鬼!”
在我们的身体,还留在原来的时间,原来的地方,回到古代的,不知
是我们脑部活动的什么力量,什么部分?
我十分平静他说了一句:“我们可以互相看到,因为我们是同类。”
我说着,加快脚步,向金大富追去,陈丽雪也急急跟到我的旁边,当我们
两个人离得金大富十分近,伸手可及的时候,有十分奇妙的事发生,金大
富像是有所觉察一样,陡然站定,转过身来,提起手中的灯笼,向前照着
。
这一来,他和我们正面相对,通常人和人之间很少这样正面相向的,
所以我和陈丽雪都自然而然后退了一步。
陈丽雪首先大声道:“喂!这次你见了我,怎么不感到害怕?”
金大富这时只是略现惊慌,并不如陈丽雪所说的惊骇欲绝。
我和陈丽雪就在他面前说话,可是他显然绝感不到我们的存在,他的
神情十分疑惑,伸手在后脑上抓着,瞪着前面(事实上是瞪着我们),却
又一无所见。
陈丽雪声音十分恐惧:“他……一定感到了什么,不然何以突然停下
来,转过身来?”
我想开开玩笑,说几句话令心情轻松一些,所以我道:“或许在我们
逼近的时候,他感到有一阵阴风自身后袭来!”
陈丽雪张大了口:“那……那我们……岂不是……”
她活还没有说完,已看到金大宫转回身去,大声向前吐了一口口水,
道:“见鬼了!”
我看到陈丽雪神情骇绝,忙道:“别被那个‘鬼’字吓着了,我们现
在不知是以一种什么形式存在,可以称之为“一组记忆”,也可以称之为
“元神”,当然也可以叫作“灵魂”或“鬼”。我们并不是人死了之后的
那种“鬼”,而只是脑部活动突破了时间空间的一种异常的活动,那是极
难得的一种经历!”
我的解释不是很容易明白——这种奇异之极的现象,谁能解释得明白
。因为身历其境,所以也还可以接受。
陈丽雪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声音仍然干涩:“真不可思议,我们两个
……竟然回到了古代,成了鬼!”
我也感到了十分奇特,想了一想:“这正好回答了你第一次来见我时
的问题,你曾问我,当你回到古代时,金大富和金美丽看到你都骇然欲绝
,你不知道自己那时是什么样的怪物!”
陈丽雪骇然:“难道我真的曾是青面撩牙的鬼怪?”
我用力一挥手:“当然不是,根本没有人看得到我们,他们那两次看
到的,一定是他们自身的可怕下场,就像在我家门口,金大富看到你的情
形一样。”
陈丽雪双手捧住了头:“我们究竟处于一种什么现象之中?应该怎样
办?”
和陈丽雪对话的过程之中,我已想到了很多,所以我很侠就回答:“
一切全是我们脑部受了不知什么外来力量的影响,产生了异常活动的结果
!有科学家说,人做梦,也是脑部的一种异常活动,那么就当我们是在做
一个怪不可言的梦好了!”
我向已渐渐走远的金大富指了一指:“既然在做怪梦,索性做下去,
跟上去看看他鬼头鬼脑去做些什么事!”
虽然陈丽雪接受了我“做怪梦”的说法,但是一切感觉都那么实在,
神智上绝对清醒,那是十分奇妙的感觉,在消除了恐惧感之后,会令人十
分刺激兴奋,陈丽雪发出了一下叫声,陡然发足向前奔出去,我也跟着奔
向前,在我们奔到离金大富十分近的时候,他又停了步,转过身来。
我可以肯定,金大富一定感到了什么,大有可能真的是“一阵阴风”
——传说之中,被鬼魂跟在身后的入,都会有这种或近似的感觉。
回到了古代,已经是一大奇遇,在古代竟然是“鬼”而不是人,那是
奇上加奇,我也不禁童心(鬼心)大发,就在金大富转过身来时,伸手向
他的脸上掴了一下。
那一下,自然打得不是很重。在我来说,确然是打了他一下,但是金
大富并没有捱了一下打的反应,他先是怔了一怔,又立时伸手在被打的脸
上摸了一下,现出莫名其妙的神情——他一定感觉到了什么,可也绝不是
感到了被打!
陈丽雪在一旁看到了这种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有趣,原来鬼
真是那样捉弄人的。”
我也觉得好笑,又伸在金大富的头上重重敲了一记,金大富又伸手去
摸头,现出害怕的神情,转过身,加快了脚步急急向前走。
我和陈丽雪没有再捉弄他,只是跟在他的后面,不一会,就穿出了林
子,转进了一条小路,路看来十分荒僻,在小路的尽头有几间砖屋,看来
十分结实,不知是什么用途,金大富推门走进去,我和陈丽雪一闪身进了
屋子,金大富的手中仍提着灯笼。在进屋子的时候,我绝对可以肯定陈丽
雪就在我的身边,可是一晃眼,她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只吃惊了极短的时间,就明白陈丽雪回去了,她的怪梦已经结束,
我还在继续我的怪梦。
我吸了一口气,只是略停了一下,就跟着金大富穿过了一个院子,来
到了一问房间中,房间中一无所有,只有地上铺着的一方草垫,草垫上有
一副被褥,却全是绞罗绸缎,而且有着精美绝伦的刺绣,和四周的环境极
不相衬,那艳红色的被子之下像是有人。
金大富一进来就上了门闩,挂起了灯笼,搓着手来到了被子前,一抬
脚,掀开了被子。被子下果然有人,是一个只穿着亵衣的女人,肌肤赛雪,
容颜美丽之至,我一看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就立即相信她就是陈丽雪曾在
古代见过的那个女人,他曾和武士有过一次幽会,后来又被金大富勒索。
这时,她的手、她的脚都被绑着,口中亦被勒了一条绸带,我当然不
知道她何以会落得这样,我一步跨向前,在刹那间我看到了金大富盯着那
女人的邪恶之极的一张脸。
我自然而然一拳挥出,击向金大富那丑恶之极的脸上,可是金大富的
行动并没有停止,他只是略怔了一怔,便继续俯下身接近那女人!
我想再挥出第二拳,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呼:“卫先生,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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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书路--报应>>
二十四
相信大家都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是怎样的了。
我陡然站了起来,右手还是副准备挥拳的姿势,金大富满面惊惶地在
我的面前。
我身在巨型客机的机舱之中——我的“怪梦”也已经结束了!
我呆了一呆,向金大富挥了挥子,示意他不必大惊小怪,然后我又坐
了下来,喝了一口酒。金大富用十分怪异的神情望向我:“卫先生,你刚
才……做了一个恶梦?”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刚才的一切,自然可以说是我做了一个梦。
可是如果陈丽雪也有同样的经历呢?那自然不是一个普通的梦了,那
可以称之为一个怪梦。
怪梦之所以发生,是由于有一种力量同时影响了我和陈丽雪,使我们
两人的脑部发生异样的活动。
那股力量,要我们有这种“怪梦”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想我们进一
步看到金大富在苦干年之前所犯的恶行?
不过很难想得通的是,要我和陈丽雪看到又有什么作用呢?
我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是在我亲身的经历之中,我隐约可以体验到一
点:一切都不像是经过刻意的安排,而全是一些偶然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我感到那股力量并非有意影响我们,而只是偶然的,恰好
和陈丽雪的脑部活动在某方面有相同之处,易于感应到那股力量,所以才
受了它的影响,而有了”回到古代变成鬼魂”的怪异经历!
事情真是太复杂了一点;回到古代,已经够复杂的了,变成鬼魂也十
分复杂,两桩事加在一起,只要略想一想,就会使人脑袋发涨!
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金大富这个人曾经恶行多端,已绝对可以肯
定,虽然他古代的恶行在现代已难以查考,难以将他定罪,可是冥冥之中
自然会有力量,使他犯下的恶行得到惩办。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一直在胡思乱想这些问题,飞机降落在第三站
,我就和白素通电话。
白素一听到了我的声音之后,劈头一句就间:“陈丽雪想知道你是不
是——”我不等她问完,就道:“是!我忽然回到了古代,见到了她,在
古代,我和她都没收有形体,如鬼魂似的存在!”
白素“嗖”地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怪事,确然可以令任何人吃惊。她
又急急地道:“陈丽雪比你早离开古代,她和我都急于想知道后来的事。
”
我叹了一声:“我也没有在古代逗留多久,只是看到了金大富进一步
的恶行!”
我把接下来看到的事说了一遍。
白素一面听,一面告诉我:“陈丽雪在我房里……金大富这家伙一定
最后杀了那女人!”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可能更不堪!”
白素停了一停:“你走了之后不久,金美丽又来找我,要我安排她和
陈丽雪见面。”
我“啊”地,一声:“你答应了,所以才会和陈丽雪联络?”
白素答应着:“金美丽很快会来,她们两人见面,你认为会发生什么
事?”
我叹了一声:“很难说,可能金美丽又会看到自己的身体被靡碎,也
可能什么也没有,总之,不管金美丽有什么疑问,都要我那个地方再说,
我相信令得我和陈丽雪脑部有这种异常活动的力量,也是从那地方来的!
”
白素用相当低沉的声音说:“你多保重!”
我略感到奇怪,这次我出门,她特别这一类的叮咛,她说觉得金大富
这人靠不住——我闯荡江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自然下会把金大富放在
心上。
我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和白素通话之后不久,又上了飞机,在转了几
次机之后,最后,利用了一架直升机,由我驾驶,降落在一个看来像是干
涸了的小湖的湖底,那是这一带唯一可供降落的平地,除了这一处平地之
外,不是起伏的山冈,就是浓密的原始森林。这一带,是中美洲的蛮荒之
地,罕有人迹,原始之极!
直升机降落之后,金大富讨好地道:“卫先生,你有丰富的蛮荒猎奇
经历——”我不等他说完,就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的经验绝不会比我
少,由你带路吧!”
金大富指着湖底,那地方全是干了的泥,泥上有车轮的痕迹,他道:
“上次我们驾了一辆汽车到这里扎营,每在雨季,山水流下来,这里是一
个小湖,可是一到旱季,就必定干涸。从这里出发,向北走,进入山区,
那地方是……在一个很大的山洞之中!”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把此去要用的物品整理了出来,分成了两份
,金大富提起了较大的一份,背了上去,迈步便走。他当了富豪也有好几
年了,居然还维持着那么好的体力,倒也难得。
当晚,才一进入山区,他就提议扎营,我打量了一会环境,这一带的
山区,都呈一种看来令人不舒服的暗红色,十分怪异,天黑了之后,在月
色下看来,反倒好得多,我们使用的是个人用的小营帐,山溪的水很清冽
,金大富吃完了饭之后,就不断喝酒,喝了酒之后,乱七八糟说话,我听
得不耐烦了,就大喝同声:“说些有用的话来听听!”
他呆了一呆:“有用的话?”
我直视着他:“我相信你对于自己的前生、再前生等所做的恶行,一
定什么清楚。”
金大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我们扎营在山溪边,溪水十分湍急,在流
过山石时,会发出一种类锐的声音,听来像是什么动物在嘶叫。
静了好一会,他方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感到,当我
……的最后结果来临之前,我会十分清楚自己何以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仍然盯着他,他缓缓摇着头:“我不能够肯定,但是有这种感觉!
”
他说到这里,陡然跳了起来,大叫:“要是人人都一样,我没有话说
,要是只对我一个人,我不服!”
我冷笑:“你放心,一定人人如此!”
金大富不再出声,神情十分难看,过了一会,他才道:“就算人人如
此,我也要例外!”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现出了一脸的狠劲来,我心中想,他不知道做下
了多少恶行,未必全在古代,只怕他这一生也有许多恶行,他自己也知道
,所以才那么害怕报应的来临!
如果他的愿望竟然可以达到,那么果报的规律就被他打乱了,是不是
像人间的法律一样,总有些漏网之鱼?我一面想,一面挥手:“当然不可
能有这种情形!”
我这样说的时候,明显在感到身边金大富的震动,我向他看去,只见
他的脸色难看之极,脸上的肌肉扭曲,一脸都是邪恶的神情。
这种样子,我看了也不禁暗暗吃惊,那就像我刚才回到古代看到他的
神情,我甚至忍不住握紧了拳,想向他一拳挥出!
他在我向他望去时,陡地转过头去背着我,即使在他的背后,我也可
以感到透自他内心的那种邪恶,那令我产生了一股极度的厌恶感,所以也
自然而然转过身去,我听得身后金大富发出了一阵咕哝声,不知道他在说
些什么,我没有理会他,只是道:“明天我们可能要付出许多体力,还是
早点休息吧!”
金大富答应了一声,我也没有再说什么,闭上眼睛,放松肌肉———
个经过严格东方武术训练的人,可以很容易使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同样,
也很容易在睡眠状态中保持警觉,一有什么异动,就容易醒转。
当我才一醒转之余,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先不睁开眼来,我知道有
一些事情发生了,先是听到了一阵“拍拍”的声响,等我睁开眼来时,我
不禁呆了一呆。
是那种声响令我醒来的,在睁开眼来之前,我已经对那声音作了好几
个设想,可是睁开眼,一看,发觉那种撞击声,竟然是一个人的头部和山
石相碰时发出来的,自然令人愕然之至——金大富在跪在地上叩头!
他的头一下子又一下撞在地下的山石上,才发出这种“拍拍”的声音
来1他不但在叩头,而且在喃喃祝告,声音很低,听来也很含糊,由于四
周围十分静,所以可以听得清楚,他在祝告的是:“过往神明,不论来自
天界仙界冥界鬼界,请听金大富诚心祝告,只要能使我平安无事,一定替
各路神明广修神殿,重装金身,我金大富若蒙各路神明庇护,一定没齿不
忘……”
我听得他在这样叩头祝告,真的忍不住想哈哈大笑!若不是这时我又
看到了一个相当奇异的现象,我已经一面笑,一面大声斥责了!
金大富的祝告,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般世人,不论向什么神
明祈祷祝告,大抵类此,都是要求神明庇佑,然后许下诺言,一等到神明
的护佑实现了,也就实行自己的诺言。
千百年来,似乎从来也没有人明白到这是可笑的行为,神明既然有能
力施展神迹,如何在乎人间凡人的平凡酬谢?
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这样的许愿祝告必然难以打动任何一路神
明的心,可是偏有那么多人祝告。
(我知道一个故事,有一个魔王接受凡人的祷告,接受向他祷告的凡
人的要求,但取的代价是这个凡人的灵魂,魔王索取代价时可怕之极。这
个故事是原振侠医生的一个经历。)金大富这时一面叩头,一面祷告,看
来十分诚心,令我觉得十分奇特的,是他并不是平空在叩头,在他的面前
,一块山石之上,放着一样东西,他是向着那个东西叩头的。
那东西看来像是一只方盒子,并不是什么神像,黑暗之中看来,约有
二十公分立方,颜色黝黑,看来十分不起眼,可是金大富正在向它膜拜!
那令我心中十分好奇,所以决定不发声,看看他究竟在闹什么鬼。
他拜了一会儿,直起身子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这时,更可以肯定
他在拜那只盒子了,因为他对着那盒子说:“刚才我许的愿,要是将来食
言,愿意领受十倍以上的惩罚,悠悠此心,人神共鉴!”
我心中闷哼了一声,像金大富那种卑鄙小人,偏偏最喜欢说什么“人
神共鉴”之类的话,真要是有神,他这种人就没有生存的价值。
金大富说完之后,双手捧起了那只盒子来,看情形那盒子的分量不轻
,他像是捧得很吃力,我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金大富,半
夜三更,你在捣什么鬼?”
我才一开口,金大富就大叫一声,盒子也落到了地上。
那盒子果然十分沉重,因为在跌下来那时候发出的声响相当大。
等我喝完,金大富双手仍然维持着捧盒子的姿势向我望来,神情骇然
之极,我等着他的回答,他却忽然叫了起来:“你……你不好好地睡觉,
怎么忽然醒来了。”
我冷冷地回答:“正要看看你鬼头鬼脑在于什么?”
金大富在一刹那间神情已回复了常态,声音听来也很正常:“没有什
么,我在……祈祷,祈求平安!”
他的回答当然可以接受,因为他刚才的确是在祈求神明赐与平安,可
是我留意到他在那样说的时候,眼珠乱转,不住望向那只落在地上的方盒
子。
我对那只方盒子本来就十分疑心,这时更可以肯定那方盒于必然有古
怪,我对他说:“你在祈祷——”口中说着话,身子早已蓄定了势子,一
个箭步窜出,已经扑向那个方盒子,想趁金大富不觉,先把那方盒子抢在
手中再说。
可是,意料不到的是,我太小看金大富了。因为我在行事之前先向那
方盒子瞄了一眼,给金大富看出了苗头,所以就在我一箭步向前之时,他
大叫一声,也向前扑了过去。
他的动作本来绝不会比我快,可是那只盒子就在他的面前,离我却有
一段距离,所以他比我先一步扑到,而且他不是想把盒子取在手中,而是
飞身扑了上去,整个人扑在盒子之上!
等我扑到,双手伸出,自然没有抓中盒子,而是抓中了他的背部。
金大富的这种行动,更令我又是生疑,又是恼怒,我大喝一声:“那
盒子中有什么?”
我一面喝,一面双手运劲,抓住了他背部。这一抓,不但抓住了衣服
,也可能抓住了他背部的肌肉,令他感到十分疼痛,所以他杀猪也似叫了
起来。
他的嚎叫声在深夜的旷野之中听来可怕之至,我不理会他的嚎叫,双
臂一振,把他提了起来,再次喝问。他人虽然被我提了起来,可是已把那
方盒子紧紧抱在怀里,他高叫:“卫先生,别用暴力,放我下来!”
我第三次喝问,仍然提他在半空,他大口喘着气,把他的身子转了过
来,回答了我的问题:“是一座神像!”
我喝:“打开来看看!”
我一面断喝,一面松开了他,又伸脚一勾,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令
他重重跌坐在地上。
金大富仍紧抱着那盒子,一个劲地摇头,表示拒绝我的要求,又赖在
地上,不肯站起来。
我十分恼怒,一步跨向前,准备夺取,他又大叫了起来:“不能打开
,那是黑暗之神,一信奉之后,把神像请进了黑暗之中……”
他说到这里,大口喘了几口气,才继续下去:“如果再让神像见光,
信奉者就会遭极大的灾殃!”
我冷笑:“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何时成为黑暗教的教徒?”
世界上是不是有一个“黑暗教”。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只是听金大富
提到了“黑暗神”。所以顺口才说的。
金大富哭丧着脸:“卫先生,我无法把我的每一件事都向你说,请你
……求你别干涉我的信仰自由!”
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叱道:“你的黑暗之神真的那么有灵,你求他
保估你别遭恶报就好了,何必还要来找我的麻烦!”
金大富不断眨着眼,苦笑:“人……有道是病急乱投医,我想……多
求些人,总是好的!”
他的解释也可称合理,可是他紧紧抱着盒子的那种紧张的样子,就使
我生疑。
所以,我指着那盒子:“把从盒子打开来,真要有什么灾难就降临在
我的身上好了!”
金大富一听,陡然跳了起来,抱着盒子转身就走。我哈哈一笑,身形
一晃,已到了他的身后,一伸手,捏住了他的后头把他拉了回来,同时在
他的身后伸手去,在那盒子上拍了一下:“是你自己交给我,还是我动手
抢?结果是一样的。”
金大富望向我,神情又惊又怒,又有哀求,可是我一概不理,把他的
身子扳了过来,他仍然不肯把盒了给我,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自然也
保不住那盒子了,我轻而易举就把盒子接了过来。
金大富一失去了那盒于,就立时后退几步,发出浓重的呼吸声,我向
他看了一眼,心中也不觉生出一丝寒意,金大富这时的神情可怕极了——
他明知敌不过我,可是发自他眼中的那种怒意,再加上他面部扭曲了的肌
肉,叫人完全相信、一有暗算的机会,他就不会放过,会扑过来嘶咬报仇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多半我的神情也大是不善,所以他又后退了两步,
可是仍然盯着我。
我冷笑一声,低头去打量那盒子。
盒子并不大,可是相当重,约有十公斤,盒子是正方形的,每一面都
一样,十分光滑,像是一种合金,我想找出盒盖来,可是转致力了一下,
观察了它的六面,却无法找到盒盖。
我不相多浪费时间,向金大富喝:“打开它!”
金大富的声音十分尖历:“根本打不汗,每一面,都是高温焊死的!
”
对于金大富这样回答,我倒并不以为他在说谎,因为刚才我抚盒时已
经看明白了这一点。
我双手捧住盒子,把它高高举起来:“好,那就把它砸开来!”
金大富尖叫:“不!”
他一面叫,一面急速喘气:“卫期理,难怪有人说你只会破坏!”
自从和他交道以来,他一直十分他恭敬,开口闭口必称:“卫先生”
。这时忽然直呼我的名字,自然是焦急万状了,我冷笑一声:“对,说得
对!很多情形下,只有破坏一些,才能获知另一些!”
我话一说完,就用力把那盒子向一块岩石抛了出去。
我用的力道十分大,金大富的一下惨叫声先发出来,接着才是那盒子
重重砸在石头上的声音,听来十分惊人。
那盒子看来十沉重结实,可是出乎意料,一砸上去,就四分五裂,六
片正方形的金属片一下子飞出老远,盒子之中的东西就跌在那块岩石之下
。十分沉重的自然就是那东西,它自石块上跌下来,以它浑园的形状来看
,应该滚会开的。
可是在石块下的恰好是一块软地,那园球又十分重,所以“卜”地一
声,一半陷进了泥地之中。
这一切变化发生得极快,金大富说过盒里的是黑暗之神,怎么也料不
到会跌出一只园球来,虽然说神像可以是任何形状,或许金大富说是的黑
暗之神,就是一个园球,不过我在金大富的神情之上可以肯定,金大富在
这时也感到了极度的惊愕!
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原来也不知道盒子中的是什么东西,什么黑
暗之神等,全是他编出来的鬼话,目的是不想我弄开盒子!
不过,问题又来了,既然连他也根本不知盒中是什么东西,何以会阻
止我打开盒子呢?
我立时用严历的眼光向他望去,他仍然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我先
不去理他,来到了那石块前,双手把那个园球捧了起来(园球的表面十分
光滑,一只手无法把它提起来),园球和盒面,看来是用同一种合金铸成
的,把金属铸成那样的球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看了一会,再转向
金大富:“黑暗之神,嗯?”
金大富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如果我说,在这以前我根本不知道盒
中是什么,你信不信?”
我闷哼一志:“相信,不过我也相信,你知道这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
金大富完全回复了他那种狡猾的神情:“真的不知道,全不知道!”
我冷笑:“这像话吗?”
金大富神情更狡诈:“你何不问我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可能会有答
案。”
我有被他戏弄的感觉,怒道:“好,那么,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金大富舔了舔口唇:“就是那地方!”
我先是怔了一怔,还不知道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接着我明白了,这
家伙,他不知道有多少事瞒着我!我立时右手握拳,缓缓伸向他的面前,
同时在他身子向后缩的时候抓着了的胸口,将他一把提了起来,把拳头抵
着他的鼻子上。
他的神情难看之极,两只服珠聚在中间,要看清楚我拳头的下一步行
动,我这时的样子想起来也绝对不会像是懦雅君子,不过对会金大富这种
入,总不能太斯文了——这时,我自然而然想起他在古代背了一根水火棍
,欺负女人的情形来。
我一字一顿:“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老老实实全说出来,不然,我不
去那地方,你准备在这里躺着,希望有什么救伤队经过可以发现你!”
说完,我就放手,盯着他,他苦笑:“我没有别的事瞒着你,就是这
东西有点怪,我把它自那地方带出来之后,一直有点怪,所以不敢告诉你
!”
我冷笑,又俯身把刚才放在地下的那金属园球捧起来,在他面前晃着
:“说详细一占!”
金大富吸了一口气:“那地方,可以搬动的东西不多,在一个架子上
,有许多这样的盒子放着,我试着取了其中的一只,本来只是好奇,也不
知什么用处。可是自从我开始有了那种恐怖的……幻觉之后,我试着向这
盒子祷告,每次,总可以有比较平静的感觉!”
我冷笑:“这次旅行,你还带着那么沉重的盒子做什么?”
金大富哭丧着脸:“老实说,我要靠它带路,每当我不能肯定该怎么
走进,紧靠它,就会有概念。”
我呆了一呆,这园球要是有这样的功能,是不是说明它有影响人类脑
部活动的功能?我又问:“你是什么时候便发现它有那种功能的?”
金大富苦笑:“我把它带了回来,也一直想弄清楚它里面是什么,可
是发现它无法打开,我又不敢胡乱弄开它,就放在我的书房中,有一次,
我发现我女儿一只手按在它上面,神情惊怖,像是在做恶梦,被我叫醒了
之后,她神情古怪,不等我问,就匆匆走了开去,我也将手放在上面,它
好像有点信息给我……就是那样开始的!”
金大富说时十分含糊,我也得不出什么具体的概念,金大富接着又道
:“我怕这东西邪门,不敢再放在家里,就放到了我名下的一间公司,藏
于我的办公室中。”
我听得他这样讲,心中陡然一动:“你那间公司在什么地方?”金大
富猜不透这样问他是什么意思,所以他怔了一怔,才说出了一个地址来,
是一幢商业大厦的二楼,我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你可记得在你的楼
下是什么店铺?”
金大富略想了一,想:“好像是一间专卖玻璃器皿的精品店。”
我发了一下欢呼声,用力挥了一下手,神情十分兴奋。金大富自然可
以看出我一定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可是他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我和白素曾一再设想有些信息是漏了,影响了陈丽雪金大富和金美丽
三人的脑部活动,所以才会使他们有那种幻觉,甚至我们曾假设陈丽雪是
什么?神殿中逃下“凡间”来的。
这一沏设想,都虚无缥缈,无可捉摸,曾令人十分困扰,可是现在,
我总算结结实实地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一切,全是那盒子——或者说,是我手中那只沉甸甸的园球在作怪!
金大富自那地方带出了那只园球,他首先受了影响,那园球必然能放出一
种信息或能量,可以影响人脑的活动,使人可以感觉到了有关报应的一些
片断。
金美丽曾无意中按过这盒子,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后来,金大富把那只盒子带到了陈丽雪的精品店的楼上,极有可能和
放在陈丽雪经常坐的位置的顶上,所以陈丽雪也受了影响。
为什么陈丽雪受的影响和金大富父女不同?可能是由于那盒子所在的
方位之故,我立时又假设到,那盒子如果在人的上方,就会使人回到古代
!
我在飞机上曾回到古代,自然也是由于那只盒子的影响,那时,那盒
子一定在金大富的行囊之中,而放置在我头上的行李格中。
那盒子(园球),才是来自果报神宫殿的信息传送者!我一面想,一
面神情变化,盯着那园球看。金大富等了片刻,未见我出声,就小心的问
:“先生,这……是什么东西?”
我又想了一想,才道:“不知是什么,但它肯定能放出一些能量,影
响人脑的活动——”我说到这里,伸乎指了指上面:“我相信如果置它于
上方,可以使你有回到古代的经历,我提议你试一试,或许那可以使你明
白。为什么你要受到那么可怕的报应!”
金大富不断的眨着眼,终于一咬牙:“好。我就试一试,就放在营帐
上好了!”
那盒子的六片已经散汗,无法再拼拢,我把那园球放到了他的营帐之
上,园球陷进了帐顶,十分稳当。金大富在钻进营帐之后,又对我说:“
我真的没有什么事瞒着你的了!”
我由于才解决了一个迷团,心中十分高兴,也不与他多计较,只是挥
了挥手。
金大富进了营帐,并没有放下帐幕,我倚着一块大石坐下来,可以看
到他在帐中的情形,我找出了一瓶酒,慢慢地喝着。
大约小时之后,我感到金大富已经睡着了——他先是很不安地转侧着
,但这时已完全静了下来。
我心中在想:他是不是已回到古代了呢?
我在“醒”过来,感到自己又身在机舱之后,曾问过金大富:“刚才
我有什么异状?”
金大富对于我的问题感到十分诧异,他的回答是:“没什么异样,你
睡着了,睡得很沉。后来,你发恶梦,想打人!”
这证明,我和陈丽雪,在“灵魂出窍”回到古代时,身体完全留在原
来的时间和空间之中。
金大富现在的情形,是不是也那样?
已经知道那种偶然影响我们的力量,来自那只园球,而那园球又来自
那个地方,那便使我对那个地方,更充满了探索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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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我一直看着金大富,看到他有一些间歇的动作,有时身子会轻轻弹跳
,有时又缩成一团,不久又伸展开来,看起来,就像是普遍在热睡中的情
形——至于他是不是有做梦,旁人自然不得而知。
这时,下弦月已然升起,月色清冷,映在半陷篷顶的园球上面,发出
一种青黝黝的,看来充满了神秘的光辉。
对于这种表面十分光滑的金属制品,我已经有过不止一次奇异的经历
。我想起那个被土人膜拜为“丛林之神”的金属园柱,使接近它的人,产
生预知能力。那园柱的表面光滑程度和色泽,就和这个园球差不多。
至于那个金色的园球,也有影响人类脑部活动的能力,使得僧侣在冥
思之中,可以和另一个世界沟通。那金球的大小,也和眼前这园球差不多
,后来获证明是一整个星球的移民飞船!
眼前这个园球,显然具有那神秘的力量,可以影响人的脑部,作时间
和空间双重突破的活动,自然不是地球上的产物,它来自何处呢?
我大大喝了一口酒,抬头向天,星空无限,由于不是满月时分,天空
十分黑暗,所以可以看到的星星也特别多,肉眼可以看到的星体,毕竟有
限,天文学家发现的星辰,最远的,距离是一百二十亿光年,那是,一个
什么样的距离,而宇宙还没有到边缘。
宇宙究竟有多大,地球人只怕永远也无法知道,在宇宙中,究竟有多
少亿颗星球,在宇宙中犹如一粒微尘的地球上生活的人,自然也永远无法
明白。
在整个宇宙的亿亿万万的星体之上,在许多许多许多许多星体上,会
有智慧极高的生物,当然不容怀疑,其中已有许多许多到过地球,在地球
上有他们的行动,也是绝不足为奇的事。
那些来自宇宙不知哪一个角落的生物,是什么时候来的?相信不会太
久,那时,不但人类已经在,而且必然已经发生了许多人类的行为。这些
行为都是根据人类的天性而产生的,心然包括着许多罪行和丑恶。
于是,来自外星的高级生物就帮地球人建立了一种秩序,叫作“报应
”,它的原则是“好有好报,恶有恶报”。
这种外星生物显然充满了智慧,而且有着十分公平的处事方法。
他们的智慧在于他们知道,要地球人摒弃恶行是不可能的,那么,唯
一的公平对等行为,就是做下恶行的人,必然要遭恶报,以此来鼓动善行
,减少恶行。
究竟有多少年了:“报应”早已深入人心,究竟起了多少作用?
我愈想愈远,也一直望着那只园球,那园球仍然闪着神秘的光辉,金
大富也没有醒禾。
我闭上了眼睛,由于十分疲倦,不久,也渐渐进入睡乡。
这一次,我可以肯定没有过了多久,因为我还处于朦朦胧胧,半睡不
醒之间,就被一下怪叫声所惊醒。
立时睁开眼来,看到那只园球,一下子弹跳到了半空,又踢跌了下来
,重重落在地上,滚出了几公尺,被一堆碎石阻住。
而那只营帐,却像是一个妖怪一样在扭动,而且发出十分可怕的声音
——这种情景,十分怪异,但是我立即知道了原因,所以并不吃惊。
我知道那是由于金大富陡然跳了起来,撞开了帐顶的园球,而他在急
切之间,出不了营帐,所以才在帐中拼命挣扎。
我走过去,把营帐拉开,再用手把金大富拉了出来,金大富向前跌跌
撞撞走了两步,双手紧紧抱住了头,身子在发着抖。
我走过去,把他的双臂,用力拉了下来,他不住摇着头,像是想把头
摇下来一样。
我看他的神情,知道他一定有一个极可怕的“梦境”,就用力拍了拍
他的脸颊:“怎么样了?”
一直到我问了第十七八次,他才陡然叫了一句:“我不去了!”
我呆了一呆:“你什么?”
他仍然摇着头:“我不去了……我不到那地方去了!”
我只是奇怪,到那地方去,是他千求万求求我去的,而且,他还寄以
极大的希望,以为到了那地方,凭我的力量,可以使他看到过的可怕结果
改变,他还曾发狠劲,说要摆脱报应的规律。
可是现在,他说不去那个地方了!
我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他身子开始发抖,接着,又用
发抖的声音惨叫:“应有此报,我应有此报啊!”
他叫的声音,十分凄厉,最后那个“啊”字,颤声叫出来,直叫人寒
毛直坚持。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明白到金大富已知道他自己犯的是什么恶行!
连他本身,在知道自己曾犯下了什么恶行之后,也觉得应有此报,可
知报应是何等公平!
陈丽雪说得对,到报应临头时,遭报的人一定都知道为什么会遭报,
绝不会不服气,都会接受报应的安排。在心中大叫“应有此报”。
我还想安慰他一下:“也许,去了那里,事情可以有点转机?”
金大富头愈摇愈厉害,嚎声叫:“我不去了!我应有此报,应有此报
啊!”
他的那种神情,分明已接近疯狂的状态,我大喝一声:“你遭报的时
辰还没有到,就鬼嚎干什么?”
一面说,一面重重一掌,掴向他的脸上。
对精神处于异常状态的人,重重的一下掌掴,会相当有效。这时,由
于金大富的样子,实在在太怪异,所以我出手也重了一些。那一掌,掴得
他身子一歪,连跌出了两步,才算是勉强稳定,不再叫头也不再摇,捂着
那被打的那一边脸,眼望着地上。
过了好二会,他才抬起头来,声音仍然十分干涩,但总算不再嚎叫,
他道:“你刚才说过什么?”
我没好气:“我说,你还未到遭报的时候!不是明年才轮到你有报应
吗?你先发起疯来干什么?”
在星月微光之下,金大富一边脸,煞白得可怕。可是另一边脸,由于
给我括了一个耳光,却又红又肿,看来怪异莫名。
他双眼睁得极大,眼神空洞,口唇掀动,并没有出声,看起来,像是
把我刚才说的活,重复厂一遍,然后,他双手抱着头,蹲了下来,盯着那
只圆球看。
我留意着他下一步的行动,也没有说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
语气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那地方,我已去了,你要去,你自己去吧!
”
我十分愤怒,没有他带路,我怎么知道如何才能到那鬼地方去?可是
我又不愿意求他带路,所以我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金大富从我眼神之中,看出我的怒意,他抱歉似地笑了一下——由于
他捱打的一边脸又红又肿,肌肉早已失去了表达情感的作用,只有半边脸
的口角向上翘,现出笑容,看来更是诡异。
他指了一下那圆球:“这……东西十分神秘……它可能会带你去……
就算去不了,也没有什么损失。卫斯理,报应不爽,早已由自己的行为下
了结论,去不去那地方,都没有关系!”
他语气沉重,我望着他,几乎不相信那一番话会出自金大富之口!这
时,他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和以前的金大富,判若两人。
我知道,那自然是他有了“回到过去”的经历之后,才有的改变。
我试探着问:“你确然回到了过去?有了一些十分特异的经历?”
他不等我问完,就双手乱摇:“不必问我,问了我也不会说,那……
又不是什么光采的事……真正是猪狗不如!”
他用那么重的语气在责备自己,而且流露出来的那种痛苦的神情,看
来也不像是伪装,我又感意外,对他反倒有了一丝好感,我道:“你做过
坏事,那毫无疑问,杀人?放火、强奸?”
金大富的身子,剧烈地发着抖,口唇抖得更厉害,喉间发出了一阵可
怕的“格格”声,我又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现在知道了自己的
恶行,未必一定会有那样的报应!”
金大富突然发出了几下干厂笑声,听来十分悲苦,他缓缓摇头:“哪
有这样的好事,犯下了恶行,过了若干时日,若是深切后悔,就可能没有
报应,哪有这样的好的事!真要是那样,报应还叫报应吗?”
我吸了一口气:“你所谓看到的报应,也不真实,人怎么能把自己的
头搬下来,再用双手扯自己的嘴?”
金大富垂下了头,好一会儿不言不语,才道:“能的,怎么不能?”
我一挥手:“好了,你不去那地方,我还是要去,你请便吧!”
我说着,把那个圆球捧了起来,不再理会他,金大富木然坐着,一动
不动,看来是等天亮之后就动程。
我知道那个圆球有影响人脑活动的能力,这时,我盯着圆球,我并不
想再“回到古代”去,那种仿佛灵魂出窍,时空完全错乱的经历,虽然美
妙之至,但是在感觉上,却叫人有异样的不舒服之感——陈丽雪正由于这
种不愉快的感觉,才来向我求助的。
我只是想那圆球发出力量,使我能打到那地方去的路途!
可是,一直到东方发白,天色大明,我井没有感应到什么,金大富这
时,已把他的行囊整理停当,看来他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他道:“我
会驾直升机走,再请人驾回来,你到了那地方之后,回程可以用!”
我望着他,心中想,他驾走了直升机,要是抛下了我不管了,倒也是
麻烦事。我并没有说出口,可是金大富已经苦笑:“我不会说了不算数…
…我怕……再做恶事,报应会更惨!”
我呆了一呆,他这句话,说得实在之极,是一个彻底知道了报应的人
的话。
他又向西北方向指了一指:“应该是从这个方向去,从一个十分狭窄
的通道通过一个巨大的山洞之内,就是那个地方……记录着世上所有人,
不论在什么时候,做下了恶事之后,应得的下场!”
他一面说,一面已大踏步走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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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等到金大富走得看不见了,我才收拾一下行囊,准备独自继续上路。
那只圆球使我感到踌躇。
——带着它,它十分沉重,在不知要经历多久的徒步旅程之中,会使
我体力过度消耗,可是放弃它,我又不舍得,因为它确然有极其神秘的力
量。
想了一会儿,我用一些绳索,编了一个网兜,把圆球旋在网中,用绳
子牵着,由得它在地上滚动,那就不必十分费力,就可以带着它走了。
那一天,我向着金大富指的方向走,一直到天色错暗,我估计至少行
进了五十公里,所经之处,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到晚上我扎了营帐,睡
到第二天清早。
第二天,到了中午时分,已经可以看到前面,是十分巍峨的山影。
根据金大富的描述,那地方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看到了有高山
,自然增加了希望,精神也为之一振,当天晚上,在一个小湖边扎了营,
环境幽静之至,一个人在湖边,望着粼粼湖水,把这件怪事从头至尾,想
了一遍,结论是早就得出了的,也没有什么新的设想,就已进入睡乡。
第三天下午时分,已经抬头可见直上直下的峭壁,插天屏风一样,挡
在前面,就算有充足的攀山工具,也不容易翻越得过去,峭壁的石缝之中
,长满了藤蔓的灌木,要我金大富所说的那个通道,当真是谈何容易!
我站定,看着横夏在前的峭壁,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办,已经到了这里
,总没有就此算数之理,可是,又如何可以到达那专司果报的果报神的宫
殿?
我站了并不多久,竟然有一股力量,把我的手臂举动了一下。
那令我骇然,我立即想起,当我和陈丽雪回到古代,跟在金大富的身
后时,在十分贴近的时候,金大富分明曾有所感觉,现在,几天不见人影
,怎么会竟然有人牵动我的手臂呢。难道也有什么人从未来回到了现在,
正在跟踪我,贴近我?
我连忙四下看顾,等我看清那股牵动力量的由来时,我更是骇然!
我一直把那圆球放在网兜中,用绳牵着,绳子的一端,就系在手腕上
。这时,我所站立之处,并不是斜路,可是那圆球却在滚向前,以致牵动
了我的手臂!
当我发觉时,网兜上的绳子,已被扯得笔直,情形就像我在牵着一头
狗一样!
我心中一动,忙把系在手腕上的绳子解开,圆球滚向前,速度并不高
,我跟着它走出了十来公尺,追上了,把它从网兜中取出来,当我双手捧
着它的时候,发觉它有极大的牵引力,令得我不由自主,要向前移动脚步
。
我忙把它放下来,这时,圆球滚向前的速度,快了许多,它是直线向
前滚动,遇到有树木故石块阻住去路时,它会弹跳起来,在空中以极高的
速度飞越,然后再落下地来,滚动向前。
我急步跟着它,这种经历,令人恍愧如置身童话世界之中。
离峭壁愈近,圆球的滚动愈快,我要由大步走,到小步跑,最后不得
不抛弃了背囊,快步跑才能追上,在离峭壁约莫还有十公尺时,我已看到
峭壁有一道大约三十公分的隙缝,在阳光之下,那圆球闪着神秘的光芒,
一下子撞在一块石头上,弹跳了起来,“嗖”地一声,就射进了那道隙缝
之中。
我停了下来,喘了几口气,知道目的地到了!快步来到那隙缝口,向
内看去,看得出是一条又长又直的通道,在通道的尽处,依稀有光亮闪耀
,我向前走去,通道约有两百公尺,直人山腹,愈向前进,前面的光亮愈
是明显,终于,我一步跨进了一个极大的山洞之中。
一直到后来,我都不敢肯定这个山洞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因为什么力
量开出来的,或是什么力量顺着天然的山洞作出了修改而成的。
它极大,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而且极齐整,金大富的形容不是很贴
切,他说有许多“电视”,在“荧光屏”上看到影像,而那绝不是荧光屏
,只是极薄极薄的一种金属片——我想质地和那圆球一样,金属片整齐排
列,不知有多少片,紧贴在大山洞的洞壁,大山洞至少有五十公尺高,金
属片一直贴到顶,金属片的大小是二十公分见方,看起来,难以数计。
每一片金属片上,都有影影绰绰的影像,当专注其中一片时,影像会
渐渐清晰,而且,可以感到声音。金属片上的影像随时在变换,大约每十
来秒就变动一次,看起来,至少可以有上亿个变化。
那个圆球,也已经进了山洞,停在山洞中心部分的一个半球形的凹痕
之中,在那凹痕之旁,是十根圆柱,每一根圆柱之上,都有一个按钮,钮
上有一个到十个黑点。
金大富十分可恶,这种详细情形,但竟然都未曾向我说起过。
我来到圆柱之前,随便按下了一个按钮,无数金属片上的影像起了变
化,我按了几下,发现那个是控制时间的按钮,那些黑点,自然是代表数
字,试验出了规律之后,我把时间定在两年之后,想看看那一年,会有一
些什么事发生在一些人的身上。
然后,我走过金属片,首先,我看到一个面目猥琐的胖于,正愁盾苦
脸地在牢房之中,同时,也听到了他在不断唉声叹气。在旁边的一叠金属
片上,看到的是六个高矮肥瘦不同的男人,正在互相厮打——那六个人看
来都不像是打架的脚色,可是都打得极狠,不但拳打脚踢,而且互相撕咬
,其中一个半秃的老头子,就叫另外一个咬住了耳朵,鲜血淋漓,而且他
们发出的嚎叫声,听来也骇人之极!
我当然看了很多很多,我没有金大富那么本事,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是
发生在什么人的身上——就算我知道了,又何必讲出来,就算我讲出来了
,会有人相信吗?譬如说,在时间的调整之中,我看到了很多人被火烧死
——谁知道这是哪一年哪一月的火灾?
又有一个干瘪得比干尸还要可怖的老头子,早就应该进入安详的死亡
了,可是还在病床上辗转,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让他在神智清醒的情形
下,饱受肉体痛苦的折磨,这又是什么报应?
我看到的,只是极少部分,比我人高得太多的地方,就看不真切,太
低的,我也不愿伏在地上去看,可以看的画面大多了,根本来不及看,就
算在这里耽上十年八年,只怕也看不完!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毫无疑问,这里记录了地球
上过去现在未来所有人的结果,而且看来,一个好下场也没有,正如我事
先推测过的,这里记录着人类的一切恶报!
这点现已完全可以肯定,问题是:什么力量在主持报应的运作?
我大声说了几句没有意义的话。诸如:“有人吗?”“这里是谁在主
持”“你们属于哪一种力量”等等,我的声音在巨大的山洞中,激起了阵
阵回声,当然没有结果。
我又希望那只圆球有能力可以使我和主持这里的力量沟通,所以,就
在那圆球之前坐了下来,集中精神,希望我能感到点什么。
可是,时间慢慢过去,我估计至少有五小时之久,我什么也没有感觉
到。
我由于什么都得不到,又是失望,又是气愤,忽然想起,如果金大富
不是忽然改变了主意,他会和我一起来到这里,找出有他的下场的那片金
属片来,加以破坏——这是我提议的改变结果的一个方法。
现在,我自然无法从那么多的金属片中,找出有金大富出现的那一张
来,何不随便找一张试试,看看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我想着,取了一柄极锋利的小刀在手,那小刀的刀柄,用紧硬的合金
铸成,可以当槌子用。我顺手向一片金属片重重敲了一下。
那一下,我已用足了力道,敲上去的时候,发出出乎意料的“当”的
一声响,看来金属片之后是一个空间。
一敲上去之后,金属片上闪起一阵光亮,接着,现出的景象和原来一
样,只不过更加清晰,我看到的是许多许多人,每一个人的头部,简直比
针头还要小,可是奇怪的是,即使那么小,每一个人的五官,都清晰可见
,自然也可以看到他们的表情——每一个人都是一片木然,不是悲伤,不
是难过,只是一种绝望的麻木,人多得数不清,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一样,
这情景十分领人发怵。
那么多人聚在一起,看样子是正在进行一项什么仪式,是的,音乐声
响起,很熟悉的旋律,然后是一面旗子降下来,另一面旗子升上去。
我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寒意,又重重一锤敲上去,仍然发出了“当”
的一声,可是金属片上的画面,一点没有变动,我转用刀锋乱刺乱画,金
属片丝毫无损!
这里的一切,不受破坏,或者是,虽然被破坏了,一切还是照报应的
规律运行!
我想通了这一点,没有再多停留,就大踏步地循着那通道,离开了这
应果报神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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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当我回家,和白素见面之后,我先向白素说这次远行的经过,才开始
不久,胡说和陈丽雪就来了。
我说完了经过,结论是:“金大富从那地方带出来的那只圆球,干扰
了人脑的活动,使陈丽雪有特别的幻觉,可以说,那是果报神宫殿泄露出
来的信息。而主持报应规律运行的,我相信是一组外星人,或是多组外星
人,他们把宇宙生物的规律在地球上执行,丝毫不苟,绝没有人可以逃得
过去。”
我特别强调:“好有好报,恶有恶报,若然不报,时辰未到!”
我再强调:“时辰,可能会隔上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之久;金大富
本来极不服气,可是在知道他自己犯了什么恶行之后,他就说:应有此报
!”
白素吸了一口气:“可是报应太抽象了,像金大富,把自己的头放在
膝上扯自己的嘴,金美丽身子成了肉碎,这都不是实际生活中能发生的事
!胡说道:“可能是一种象征式的譬喻?”
陈丽雪打着手语:“我看不是,还是实在的,只不过这种惩罚,不在
人间进行,在另一个空间,譬如说,阴间的地狱之中!”
我、白素和胡说,都感到了一股寒意,虽然我们都知道自己不至于有
什么恶报,但是报应的运作,竞全然可以突破时间和空间,那么就是说,
任凭犯有恶行者上天下地,都不能逃脱报应!这是何等森严的规律!它是
宇宙的规律、人类任何力量都不能抗拒的铁律!
静了好一会儿,大家都向陈丽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设想——一
开始,我就说过,这个故事很怪,怪在所有的一切,全靠可以接受的设想
来完成,我们并不知道报应运行的真正详情,因为我们未曾和主持这种运
作的力量有任何正面的接触。可是一切假设,只要是可以接受的,看来又
如此顺理成章。
自然,这和我们早已知道报应是怎么一回事,大有关系——事实上,
每一个人都知直报应是怎么一回事,有谁不知道呢?
我先打破沉寂:“金美丽和陈丽雪的会面情形如何?”
白素摇头:“极平常,金美丽先来找我,说想见一见陈丽雪,她知道
陈丽雪那天不在店铺中,虽然她知道可能会有被磨碎的可怕幻觉,但她宁
愿再经历一次,好明白其中的原因,从来陈丽雪来了,和她相见,却什么
也没有发生。金美丽哈哈大笑着离去,一面还高兴地叫:恶梦过去了!”
我们都知道,可能是那个圆球已远离了她,所以她脑部活动不再受干扰了
,她什么时候会遭到报应,准也不知道,现在,她认为恶梦已经过去了,
总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知道的是,金大富的报应,会在明年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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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回来之后,我两次试图和金大富联络不果,我自然不会再作第三次联
络,不过报章上倒常见到他的名字,他大笔大笔捐出巨额的金钱,作各种
各样慈善的用途,很有点想籍此赎罪的意味。
可是我却记得他在那旷野中讲的话:“要是后悔了,做点好事,就可
以消除过去的恶行,那还叫什么报应呢?”
是的!报应就是报应!
好有好报,恶有恶报。
若有不报,时辰未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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