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轻侯心头一凛,道:「红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萧十三摇头道:「怎么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你那个师父?」
楚轻侯只有苦笑,这片刻之间,红叶又已送了三片枫叶,第四片方待送出,身子突然摇摇晃晃随叶倒向溪流。
楚轻侯及时一把抱住,只见红叶双目紧闭,已经又昏迷过去。
萧十三目光落在红叶苍白的脸庞上,不由感慨道:「她的身体怎么竟变得这样虚弱?」
楚轻侯知道萧十三明白是什么原因,也知道萧十三这句话脱口而出,自己也控制不住,非但萧十三,楚轻侯亦有些失魂落魄,可是他们都坚持了下去。
萧十三叹息道:「轻侯,你送红叶回小楼,叫凤凤她们看着。」
楚轻侯道:「晚辈支持得住……」
萧十三摇头道:「你还是休息一下,今夜说不定你也要拚上命。」
楚轻侯想了想,点头道:「今夜红叶就交给凤凤她们,合她们二三十人之力,应该可以照顾红叶,让我腾出身来对付留侯。」
萧十三道:「芭蕉与芍药既然不可靠,安排凤凤她们在楼内也好。」
楚轻侯随即抱起了红叶,向楼上那边走去,萧十三跟前数丈,一声叹息,转向大法师休息的房间,脚步与心情同样沉重。
房间内清香一缕,大??师闭目静坐,神态安详,如在梦乡。
萧十三立足门外,大法师仍是那个样子,似乎并没有觉察。
萧十三看看大法师,摇摇头,转身方待走开,大法师忽然睁开眼睛,道:「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忙?」
「我本来有些话要跟你说,但现在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大法师笑笑,转问道:「还是没有留侯的消息?」
萧十三点头道:「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想必到现在,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大法师道:「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萧十三嘟喃道:「你却是清楚。」
「那边插着的香清楚的告诉我。」大法师微喟道:「你应该发觉的,可是,你并没有。」
萧十三目光一转,苦笑了一下道:「当然是因为我的心太乱了。」
大法师笑道:「那你必是什么也没有想到。」
「你又想到了什么?」
「此前想不透的很多道理,现在也想透了。」大法师倏然接道:「很奇怪,在这个时候,我的心反而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萧十三嘟喃道:「可惜你无论悟出了什么,现在我也不会太感兴趣。」
大法师站起身,笑笑道:「所以我也不想白费唇舌,只准备写下来。」
「那我不骚扰你了。」萧十三转身就往外定去。
大法师以目相送,有些惋惜的一声叹息,移步到案后,磨墨开笔,摊开一个卷轴,将他的心得一一写下来。
这之前,在白云馆磨墨有玉砚,笔录有芭蕉,现在芭蕉虽然在火龙寨,大法师心中却有一种感觉——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大法师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空灵。无数禅机,也就在这一片空灵之中顿悟。
一柱香燃尽,大法师换上了第二柱,到这柱香燃尽的时候,大法师已走笔在第六卷轴上。
在香尽刹那间,他的眼睛一抬,又落在香骨上。
他一直低着头,显然并没有分心旁骛,可是香一灭,他立即便发觉。
这到底是佛性还是魔性?
芭蕉呆立在门外已经多时,呆望着大法师在卷轴上走笔如飞,大法师连香尽也有所觉,对于芭蕉的到来,反而一无所觉似的。
看见他抬头,芭蕉终于叫了一声:「师……父……」语声不高,有些颤抖。
大法师应声,目光一转,道:「芭蕉么?来得正是时候。」
他的神态慈祥,目光犹如闪电一样,芭蕉竟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垂下头,道:「不知道师父有何吩咐?」
大法师道:「那边的香灭了,你去燃上另一支。」语声一落,垂下头又继续默写他的心得。
芭蕉目光一转,却落向那边蒲团,大法师那串佛珠也就放在蒲团旁的几上。
一个声音即时在芭蕉耳边响起道:「去将师傅那串佛珠偷过来——」
女人的声音,芍药的声音。
芍药并不在附近,只是她的话已经在他的心里长了根:「我喜欢那串佛珠,你给我拿来,我一定会对你更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芍药整个身子都偎在芭蕉的怀中,一只手正按在芭蕉最敏感的地方。
芭蕉整个人刹那间又迷失了。
「要是你不愿意,我以后都不再理睬你,昨夜的事,我也要请师父给我一个公道。」芍药的话简直就像是要胁。
她接着将芭蕉的手拿进自己的胸膛,喘着气道:「我只是害怕,要那串佛珠镇定一下,你听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很急?」
芭蕉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急。
「用过了我就会还给师父。」芍药的话声既似梦呓,又似呻吟,道:「答应我嘛!嗯……」
芭蕉当然答应了,所以他才会走来。
大法师潜心默写,竟然没发觉他的到来,这下是一个好机会?
可是给大法师那么看一眼,芭蕉却不由心生寒意,听到大法师只是要他燃香,一颗心才放下去。
一定神,他才移步走到那边,拈过一支香燃点起来,在香案铜炉插下。
他的一双手在颤抖,偷眼望一望那边几上的佛珠,心又「怦怦」跳动起来。
那在他听来是那么清楚,偷眼再望大法师,却若无其事,芍药的话语声又在催促,那动人的肉体,隐约又浮现在芭蕉眼前。
芭蕉一咬牙,移步走向大法师。
大法师走笔不停,看也没有看芭蕉。
「师父——」芭蕉嗫嚅着叫了一声。
「什么事?」大法师没有回头。
「弟子只是问你老人家在写什么?」芭蕉盯稳了大法师,在几旁停下。
大法师伏案疾书,道:「一些心得。」
「要不要弟子帮忙?」芭蕉半侧身子,探手抓了那串佛珠,一阵冰凉的感觉透骨而上,芭蕉刹那间突然感觉一阵内疚,这种感觉却被与芍药一起时的那种快感掩去,芍药的种种诱惑,又在他脑海里浮上来。
「这不是你的心得。」大法师淡应,仍然不回头。
芭蕉抓起了那串佛珠,纳入袖中,一颗心狂跳。
「那弟子出去了。」
大法师应了一声,只顾写他的心得,芭蕉忙自退出去,但却不敢走得太快,一面偷眼望着大法师。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大法师突然一声:「芭蕉——」
刹那间芭蕉不禁魂飞魄散,两只脚就像给钉子钉着,怔住在那儿,虽然想应,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大法师缓缓抬头,却是道:「好好的休息,今夜也许有用着你的地方。」
「弟子知道——」芭蕉额上已有汗冒出来。
「没事了。」大法师接又垂下头,挥笔疾书。
芭蕉好像傻瓜一样,一会才知道举起脚步,出了房门,听不到大法师再叫,一颗心才放下,急步往芍药的房间奔去。
天色这时候更加阴沉,接近黄昏了。
派出去的火龙寨武士已陆续赶回来,一样的话,并没有任何发现。
这早在萧十三的意料之中。
即使没有积雪,以留侯的通天法道,随便找一个地方都可以藏下,火龙寨的武士虽然多,总不能够将泥土逐尺掘开来,一看究竟。
虽然是意料之中,他的心仍不禁越来越乱,不由又想到与大法师一聊。
这个老小子,也应该写完了。
他举步向那边走去,转一个弯,正遇楚轻侯,也是走向那边。
楚轻侯精神奕奕,显然已有过充分休息,看见萧十三走来,忙迎上前去,萧十三劈头第一句就问道:「你找你师父去?」
「问问师父,今夜是否可以让我出战留侯。」
萧十三道:「我也要问他,今夜又准备如何去应付。」
楚轻侯低首一望,道:「差不多的了。」
萧十三慨叹,道:「到现在还没有留侯的下落,这一战是必无可避免。」忽然问道:「你不伯?」
楚轻侯道:「不怕!」
「为了红叶?」
「也为了正义!」
「好!」萧十三大笑道:「好小子,我总算没有看错你!」一把抓住楚轻侯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他们刚在弯角消失,芭蕉才从一株树后转出来,一面庆幸没有被发现,一面却反复思量萧十三、楚轻侯所说的话。
芍药的房间也就在前面不远。
房间内一灯烛照,芍药的目光与灯光同样迷蒙,斜靠床上,半敞着胸襟,雪白的胸膛,在灯光下犹如玉石,晶莹洁亮。
芭蕉推门而入,一见芍药,方才的恐惧又一扫而空,反手掩上门,急步走前。
芍药似笑非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我……」芭蕉结结巴巴,连话也接不上。
「你不敢?」芍药冷笑道:「你怎会这样胆小,怎算是一个男人?」
芭蕉摇手答道:「我……已经拿到了。」
芍药的神态立时一变,又变得那么诱惑,道:「你真的拿到了?」
「不骗你——」芭蕉从袖里取出那串佛珠。
芍药一阵冶荡的娇笑,伸手将芭蕉搂进怀中,倒向床上一面道:「你真好!」
芭蕉剩下那一点歉疚亦消失了,埋首芍药的胸膛中,两个人一下子滚做一团。
芍药抓住那串佛珠,以一只手指勾着,看着那串佛珠在她的指下摇荡,表情之怪异,难以形容。
芭蕉没有理会,吻遍芍药的胸膛,一转身,跨在芍药的身上,伸手便去解芍药的裙子。
芍药一手按住,道:「别急,我们还有事未了。」
「什么事?」芭蕉极不愿意的,嘴唇又吻在芍药的胸脯上。
芍药伸手将芭蕉推开,腰一挺,从床上滑下,走到桌旁坐下,芭蕉追了上去,从背后搂住了芍药,一只手探进芍药的衣襟里。
芍药荡笑一声,没有理会,将那串佛珠放在桌面上,拿起旁边的铜灯座。
灯光一闪。芭蕉神智一清,脱口道:「芍药,你要干什么?」
芍药回头一笑,那种笑容虽然美丽,却是说不出的妖异。
芭蕉从未见过芍药这种笑容,刹那间突然有一种感觉,很奇怪的感觉。
感觉芍药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也就在刹那间,芍药突然将铜灯座砸在一颗佛珠上。
火蕊一跳,一声异响,那颗晶莹的佛珠四分五碎开,那些碎片刹那间竟变得黯然无光。
芭蕉这才真的大吃一惊,一把抓住芍药握着铜灯座的手,高声叫起来,道:「芍药,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芍药冷冷道:「我要毁了这串佛珠,这对你对我都好……」
「不成……」芭蕉摇头。
芍药道:「放开手——」
芭蕉不放,一面道:「芍药,你不要这样做,师父知道了,一定很生气。」
芍药一挣不开,笑问道:「你难道就不怕我生气?」
「芍药——」芭蕉一阵犹豫,芍药乘机挣开,灯座向第二颗佛珠砸下。
芭蕉不由自主伸手护住了那颗佛珠,铜灯座正击在他的掌背上,一阵骨碎声响,芭蕉不由惨叫一声。
刹那间他的手一紧,将佛珠抓在手中,倒退开去,芍药霍地站起身子,娇叱道:
「拿回来!」
芭蕉那只右手因为剧痛,不住地颤抖,但仍然紧抓住那串佛珠,摇头道:「不……你不要毁去这串佛珠。」
芍药森冷的面容倏然一宽,道:「芭蕉听话,我一会让你快乐……」
她的语声又充满了诱惑,左手有意无意挑开了胸襟,芭蕉目光落在雪白的胸膛上,一阵迷惘,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给我——」芍药招手,语声、动作无不更加诱惑。
芭蕉不由又想起了昨夜那种销魂蚀骨的感受,下由又向芍药走回去。
芍药眼瞳中露出了胜利的光芒。
芭蕉走前三步,倏然又停下,整个身子在颤抖。
芍药笑了笑,又呼道:「给我……」
芭蕉突然闭上眼睛,用力地摇摇头。
「给我——」芍药再呼。
芭蕉应声坐倒在地上,双手捧着那串佛珠,猛地埋首在双掌中。
他虽闭上眼睛,芍药赤裸的身躯仍然在他的脑海中浮沉,那种销魂蚀骨的感受,更就似怒涛般不停地冲击他的理智。
芍药一声轻笑,移步前去,伸手抓向那串佛珠。
也就在这刹那间,房门突然被撞开,大法师、楚轻侯、萧十三一字排开出现在门外。
芍药浑身一震,一眼瞥见,脸色大变,但她仍然伸手向那串佛珠抓下去。
大法师即时舌绽春雷,一声暴喝,道:「孽徒,还不住手!」
芍药给喝得浑身又一震,怔住在当场,芭蕉同时抬头,惶然望着大法师。
大法师无言伸手,芭蕉汗落淋滩,一个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芭蕉——」大法师沉痛至极地道。
「师父……」芭蕉拜倒地上。
大法师叹息道:「你以为师父看不见你偷取那串佛珠吗?」
萧十三接道:「也不想想你有多大能耐,今天清晨你师父便已看出你有问题。」
楚轻侯微喟道:「师父只是希望你能够悬崖勒马,你却令师父太失望了。」
大法师挥手止住,道:「芭蕉,你真的甘心坠落魔道?」
芭蕉痛哭失声,道:「弟子知罪……」
「回头是岸——」大法师诵一声佛号,转向芍药道:「芍药,你呢?」
芍药陡地怪叫一声,探手向那串佛珠抓落,芭蕉即时将佛珠抱在胸前。
芍药一抓落空,右手已拔剑,架在芭蕉颈上,大法师脸色一变,喝道:「芍药,将剑放下!」
芍药的目光与大法师相接触,打了一个寒噤,剑仍然紧握在手,厉声道:「芭蕉,将佛珠给我!」
芭蕉给剑架在颈上,不能摇头,却应道:「不成……」
芍药道:「你莫要忘记……」
芭蕉嘶声急叫道:「佛珠不能给你毁去……」
芍药咬牙切齿道:「不给我,一剑杀了你!」
大法师喝道:「休得胡来!」
芍药竟反喝道:「住口!」
「大胆孽徒,这时候还不知悔改!」大法师沉下脸,一步向前。
芍药立即尖声叫起来,道:「你们哪一个走近,我立即杀了芭蕉!」
大法师盯着芍药,停了下来。
萧十三怒道:「杀了芭蕉,你以为就能够逃出火龙寨?」
「我不在乎!」芍药的语声在颤抖。
大法师只是盯着芍药,面容愈来愈沉重。
楚轻侯忍不住又道:「师妹,你放下剑,师父一定会原谅你。」
芍药冷笑,大法师忽然一挥手,道:「不要劝她了,她已经不是白云馆的芍药。」
楚轻侯一怔,道:「师父——」
大法师叹息道:「我只看出蝙蝠魔性深重,却看不出芍药。」
萧十三道:「莫忘了你是一个人。」
「人总会有错的。」大法师很感慨。
萧十三冷笑道:「连天都难免有错,人又怎能够例外?」
大法师只有叹息。
芍药即时又喝道:「芭蕉,你不要迫我杀你。」
芭蕉侧首看着芍药,道:「师妹,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少说废话!」芍药神态狰狞,简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恶人!魔人!
芭蕉凄然一笑,猛地往前一扑,佛珠脱手抛向大法师,芍药左手一抄落空,右手剑唰地往芭蕉颈上一转,割断了芭蕉的咽喉!
鲜血激射,芭蕉半身一转,倒仆在大法师身前,鲜血溅红了大法师的衣衫。
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大法师一手接下佛珠,一手扶住了芭蕉,须发皆颤。
芭蕉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下出来,头一侧,终于气绝。
「芭蕉——」大法师眼角的肌肉抽搐,楚轻侯、萧十三都不由怔住。
芍药一剑削出,亦怔在那里,然后突然一声怪叫,扑向一扇窗户。
那完全不像是人的叫声,楚轻侯、萧十三在叫声中双双扑前。
「哗啦」的一声,芍药撞碎了一扇窗户,疾窜了出去,楚轻侯、萧十三几乎同时赶到,双双越窗追出。
大法师无言地将芭蕉的尸体放下,身形一动,亦掠了出去。
芍药的轻功一向不错,这时候更有如魔助,萧十三、楚轻侯追出了院子,仍然追之不及。
风急吹,芍药犹如御风飞行,飞越过枫林。
周围都有火龙寨的武士,看见芍药掠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都不知阻止。
「要逃出火龙寨,哪有这么容易。」萧十三连声冷笑,方待呼叫武士拦截,人影一闪,大法师已到了身旁,道:「跟踪她——」
萧十三一呆,但随即明白,道:「你以为她能够将我们引到留侯那儿?」
大法师道:「也许。」
萧十三一咬牙,道:「好,这到底也是一条线索。」
大法师接口道:「吩咐人准备灯笼火把。」
萧十三目光一扫,正见沈宇、杨天从那边掠来,立即一招手。
沈宇、杨天看见,双双掠向萧十三。
大法师又道:「留下最后一重灯阵以防万一,其余的都吩咐拿下来。」
萧十三点头道:「这个简单,只怕对芍药,没有作用,走得太远,我们兼顾不来。」
大法师道:「我不会让她走得太远的。」说话间,他们的身形仍然飞快,紧追在芍药的后面,隐约成品字形,芍药要摆脱他们的追踪,只怕并不容易,除非她亦能够似留侯那样,御风而去,眨眼百丈。
芍药显然没有这本领,回头看见大法师等人紧追不舍,一面的惊惶之色,身形也就更急了。
大法师他们追得并不轻松,杨天、沈宇追上来,接下命令,倒掠回去。
天色这时候更加阴暗,也更加诡异。
出了火龙寨,芍药仍然在前面,楚轻侯、萧十三、大法师七八丈外紧紧相随。
他们现在要追越芍药只是片刻间的事情,可是他们都仍然保持着这个距离,中途有些火龙寨的武士看出芍药的问题,要阻止,都被萧十三喝开。
芍药本来还可以去得更远,在掠出火龙寨之际却显然有些旁徨,不觉慢下来,但很快她便像已知道自己应该走向哪个方向,再次飞快掠出去。
萧十三看在眼内,脱口道:
「琵琶,只怕给你说中了。」
大法师郑重道:「这已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莫要断掉。」
萧十三打了一个「哈哈」,道:「我们三个都不是省油灯,但正如你说,当然要加倍小心。」
大法师微喟道:「现在我只是担心留侯真的藏得很远,在今夜之前仍然未能赶到。」
萧十三道:「还是白天,留侯若不是在附近,芍药怎能够感应得到?」
大法师何尝不是这样想,却道:「希望如此。」
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然不敢再低估留侯。
楚轻侯忍不住问道:
「师父,你准备怎样处置芍药?」
大法师道:「她所以这样完全是留侯的影响,留侯不存在,应该便会恢复善良的本性,一个善良的女孩子,有谁忍心杀她?」
「若是我们应付不了留侯……」
「生死存亡,我们若是应付不了,留侯绝不会让我们活下来,死人又还能管什么?」大法师说得很轻松。
楚轻侯沉默下去。
芍药即时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叫起来,道:「你们追来好了,我的主人一定不会再放过你们。」
三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大法师竟然还笑得出来,道:「她已经有了主人,当然就不会再要师父。」
萧十三看了大法师一眼,苦笑着。
第二十二回妖氛除不尽邪恶蔓延生
雪地上足印纵横,火龙寨的武士,绝无疑问曾经在这之上飞奔过。
留侯若是在这附近,他们为什么竟然会瞧不出来?萧十三想不透。
芍药再掠前十数丈,斜斜转向旁边的杂木林子掠去。
萧十三、大法师、楚轻侯看见,只恐距离太远,在林中追失,身形齐皆一怔,同时分开,树木在雪后更觉得疏落,芍药并没有转折,一直往前掠去。
大法师、楚轻侯、萧十三毫不犹豫地分开三个方向,遥遥将芍药包围起来。
芍药显然看在眼内,却若有所恃,每一次回头,脸上的得意之色显然又浓了一些。
大法师脸上的笑容,亦浓起来,他知道这一次只要没有追失,芍药一定会引他们到留侯的藏身所在,而看芍药这种情形,在日落之前,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将留侯找出来的了。
日落之前找到了留侯,是否能够顺利的将他毁灭?大法师却不敢肯定,他能够肯定的只是一点——那总比在入夜之后留侯找他们好得多。
在天亮日出之前,留侯便得躲起来,入夜之后才会现身,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从他赶在天亮之前离开的那份仓皇看来,也许他就像传说中的那些妖魔鬼怪一样,不能够走在太阳之下,而从他对火光的畏惧来看,说不定真的会在烈日之下灰飞烟灭。
到现在为止,这种情形都没有改变,只是,他们到现在仍然不能够掌握得住这个有利的条件!
这一次又怎样?
冷风急吹,芍药的衣袂迎风发出一阵阵「猎猎」的异响,树上的积雪在她的身形掠过之后,亦一片片落下来,她身形如飞,很快便掠到了树林的尽头。
也就在这时候,大法师他们听到了一阵奇急的破空声!
那亦像衣袂弄出来的声响,但比芍药身形带出来的却急劲得多。
大法师听得真切,脸色突然一变,脱口道:「蝙蝠住手!」
语声未落,他的身形已怒矢一样射出,其快无比,急扑芍药。
「蝙蝠?」萧十三应声一怔,目光一转,身形亦快起来,楚轻侯也没有例外。
刹那间,一个灰黑的人影已从树上落下,扑落在芍药身上。
果然是蝙蝠!
他的面容更乾瘪,一双眼睛却仍然闪闪生辉,两排牙白森森的仍然闪动着令人心寒的冷芒。
芍药没有惊呼,反而笑了起来,那种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也说不出的诱惑。
「蝙蝠,你来了!」她的语声也同样迷人。
在白云馆那儿,在蝙蝠还未背叛大法师的时候,只要看见芍药,蝙蝠便已经欢喜若狂,高兴得像一只猴子,而从他对芍药的爱慕看来,只要芍药吩咐到,就是拚了命,他也会毫不犹豫。
可是,他现在从树上扑下,虽然也是像猴子似的,脸上却毫无笑容,一直到芍药开口,他才像电殛似一呆。
「替我阻住他们,我去找主人。」芍药也正是要蝙蝠替她拚命,她虽然迷失了本性,并没有忘记这之一刚的事情,所以她立即想到利用蝙蝠。
蝙蝠的回答却是用他的一双手握住芍药的咽喉,两排白齿一闪,「桀桀」地一笑。
芍药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但仍然希望说服鳊蝠,道:「你怎么对我这样凶?去嘛,我不会忘记给你好处的。」
蝙蝠听得明白,神色一刹那间变得非常复杂,芍药乘机拨开了蝙蝠的双手,向前掠出!
蝙蝠刹那间突然一声怪叫,身形疾往上拔了起来,凌空一翻,从芍药面前掠过,那份迅速,非言语能够形容!芍药也知道危险,双掌拍出,身形斜掠了出去!
她快,蝙蝠更加快,双手一沉,抄住了芍药的手腕,口一张,往芍药的咽喉咬去。
「畜牲大胆!」大法师那边看见,大声叱喝,身形更快!
刹那间,一股鲜血冲天激射,蝙蝠亦冲天拔了起来,两排牙齿之间咬着一片皮肉,鲜血淋漓。
那片皮肉是从芍药的咽喉咬下来的,鲜血激射,她纤巧的身子亦被带得离开了地面,曳着一道飞虹似的鲜血,如风车般一转,摔落在一株大树旁边。
她竟然还能够作声,道:「蝙蝠——」只有这两个字,然后她的头一侧,终于气绝身亡。
蝙蝠凌空落在一根树枝上,双臂一张,方待飞离,却听到了芍药临终的叫声,身形不由得一凝,叫起来,道:「我不能让你引他们去,这是主人的吩咐!」
语声未落,萧十三已似一头大鹏鸟般落下,匹练一般的刀光同时落向蝙蝠脑袋!
蝙蝠偏身急闪,双臂一振,掠向旁边另一株树,萧十三的身形绝不比他稍慢,紧追在后,凌空一翻,刀势如轮,疾滚前去!
这一刀变化之迅速,大出蝙蝠意料之外,刀锋落处,血光骤现,蝙蝠后背的正中,一道血口深逾寸半,直落到尻骨,衣衫迅速被鲜血染红。
他敏捷的身形也因此一顿,往下泻落,萧十三紧追而下,又一刀急劈!
蝙蝠扑地急避,萧十三脚尖着地,身形同时一倒,竟然施展地趟刀法,追斩蝙蝠。
若论武功高低,蝙蝠根本就难以与萧十三相提并论,轻功蝙蝠虽然是稍胜一筹,但被萧十三追及,置身在萧十三长刀攻击范围内,一身轻功亦难再施展得出来。
后背的刀伤影响,使他的身形施展起来又慢了一些,但他仍然能够让开萧十三贴地一刀滚斩,身形一长再次往上拔起。
萧十三刀势末绝,人刀翻腾,斩出仍然是一刀,斩到了一半,一刀已经变成三刀,再一变,九刀当头向鳊蝠斩下!
这九刀之中,最少有六刀可以斩在蝙蝠身上,而六刀之中,亦最少有四刀致命!
眼看蝙蝠是大限难逃,要倒在萧十三的刀下,大法师突然叫住了萧十三,道:「刀下留人。」
声落掌出,一股劲风直扑萧十三的长刀,萧十三那九刀劈出,已经是有去无回之势,听得叫声,强运真气,勉强将刀势收住!
裂帛一声,蝙蝠的右肩仍然被萧十三第八刀削下了一片皮肉,脸色又自一变。
萧十三第九刀紧接斩下,大法师掌风及时击至,将刀锋震开了少许。
刀裂衣而过,留下了一道血口,蝙蝠闷哼声中,双袖一振,疾飞上了一株高树。
大法师即时凌空向蝙蝠扑落,他高呼萧十三刀下留人,一双掌却双锋贯耳,毫下留情地印向蝙蝠的太阳穴,既急且劲。
蝙蝠一见大法师,脸色大变,要逃又要封挡,大法师却就在这刹那间,一声狮子吼!
这一吼只吼得蝙蝠魄散魂离,身形不由一凝,大法师双掌即时印下!
蝙蝠顿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双脚醉酒似的东一跺,西一踏,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几次要倒下去,但都没有倒下去。
鲜血继续从蝙蝠伤口下停奔流,湿透衣衫,滴落在地上,蝙蝠倒退了几步,挨着一株树干,脸色更苍白,闪亮的双瞳却淡了下去。
他呆望着大法师,嘴角忽然又露出了笑容,一种令人不寒而栗,近乎白痴的笑容。
大法师双掌一印,身形风车般一转,落在蝙蝠面前,没有再出手,也没有作声,只是,望着蝙蝠的眼瞳中充满了悲哀。
萧十三奇怪地望着大法师,楚轻侯一旁凌空落下,忍不住问道:「师父……」
大法师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蝙蝠在佛号中痴笑起来,然后东倒西歪,醉酒似地走出去。
大法师接一声叹息,道:「跟着他,我们会找到留侯的藏身所在。」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轻侯一面跟上前去,一面追问。
大法师道:「我双掌震散了他的魂魄,他现在已犹如白痴一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他的魔性仍然在。」
楚轻侯道:「这是说,他只知道要回到留侯的身了?」
大法师无言颔首。
楚轻侯追问道:「那么留侯死后……」
大法师沉痛地道:「他也只是一个白痴。」
楚轻侯怔住在那里,萧十三目光一转,叹息道:「琵琶,你也不必太难过。」
大法师轻捋白须,道:「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芍药已经死在他手下,目前唯一能够引我们找到留侯那儿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楚轻侯目光落在蝙蝠背后不停冒血的伤口上,道:「师父,要不要替他封住穴道,阻止鲜血再奔流。」
大法师摇头,楚轻侯又道:「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血枯而死。」
大法师道:「只要他在倒下之前能够引我们找到留侯,其他的都已不要紧。」
一顿又道:「他死了只是一个人,留侯若是不死也不知多少人要受害。」
楚轻侯沉默下去,萧十三接道:「琵琶,你是担心封住了他的穴道会有什么影响?」
「我的确担心。」大法师语声沉重。
蝙蝠充耳不闻,只是傻笑着往前走,鲜血在雪地上滴出一条血路。
血路穿过荒野,横过山路,进入了一座古刹。
萧十三、杨天、沈宇第一次看见留侯,就是在这座古刹,红叶第一次落在留侯的手上,也就在这座古刹。
已近黄昏,天色阴惨,这座古刹更加阴森,那些断落的碑石横七坚八,披着白皑皑的雪,就像是无数幽灵静候其间,只等待黑夜的降临。
蝙蝠是爬着进来的,他已不像蝙蝠,简直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爬虫。
他浑身鲜血,在雪地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也留下了一个个血红的掌印。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淌下,他的脸色已犹如白垩,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亦变成白色,半张着,不时从咽喉里吐出一阵阵犹如呻吟的怪声。
一路上他已经几次倒下,但挣扎着又爬起来,终于爬进这座古刹。
萧十三跟着走进,忍不住叫了起来,道:「是这里,一定是这里,为什么我们竟然会想不到。」
楚轻侯脱口道:「因为这距离火龙寨太近。」
「也因为这是一个坟地,是一个埋葬死人的地方。」萧十三用力一摔脑袋,道:「我们并没有将留侯当作一个死人!」
大法师只是诵一声佛号。
萧十三看看大法师,身形倒退,扬手一支烟花炮掷出。
那支烟花炮在半空爆炸开来,七色缤纷,百里可见。
蝙蝠也已在这刹那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倒在一块大石碑之前。
那块大石碑由一只大石龟驮着,石碑上字迹剥落,也不知刻着些什么。
蝙蝠的目的是要爬到石碑上,但已经支持下住,十指在石碑上探破,十道血痕直落在碑底,他也就抱着这个石碑死去。
他的一双眼仍然睁大,脸上残留着白痴似的笑容,半张的嘴唇仿佛在诅咒苍天对他的不公。
大法师口诵佛号,走到蝙蝠的尸身旁边,举手抹下了他的眼皮。
楚轻侯走到大法师一侧,却无话可说,他已经感觉到大法师内心的悲痛。
萧十三走了回来,亦一样无话可说。
风穿门吹入,吹下了片片积雪,大法师倏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我们还等什么?」
语声一落,大袖一挥,蝙蝠的尸体连着一大片积雪疾飞了起来,翻滚着跃出去!
那一片积雪,立时化作飞絮似的,飞舞于天地之间,落下的时候,正好洒遍蝙蝠的尸体。
萧十三同时欺前,「霹雳」一声暴喝,双掌疾劈在那方石碑之上。
那方石碑轰然被震得从石龟背上飞开,撞在旁边另一块石碑之上,片片碎裂。
那只石龟却纹风不动,萧十三双掌一回,力劈而下,积雪飞卷,龟背蛛网裂开,但是仍然不动。
大法师看在眼内,喝一声道:「轻侯,剑!」
楚轻侯应声奔前,龙泉剑出鞘,一剑力斩在石龟的脖子上!
「噗」一声异响,石龟的头齐颈而断,激飞半丈,两股鲜血从断口处射出。
萧十三大感诧异,双手不停,奋力插下,石龟的背壳应手裂开两个大洞,鲜血泉涌,萧十三双臂再一振,将整个石龟提离地面,疾掷了出去。
「轰」然一声,石龟撞在墙壁上,墙壁倒塌,石龟碎裂,血雨迸射。
石龟下是一个石洞,放着一副奇大的石棺材,萧十三半身一旋,长刀出鞘,守住了棺材左侧,楚轻侯龙泉剑一沉,亦守住棺材右侧,大法师面棺而立,佛号之中,翻身扑落,探手将那副石棺材一抱,一拔,竟然将那副石棺材拔离了石洞,一阵疾异声响,那副石棺材竟然裂了开来。
鲜血从石棺材的裂缝中不停滴下,触目惊心,大法师一口真气运遍,奋力将棺材送上了地面,在棺材落向地面的刹那间,佛珠一圈,已然将棺材圈在当中,也就在刹那间,棺材突然起了震动。
一阵阵「格格」的声响从棺材中传出来,鲜血外流更急,整副棺材很快就在血泊当中。
萧十三、楚轻侯左右已然欺上来,只等大法师吩咐,古刹外马蹄声同时铺天盖地接近。
大法师口诵佛号,双膝一盘,身形平空掠上了棺盖之上坐下。
震动的棺材立即静止下来。
大法师佛号不绝,双掌合十,突然又一声:「剑!」
楚轻侯大喝声中一剑疾往棺材插入,只刺入一尺,仿佛遇到了什么,竟然再也刺不进去。
萧十三长刀亦插下,更只是劈入了棺壁便不能不停下来。
杨天、沈宇双骑飞快从古刹外冲进,后面跟着的全是火龙寨的武士,人各一骑,手执灯笼。
萧十三拔刀再劈亦是一样,楚轻侯一口真气运行九周天,方待将剑再插入,大法师佛号陡顿,挥手道:「布阵!」
火龙寨的武士应声纷纷下马,各掌灯笼,迅速在棺材的周围布下了六重七星灯阵。
六七四百二十盏灯笼迅速燃亮,灯光照耀下,古刹之内光如白昼,从棺内流出来的鲜血更加触目,更加鲜明。
大法师须发白雪一般飘扬,散发出眩目的光辉,双掌再合,沉声诵起经来。
这一次,他是以梵语来诵,除了楚轻侯,在场的没有人听得懂,只觉得语声怪异却又说不出的庄严。
楚轻侯在大法师诵经声中,一剑剑刺进石棺内!
他的剑始终不能够刺尽,但一剑比一剑刺得更深,一股股鲜血随着剑锋抽出,标射出来。
萧十三的刀亦不停砍下,砍到了四十九刀,总算砍进了棺内。
刀拔血出,萧十三忍不住问道:「哪来这么多血?」
楚轻侯一样奇怪,可是他的剑并没有停下。
棺材又起了震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棺材里冲出来。
大法师稳坐棺盖之上,稳如盘石,诵经更急,震人心弦!
灯光越来越明亮,天色却越来越暗,已经是黄昏时分。
风更急,大法师突又喝道:「火!」
也就在诵经声一顿的刹那间,石棺一下巨震,霹雳一声,捆着石棺的那串佛珠突然两断!
断的正是芍药砸碎了一颗佛珠的地方,一颗颗佛珠同时激射开去!
大法师脸色惨变,诵经不绝,那副石棺就在这时候团团转动起来!
楚轻侯、萧十三紧随转动,盯稳了那副石棺,刀剑蓄势待发,一群武士手执火把冲了过来,将火把投在石棺周围。
石棺转动并不怎样快,数百支火把迅速组成了一个大火堆,烈焰飞扬。
楚轻侯、萧十三不能不退出火堆之外,而大法师仍然盘膝坐在棺盖之上,诵经不已。
棺中倏地传出了人的声音,是呻吟的声音,随着缓缓停止了转动。
火势更猛烈,大法师额上汗珠淋漓,诵经更急激,一双眼睁大,神色看来是那么紧张,是那么迫切。
呻吟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突然化作一声怪嗥,棺材同时猛一震,大法师身形一晃,但立即又稳定。
裂帛两声接响,棺盖碎开两个洞,一双白骨嶙峋的手从洞中伸出,抓住了大法师的双膝。
「噗噗」骨碎声暴响,大法师的双膝硬硬被抓碎,白骨双手深陷肌肤,鲜血淋滩。
大法师面部肌肉一下抽搐,汗如雨下,但仍然稳坐在棺盖之上。
那双骨手跟着往上栘,一片片捏碎了大法师的肌骨,鲜血狂流!
大法师口诵佛经,双手突然一翻,疾击在那双骨手之上!
这一击之力奇大无比,他双腿的骨肉在他的双掌之下碎裂,那双骨手的十指亦有四根被击碎,一声怪吼在棺中响起,骨手疾缩了回去,刹那间,棺材又一震,棺盖疾翻了起来。
大法师再也把持不住,与棺盖倒翻同时滚落地上,楚轻侯一把方待扶住,大法师已暴喝道:「小心留侯!」
暴喝声中,棺盖在半空碎裂,粉屑一样落下,一个骷髅接着从棺中坐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楚棺中满载鲜血,犹如一个血池,那个骷髅从鲜血中坐起来,一身衣饰骨骼竟然一丝鲜血也没有沾上!
这一身衣饰与留侯无异,这个骷髅不是留侯又是谁?
白骨耀目,骷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深陷的眼窝就犹如两个深邃的洞穴,什么也看不见。
骷髅的两排牙齿不住开合,发出一下下极其怪异的声响,突又霹雳一声,整个石棺片片碎裂,那已经被裂焰煮沸的鲜血四面奔流,滋滋声中,竟然将火焰完全熄灭。
留侯的骷髅白骨标枪似地站起来,一双手颤抖着扬起,指着大法师,看似要扑上前去。
楚轻侯人剑即时扑到,斩向留侯,萧十三的刀也跟着砍到了。
留侯挥手挡开了萧十三的刀,对楚轻侯的剑却显然深存顾忌,非但不敢硬挡,而且闪避着,楚轻侯哪里肯放过,紧追而上,龙泉剑拚尽全力疯狂斩下。
萧十三也知道自己的刀奈何不了留侯,但仍然奋力挥刀,阻住留侯退路!
给萧十三一阻,留侯连接数剑,衣衫被割破,肋骨亦被斩断了数根。
一声声凄厉已极的嘶叫从他的齿缝中进出来,身形猛一转,往古刹外扑出去!
灯光刹那间仿佛突然一亮,留侯又一阵嗥叫,举袖挡住了眼睛,倒退了回来!
楚轻侯把握机会,一剑砍在留侯的背上!
一排白骨迎剑尽断,鲜血从断口狂涌,留侯痛极狂呼,半身一转,双袖扫出!
楚轻侯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被留侯双袖扫得倒飞出去,萧十三一刀劈来,亦被留侯双袖一拂,震得飞了开去。
留侯再一声狂嗥,身体一旋,扑向灯阵,「噗噗噗」的第一重灯阵的灯笼连串熄灭,掌灯的火龙寨武士,一个个被留侯双手截断咽喉,倒仆地上。
其他的虽然大惊失色,却没有移动,他们已经准备牺牲。
留侯疯狂地冲扑,当者披靡,在极短的时间毁灭了第一重七星灯阵!
第一重灯阵的武士只有三个活下来,楚轻侯、萧十三几次前来抢救,但不是追不上留侯的身形,就是被迫开。
他们并没有气馁,继续冲上前去!
大法师已不能行动,趴伏地上,将散落一地的佛珠一颗颗拾回,一颗颗穿上,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已尽他的所能。
他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血迹。
那些佛珠虽然经过火烧,却仍然宝光闪烁,大法师并不难发现它们的所在。
留侯没有理会,鲜血不住从他的断骨中流出,他知道若不在半盏茶的时间冲出灯阵,他的行动将因骨骼内的鲜血流尽而变得迟钝,那么在入夜之前,不难倒在楚轻侯的龙泉剑下!
他虽然已经成魔,但入夜之前,却不能够充分施展他的魔力,所以他现在非冲出灯阵外不可。
一重灯阵虽然破了,还有五重。
这六重灯阵第一、二重与他昨夜所破的并无不同,他一镇定下来,很容易找到了主灯的所在。
第二重灯阵亦很快被留侯冲破,这一次他只杀了七个掌灯的武士。
他只是不想再浪费太多的时间精力。
第三重灯阵在昨夜他驱雪降下的时候,亦已看清楚主灯摆设在哪一个方位。
要破这一重灯阵,当然不是困难,可是到这一重灯阵攻破,楚轻侯、萧十三已不会被迫退多远了,一次比一次冲得更近。
只有三重灯阵了,留侯看不出这三重灯阵的主位所在。
一盏盏灯笼似一支支箭般射入他的眼窝,一缕缕鲜血开始从他的眼窝流出来!
留侯的动作开始迟钝,楚轻侯从后冲上,一剑砍在他的后背上。
留侯往前一扑,仍然逃不过这一剑,血从断骨喷出,留侯猛一声狂噪,张开双手,疾速往前扑出!
血从他的眼窝微射,惨白的骷髅在鲜血交流之下异常恐怖,挡在他前面的火龙寨武士不由自主往旁边一闪。
这一闪,灯阵立时一乱,出现了缺口,留侯当中穿过,再冲破一重灯阵。
大法师嘶声大叫道:「不用惊慌,不要妄动。」
语声末落,留侯已冲到了最后一重灯阵之前,左右火龙寨武士冲杀前去,但都在留侯白骨双爪之下一一倒地身亡!
萧十三目眦进裂,排众而前,长刀怒斩向留侯,楚轻侯也不慢,紧追在留侯身后,龙泉剑乱砍一番!
留侯连挨了三剑,仍然冲不过第七重灯阵,狂噪连声,猛伸手,抓住了萧十三劈来的长刀,往前用力地一送。
萧十三立脚不稳,连人带刀冲向最后一重灯阵,那些武士不能不让开,留侯把握这刹那间,拚挨楚轻侯一剑,向灯阵缺口冲去!
这一剑连断他三根肋骨,但他亦一冲而过,冲过最后一重灯阵,冲出了古刹大门外。
萧十三翻腕挥刀,刀斩在留侯身上,斩开了衣衫,斩碎了留侯的肩胛,第二刀还未斩出,留侯已脱出他的长刀攻势范围。
他重遭重创,但身形仍然没有太大影响,只是萧十三那一刀,却不由他身形一栽。
一条人影即时翻过滴水飞檐,往当头落下来,是大法师!
大法师双手各抓着方穿好的那串佛珠的一端,当头向留侯箍下。
那串佛珠已断去,但被大法师双手一连,又变得完整,宝光四射。
留侯方待闪避,已经被大法师佛珠箍一个正着,他的双手总算还能够腾出来,左手一落,抓住了大法师的头颅,五指深陷肌骨。
大法师头颅的皮肤迅速龟裂,鲜血缕缕外流,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双手仍然紧抓住佛珠不放。
楚轻侯、萧十三冲出,看见这种情形,心头皆大震。
天色这时候已开始暗下,黄昏已逝。
留侯的骷髅也逐渐起了变化,迷蒙中出现了肌肤,出现了眼睛、鼻子,出现了一张完整的脸庞。
大法师嘶声在叫道:「破他的头颅,穿我的心,流我的血……」
语声突断,留侯的右手已握在大法师的咽喉上,他的头颅同时分开两片。
楚轻侯刹那间已冲前,一剑力劈在留侯的头颅上!
血狂奔,留侯分成两片的头颅欲合未合,中裂的嘴唇突然发出一声,道:「楚轻侯,你敢破我的头颅?」
语声惨厉,所有人无不毛骨倒坚,大法师的头颅同时裂开,血流披面。
楚轻侯狂呼道:「师父!」
大法师双手不住颤抖,佛珠却是不放,脖子上青筋蚓突,竟然迫开了留侯的右手,喝一声:「快——」
「师父——」楚轻侯呼声中闭上了眼睛,剑一长,从大法师后心刺入,前心穿出,直插入留侯的体内。
大法师的血顺着剑锋奔流,流入留侯的体内,灯光下,那些血竟然是淡金色。
留侯即时发出了嘶声裂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眼看要闭合的两边头颅突然中止,俊美的脸庞开始龟裂,蛛网般裂开、剥落,化作一撮撮灰尘,白骨骷髅又重现。
大法师再喝一声:「火!」
火字才出口,他的头颅便「波」的在留侯的手下破碎,可是他抓着佛珠的手,却仍然紧握不放。
火龙寨的武士迅速将火把、灯笼燃着,抛向大法师与留侯,一个个都不由热泪盈眶。
留侯继续在嗥叫,在挣扎,一声比一声惨厉,大法师的一双手亦被他捏碎,但那串佛珠却已深陷入他的骨骼内,那柄龙泉剑,更将他与大法师紧连在一起,任他怎样也挣扎不开。
那个骷髅头亦开始蛛网般碎裂,一片片落在火海中,每落下一片就激起了一团碧绿色的火焰,鲜血亦随着落下,这一次,却使火焰烧得更猛烈,更辉煌。
楚轻侯跪倒地上,泪已经流下,火龙寨的武士不少亦跪倒。
萧十三木立在楚轻侯身旁,泪眼模糊,沈宇亦不由自主跪下去,看着在火中灰飞烟灭的大法师,他们都不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长夜终于降临,风吹更急,火焰在急风中越烧越猛烈,留侯的嗥叫声也终于沉灭。
烈火继续燃烧,两个时辰之后才熄灭,只留下一串佛珠,一柄龙泉剑,冷月下闪动着寒芒。
萧十三拾起那串佛珠,才离开那堆灰烬,佛珠便一颗颗无声的粉碎。
龙泉剑没有碎,楚轻侯拔出这柄剑的时候,眼泪不禁又落,滴碎地上。
「我这是在作梦?」萧十三看着粉层般飞扬的珠碎,竟然说出了这句话,然后苦笑起来。
每一个人何尝不是都有作梦的感觉,只是这样的梦,一个也已嫌太多。
留侯已经灰飞烟灭,梦也好,事实也好,事情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也该了断。
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想,在伤感之余,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楚轻侯也不例外。
没有雪,风也没有昨夜的寒冷,明月一轮,斜挂在天空。
楚轻侯与萧红叶走在枫林之旁,走在明月下。
在留侯灰飞烟灭的同时,萧红叶已经清醒,真真正正的清醒,完全与常人无异。
楚轻侯也看得出,他原是担心红叶清醒之后,又是白痴一般,到看见红叶,才放下心来。
「那就像是作梦。」红叶也是这样说,对于迷失本性时的一切,她似乎已全无印象。
楚轻侯也没有对她说,只因为他知道红叶既然不清楚,还是让她不清楚的好。
走过了枫林,走上了一个小山坡,风大了一些,月光看来却是更加明亮。
红叶停下了脚步,忽然问道:「大法师是不是已经与留侯同归于尽了?」
楚轻侯无言点点头。
「这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红叶叹息。
「嗯!」楚轻侯更加感慨。
红叶接又问道:「大法师死了,那以后再有同样的事发生,怎么是好?」
楚轻侯摇头道:「不会再有同样的事发生的了。」接着一笑。
这一笑有些苦涩,说的都是心里话,他实在不相信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红叶又问道:「你怎能这样肯定?」
楚轻侯一怔,道:「就是有,应该也不会再发生在这个地方。」
红叶笑起来,道:「你难道没有听过,福无重至,祸不单行。」
楚轻侯又是一怔,呆望着红叶,道:「你怎么了?总是说这些悲观的话?」
红叶道:「不知怎的,??总是觉得,这件事不会就此作罢。」
「不要胡思乱想。」楚轻侯轻捉红叶的香肩,道:「这于你并没有好处,要想就想些快乐的事情,心境舒意、开朗些,人也容易恢复。」
「有哪些快乐的事情?」红叶黛眉轻蹙,倏地展开,道:「你是否愿意留下来,伴着我永下离开火龙寨?」
楚轻侯反问道:「我若是不留下,你是否愿意随我离开?」
红叶道:「随你到那儿?」
「回我家好了。」楚轻侯笑笑。
红叶娇靥微红,道:「只是留下爹一个,不是太寂寞?」一顿又道:「爹只有我一个女儿。」
楚轻侯笑道:「我又不是那种完全不讲情理的人,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回来探望你爹。」
红叶垂下头,轻声道:「这些事,还是要问爹。」
楚轻侯颔首。
红叶又道:「不说这些了。」
语声、神态无限娇羞,楚轻侯看在眼内更加怜爱,双手将红叶搂入怀中。
红叶双手往楚轻侯脖子上一挂,脸颊靠枕在楚轻侯肩头上。
楚轻侯轻抚着红叶的秀发,道:「到现在,我才真的放下心。」
红叶柔声问道:「你担心我变成行尸走肉?」
楚轻侯一笑,道:「实在担心失去你。」
「我死了不是更好,你可以找第二个女孩子,比我更漂亮更可爱的女孩子。」
「没有比你更可爱,更漂亮的了。」
「油嘴——」红叶的脸颊又红了起来,却是立即消散,也下知是否月光影响,脸色始终是那么苍白。
「心里话。」楚轻侯接道。
红叶道:「谁知道那是不是?」
楚轻侯道:「要怎样才相信?」
红叶反问道:「你说呢?」
楚轻侯笑笑道:「一句俗话,要不要剖开胸膛,将心捧出,让你瞧瞧?」
红叶娇笑起来,脸颊在娇笑声中更白,白中带青,变得有些妖异,却很迷人。
楚轻侯看不到,否则他应该发现红叶有些不妥。
他只是将红叶搂得更紧,道:「将师父的骨灰送回白云馆我再来接你。」
红叶道:「一定的。」
「一定——」楚轻侯说得很坚定。
「你知道爹也一定答应?」
「我若是说不服他,还有你。」
红叶又娇笑起来,楚轻侯紧搂着红叶,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再没有说话。
红叶也没有,月色正照在她的娇靥上,她的脸色越来越青白了,忽然又问道:「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还用问?」
「红颜祸水,不怕我害死你,就像那天夜里在枫林中。」
「那种事不会再有了。」楚轻侯淡笑道:「傻孩子,为什么不往好的想,总是想这些已成为过去,不愉快的事情。」
「我是在担心有一天你因为我而遭遇不测。」
「想得这么远。」楚轻侯摇头道:「就算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也不会怪你的。」
「你真好。」红叶这片刻一张脸已青得犹如碧玉似的,却迷迷蒙蒙的,仿佛笼上了一层烟雾,那双眼睛却红起来,亦是既妖异,又迷人。
楚轻侯一点也没有发现,抚着红叶的秀发,心神俱醉。
夜风吹过,吹起了红叶的秀发,一条条黑蛇似地飘舞了起来,月光照亮了她的脖子,那之上两个牙洞并未消散,当中赤红两点,仿佛有血要冒出来。
她的一双眼亦像要滴血,脸庞仿佛已经通透,嘴唇缓缓上褪,两只牙齿缓缓增长,变得异常尖锐,月光下,闪动着白森森的冷芒。
她的脸庞贴着楚轻侯的脖子上栘,刹那间楚轻侯亦有感觉,感觉红叶要吻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脸颊上,一阵心荡神驰,楚轻侯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静候红叶吻下。
他当然不知道红叶不是吻,是要咬。这一口现在已随时都可以咬下。
留侯虽然已灰飞烟灭,那邪恶却还是留下来,而且在开始蔓延开去。
有谁能够制止红叶这一口咬下。
这一口若是咬下,楚轻侯不难会变成第二个留侯,在他与红叶联手之下,萧十三不难会变成一个受害者,一场浩劫当然紧接而来,萧十三一声号令,火龙寨武士焉会不从?
也许楚轻侯一发千钧之际及时发觉,那将又是另一结局。
杀红叶还是不杀,看似不一样,但结局,都必然非常凄惨。
让邪恶继续留存世上,还是将红叶与邪恶毁灭,萧十三与楚轻侯都必然感到难以取舍,他们俱都是英雄豪杰,红叶却也是他们至爱的人。
又或者,红叶突然天良发现,没有咬下去,这一夜楚轻侯就在温柔中平安渡过,但邪恶继续滋长,红叶这一口始终还是会咬下,天知道那将又是一个怎样的一个结局。
除大法师之外,是否还有其他道行更高的人,他们是不是能够及时赶来,挽救这一场浩劫,使红叶恢复过来。谁也不敢抹杀这一种可能,这当然是大快人心的结局。
也当然,还有其他更多的可能,聪明的读者,应该比作者想得更多、更远。
故事发展到这里,可以继续发展下去,也可以在百数十字后结束,所以就此结束,未尝不可以说是作者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应该给这个故事一个怎样的结局。
这一段蛇足,本来可以不必补上,补上了,对部分读者来说,却也许比较好一些。
后记
「黑晰蜴」、「粉骷髅」、「水晶人」、「无翼蝙蝠」……惊魂六记之后,作者一直在作多方面的尝试,希望能够给武侠小说多一些变化。
原有的题材不是不好,只是每个作者都写,已写得实在太多,已很难引起读者的兴趣,就是作者本人相信也感到乏味。个人写小说,完全是出于兴趣,除了娱乐读者,还要娱乐自己,连自己也觉得乏味的题材,实在提不起兴趣写下去。
幸好还有很多的题材,都没有在武侠小说中出现过,个人的兴趣也所以仍与日俱增。
类似「妖魂」这种题材是不是应该还可以再多写数篇?前辈某作家曾有言,现在的小说,应带一些真实性。个人却不以为然。小说到底是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