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组合
作者:倪匡
自序
这个故事的记述,从开始到结束,花的时间相当长,而在故事的叙述中,有好几处出现
「可以休矣」之句。
是不是真的可以休矣?
一九九八、八、二十。
倪匡
一喋血浮沙岛
我所记述的故事,很多从偶然开始。在众多的故事之中,我认为最偶然的一个是《奇门
》,因为从这个故事中,又衍生出《天书》那个故事来。如果不是一开始的偶然,根本不可
能有这两个故事的产生。
这个故事我题为《人面组合》,也开始自偶然。
所谓「偶然」,就是指事先完全不能预料,而且只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才会发
生的事情,如果在时间上相差了几秒钟,或者在地点上相差了几公尺,就不会发生。也就是
说,一定要恰好在这个时空的交叉点,才会有这件事发生。
至于为甚麽在这个特定的交叉点上会发生这件事,没有人说得上来,所以才称为偶然。
却说那一天,我有事从郊外回来,风和日丽,交通畅顺,完全不像会有甚麽意外发生。
可是却偏偏发生了一个小意外--这意外平常之极,在当时并没有其他车辆的公路上,
突然窜出了一只黄狗,那双黄狗来得如此突然,我只好一面煞车,一面扭转驾驶盘,在几秒
钟之间,黄狗躲过了被辗死的命运,我的车子却也因此撞进了路边的灌木丛中。
人没有受伤,车子也没有损坏,可是我却十分懊丧,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反应慢了很多-
-如果在叁十年之前碰到同样的情形,我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那只黄狗,继续前进。
由于心情懊丧,突然感到了异常的口渴,我看到前面不远处,路边像是有几家杂货店,
就想去买一瓶水喝。
我将车子驶回路上,在杂货店前停了下来,下车去买矿泉水。
在店主人替我拿矿泉水的时候,我听到身边有人在大声说话。本来在这样情形下,不论
我听到甚麽,都不会在心,可是这时候我听到的却是有人在提到我的名字。
我听到的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男孩子在转声的时候,声音听来大都不是很悦耳,他
提高了声音在说:「这事情,就算去找卫斯理也没有用处!」
说了之后,他又补充:「卫斯理这个人,我看也没有甚麽了不起,他那些所谓经历,全
是骗人的把戏,连是不是有这个人,都成疑问。」
听到了这样的话,自然而然的反应,当然是想看一看说话的是何等样人。
由于我和他们距离相当近,所以我装着不经意地转过头,向语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喝了一声采:好一个少年!
那少年虽然身量已经相当高,大约有一百七十公分,可是实际年龄大约不会超过十叁岁
,令我喝采的倒还不是他面目俊朗,而是他的眉宇之间有一股英悍之气。
这种天然生成、自然而然无时无刻都表现出来的神气,很难用言语或文字来形容,可是
在面对有这种神气的人时,就可以很容易感觉得出来。
这种神气,有一股无形的慑人力量,使人第一感觉对他表示信服,所以这类人很容易成
为一群人中的领袖。
当时那个在大放高论的少年,显然就有领袖的地位,在听他说话的六七个男女少年中,
都用很崇拜的眼光望着他,只有一个很瘦弱的少年例外,正在大摇其头。
我立刻就明白了我看到的情景是甚麽。那些少年男女都穿着校服,当然是附近中学的学
生。而杂货店外,搭着一个凉棚,放着几副桌椅,那些少年男女就围着一张桌子在喝汽水、
吃点心,自然这也是高谈阔论的最好场合。
这种情景其实再普通不过,若不是那少年提到了我的名字,我也根本不会注意。
我装成不经意地望过去,那少年确然与众不同--其馀人都完全没有注意,可是那少年
却立刻有了警觉,很快地回望了我一眼,在他的眼光之中,我无法发现任何友善之意。
我转回头,自顾自喝水,只听得有人说话,表示对刚才那番话不同意,说话的多半就是
那瘦弱少年,因为刚才只有他一个人在摇头。
瘦弱少年道:「卫斯理记述了那麽多故事,总不能个个都是假的。」
那少年冷笑:「就是个个都假!专门骗像你这种傻瓜!」
其馀各人立刻纷纷附和,瘦弱少年显然性格很不容易屈服,他又抗辩:「看故事,根本
不必追问是真是假,只要故事好看!」
我心中暗暗喝采:这瘦弱少年颇得看故事之叁昧,看故事正应该抱这样的态度,若是都
要追究起真假来,那就成了煮鹤焚琴,哪里还有乐趣。
只听得一个女生说:「故事当然要真!胡克强的故事,就是真的,比任何卫斯理故事都
好看。」
看来这些少年男女,虽然对我的故事没有好评,可是却很熟悉,所以才能和其他的故事
比较。而甚麽叫做「胡克强的故事」,我完全莫名其妙。
那女生如此推崇胡克强的故事,而我竟然一无所知,显得十分孤陋寡闻,可是接下来我
不禁感到好笑。
在这里需要声明一下:我接下来听到的「胡克强的故事」当时之所以使得我发笑,是因
为我首先听到了故事中几个人物的称号之后,就认定了那是瞎编出来的故事(和他们对卫斯
理故事的评价一样),所以感到好笑。
而后来事情的发展,和我当时的想法完全不同,那是以后的事情。
正因为以后的事情发展十分出人意表,而且和「胡克强的故事」有很密切的关系,所以
找必须把我当时听到的「胡克强的故事」详细地叙述出来。
所谓「胡克强的故事」,我当时很快就弄明白原来很简单,就是一个叫胡克强的人所说
的故事。而这个胡克强,就是那个很受同学拥护的少年。
再需要声明的是,当时我听到故事中人的名字,有的不能立刻知道正确的字眼,要到后
来才知道,例如「飞斧老大」,当时我就听成了「飞虎老大」。而现在我叙述当时听到的故
事,就一律使用正确的名字。
却说当时有好几个人叫着胡克强的名字,在追问他:「说下去,飞斧老大究竟有没有出
手救人?」
胡克强却并不回答,只是反问:「你们说他会不会出手救人?」
一个胖女孩立刻道:「当然不应该救!」
她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一阵赞成的声音,显然大家都同意她的说法。又是只有那个瘦
弱少年反对。由于那位瘦弱少年对卫斯理故事很有好评,所以我对他的发言也就特别注意。
只听得他道:「这不是应该不应该出手救人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出手的问题。」
有人问:「有甚麽不同?」
瘦弱少年回答:「大不相同!飞斧老大虽然心里很明白不应该救毒刃叁郎,可是他还是
会出手救人。」
好几个人不服:「为甚麽?」
瘦弱少年道:「因为小师妹要他出手救人,他爱小师妹,就会听小师妹的话。」
还是有人不服:「可是小师妹爱的却是毒刃叁郎,飞斧老大如果救了毒刃叁郎,不是自
己和自己过不去吗?」
我就是听到了这里,忍不住感到好笑的。
因为甚麽「飞斧老大」、「毒刃叁郎」、「小师妹」这种名字,再加上小师妹爱毒刃叁
郎,而飞斧老大爱小师妹,偏偏毒刃叁郎遇上了危险,飞斧老大是不是要去救这个毒刃叁郎
……这种老套之极的情节,都很令人发噱。
当然如果纯粹是少年人的创作,倒也无可厚非,所以我并没有笑出声来。
瘦弱少年很肯定自己的看法:「飞斧老大一定会出手!」
由于瘦弱少年不断在提出相反的意见,这就构成了对胡克强领袖地位的挑战,所以胡克
强对他很不满意,冷笑了一声:「你根本对当时的情形一无所知,多甚麽嘴,你那麽爱说话
,就由你说下去好了!」
胡克强的话很不客气,我偷偷去看那瘦弱少年的反应,只见他若无其事,笑道:「那是
你家家传的故事,我怎麽说得下去?就算我要创作,也没有那麽大的胡说八道的本事!」
看来这瘦弱少年很是厉害,话里有刺--胡克强可能声明他的故事是真实的,为了强调
故事的真实性,他甚至说过那是他家里的事情。可是瘦弱少年显然不相信,而在话中暗示那
是他的胡说八道。
胡克强有点沉不住气,脸红了起来,大声道:「那你就不要打岔!」
几个人跟着胡克强,纷纷向瘦弱少年呼喝,瘦弱少年做了一个鬼脸,不再说甚麽。
几个女孩子向胡克强追问故事的进展,在她们的追问中,我得知了故事已经发生了的情
节--当时我只觉得一切都很幼稚可笑,虽然胡克强接下来所说的情节,很是惊心动魄,而
且事情发生的场景也很特别,如果是他的创作,那麽他的创作能力堪称高强。
但是故事已经发生了的情节却实在不敢恭维,所以我尽可能将之简化。
故事牵涉到四个同门师兄弟,他们是大师兄飞斧老大、二师兄的名字很特别,叫做「玲
珑巧手仙」,老叁是毒刃叁郎,然后就是小师妹。
他们的师父是一位高人,武艺高超,简直无所不能。四个徒弟都只学会了师父的一些本
领。老大的本领是一双飞斧,那一双飞斧,当兵器可以令几十人近不了身,脱手飞射,百发
百中,能够在十丈之外,把一只苍蝇剖成两半,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这飞斧老大为人正直,
是故事中的正派人物。
老二玲珑巧手仙,学会的是一手巧匠功夫。
当那些少年人说到这位玲珑巧手仙的时候,瘦弱少年又有意见:「这玲珑巧手仙,看来
和卫斯理故事中的戈壁沙漠差不多。」
胡克强冷笑一声:「戈壁沙漠算甚麽东西!」
如果对方不是一个少年,我一定会替戈壁沙漠讨回公道,而说这种话的人既然只是一个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我自然没有必要和他去计较。
瘦弱少年却又进一步道:「戈壁沙漠比不上这玲珑巧手仙,天工大王总可以比一比了吧
!」
胡克强又是一声冷笑:「别说天工大王,就是天工大王的爷爷也不能比!」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想要过去说几句话,可是胡克强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我目瞪口
呆,不得不承认胡克强态度虽然狂妄,可是想像力之丰富却无法令人不佩服。
当下那瘦弱少年问:「这玲珑巧手仙有甚麽代表作?」
胡克强一扬头:「太多了!随便举一个例子;他做过一只和真的苍蝇一样大小的苍蝇,
没人能够看得出那是假的!」
我心中冷笑:这算甚麽本事,世界上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巧匠至少超过一千个。
可是胡克强接下来所说的话才真叫人吃惊。
他道:「这只他制造出来的苍蝇,会飞!」
除了那瘦弱少年之外,其馀各人都发出惊叹之声。我不由自主摇头--这是绝无可能的
事情。如果说有巧匠可以制造出一只会跳的跳蚤,我还可以接受。可是制造一只会飞的苍蝇
,那超越了我的想像力,实在无法接受。
所以我只感到好笑,心想:且听下去,看他的想像力还能发挥到甚麽程度,然后回去告
诉温宝裕,居然有人比他还要会胡思乱想。
这四个同门之中,老叁毒刃叁郎人最聪明,可是聪明人走了偏锋,就成了坏人,做了不
少坏事情,可是偏偏小师妹把自己的爱情给了他,而毒刃叁郎就利用小师妹的爱情,做更多
的坏事,发展到了最后,为了要逼师父说出一笔藏宝的秘密,而利用了小师妹,毒死了师父
。
毒刃叁郎犯下了这样的滔天大罪,飞斧老大和玲珑巧手仙自然不肯放过他,要杀他替师
父报仇--我早已经声明过,胡克强的故事情节老土之极,甚至还包含了飞斧老大这个大师
兄一直在暗恋着小师妹在内。
简单地说了故事的人物关系,就不要理会老土的情节,直接叙述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情景
。
却说在经过了长时间的追逐之后,毒刃叁郎逃到了海边--黄海边上。
追逐毒刃叁郎的除了飞斧老大和玲珑巧手仙之外,还有小师妹。小师妹的目的并不是要
追杀毒刃叁郎,而是要劝两位师兄放毒刃叁郎一马,所以她起了阻碍作用,以致毒刃叁郎有
机会出了海,到达了一个在海中的小岛。
那小岛是一个积沙岛,胡克强用了不少形容来解释甚麽叫做「积沙岛」。我听到这里,
心中暗暗叫奇,很佩服胡克强有那样丰富的地理常识。
在黄海边上,在北纬叁十二度和叁十五度之间,有一种非常奇特的地理现象,称为「积
沙岛」。
那些岛,有的相当大,面积超过一百平方公里,有的很小,只有几百平方公尺。有的很
多积沙岛聚在一起,相隔很近,这些岛群,就叫看「五条沙」和「二十四条沙」等等。
几乎大部份的积沙岛,在潮涨的时候,都在海水以下,是看不到的,要到潮退的时候才
露出海面。如果恰好在一群积沙岛附近,看到它们露出海面的情景,就像是海中突然冒起了
无数奇形怪状的陆地,真是奇观。
积沙岛有的成环形,形成了岛中有海的奇景,甚至于有一个叫做「甜泉沙」的,在「狼
沙」和「蛮子沙」之间,更是奇怪无比。这甜泉沙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海水之下,只有当每
个月大退潮的时候才出现。奇就奇在当它出现的时候,在岛中央有一股冒起两尺来高的泉水
,清甜无比,对于航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玉液琼浆,有经验的航海人,都会算准了时间,
上甜泉沙取水。
而又有一种十分危险的积沙岛,岛上有浮沙。由于积沙岛根本全是沙,分不出哪些是实
沙、哪些是浮沙,所以在岛上行走的人,不小心踩上了浮沙,就会被浮沙的力量扯下去,无
法逃生,而且浮沙下扯的力量十分大,人若是陷进了浮沙之中,至少要有两个人合力,才能
把这个人拉出来。
我这样详细介绍浮沙的情形,大家当然可以知道毒刃叁郎是上了一个有浮沙的积沙岛,
而且陷进了浮沙之中。
不错,情形确然如此。
毒刃叁郎在那个积沙岛上,陷进了浮沙之中,在他的惨叫声中,浮沙很快就过了他的膝
盖。
就在这时候,小师妹赶到,在浮沙边上,伸手抓住了毒刃叁郎的左手。
本来就算如此,也没有用,小师妹会被毒刃叁郎抓着一起陷进浮沙之中。可是在浮沙边
上,有一块 石。小师妹的右手抓住了毒刃叁郎的同时,及时用左手抓住了 石。
毒刃叁郎身子在浮沙中下沉的力量,很快就把小师妹双臂拉直,情况于是变得危险之极
--小师妹的力量非但不足以将毒刃叁郎拉出浮沙,而且如果不松手的话,她抓住 石的左
手,也很快会被迫松开,结果必然是她和毒刃叁郎一起沉入浮沙之中。
而且情形是就算她可以硬得下心肠要松手,也在所不能,因为那是毒刃叁郎唯一的生机
。
毒刃叁郎心地极坏--如果他对小师妹略有爱心,这时候也就应该放手,不应该拉小师
妹陪他死。可是他却一点地没有放手的意思。
小师妹惨叫:「大师哥!」
小师妹的意思自然是要飞斧老大出手救人,飞斧老大也知道情形危急--毒刃叁郎自己
丧生在浮沙之中,是死不足惜,可是连累了小师妹,却万万不可。
飞斧老大这时候要出手救人,并不困难,他只要过去抓住毒刃叁郎另一只手,和小师妹
合力,就可以将毒刃叁郎从浮沙之中拉出来。
可是他却没有立刻行动。
因为他太知道毒刃叁郎的为人了--这时候毒刃叁郎左手紧紧抓住小师妹的手,右手还
握住了一柄匕首,刀锋在阳光下闪住蓝殷殷的光芒,正是他那其毒无比的毒刃。
飞斧老大知道自己如果去抓他的手腕,把他从浮沙中拉出来,毒刃叁郎一定会在第一时
间向他进攻,而他无法逃过毒手,所以他才没有立刻响应小师妹的紧急呼救。
飞斧老大极受小师妹,他在心念电转之际,已经想到过就算自己死在毒刃之下,只要能
够救出小师妹,他也就不会爱惜自己的生命。可是他却可以肯定,毒刃叁郎只要一得手,在
杀了他之后,绝对会毫不犹豫,一秒钟也不耽搁,立刻又会同小师妹下手!
小师妹和他死了之后,二师兄玲珑巧手仙随后赶到,也非遭毒手不可,所以他不能出手
。
这时候毒刃叁郎显然也知道飞斧老大为甚麽仅在当地不动的原因,他一扬右手,把手中
的毒刃抛了出去,毒刃立刻沉进了浮沙之中。
飞斧老大声音嘶哑,叫:「若不是你犯了弑师大罪,我原可让你活命!」
飞斧老大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胡克强的故事,看来是一段一段说给同学听的,而上次就是说到这里,所以一开始的时
候,那些少年男女,在争论飞斧老大究竟是不是会出手救人。
我在听清楚了前因之后,心想飞斧老大既然知道毒刃叁郎手段毒辣无比,当然不会救他
。
可是胡克强的故事,把情节设计到了一个十分难以解决的情况之下,倒要看他如何铺排
下去。
胡克强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又装模作样了一番,虽然人人都神情焦急,可是也没
有人敢催他。
他把故事发展下去。
毒刃叁郎扔掉了匕首,他没有出声,因为他知道自己开口求救,不会有用,他只是望住
了小师妹。
小师妹又惨叫:「大师哥!」
她张口大叫,松了神,抓住 石的手,再也抓不住,毒刃叁郎身子立刻沉下去,很快浮
沙就淹过了他的双肩,而小师妹也被拉得一条手臂陷进了浮沙之中,眼看两人先后被浮沙吞
没,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就在那一刹间,毒刃叁郎和飞斧老大同时发出了一声怪叫,紧接着阳光照耀之下,金属
的光芒闪耀,来看刺耳的声响,先是从毒刃叁郎的口中,吐出了两把只有寸许长的毒刃,向
前射出,一把射向飞斧老大,另一把竟然射向小师妹,虽然毒刃从口中吐出来,可是劲道极
强,去势快绝。
他和小师妹相隔极近,看来飞斧老大就算可以避得开封向他的那把毒刃,也难以救小师
妹。
而本来毒刃叁郎根本不必向小师妹发出毒刃,也很快就可以拉小师妹一起沉入浮沙之中
,而他居然在这种情形下,还要向小师妹射出毒刃,由此可知其人心地之狠毒,实在无以复
加!
若是飞斧老大在看到毒刃叁郎射出毒刃之后,再设法应付,反应再快,至多他自己幸免
于难,小师妹则万无幸理!
然而飞斧老大深知毒刃叁郎为人,在毒刃叁郎才准备张口,还没有运劲发力之时,就已
经发动,比毒刃叁郎发作还早了一步!
这早了一步的时间可能还不到十分之一秒,可是已经足以改变一切!
飞斧老大在毒刃叁郎发作之前,就先一步将两柄飞斧雷射而出。那飞斧是他的绝技,不
但百发百中,而且去势极快,那是由于飞斧本身相当沉重的缘故。那飞斧虽然只不过手掌般
大小,可是连柄都是精钢打就,每柄重叁斤七两--据说自古以来,没有一种暗器有这样沉
重的分量。
暗器重了,加上发出的力量大,当然去势就快,据说在十公尺之内,速度比子弹还要快
,所以江湖传说,飞斧老大曾经用叁十六柄飞斧,抵挡过两把盒子炮的攻击,而且还把两个
枪手的脑袋削去了半边!
我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心想这胡克强很可以去写武侠小说,或许能够成为武侠小说大家
。
却说飞斧老大这两柄飞斧一出手,其中一柄在前,恰好在毒刃叁郎口中喷出毒刃之际,
飞到了毒刃叁郎和小师妹两人的头部之间。两人的头,相距不会超过五十公分,而飞斧射到
的时候,简直连千分之一秒都不能差,一定要恰好在这个时间,才能挡住射向小师妹的那柄
毒刃!
这当然不能凭运气,而要靠真材实学--飞斧老大就凭他的毕生功力所聚,做到了这一
点。
那柄飞斧飞到毒刃叁郎和小师妹中间的时候,恰好把毒刃叁郎射向小师妹的毒刃挡开,
「铮」地一声响,两件暗器相碰,虽然在阳光之下,也可以看到迸射出来的火星。由此可知
毒刃叁郎发出毒刃的力道是如何之大--若是在这样的近距离射中小师妹,只怕整柄毒刃都
会插进小师妹的头中!
而毒刃碰在飞斧之上,立刻反弹回去,在这时候,毒刃叁郎发出了绝望的大叫,口张得
很大,反弹回去的毒刃,竟然从他的口中射了进去!
而飞斧在挡开了毒刃之后,继续飞向前,直射到浮沙之中。几乎在同时,另一柄飞斧,
也已经把射向飞斧老大的毒刃挡开,飞斧老大飞跃向前。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一切都只在十分之一秒间发生,就在飞斧老大跃向前去之际,只听
得小师妹一面尖叫,一面疾跳了起来,而毒刃叁郎也就在那一刹间完全陷进了浮沙之中。
小师妹跳了起来之后,神情可怕之极,她一只手还抓住了毒刃叁郎的一只断手,那断手
齐腕断下,血还在涌,显然是刚才那柄射进浮沙的飞斧所削下来的。
飞斧老大可以说在几乎没有可能的情形之下,救了小师妹的性命!
二真有其人真有其事
可是接下来的情形,却并不是小师妹向飞斧老大叩谢救命之恩,而是更加惊心动魄。
只见小师妹才在浮沙边上站定,向手中的断手望了一眼,又发出了一声惨叫,再望向前
面的浮沙。那时候浮沙看来平整之极,像是甚麽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绝想不到在一秒钟
之前它才吞噬了一个人。
小师妹惨叫声没有完,整个人都已经弹了起来,跃向浮沙,显然是因为毒刃叁郎已死,
她也不想活了。
她求死的决心是如此坚决,这从她跃向浮沙的势子上可以看得出来,她去势快绝,显然
是不想飞斧老大有救她的机会,正由于她向前跃出的势子极快,所以令得她的一条大辫子,
直扬了起来。
小师妹的一头秀发,在江湖上很有名,梳成了大辫子,足有叁尺来长。飞斧老大赶到的
时候,小师妹的身子已经到了浮沙之上,幸亏那条大辫子扬了起来,飞斧老大在千钧一发之
际,疾伸手抓住了辫梢,发一声喊,硬生生把小师妹拉了回来。
飞斧老大知道小师妹因为毒刃叁郎沉进了浮沙之中,伤心欲绝,情绪失控,一时之间无
法和她说道理,所以一直拉着她的辫子,把她拉到那个积沙岛的边上,远离浮沙。
这时候小师妹反倒变得很平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双眼看来很空洞,直望向海天交
界,一言不发。
飞斧老大也不知道该说甚麽才好,只是紧紧地抓住了小师妹的辫子,而且还把辫子在自
己的手腕上绕了两个圈,以防小师妹挣扎逃走。
小师妹看到了飞斧老大的动作,忽然嫣然一笑,小师妹本来就清丽动人,再加上飞斧老
大是有情人,在他眼中看来自然更加出色,一时之间飞斧老大更是不知道该说甚麽。
小师妹先开口:「大师哥,你抓住了我的辫子有甚麽用?」
飞斧老大有点傻,在这样情形下,他竟然据实回答:「怕你再做甚麽傻事。」
小师妹又笑:「你只能抓住辫子,不能抓住人。」
飞斧老大不知道小师妹这样说是甚麽意思,道:「我紧紧抓着不放,也就是抓住了你。
」
小师妹再笑--这时候飞斧老大为人再钝,也看出了小师妹笑得诡异莫名,甚至于令人
感到了一股寒意。小师妹笑着,突然一扬手,「嚓」地一声,手中匕首划过,已经将她那条
大辫子齐颈际断了下来。
她仍然带着那种诡异的笑,问:「大师哥,看看清楚,你究竟抓住了甚麽?」
刹那之间飞斧老大手中抓住了断辫,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几乎连全身血液都为之凝固。
他看着小师妹从小长大,知道小师妹从开始懂事起,就异乎寻常地宝爱她的一头秀发,
常说宁愿断头,也不愿断发,每天梳头,掉了头发,都要难过好久,她美发如云,等于是她
的第二生命。
可是这时候她却想也不想,就将整条大辫子断了下来,由此可知她心中的伤心到了何种
程度。
而这时候的情景,确然很是骇人--飞斧老大手中抓着一条大辫子,而小师妹手中却抓
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更令得飞斧老大骇然的是,小师妹动作很缓慢,可是很坚决,她竟然
把那只断手,轻柔地贴在自己的脸上以致鲜血沾染了她半边脸,看来很是恐怖。
飞斧老大看出小师妹虽然并没有说任何责怪他的话,可是却实实在在心中恨他杀了毒刃
叁郎!
虽然毒刃叁郎如此狠毒,小师妹只要稍为有点理智,就不应该责怪飞斧老大,可是沉陷
在盲目的爱情之中的女人,哪里还有丝毫的理智可言?
飞斧老大明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无法和小师妹讲道理,他还是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小师妹慢慢地转过头来,望向飞斧老大,她的眼神是如此之冷漠,飞斧老大不由自主打
了一个冷颤。
小师妹这时候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她的眼神,再加上刚才的那几句话,和她断辫的行动
,飞斧老大心中雪亮,知道小师妹心里是如何在想发生了的事情。
小师妹等于是在告诉飞斧老大: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爱的是叁师哥,虽然你杀了他
,我还是不会爱你。
飞斧老大这时候心中难过到了极点,他想告诉小师妹,他杀毒刃叁郎,不但是为了替师
父报仇,也是为了替江湖除害,他有一千个理由杀毒刃叁郎,却绝对不会有一个理由是因为
想得到小师妹的爱。
可是飞斧老大张大了口,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小师妹伤心,他又何尝不伤心?
他看着小师妹把断手贴在脸上,慢慢地向海边走去,就在这时候,一艘轻快的小帆船趁
风疾驶而来,船首一个人在大叫:「大师哥!小师妹!」
那是二师哥玲珑巧手仙赶到了!
快帆直冲上沙滩,玲珑巧手仙从船头上一跃而下,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也吓得发呆。然
而他不但巧手,而且巧心,立刻可以估计到发生了甚麽事情。
而小师妹看到了玲珑巧手仙,突然整个人软了下来,像是全身的骨头一下子都碎成了粉
一样。
玲珑巧手仙抢过来,扶住了小师妹,向飞斧老大望来。
飞斧老大这时候心灰意冷至于极点,他只是向玲珑巧手仙挥了挥手,示意玲珑巧手仙带
着小师妹离去。
玲珑巧手仙点了点头,把小师妹负在肩上,说了一句:「大师哥你多保重!」
他负着小师妹上了船,转过帆,快帆很快的离开,不一会就在飞斧老大的视线中消失了
。
而飞斧老大还是手中握住了小师妹的大辫子,一动不动,像是泥塑木雕一般,不知道站
了多久,直到太阳渐渐从海平线沉下去,在一片漆黑之中,飞斧老大还是一动不动。
胡克强在他的同学听得入神之际,用一句话结束了他的故事:「也没人知道飞斧老大在
那个积沙岛上究竟呆了多久,可以肯定的是,小师妹的那条大辫子,一定会陪他一辈子。」
胡克强说完了他的故事,听故事的少年男女,还是好一会不出声,显然很为故事的情节
感动。这一点很出乎意料之外--这样老套的情节,居然还能感动现代的少年。
过了一会,几个女孩子齐声问:「后来呢?」
胡克强翻了翻眼,没有回答。那瘦弱少年笑道:「别太贪心!今天已经听得够多的了,
后来的发展,等胡克强慢慢地告诉我们。」
这时候胡克强的反应很奇怪,他忽然拿起面前的汽水瓶,大叫一声,用力将瓶子摔了出
去,砸在一块大石上,成了粉碎,他一言不发,站起身就走,所有男女少年也就一轰而散。
我又坐了一会,我是在想:胡克强最后的表现,像是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懑和怨恨,刚才
还好好的在讲故事,忽然之间情绪有这样剧烈的转变,现代的少年人,究竟思想是如何运作
法,比他们多活了几十年的人,实在无法理解。
听到了胡克强的故事,纯粹是偶然。
当时我为这个故事所吸引,并不是为了甚麽飞斧老大喜欢小师妹、小师妹爱毒刃叁郎这
些老土的情节,而是为了故事的特殊地理背景,在黄海的积沙岛上,我也曾经有过一段很特
别的经历,所以听到有人说起积沙岛,就有兴趣听下去。
自然听了之后,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几乎忘记了。
过了几天,那天我从外面回家,家里很热闹,温宝裕来了--他一个人来已经可以制造
热闹气氛,何况连戈壁沙漠也来了,红绫和白素也在。
他们正围着桌子,不知道在看甚麽东西,红绫不断地在发出怪叫声。我走过去看,看到
桌上有一样小小的东西,大约如西瓜子那样大小,正在飞快的打转,也看不清楚是甚麽。
各人看到了我,温宝裕先叫:「看看戈壁沙漠做了甚麽东西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具小小的控制器,使得那打转的东西停了下来,我立刻看清楚那是一只苍
蝇。
那苍蝇自然是戈壁沙漠的杰作了。
那苍蝇和真的苍蝇一模一样,就算凑得极近去看,也分不出真假。戈壁沙漠望看我,神
情得意洋洋,一副等待我夸奖的样子。
在那一刹间,我突然想到了胡克强故事中有关玲珑巧手仙的事情,所以我脱口问:「这
苍蝇会飞?」
戈壁沙漠脸上变色,大是恼怒:「你开甚麽玩笑!」
听他们这样说,飘然是表示一只人造的苍蝇,总无可能会飞。我笑着,正想把我听到的
胡克强故事中的想像说出来,却不料白素先我开口,她说了几句话,是我再也想不到的!
白素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据说确然有人能够制造一只会飞的苍蝇。」
戈壁沙漠叫道:「不可能!连天工大王也不能!」
白素扬了扬眉:「据说这个人的外号叫[玲珑巧手仙]--我也是小时候听父亲说起过
一次,他老人家也不相信。」
听到从白素口中说出了「玲珑巧手仙」这个名字,我心中讶异莫名,立刻向她望去,问
道:「你也听过胡克强说的故事?」
白素怔了一怔,反问:「甚麽胡克强的故事?」
我更加疑惑:「你没有听过胡克强的故事,怎麽知道有玲珑巧手仙这个人?」
白素的神情也很疑惑:「这个人是江湖传说中的人物,我为甚麽不能知道?」
我道:「怎麽从来也没有听你提起过这样的一个人?」
白素没好气:「江湖上人物千千万万,我哪里能够全都告诉你。」
我吸了一口气:「前几天我听人讲故事,其中有一个人物,居然就叫玲珑巧手仙,排行
第二……」
我话还没有说完,白素已经接着道:「是啊,玲珑巧手仙排行第二,老大叫做飞斧老大
,老叁人称毒刃叁郎。」
我虽然觉得奇怪,可是同时也觉得好笑:「奇怪,你是从哪里听到胡克强的故事的?」
白素十分讶异:「你一再提到[胡克强的故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这时候我已经可以肯定我和白素之间有误会--她没有听过胡克强的故事。然而她又如
何知道飞斧老大、玲珑巧手仙、毒刃叁郎这些古怪的名字?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神情很疑惑,不过她还是先回答了我的问题。
她道:「这是我的家学渊源--江湖上千奇百怪的人物,我就算不能百分之百知道,也
能够知道七八成,都是从小就听各色人等说起,记在心里的。」
我呆了一呆:「这样说来,是真有飞斧老大这些人的了?」
白素道:「当然是真有其人,不然江湖上怎麽会流传他们的外号?」
我心中疑惑之极:以胡克强的年纪和他的生活环境来看,他实在没有理由知道几十年前
的江湖人物的名字。可是如果说是他的创作,人名字恰好和真有其人一样,这样的巧合,更
无可能!
我想了一想,问:「他们叁人还有一个小师妹……」
白素摇头:「这我倒没有听说过……听起来他们叁人和这个小师妹之间,好像很有一些
故事。」
我和白素连续的对话,戈壁沙漠他们听来,都觉得莫名其妙。这时候戈壁沙漠已经把那
只苍蝇郑重其事收了起来,口中喃喃自语,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甚麽,多半是不相信有人
可以做出一只会飞的苍蝇之类。
我就在这时候,向白素和他们说了我在偶然的情形下,听到一个叫胡克强的少年所说的
故事。
等我说完,各人反应不一,白素眉心打结,并不出声。温宝裕笑道:「老土之极!」红
绫摇头:「这小师妹不知好歹!」戈壁沙漠冷笑:「甚麽玲珑巧手仙,没听说过!」
白素舒了一口气:「这叁人的名字,并非尽人皆知,我想那叫胡克强的少年,一定是在
某种情形下听到过,所以才作出了这样的故事来。」
红绫这时候却有不同的意见:「人既然是真有其人,故事也有可能是真有其事。」
大家都向她望去,她进一步发挥:「这个胡克强,可能和故事中的人有一定的关系,所
以知道很多年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就当作故事来说。」
我还在想红绫这种说法是不是可以成立,白素已经点头,表示同意:「多半是这样。」
红绫很是高兴,手舞足蹈,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声。
温宝裕忽然用手拍打自己的头,一面打,一面自言自语:「胡克强……胡克强……这名
字我有印象……」
他说到这里,伸手向我指了一指:「好像还和你有关系。」
虽然我很习惯温宝裕天马行空式的思想方法,这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斥责:「你乱七八糟
说些甚麽!」
温宝裕突然哈哈大笑:「想起来了!有人对我说过,有一个叫胡克强的少年,有事情想
见卫斯理,说是事情很怪,给我一口拒绝了。」
我怔了一怔,想起胡克强在说故事的时候,曾经有「去找卫斯理也没有用」这样的话,
原来他真的曾经想来找我!他来找我,难道是为了要把这个故事说给我听?
温宝裕又道:「很多人动不动就想找卫斯理,很莫名其妙,所以我拒绝了--对我说起
那个胡克强的人,是胡说,那胡克强好像是胡说的甚麽亲戚。」
我记得那个胡说--不单是因为他的名字十分特别,而且也因为他人很有趣,他是昆虫
学家,又在博物馆工作,学识相当丰富。
我听得温宝裕说胡克强曾经想要见我,听了之后,并没有甚麽特别的联想。而白素比我
细心,她问:「你一口拒绝,当时胡说的反应如何?」
温宝裕听得白素这样问,神情有些尴尬,摇头:「不说也罢。」
我冷笑一声:「照实说。」
温宝裕笑道:「也没有甚麽大不了,他说: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当,事情真的很怪,
卫斯理一定有兴趣,你不去告诉他,我自己带胡克强去找他。」
温宝裕说完,摊了摊手:「并无虚言。」
我皱着眉:「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温宝裕有些撒赖:「这种小事,谁记得清楚!大约是叁五个月之前吧。」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胡说并没有带着胡克强来见我,可能是胡说向胡克强说了我不是
很愿意见陌生人,而胡克强自尊心又很强,所以变成不想来见我了。
白素道:「胡说的判断力相当高,他说事情很怪,就多半真的很怪。」
温宝裕叫起屈来:「我当时问过他,究竟是甚麽怪事,他说事情很复杂,不肯告诉我,
我是替卫斯理挡麻烦。现在卫斯理已经听了胡克强的故事,我看也没有甚麽古怪。」
白素笑道:「我没有怪你,只是奇怪何以以胡说的判断力,竟然会认为胡克强的那个故
事很怪。」
温宝裕摇头:「我也不知道。」
红绫道:「或许胡克强要见爸,说的并不是这个故事,而是另外有事情。」
我想起胡克强这少年的行为,笑道:「他是不是有很怪的故事我不知道,可是他这个人
行为很古怪,倒是真的。」
我把当时胡克强说完故事之后,忽然发脾气的经过说了一遍,白素想了一想:「极可能
,这故事还有后续。」
我忍不住笑:「那又怎麽样,他为甚麽要大发脾气?」
白素吸了一口气:「现在我不能肯定,可能他和这个故事有一定的关系。」
当时我听得白素这样说,更是哈哈大笑,因为我实在无法把一个现代少年,和几十年之
前的故事联系起来--就算那故事是真有其事,我也无法找到他们两者之间会有甚麽关系。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努力停止了笑:「看来你对这件事很有兴趣,不如……」
我话还没有说完,温宝裕已经道:「我这就去联络胡说,告诉他卫夫人愿意见胡克强,
一定高兴死那小子了!」
白素竟然立刻点头:「有何不可。」
当时我虽然惊讶,可是以为白素对以前江湖人物的来龙去脉有兴趣,那飞斧老大等叁人
,既然是真有其人,她想得到进一步的资料而已。
后来事情有了我意料之外的发展,我才知道白素的感觉,比我敏锐很多,这方面她虽然
一直比我强,可是当时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实在不可原谅,别人虽然不会说甚麽,可是
我自己知道,这种情形,属于退化,我应该「可以休矣」!
却说当时温宝裕真的立刻和胡说联络,约好了时间。
过了两天,那天下午,胡说和温宝裕带了胡克强和那个瘦弱少年来到,我和白素对他们
一起表示欢迎。
胡克强和那瘦弱少年虽然上次给我的印象是不断地抬 ,可是他们显然是好朋友,胡克
强在紧要关头,会和他一起出现,就是证明。
那瘦弱少年的名字很突出,保证听过一次之后,永远记得。他姓游,叫宇宙。
这游宇宙外形虽然瘦弱,样貌普通,可是智慧很高,胡克强看到了我,并没有甚麽特别
的反应,可是游宇宙立刻认出了我--他对多天之前,在离他五公尺距离之外的陌生人,都
保有深刻的印象,至少证明他有高超的记忆力。
他一看到我,就「啊」地一声:「原来是你!我那天就觉得附近那人,坐在那里喝水,
气定神闲,一派高手风范,绝不是普通人,原来竟然是卫斯理先生,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我自己知道和「气定神闲」这种形容词颇有一段距
离,可是他的话听起来还是十分顺耳,我笑道:「你记忆力很强!」
游宇宙也不谦虚,点了点头:「还算过得去。」
胡克强在外形上比游宇宙高出许多,可是内在显然很草包,他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
是神情焦急,看来他很着急想把他的那个情节老套的故事告诉我们。
白素在他们坐了下来之后,道:「一直到在积沙岛上,飞斧老大出手、毒刃叁郎沉进了
浮沙、玲珑巧手仙带着小师妹离去,种种经过我们都知道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是以后的事情
。」
胡克强很讶异:「这……这些事……难道江湖上一直有传说?」
白素摇头:「或许有,不过我只是听说过他们的名号……」
不等她说完,我就抢着道:「事情的经过,是那天我在喝水的时候,在一旁听到的。当
时我以为那是胡克强创作的故事,回来和白素说起,她见闻广博,才知道真有这样的人物,
只是不能肯定,是不是真有这些事情?」
胡克强对我的问题,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反倒是游宇宙有反应:「应该
有那些事情发生过。」
我扬眉:「你有何根据?」
游宇宙向胡克强指了一指,胡克强这才道:「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他这样回答,不清不楚,至于极点,我笑道:「令尊又是根据甚麽知道真有这种事情发
生过?」
胡克强的回答更引人发噱,他道:「是我祖父告诉我父亲的。」
我正想哈哈大笑,却看到白素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把我的笑声瞪了回去,她同时很认真
的问胡克强:「请问令祖父是……」
胡克强吸了一口气:「我祖父叫胡正气,外号人称玲珑巧手仙。」
我也不由自主跟着吸了一口气,因为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们曾经讨论过胡克强
可能和故事中的人物有一定的关系,可是我无法设想是何等样的关系,所以没有进一步想下
去。却原来胡克强竟然是玲珑巧手仙的孙子!
我感到意外之极,可是看白素的情形,却完全像是意料之中,她点了点头,神情更是严
肃,又问:「令祖母是……」
胡克强顿了一顿,游宇宙望着白素,现出极其佩服的神情,我在这时候竟然还感到白素
的这个问题很可笑--哪有问人家的祖母是甚麽人的道理。
可是接下来胡克强的回答,却又令我目瞪口呆。
胡克强道:「我祖母叫朱秀兰,她就是事情里的小师妹。」
白素立刻点了点头,表示她在没有听到这个答案之前,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却觉得匪夷所思之极--小师妹爱毒刃叁郎、飞斧老大爱小师妹,玲珑巧手仙并不在
这叁角恋爱之中,怎麽会后来和小师妹成了夫妻?
总算我并没有疑惑多久,立刻就明白了,一定是玲珑巧手仙带着小师妹离去之后,小师
妹虽然伤心,可是和二师哥在一起久了,自然也会日久生情,结成夫妻,也很正常。
然而我的神情,还是很讶异。游宇宙望着我笑:「卫先生,想不到吧!」
我笑得很勉强:「确然想不到--本来是故事中的人物,忽然变成了实实在在,感觉很
古怪。」
游宇宙笑得奇奇怪怪,又向白素望了一眼,显然在心中说白素是早已想到了的,他接着
道:「更怪不可言的事情,在后来发生--要不是事情够怪,我们也不会来惊动卫先生和卫
夫人。」
游宇宙说到这里,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大喝:「快快直截了当,把怪事说出来!」
对陌生人来说,这来自红绫的大喝声,实在很令人吃惊,胡克强吓得整个人直跳了起来
,游宇宙总算相当镇定,在打了一个突之后,吞了一口口水,望着从楼上跳下来的红绫,吐
了一口气,道:「卫小姐真是名不虚传的野人!」
红绫来到游宇宙面前,向他做了一个很是狰狞的鬼脸,游宇宙挺了挺胸,表示不怕,可
是脸色发白,显然心中大有忌惮。红绫捉弄了人,觉得很高兴,哈哈大笑。
我怕她还要进一步吓人,把她拉到了我身边。
叁问题婴儿
红绫还是向游宇宙大声喝:「赶快说,不然我这个野人,会把你吃了!」
胡克强立刻投降:「说,说,立刻说!」
游宇宙却坚持:「不行!要从头说起--卫斯理常说,事情如果不知道来龙去脉,很难
说得明白。」
我和白素同时笑:「不要紧,慢慢说。」
胡克强仍然很害怕,向游宇宙道:「还是你来说……比我说得明白。」
我忽然想到,道:「请令尊或者令祖父来说,岂不是更好?」
胡克强神情苦涩:「他们都已经过世了。」
玲珑巧手仙应该已经有八九十岁,不在人世,不算意外。想不到的是,胡克强的父亲,
也已经死了。
一时之间我无话可说,游宇宙道:「所以事情还是要从头说起,才会明白。」
我吸了一口气:「好,可以从玲珑巧手仙带着小师妹离开之后说起。」
游宇宙点头,表示同意,看了红绫一眼:「我尽量说得简单就是。」
于是游宇宙就把那故事继续下去。
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离去之后,小师妹在伤心之馀,足足有叁年,几乎一言不发,只是
呆呆地对着毒刃叁郎那只断手,情状又是诡异,又是恐怖。
这种情形,若不是玲珑巧手仙也早已暗中恋着小师妹,实在难以忍受。
但是他既然暗恋小师妹已久,这时候能够有机会和小师妹单独相处,自然情况再坏,对
他来说,还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也知道在小师妹心中,毒刃叁郎那只断手,比他玲珑巧手仙整个人还要重要,想到了
这一点,心中虽然不是味道,可是他却万万不敢得罪那只断手。
为了讨好小师妹,他用尽心机,发挥他玲珑巧手仙的本领,在那只断手之外,包上了一
层透明的薄膜,竟然令得那只断手非但不会变坏,而且保持相才断下来的时候一样。所以当
小师妹一天至少有十二小时将那只断手贴在自己脸上的时候,除了断手没有活人的体温之外
,从小师妹陶醉的神情来看,她心中显然有毒刃叁郎在抚摸她俏脸的感觉。
玲珑巧手仙也真有耐性,一点都不干涉小师妹的行为,一直到叁年之后,有一天,小师
妹忽然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从那种怪异的行为之中,醒了过来。她对着那只断手,大哭了一
场,从此把断手收了起来。
游宇宙说到这里,特别提醒:「请注意,小师妹她在受了刺激之后,足足有叁年时间,
完全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之中,而在这叁年,玲珑巧手仙一直陪着她,可以说寸步不离。」
我们虽然不知道游宇宙何以要特别提出这一点,也都点头,表示注意到了。
游宇宙继续往下说。
小师妹在「清醒」之后,人显得很憔悴,玲珑巧手仙对她更是百般照顾,又过了一年,
小师妹才问:「有没有大师哥的消息?」
玲珑巧手仙苦笑,这几年来,他和小师妹隐居,故意完全不想知道飞斧老大的下落--
为的是他知道飞斧老大对小师妹的爱恋,他不想飞斧老大再见到小师妹。
而这时候小师妹问起,他只好据实回答:「没有,我根本没有去打听。」
却不料小师妹道:「很好,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你能不能带我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免得他会找到我们。」
玲珑巧手仙喜出望外,恰好那时候欧洲有一批巧匠,听说玲珑巧手仙的名头,正在到处
找他,想把他请到欧洲去,玲珑巧手仙本来一口拒绝,现在小师妹要远走高飞,他就答应了
下来。
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在欧洲各国游历了五年,最后在比利时定居了下来。
说到这里,游宇宙又提醒:「到这时候,离毒刃叁郎沉入浮沙,已经过九年。」
我有点不耐烦他一直在提到时间,忍不住道:「时间过去多久,有甚麽关系,毒刃叁郎
不见得会复活!」
我只不过是随便这样说,绝对没有甚麽意思,可是话一出口,胡克强和游宇宙的反应,
却激烈之极!
游宇宙倒还罢了,除了吸了一口气之外,神情古怪。而胡克强却在喉咙里发出了一下怪
声,脸上肌肉不由自主不断地抽搐,足有半分钟之久,显然他的情绪处于极不正常的激动状
态。
我不禁大是疑惑--难道我随便一说,竟然说中了事实?可是根据叙述来看,毒刃叁郎
实在没有还活着的可能!除非叙述的事实有出入。
我正在想着,向白素望了一眼,只见她也同样有疑惑的神情。
而这时候,游宇宙居然问:「请问,那毒刃叁郎有没有可能并没有死?」
游宇宙一问,胡克强的神情更是可怕,瞪住了游宇宙,额头上青筋暴绽,像是立刻就要
爆裂,鲜血会四下迸溅一样。看他这种神情,显然是在责怪游宇宙不应该有此一问。
游宇宙神情坚定,向着胡克强道:「这个问题,是整件事情的关键,非弄清楚不可,所
以一定要问!」
由于这时候,「胡克强的故事」只说了一半,后来据游宇宙说,又发生了怪不可言的事
情,而我们却并不知道是甚麽怪事,看来好像真的是毒刃叁郎竟然没有死。
游宇宙望着我,等我的答覆。
我道:「毒刃叁郎有没有死,决定在当时的情形。如果当时的情形确知叙述,他被飞斧
砍断了一只手,人又沉进了浮沙之中,那就万无生理。」
我说了之后,顿了一顿,又道:「而人死了之后,会不会复活,这问题比较复杂,可是
以毒刃叁郎的情形来看,就算他复活了,如何能够从浮沙中挣扎出来?」
游宇宙接下来的问题,令我感到啼笑皆非,颇有「作法自毙」的感觉。
游宇宙道:「是不是有可能,恰好有外星人经过,救了毒刀叁郎?」
白素、红绫和温宝裕都望着我笑--在我记述过的故事中,确然有类似的情形发生过,
难怪游宇宙会「中毒」!
我瞪了各人一眼:「不能说没有可能!可是机会极微。为甚麽我们忽然要讨论毒刃叁郎
有没有死的问题?难道他真的没有死,又出现了?就在比利时,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又见到
了他?」
我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游宇宙并没有回答,可是胡克强却对我的每个问题都做出否认
,不断地道:「没有!没有!没有!」
他神情越来越激动,叫到后来,声音嘶哑,白素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在他背上拍着
,胡克强抓住了白素的手,索性嚎陶大哭起来。
我实在莫名其妙,红绫看到了这种情形,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神情古怪之极。
游宇宙道:「请别怪胡克强反应强烈,因为事情和他有十分深切的关连。」
游宇宙这样说,更是莫测高深--就算毒刃叁郎没有死,和现在只不过十几岁的胡克强
又会有甚麽关连?
我一点头绪都没有,红绫和温宝裕都叫道:「我们投降!究竟后来发生了甚麽事情,请
快说吧!」
这时候在白素的安慰之下,胡克强已经止住了哭声,可是还在抽噎,看起来实在是一个
小孩子,在学校里那些崇拜他的女同学,一定想不到平时英明神武的胡克强会有如此软弱的
一面。
游宇宙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当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在比利时定居之后,生活很稳定,玲珑巧手仙一直不敢向小师妹
求婚,反而是小师妹主动提出,两人就成了夫妻。
第二年小师妹就怀孕,玲珑巧手仙那时候的生活,满意到不能再满意的程度。
可是老天爷总不肯让人过心满意足的日子,总要设法来折磨人--小师妹十月怀胎,等
到临产,却是难产!
当时玲珑巧手仙在欧洲精密工艺界的地位很高,所以小师妹从怀孕起,就在全国最好的
产科医院做检查,由当时的医院院长亲自照顾。
当时西欧是西方医学最发达的地区,所以小师妹可以说是受到了最好的医学照顾。
可是即使是现在,再好的医学照顾,也无法挽救必然要来临的死亡。
当时的情形是:大人是无论如何保不住了,整个医院,一起动员,并且从荷兰请来了医
生会诊,要设法保住胎儿。
我听到这里,暗暗摇头--故事其实一点悬疑性都没有,那胎儿当然没有问题,就是胡
克强的父亲,游宇宙实在可以不必要在这上头多宝唇舌。
可是游宇宙还是把当时在医院中的情形,说得十分详细,而且还加以说明。
他道:「我认为当时医院中的情形很是特殊,尤其是小师妹临终时所说的话,请各位特
别注意。」
由于他的特别说明,所以我在叙述这段经过时,也就不断地使用「当时」这个词来强调
。
那时候玲珑巧手仙在医院的产房外,真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坐也坐不
稳,站也站不住,全身冷汗,把衣服湿了又乾、乾了又湿,双手抓住了胸口,好像可以因此
止住心痛。
开始还有人来劝他安静一些,坐下来休息,可是后来也根本没人理会他。他在产房外,
看到医生进出,看到院长把一些人赶出产房,又听到院长和几个还留在产房中的医生,像是
在剧烈地争吵,可是他却无法听得懂。
原来玲珑巧手仙巧于手,却拙于口。而小师妹的情形和他恰恰相反。在欧洲几年,小师
妹是到哪一个国家,就很快把这个国家的语言学得几乎和当地人一样,玲珑巧手仙却在比利
时住了很久,也只会说几句普通的会话,当然完全无法听懂医生们在说些甚麽。
不过他却可以肯定院长、医生们都尽了力,因为当他终于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几个医生
从产房出来,都满头大汗。
院长最后出来,玲珑巧手仙已经焦急得要向院长下跪,他一看到院长,就抓住了院长的
白长袍,心中一急,竟然用他的乡下话问院长:「我女人怎麽样了?」
院长当然听不懂他的乡下话,可是玲珑巧手仙的身体语言已经说明了一切。院长伸手拍
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进产房去。
玲珑巧手仙脚步踉跄,走进产房,刚好看到小师妹在床上,双手伸出,接过了护士手中
已经包裹好了的婴儿。
小师妹接过了婴儿,看了一眼,就把婴儿拥在怀里,玲珑巧手仙这时候也不知道婴儿是
男是女,更没有看到婴儿的样子,他扑到床前,看到了小师妹全无血色的脸,心口一阵绞痛
,跪倒在床前,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玲珑巧手仙可以看出小师妹这时候,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心中自然伤痛无比。
小师妹头缓缓转动,先向怀中的婴儿看了一眼,再望向玲珑巧手仙,挣扎着说了几句话
。
那几句话当时玲珑巧手仙已经听得发呆,后来更是苦苦思索了许多年,都难以真正明白
究竟是甚麽意思。
小师妹当时所说的话其实并不难懂,小师妹在说话的时候,望着玲珑巧手仙,玲珑巧手
仙感到她的目光已经有点散乱,显然生命正在迅速离去,更是肝肠寸断。
在这种情形下,他听得自己的妻子用微弱的声音在叫他--即使在成亲之后,小师妹还
是叫他「二师哥」。
小师妹叫了他两声,才道:「二师哥,我……对不起你……我做了一件事……瞒住了你
……没有告诉你……」
玲珑巧手仙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妻子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他看到妻子眼前的情形
,心如刀割,哽咽道:「说这些干甚麽,我们是夫妻……」
小师妹努力挣扎,喘着气,打断了他的话头,继续道:「二师哥,我做了这件事……瞒
着你……你要原谅我……」
玲珑巧手仙根本不知道小师妹做了甚麽事情,在这种情形下,他当然也不会追问,只是
连声道:「原谅!原谅!当然原谅!你哪里会做甚麽错事!」
小师妹凄然一笑,喘了几口气,又道:「你肯原谅我……那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玲珑巧手仙泪如泉涌:「别说一件,多少件都答应你。」
小师妹挣扎着将怀中的婴儿递向玲珑巧手仙,玲珑巧手仙将婴儿接了过来,可是这时候
他的视线还停在小师妹的脸上。小师妹的声音更加微弱:「这孩子……求求你……对他好…
…别因为我做了那件事……而难为他……」
在游宇宙叙述到这时候之际,我还没有开口,红绫已经忍不住先叫了起来:「老天,小
师妹究竟做了甚麽事?和孩子有甚麽关系?」
而胡克强在这时候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还在发抖。
叙述中的那个婴儿,应该就是胡克强的父亲,看胡克强现在的反应,那婴儿难道有甚麽
古怪?
白素瞪了红绫一眼,嫌红绫打断了游宇宙的叙述。
而游宇宙根本没有理会红绫的叫嚷,自顾自在说下去。
当时玲珑巧手仙虽然由于小师妹快要死去而心乱如麻,可是小师妹要求他答应的事情,
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他只感到小师妹的要求简直多馀--自己的骨肉,当然会对
他好,怎麽会难为孩子。
所以他立刻道:「你放心,我宝爱这个孩子,甚于我自己……」
玲珑巧手仙直到这时候,才低头向自己早些时已抱在手中的婴儿看去。
当他向婴儿看去的时候,初生的婴儿,居然也正好睁着眼望着他,玲珑巧手仙刹那之间
像是有一个焦雷打向他的头顶,脑中「轰」地一声巨响,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婴儿的那张
脸,突然之间像是无限止地在迅速扩大,大到了使他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这时候缩成一团在发抖的胡克强忽然插口,大声道:「这时候是关键时刻,玲珑巧手仙
--我祖父说他实在太震惊了,所以完全无法知道自己究竟呆了多久!」
玲珑巧手仙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才迸出了一句话来:「这孩子……这孩子……是……
」
他本来显然是想向小师妹问有关孩子的事情,可是当他发问时,好不容易把视线从婴儿
的脸上移开,望向小师妹的时候,却发现小师妹虽然还睁着眼,可是已经断了气。
玲珑巧手仙在那一刹间,整个人腾云驾雾,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以他闯荡江湖几
十年的经历,甚麽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可是这时候对他的打击实在太沉重,他眼前一黑,竟
然昏了过去。
他人在医院之中,自然没有问题,不一会就被救醒,他睁开眼,就看到院长在床前。
他伸手抓住了院长的衣袖哀求:「求求你,救救我妻子!」
院长的神情充满了同情:「她已经安息了。」
玲珑巧手仙用力摇院长的手臂,叫道:「我要问她一句话!我要问她一句话!」
院长难过地摇头:「她现在不能回答你了……或许将来等你也上了天堂,那时候她会告
诉你。」
玲珑巧手仙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吼叫声,状类疯狂,又进来了几个医生,将他按在床上
,替他打了一针,他才算渐渐地镇定了下来。
在这段时间中,院长一直看着他,在他不再吼叫,只是大口喘气的时候,院长拍着他的
手背,道:「你有甚麽问题要问你妻子,可以问我。」
玲珑巧手仙先是苦笑,接着他真的哈哈大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疯狂,简直难以控制。
对他来说,院长的话实在太可笑了--他心中要问妻子的问题,怎麽能够对外人说?何
况还是一身金毛的洋人!
他笑得几乎要闭过气去,这才想到,确然有一个问题要问院长,他止住了笑声,又喘了
好一会,才问道:「这……婴儿……会不会……弄错了别人的……」
院长怔了一怔,摇头:「整个医院,只有尊夫人一位亚洲产妇,当然不会有错。」
玲珑巧手仙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本来就没有抱甚麽希望,可是院长的回答却令他彻底
绝望了!
玲珑巧手仙闭上了眼睛,豆大的泪珠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滚滚而下,在江湖上打滚的汉子
,讲的是好汉流血不流泪,可是又有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玲珑巧手仙这
时候心中伤痛实在太甚,所以忍不住才泪如泉涌。
这游宇宙把「胡克强的故事」说得有声有色,而且还像说书先生一样,加上评论。
我们并没有打断他的叙述,因为在听到他说到玲珑巧手仙一看到了婴儿就像是五雷轰顶
一般,就已经知道那婴儿有问题。
所以我们都在想:那婴儿究竟有甚麽问题?这才没有人出声,可以让游宇宙发挥他说故
事的本领。
游宇宙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来他像是并不准备立刻说出那婴儿有甚麽问题,而要让
我们来猜测。
温宝裕首先叫:「那婴儿是一个怪胎,样子可怕!」
他一面说,一面还扭屈脸上的肌肉,做出很可怕的鬼脸来。
我和白素、红绫一起摇头,否定了温宝裕的想法--如果婴儿是很可怕的怪胎,小师妹
也应该有惊骇的反应才是,可是小师妹显然并没有这种反应。
而小师妹临死之前的那些话听来很是神秘,玲珑巧手仙心中又有疑问,从这种种迹象看
来,其间可能掺杂了复杂的男女关系,至于究竟如何,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
白素在这时候,示意红绫说她的想法,我暗暗摇头,心想事情若是牵涉到了复杂的男女
关系,红绫怎麽能够说得出所以然来?
红绫想了一想:「这婴儿显然不是人人一看到就感到很可怕的怪胎,可是至少玲珑巧手
仙看到了他,觉得可怕。照这种情形来看,婴儿的样貌很特别--我猜是像一个玲珑巧手仙
熟悉的人,而且这个人是玲珑巧手仙决不愿意见到的人。」
想不到红绫竟然可以作出如此有条有理的分析,白素神情高兴,我一面忍不住鼓掌,一
面已经从红绫的分析之中得到了启示,脱口叫道:「毒刃叁郎!」
说那婴儿的样貌会像毒刃叁郎,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可是根据一切情形来分析归纳,又
似乎这是唯一的结论。
我的话一出口,一时之间没有人出声,显然是虽然大家都同意,可是这结论却又实在太
怪异了!
我们望向胡克强和游宇宙,胡克强重又抱住了头,缩成一团。游宇宙吸了一口气,从一
只纸袋中,取出一本照相簿来。
游宇宙先把手按在照相簿上,向我们道:「各位的分析能力很强,确然,玲珑巧手仙当
时一看到婴儿,就如同被雷打中一样,就是因为他从婴儿的脸上,看到了毒刃叁郎的影子,
至于那婴儿像毒刃叁郎像到甚麽程度,说也说不明白,请各位看一些相片,才能明白。」
这时候我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小师妹产下的婴儿,怎麽可能像毒刃叁郎呢?
唯一的可能当然应该是婴儿的父亲是毒刃叁郎。
遗传因子对人的外形起决定性的作用,婴儿样貌像父亲,或者像母亲,或者又像父亲、
又像母亲。下一代和上一代样貌相似,是十分普通的遗传现象,谁都不会感到奇怪,因为那
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更有很多情形,下一代和上一代的样貌,并不相似。这种情形也很普遍,有的甚至于两
代之间,找不出半分相似之处,然而这种情形也不会令人觉得怪异。因为人的脸面,虽然人
人都由眼、耳、口、鼻组成,可是人面组合却可以形成千变万化不同的形状,形成不同的样
貌。
遗传因子可以使下一代和上一代样貌相似,却也不会百分之百相同。
没有血统关系的人之间,虽然也有样貌相似的,可是机会并不大,而且相似的程度也不
会很大,那是亿万种不同的人面组合偶然出现的巧合。
像小师妹产下的婴儿,容貌竟然酷似毒刃叁郎,那当然不可能是巧合。再加上小师妹临
终之前,又说了那番话,表示她做了对不起玲珑巧手仙的事情,又要玲珑巧手仙不可难为孩
子,种种情形,都说明这婴儿的来历大有问题!
虽然很骇人,可是不论怎样分析,都不能排除婴儿的父亲就是毒刃叁郎的这个可能!
而当时在医院,玲珑巧手仙一眼看到婴儿,就如同五雷轰顶,当然是他第一时间就想到
了这一点的缘故。
当时玲珑巧手仙的惊骇实在是到了极点,难怪他虽然久历江湖,也会经受不起,而昏了
过去。
他想到婴儿的父亲会是毒刃叁郎。首先毒刃叁郎没有死,这已经是大打击,然后自己的
妻子竟然会和毒刃叁郎继续有来往,而且私通,这更是男人的最痛,玲珑巧手仙没有因此发
疯,算是十分坚强的了。
这一直被我认为情节十分老土的故事,忽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发展,可说意外之极。
而这个意外,也带来了许多许多问题,带来了以后千变万化的发展,使得故事变成难以
预测。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有多少问题想问,白素知道我的想法,她不等我发问,就道:「先别
讨论,看了照片再说。」
我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白素的提议很有道理,先要弄清楚究竟小师妹的儿子和毒刃
叁郎相似到了甚麽程度,才可以往下设想。
如果两者之间并不是很像,那就有可能只是玲珑巧手仙的心理作用而已。
游宇宙也吸了一口气,打开了照相簿,在第一页上,是一张四个人的合照,叁男一女。
照片并不是很清楚,可是也可以看得出人的容貌。
四疑团
照片看得出来是旧照片后来经过放大处理的,照片上的人都是全身,人约有二十公分高
,人头部份和鸽蛋差不多大小,五官样貌,都很分明。
我、白素、红缓和温宝裕,一眼看到,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低呼声,自然而然转头向
缩成一团的胡克强望去。
胡克强显然知道我们看到了照片之后会有甚麽反应,所以抖得更是剧烈。
一时之间人人都出不了声,连最多话的温宝裕也无话可说。
因为我们看到的情形,奇特无比。
照片中四个人中,有一个人,虽然看来年纪比现在的胡克强大,可是那容貌,尖下颊、
大眼睛、高鼻梁、浓眉毛,活脱就是眼前的胡克强!
照片中的人,也只有这个人的衣服最突出,看来他穿的是一身黑绸短打,密扣,襟上还
绣着老大的一只蝴蝶,他一手叉着腰,挺立着,比其馀人都要高一个头,实在可以说是一个
英俊挺拔的美男子。
在好几十年前,上照相馆去拍照是一件大事情,所以照片中其他人都很正经,只有这个
人眉宇之间神情佻脱,透着叁分邪气,光是他那身打扮,北方人就有现成的形容词:「匪气
」!
从容貌上和胡克强如此相似的情形来看,这个人应该和胡克强有极其亲密的血统关系,
他应该是胡克强的祖父,应该是故事中的玲珑巧手仙。
我用了一连串的「应该」,那只是应该。
我们人人心里都很明白,这个人不会是玲珑巧手仙,他是故事中的毒刃叁郎!
我首先指着这个人,望向游宇宙。
游宇宙吞了一口口水,道:「照片是四个师兄妹的合照……」
他先不说我指着的那个人,却指了指照片中的唯一女子,道:「这位就是故事中的小师
妹,也就是胡克强的祖母。」
从照片中看来,这位小师妹当时还不够二十岁,称不上是美人,可是青春活泼,很逗人
喜爱,难怪她大师哥和二师哥都会爱上她。
接着游宇宙又指着照片中看来年纪最大的那个道:「这位是飞斧老大。」
飞斧老大身形粗壮,脸上有和他年龄不相衬的深刻皱纹,一脸风霜,像是一个在海上讨
生活的船老大。
游宇宙再指着另外一个看来老老实实,十足是乡下人模样的,吸了一口气,在那时候我
们真希望他说那个是毒刃叁郎。
然而游宇宙苦笑了一下:「这位就是玲珑巧手仙……」
他向胡克强看了一眼,继续道:「是胡克强的祖父。」
缩成一团的胡克强,这时候发出了一下嚎叫声,抬头向我们望来,神情很是恐怖。
情形再明显不过,好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严重的影响了现在这个少年人!
胡克强显然为了以前的事情而感到极度的困扰,困扰来自他的容貌--他的样貌没有半
分像他的祖父!
这一点本来也无关紧要,可是要命的是,倘的容貌竟然百分之百地像另一个人!
从容貌的相似程度来看,他应该是另一个人的后代。可是那个人却是早已死了的,而且
那个人是一个无药可救、坏到了透顶的坏人!
这牵涉到了他的真正身世,也关连到了他祖母的操行,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得到了甚麽
样的遗传因子,进一步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个甚麽样的人。
这种困扰对一个少年人来说,是极其沉重的精神负担,甚至于可以致命!
然而这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胡克强才好--单从他的容貌和毒刃叁郎如此相似
这一点来看,实在无法说他和毒刃叁郎之间会没有关系!
这时候红绫大踏步向胡克强走去,伸手一把把他抓了起来,胡克强尖叫:「放开我!」
红绫不加理会,把他直抓到了我们面前,胡克强拼命挣扎,可是哪里挣扎得脱。
胡克强大叫,可是红绫叫得比他更大声:「你不必逃避,睁大眼睛看,这些照片和你有
极大的关系,不论是甚麽关系,你怎麽逃也逃不过去。也不论是甚麽关系,根本一点都没有
关系,因为你还是你,不会是别人!」
红绫的话听来很没有条理,可是这时候胡克强思绪紊乱,乱对乱,反而起了作用,胡克
强竟然很快的镇定下来,而且很能体会红绫这番话的意思,喃喃自语:「我还是我,不管那
些人有甚麽乱七八糟的关系,我,始终还是我。」
红绫望着他笑,他居然也向红绫笑了一下,虽然笑容难看之极,可是比起他缩成一团发
抖的情形来,已经好得多了。
他又指着照片,说了一番很关键性的话,他道:「这照片上的女人,毫无疑问是我的祖
母,可就是不知道叁个男人之中哪个是我的祖父。」
他能够说出这番话来,那表示他至少已经从自己身世的困扰之中跨出了一步,不再死钻
牛角尖了。
红绫一番话使胡克强改变了态度,当然对探讨整件事,会有帮助。
更重要的是,胡克强能说出这一番话来,证明在他心中已经摆脱了事情是一桩「丑闻」
的阴影,而且把自己从「乱七八糟的关系」中抽离,这就使我们在讨论问题的时候,不必再
去顾忌他的情绪,说话也方便了许多。
温宝裕就立刻道:「不必考虑飞斧老大。」
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因为事情虽然复杂,可是和飞斧老大却扯不上关系。
然后大家沉默了片刻--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胡克强的祖父,不是玲珑巧手仙,就是
毒刃叁郎。
这本来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以胡克强的容貌来看,他的祖父应该是毒刃叁郎。
可是却有难以解决的问题--毒刃叁郎早已死在积沙岛上!
现在我明白何以游宇宙在叙述故事的时候,一再强调时间。如果时间只是几个月,那麽
就甚麽问题都不存在。
可是时间却过去了九年--小师妹绝无可能怀孕九年之久!
所以问题就难以解决了。
我想了一会,道:「玲珑巧手仙后来怎麽样对待那婴儿?」
胡克强吸了一口气:「那婴儿是我的父亲,祖父……玲珑巧手仙对他很好因为祖母临终
特别吩咐过,祖父他始终还是很爱祖母的。不过他替婴儿取的名字表达了他的心情。」
我十分好奇:「令尊的大名是……」
胡克强没有直接回答,伸手把照相簿揭过了一页,照相簿的第二页是一个婴儿的照片,
那婴儿很精灵可爱,我们一看之下,就明白当年玲珑巧手仙何以会昏过去。
因为虽然是婴儿,可是那样貌,完全可以看得出来和毒刃叁郎的相似,遗传特徵竟然如
此明显和强烈!
在那婴儿照片下有题字:「胡疑满月」。
那是婴儿满月时的照片,而「胡疑」当然就是婴儿的名字。玲珑巧手仙替孩子取名为「
疑」,确如胡克强所说表达了他的心情--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接下来胡克强不断揭照相簿,相片从「胡疑一岁」一直到「胡疑二十岁」。
等到看到了胡疑二十岁时候的照片,我和白素不由自主都叹了一口气。因为那时候的胡
疑,和第一张照片上的毒刃叁郎,简直是百分之百的相似,和眼前的胡克强也一模一样!
如此明显的遗传特徵,只说明一个问题。
我沉声道:「当年毒刃叁郎并没有死在积沙岛上。」
各人对我的话一时之间并没有反应,我又道:「玲珑巧手仙也应该想到这一点。」
胡克强现在情绪稳定了下来,不必游宇宙代为叙述,他立刻接口:「是,他当然想到了
这一点,所以在接下来一年中,他一直在等毒刃叁郎的出现。」
婴儿的容貌和毒刃叁郎相似,玲珑巧手仙在取名字的时候,虽然心中充满了疑问,可是
还是把自己的姓给了婴儿。
开始他的心情十分混乱,渐渐地他仔细想小师妹怀孕之前和怀孕之后的一切情当他开始
那样想的时候,他已经无可避免的假设毒刃叁郎没有死,假设毒刃叁郎找到了他们,假设小
师妹和毒刃叁郎私通--虽然他极度不愿意如此设想,可是婴儿的容貌使得他非如此设想不
可。
可是不论他把事情回想得多详细,都无法找出任何蛛丝马迹,显示小师妹曾和其他男人
有过接触。
因为自从和小师妹成亲之后,玲珑巧手仙兴奋莫名,对小师妹的照顾,无微不至,可以
说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就算毒刃叁郎会隐形,他也没有不觉察的道理。
玲珑巧手仙甚至责备自己这样怀疑小师妹很是卑鄙!可是婴儿的样貌就像刺在他心口的
一柄利刃,每当他看婴儿一眼,就像是心口的利刃抽动一下,令他痛不欲生。
他想来想去,小师妹唯一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将近十多次怀孕以后到医院去检查
--他也是陪着去的,只是在医生检查的时候他没有在场而已。
就算真的毒刃叁郎没有死,他也无法想像小师妹是如何能和毒刃叁郎见面。
不知道多少次,他用力敲打自己的头,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一看到了孩子,他就
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一个月、两个月、叁个月……时间很快过去,婴儿初生时期的皱皮渐渐消退,在褓姆的
悉心照料之下,身体健康,长得人见人爱,实实在在是一个可爱之极的心宝宝,就算心情再
不好的人,看到了这样可爱的宝宝,也会从内心深处感到舒畅。
尤其当宝宝展开笑容的时候,更像是春风轻拂,阳光灿烂一般,使人感到那是人世间最
美丽的情景。
然而只有玲珑巧手仙,每次看到孩子灿烂的笑容时,不管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都
忍不住会打冷颤。
在他眼中看出来,孩子可爱的笑容,活脱就是当年毒刃叁郎在做坏事之前的那种神情!
在孩子满周岁之后,玲珑巧手仙实在忍不住那种毒蛇噬心的痛苦,他把孩子托给了最可
靠的褓姆,自己离开了比利时,回到中国,他要弄清楚毒刃叁郎是不是没有死。
在中国,他找了一年,江湖上完全没有人在积沙岛上发生事情之后再见过毒刃叁郎。
这种情形实在已经很可以证明毒刃叁郎的确死了,因为他很了解毒刃叁郎的为人,如果
毒刃叁郎没有死在积沙岛上,虽然他断了一只手,他也绝不会安份,一定会往江湖上兴风作
浪,绝对不会默默无闻。
在这一年中,玲珑巧手仙也不断打探飞斧老大的消息,奇怪的是同样没有结果。
玲珑巧手仙最后还不死心,在回比利时之前,他又到那个有浮沙的积沙岛去。
当他决定要这样做的时候,他甚至于不知道自己目的何在。他只是想去看一看,至于看
了有甚麽作用,他也根本说不上来。
却不料他这种没有目的的行动,有了意外的收获。
当他像当年一样,驾着快帆,接近那个积沙岛的时候,看到在岛边上,竟然有一间十分
简陋的棚子,而且还有一个人,坐在棚子前,一动不动。
看来那个人竟像是住在这个岛上!
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因为在这样的积沙岛上,除了小螃蟹之外,决不适宜任何其他生
物生活,何况是人!
等到快帆在沙滩停下,玲珑巧手仙已经认出那个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的人,不是别
人,正是飞斧老大!
飞斧老大看来老了不只十年,他看起来像不知道是一头甚麽野兽比像一个人更多。
玲珑巧手仙一步一步走向飞斧老大,好几次开口要叫「大师哥」,可是由于心情太激动
,张大了口,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直到他来到了飞斧老大的面前,飞斧老大仍然不望他,双眼空洞,视线完全没有焦点。
从眼前这种情形来看,竟像是这些年来,飞斧老大一直在这个积沙岛上没有离开过。
难怪江湖上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真是难以想像飞斧老大如何在这样的一个荒岛上度过悠悠十年漫长的岁月。
玲珑巧手仙觉得一阵心酸,自然而然在飞斧老大面前跪了下来,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飞斧老大总算略动了一动,向他望来,开口说话。
他显然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开口说话了,所以发出的声音生涩之极,而且他一开口,脸上
的肌肉有了动作,令得附在他脸上的那层盐花簌簌地往下掉,情景诡异莫名。
玲珑巧手仙开始没有听明白飞斧老大说些甚麽,早已泪如泉涌,等到飞斧老大说了第二
遍,他才听清楚飞斧老大在问的是:「你来干甚麽?」
这一问触动了玲珑巧手仙的伤心处,他忍不住嚎陶大哭。
他一面哭,一面把当年带着小师妹离开之后的情形,说了一遍。飞斧老大只是听着,一
点反应都没有,显然这些年来,他已经如同稿木死灰,早已死了心,对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
情都不再关心,甚至于包括小师妹在内,刚才那一问,也并不是想知道甚麽东西,只不过是
怪玲珑巧手仙多此一举而已。
等到玲珑巧手仙哭诉完毕,飞斧老大说的还是那句话:「你来干甚麽?」
玲珑巧手仙定了定神,才道:「我想知道老叁是不是肯定已经死了!」
玲珑巧手仙刚才在叙述经过的时候,甚麽都说了,就是没有说婴儿的容貌和毒刃叁郎一
样,以及小师妹临终时候的那一番话,所以他的这个问题听来很是突兀,不过飞斧老大也没
有甚麽特别的反应,他望着前面的那片浮沙,道:「从那天起,我就没有离开过这里,没有
见到那畜牲再从浮沙中冒出来。他被他自己的毒刃反射进口里,又陷进了浮沙,当然是遭了
报应。」
飞斧老大也没有问玲珑巧手仙何以要问这个问题--这证明他心死的程度是如何之甚。
玲珑巧手仙还想说甚麽,飞斧老大却从此不再开口。玲珑巧手仙在岛上陪了飞斧老大叁
天,在这叁天之中,有几艘渔船经过,都有人划着小船送生活必需品上来。
从这种情形看来,飞斧老大确然十年来未曾离开过,那就表示毒刃叁郎绝无可能从浮沙
中冒起来,还活在世上。
毒刃叁郎早已死去,这一点实在可以肯定。然而孩子的容貌又是怎麽一回事?
玲珑巧手仙在离开的时候,心中的疑团还是没有解开。
这时候最令玲珑巧手仙不解的是小师妹临终时的那番话了。那番话小师妹承认做了一件
事是对不起他的,而且这件事是瞒看他来做的。而这件事又显然和孩子有关。
玲珑巧手仙甚至于难以想像小师妹有甚麽机会瞒着他来做事。
他在回比利时途中,才想起了有一件事他一直没有想到--没有想到的原因是由于他实
在不愿意去想这件事。
那只手!那只来自毒刃叁郎的断手!
玲珑巧手仙曾经为了讨好小师妹,运用了非凡的技巧,把那只断手保存得如同活的一样
,小师妹也曾和这只断手寸步不离。
后来小师妹把断手收了起来,玲珑巧手仙就再也没有见过,不知道小师妹把断手收在何
处。小师妹能够把过去的事情收起来,是个求之不得的事,他当然没有那样笨,会去追问。
这时候想了起来,他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会不会是那只断手成了精怪?
民间传说中很多精怪作祟的故事,使玲珑巧手仙在无法揭开疑团时,只好朝这方面去想
。
这个疑团,年复一年,在他心中非但没有揭开,而且变得越来越大!
在胡疑开始懂事的时候,玲珑巧手仙就向胡疑说故事,说的就是当年四个师兄姝的事情
,不过并没有告诉胡疑故事中的人是谁,一直等到胡疑二十岁那年。
在胡疑成长的岁月中,玲珑巧手仙尽心尽力地培育,请了最好的教师传授学问,而他自
己则不断地通过说那个故事,来教育胡疑为人应该正直、忠诚、老实,一定要走正路,不能
凭自己有本领,就走上邪路。
令得玲珑巧手仙可以感到安慰的是,胡疑的容貌虽然越来越像毒刃叁郎,可是行为举止
,性情心地却没有半分接近毒刃叁郎,成长成为一个很正直有为的青年,进入了比利时着名
的大学。
在这二十年中,玲珑巧手仙一直想把那只断手找出来,可是却无论怎麽找都找不到,无
法想像小师妹把它藏到了何处。
在胡疑长大了之后,玲珑巧手仙问过自己千百次:是不是要把自己心中的疑团告诉他?
这很难决定,不告诉胡疑,玲珑巧手仙感到那等于是向胡疑隐瞒了他的身世--事情十
分吊诡,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胡疑有可能是毒刃叁郎的后代,可是两者之间容貌如此
相似,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要是告诉胡疑,胡疑必然对自己的身世起怀疑,也就会影响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在这期间,玲珑巧手仙也曾经不断地寻访可以确切的、百分之百的证明胡疑是他儿子的
方法,可惜在那个时代,以DNA的检查对比来确定血绿关系的方法还没有发现,所以没有一种
方法可以绝对肯定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
可能是由于长时间被心中的疑团所困扰的缘故,影响到了情绪(情绪可以杀人),所以
玲珑巧手仙衰老得很快,在胡疑过了二十岁生日不多久,玲珑巧手仙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
步,眼看没有几天可以活了。
在这时候,他还是无法决定把事情告诉胡疑还是不告诉胡疑。
虽然他竭力反对,可是胡疑还是把他送进了医院。而那医院,竟然恰好就是二十年前胡
疑出生的那家医院,往事一起涌上心头,玲珑巧手仙更是百感交集,他决定不把事情说出来
--这事情困扰了他下半生,他不能使胡疑再受这个问题的困扰。
当他有了这个决定之后,有一件事他非做不可,那就是他必须把当年他们四个人所拍的
那张照片毁去,不然胡疑只要一看到那张照片,就必然会知道自己的来历有问题。
所以玲珑巧手仙非出院回家去完成这件事不可。
然而那时候玲珑巧手仙已经接近死亡,胡疑当然不同意他出院,两人起了很激烈的争吵
,玲珑巧手仙用最严厉的话,表示非回家不可。
最后胡疑扭不过玲珑巧手仙,救护车把玲珑巧手仙送回家中,却不料玲珑巧手仙这一回
弄巧成拙。他回到家中,自己根本没有气力取照相簿,他支开了胡疑,要护士替他取出照相
簿来,他取下那张照片,想把它烧掉,可是还没有划着火柴,他就断了气。所以胡疑一进来
,就看到他手中拿着那张照片。
玲珑巧手仙在向胡疑不断地讲述往事的时候,并没有作任何隐瞒,他只是没有说出胡疑
的容貌像毒刃叁郎。
所以胡疑当时纵玲珑巧手仙手中,把那张照片取下来,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知道那是当
年四个师兄妹的合照,他也立刻在照片上认出了自己的母亲。可是接下来他看到了照片上的
毒刃叁郎,和在毒刃叁郎身边的玲珑巧手仙,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任何人在那一刹间,都会受到震动。
照片上的玲珑巧手仙,是胡疑一直在叫他「爸爸」的人,可是胡疑的容貌却和玲珑巧手
仙没有半分相似,反而九成九像毒刃叁郎!
这是怎麽一回事?
胡疑拿着相片,想问玲珑巧手仙,可是他看到的是一张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脸。
他知道,这将成为他终身的疑问--没有任何人,再可以给他答案了。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甚麽人!
胡疑在刹那之间实在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他身子摇晃了几下,竟然昏了过去。
胡克强在叙述到这里的时候,略停了一停,才道:「我父亲后来觉得自己很幼稚,把身
世看得太重要了。其实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和他的父母是甚麽人,确然有关系,可是关系并
不重要,不至于到决定这个人是甚麽样人的程度。」
胡克强的话听来有点乱,可是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胡疑在一看到那张照片时竟然激动到了昏过去,当然是他后来想通了,明白做人最重要
的是自己的本身为人如何,而不是自己的身世如何。
不知道胡疑是过了多久才想通了这一点的,胡克强显然比他的父亲好得多,在少年时期
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我鼓掌表示欣赏,通:「你能明白这一点,再好不过。本来可以有最简单的方法证明你
和你父亲的血统,现在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胡克强顿了一顿,和游宇宙齐声道:「你的所谓简单的方法,是进行DNA的对比?」
我摊了摊手:「当然是,难道还会有更好的方法?」
胡克强苦笑:「在我父亲去世之前,这种脱氧核糖核酸的对比证明血统关系的方法已经
发现,我父亲也不是不想弄清楚他和我祖父之间的关系,可是……」
温宝裕自作聪明地打断了他的话头:「就算人死了,在遗体,甚至骨骼上也可以取得需
要的对比材料。」
游宇宙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道:「造化弄人,像是要把这件事成为永远
的谜团!」
胡克强苦笑:「我祖父的遗体,落葬之后不久,遇上了一次大水灾,把坟场冲垮,遗体
不知所终,我父亲曾经出重赏,也没有结果。」
五假设
大家听了胡克强的话,都只好苦笑。玲珑巧手仙的遗体不见了,当然就无法进行脱氧核
糖核酸(DNA)的对比,要解开这个疑团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我不知道红绫最近用她的超能脑部吸收了甚麽新知识,可是从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中,可
以看出她吸收的知识范围之广,她道:「这种事情常有发生,连大音乐家莫札特的遗体,也
遭受过同样的命运。」
胡克强叹了一口气:「莫札特相我没有关系,我祖父却……」
他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显然是想到了他口中的「祖父」有可能根本不是他的真正
祖父之故!
我伸手在他肩头用力拍了一下:「你既然已经明白为人最重要的是甚麽,就不必再把这
件事放在心上了。」
胡克强扬眉,用充满了挑战的神情望着我,游宇宙已经忍不住先叫了起来,两人齐声道
:「这话,不像是卫斯理说的!」
我不禁苦笑,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几下--刚才我劝胡克强不要再把事情放在心上
,这话确然不像是我说的。
因为胡克强血统如何虽然不重要,可是这件事本身却怪异莫名,值得追究。
事情诡异在何以胡疑的容貌会像毒刃叁郎?
而胡克强和胡疑也几乎百分之百相似,由此可知这容貌相似的遗传因子极其强烈,在决
定后代的容貌上起很大的作用。
一般来说,遗传因子即使决定人的容貌,也很少有如此强烈的作用,以致两代,甚至叁
代之间,相似程度如此之甚!
问题更在于,胡疑完全没有理由像毒刃叁郎,因为早在胡疑出生十年之前,毒刃叁郎已
经死了。
根据过去发生的事情来看,毒刃叁郎的死亡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就令事情理成了一个
解不开的谜团。而我,卫斯理,一直以揭开各种疑团着称,现在居然几乎完全没有了好奇心
,竟然劝胡克强不要再把事情放在心上,确然反常,难怪游宇宙要怪叫。
我吸了一口气,有点无可奈何地道:「那你们的意思是……」
胡克强并不立刻回答,他道:「我父亲也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向我说这个故事,到
了我十二岁那年,他就把我们的容貌像足了毒刃叁郎的这个事实告诉了我--因为那时候他
癌症已经到了末期,他还是想解开这个疑团,当时我就第一时间想到;去找卫斯理!」
温宝裕插口:「你父亲为甚麽不早想到来找卫斯理?」
胡克强摇头:「我不知道--事实上我现在并不一定要寻根究底,而是我认为卫斯理绝
没有理由放过这样的一桩怪事!」
他说的时候,直视着我,我还没有回答,白素已经道:「他不会放过,就算他放过,我
也不会放过。」
红绫帮腔:「就算他们都放过了,还有我。」
我又好气又好笑:「很好,后继有人,我可以休矣!」
(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已经两次想到「可以休矣」,这种现象是不是说明我真的可以休
矣?)当下白素来回走动,一面走,一面道:「玲珑巧手仙曾怀疑毒刃叁郎的那只断手……
」
我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头:「玲珑巧手仙说那只断手成了精,你相信?」
我这样问白素,并没有完全否定的意思。我曾经记述过「成精」的故事,那是有关生物
的生命形式转变的过程。
当然在传说中也有根本不是生物而「成精」的例子,例如扫帚、石头等等,也会成精。
从这些例子来看,一只手会成精,当然不是没有可能--一只手,至少是曾经有过生命的。
白素皱着眉,过了一会,才摇了摇头。
红绫和温宝裕不明白,齐声间:「究竟是甚麽设想?」
白素还是摇头,道:「就算断手成了精,变成了人,而且是一个隐形的妖精,只要他参
加了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之间的生活,玲珑巧手仙没有不发觉的道理。」
白素的分析很有道理--一对形影不离的夫妻,若是其间忽然有第叁者出现,就算这第
叁者是一个隐形的妖精,做丈夫的也万无不觉察之理。
所以那只毒刃叁郎的断手成精作祟的设想不能成立。
我相信白素刚才提出那只断手,也不是件断手成精的设想。
白素又想了一会,问胡克强:「那只断手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胡克强吞了一口口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道:「我父亲把这一切告诉我的时候,曾经
告诫我不要像他那样为了自己的身世而一辈子钻牛角尖,他就是为了钻牛角尖,所以心情十
分痛苦忧郁,他的癌症也有可能因此而来。所以我对整件事只是感到好奇--事情到了我身
上,究竟已经隔了一代,我的身世没有问题--胡疑肯定是我的父亲。可是我父亲为了要弄
清楚事情的真相,做了许多许多查究的工作……」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接上白素的问题。他继续道:「我父亲也曾经想到那只断手
很有古怪,他对我说,每次当他想到当年小师妹握着那只断手的时候,他不知道玲珑巧手仙
如何可以忍受,他没有目睹当时的情景,单是想到这种情形,就忍不住作呕。」
我很能明白胡疑的这种感觉---师妹把那只断手贴在自己脸上的那种情形,确然毫无
美感,只有令人感到诡异的恶心。
胡克强继续道:「后来那只断手不见了,当然是给小师妹藏了起来……」
温宝裕插口:「为甚麽不是扔掉了?」
胡克强吸了一口气,他倒真的可以做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他道:「玲珑巧手仙
明白小师妹的为人,他知道小师妹一定是将那只断手密密地收了起来,不会扔掉,就像她从
此之后虽然再也没有提起过毒刃叁郎,并不是把毒刃叁郎忘记,而是把她对毒刃叁郎的回忆
,深深地藏在心底。」
我们都不出声,等他说下去。
胡克强道:「所以玲珑巧手仙一直想把那只断手找出来,他没有成功,我父亲就继续找
,像发疯一样的找……」
他说到这里,现出很难过的神情:「我父亲甚至于把整幢房子都拆了,可是一样找不到
。就是在拆了房子之后,他才离开了比利时,回到东方来的。」
我皱了皱眉:「要把一样东西藏起来,并不一定要藏在家里。」
胡克强苦笑:「可是根据玲珑巧手仙所说,小师妹根本很少离开家,就算外出,也一定
是两夫妻一起,小师妹没有机会把东西藏到外面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这时候我完全明白白素刚才提出那只断手的用意--那只断手确
然很有古怪,虽然是甚麽样的古怪,我还毫无头绪,但是有古怪则可以肯定。
胡克强见我们暂时没有甚麽新的意见,他道:「我父亲把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提出了一
些他的设想。」
我们忙道:「说来听听!」
胡疑的设想,当然十分重要,因为他本身就是问题的关键--他的容貌为甚麽会像毒刃
叁郎,是整件事最怪异之处。
胡克强顿了一顿:「他的设想……实在没有什麽根据,他说民间妇女怀孕之后,习惯把
一些可爱小孩的图片贴在当眼的地方,随时可以看到,据说看得多,将来生出来的婴儿,就
会像图片中的孩子那样可爱……」
胡克强在说这一段话的时候,很是犹豫,显然他认为这种行为是无稽之谈。
我和白素都笑了起来,因为那种行为,虽然谈不上有任何根据,可是却实在深入民心,
几乎所有的怀孕妇女都做过同样的事情,连白素也未能免俗。
当然并没有这样做了之后,真的有效的例子,可是偏偏人人都相信会有用,大概是由于
这样做也不会有甚麽坏处的缘故。
白素在笑了一下之后,神情变得严肃,她道:「你父亲的假设是以为孕妇的思想会对胎
儿的容貌产生影响?」
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胡疑如果有这样的假设,这真是匪夷所思之极!
虽然多看可爱漂亮的小宝宝,将来孩子也会可爱漂亮的这种说法,根本就是认为孕妇思
想会影响胎儿的容貌,可是那只是一种说法而已,谁也不会认真当真。
而胡疑却将之具体化,设想为「孕妇的思想会影响胎儿的容貌」。
胡疑这样设想的用意很容易理解--小师妹心中一直在怀念她所爱的毒刃叁郎,所以影
响了胎儿的容貌,以致胎儿出世,样貌就像足了毒刃叁郎。
胡疑的这个设想,把事情简单化得十分彻底。
如果真的可以证明这个设想,当然任何问题都不再存在了。
然而,虽然民间有这样的说法,而且几乎人人都那样做,可是绝无方法在科学上证明这
一点。
而且要在科学上证明这一点,复杂无比,首先要明白为甚麽一个人的容貌会像另一个人
。
最通常容貌相似的原因是遗传因子在起作用,所以有血缘关系的人容貌也最容易相似。
对这一点,早已有很确切的了解,那是由于例子太多的缘故,所以形成了认识。然而虽
然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但是遗传因子在容貌相似中起作用的详细情形如何,在科学上还是
一片空白,处于一种「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况,没有科学家说得出其中的真正究竟
。
所以要证明孕妇的思想会影响,甚至决定胎儿的容貌,根本无法做得到。
胡克强也显然很明白这一点,他神情苦涩:「这个设想很无稽,是不是?」
我道:「至今为止,人类还只知道容貌相似是来自血缘关系。」
我认为我这样说法再妥当不过,可是白素却摇了摇头,纠正我的话。她的纠正乍一听来
,说了等于没有说一样。
她道:「不对,应该说血缘关系形成容貌相似。」
我摊了摊手:「有甚麽不同?」
白素道:「略有不同--血缘关系并不是造成容貌相似的唯一原因,也有完全没有血缘
关系的人容貌很相似的例子。」
我瞪大了眼想了一会,不得不同意白素的说法。
在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确然也有容貌相似的例子。
在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人的容貌实在是天地间的一桩怪事,只不过平时人很少想到这
一点。
试想想,所有人的容貌都由同样的组件组成:眼、耳、口、鼻,同样的组件在一个大小
不会相差很大的空间中组合,照说应该不会有甚麽大的变化,就算有变化,也应该变不出甚
麽大花样来。可是事实却和想像不一样,人的容貌就在那样固定的条件之中,不知道可以变
出多少花样来!
在地球上只有十亿人的时候,就有十亿个不同的容貌,在地球上有六十亿人的时候,就
有六十亿不同的容貌。
虽然说容貌有相似的,可是那只是「相似」,绝不是「相同」!
像胡克强和胡疑之间如此相似,在父子如此亲密的血缘关系中也十分罕见。至于胡疑和
毒刃叁郎的相似,若是两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更是不可想像!
我不禁苦笑,因为想到这里,又兜回原地了--还是以为胡疑和毒刃叁郎之间有关系,可
是事实上却又找不到他们之间有任何实际上的关系,除非承认孕妇的思想会影响胎儿的容貌
曰兜来兜去,还是在原地踏步。温宝裕也苦笑:「看来唯一的方法,是起小师妹于地下,要
她自己说出当年究竟发生过甚麽事情了。」
温宝裕这样说,并不是开玩笑,而是在过去,确然曾经有过和灵魂打交道的经历,所以
如果可以找到小师妹的灵魂,自然可以弄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可是也正由于有和灵魂打交道的经历,所以也知道要和一个指定的灵魂接触是多麽困难
的事情,要找出这件事的真相,还是在人间努力容易得多。
对于温宝裕的话,胡克强充满了希望,我花了一些时间,同他解释人和灵魂接触的局限
性,至今为止,即使是最好的灵媒,也不能和指定的灵魂接触--我常开玩笑似地说,在灵
魂存在的空间中,实在太多灵魂了,在那麽多的灵魂中,随便碰到几个很容易,要找出特定
的一个来,就极困难。这情形就像在人间我们每天都碰上很多人,可是要找一个特定的人,
就很难了。
胡克强接受了我的解释,很是无可奈何:「看来这个谜团永远不能揭开了。」
我皱着眉:「那也未必--令尊除了[孕妇思想影响胎儿容貌]之外,还有甚麽设想?
」
胡克强欲言又止,神情很不好意思。
白素鼓励他:「你只管说,我们这里几个人,可以接受任何匪夷所思的假设。」
胡克强有点鬼头鬼脑,向我指了一指,好像事情会和我有关一样,很令我莫名其妙。他
一开口,果然和我有关,他道:「那是我的设想--看卫斯理记述的故事多了,有这样的设
想,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哼了一声:「你是想说事情和外星人有关?我看这件事情和外星人很难扯上关系!」
胡克强大声表示不同意:「当然可以扯上关系!」
游宇宙也大声道:「非但可以有关系,而且可以有两种假设!」
我和白素忍不住笑:「说来听听,看看你们[中毒]的程度如何。」
游宇宙缩了缩头:「人家都说我中毒的程度已经无药可救,不知道是不是。」
这里所谓「中毒」,当然是指受我所记述故事的影响,在那些故事中,出现过各种各样
的外星人,所以胡克强和游宇宙就认为事情和外星人有关,而且还有两种设想之多,真有点
青出于蓝。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他详细说。
胡克强先道:「第一个可能,是在那积沙岛的浮沙之下,有外星人在……」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望着我们。
我和白素、温宝裕、红绫一起点头--我们并不是就此以为在那积沙岛的浮沙之下,真
有外星人。而是觉得在那积沙岛的浮沙之下,有「有外星人」的可能。
不抹杀任何可能,这是科学的态度。
胡克强原来可能是虽然有了假设,不过没有甚麽信心,所以才说话很迟疑,这时候得到
了我们的鼓励,他挺了挺胸,继续说下去:「所以毒刃叁郎在沉下去之后,遇到了外星人,
外星人教了他,他没有死……后来又有机会离开了浮沙,找到了小师妹……」
他没有再往下说--不必说也可以知道他的设想中,毒刃叁郎找到了小师妹之后发生了
甚麽事情。
我摇头:「毒刃叁郎在浮沙下被外星人所救,这样的设想并非不能成立。可是毒刃叁郎
后来找到了小师妹,这个设想就不能成立,因为毒刃叁郎和小师妹如果见面,玲珑巧手仙绝
对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胡克强道:「如果毒刃叁郎真的曾经和外星人相处,根据卫斯理故事中外星人必然具有
超地球能力的原则,毒刃叁郎就有可能学会了一些外星人的异能,使得玲珑巧手仙对他和小
师妹见面……一无所知……」
胡克强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有点迟疑,我笑道:「那是甚麽样的异能?」
胡克强向游宇宙望去,游宇宙代他回答:「外星人的超能力有千万种,可以作各种设想
。」
我道:「试举一例。」
游宇宙应声道:「例如毒刃叁郎有能力干扰玲珑巧手仙脑部的活动,使他产生幻觉,觉
得甚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就以为真的是甚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了。」
我呆了一某,游宇宙这种假设,岂止可以成立,简直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却正在摇头。
白素道:「我并不是说这假设不能成立,而是指出这假设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游宇宙和胡克强望定了白素,白素继续道:「你们忽略了毒刃叁郎的为人。毒刃叁郎如
果从外星人那里得到了超能力,他在离开浮沙之后,绝不会去找小师妹--从头到尾,都只
是小师妹爱他,而他根本不爱小师妹。他如果有超能力,必然在江湖上比以前更厉害千万倍
地兴风作浪,不会默默无闻,从他的为人来看,我不认为毒刃叁郎没有死。」
白素根据「人的行为由人的性格决定」的原则来分析,当然合情合理,胡克强和游宇宙
立刻接受。
游宇宙道:「我们也想到过这一点,所以根据小师妹的为人,有了第二个设想。」
温宝裕哈哈大笑:「不是毒刃叁郎遇上了外星人,是小师妹遇上了外星人!」
温宝裕笑得有点轻佻,游宇宙和胡克强瞪了他一眼,我也对温宝裕的态度表示不满,冷
冷地道:「为甚麽不可以?」
温宝裕有一个好处,就是很肯认错,他立刻道:「对不起,我并没有不同意的意思,只
是感到有趣而已。」
我冷笑:「何趣之有?」
温宝裕做了一个鬼脸:「他们两人硬要把事情推到外星人身上,十分之卫斯理,有趣得
很。」
游宇宙和胡克强看来真的「中毒」甚深,他们立刻又引用我的话:「当只有这一个可能
的时候,这个可能再荒谬无稽,也就是唯一的可能!」
温宝裕声明:「我不是说没有这个可能,我只是感到事情有趣,请说出你们的假设。」
游宇宙道:「就是小师妹遇到了外星人。」
温宝裕笑:「假设一定还有更丰富的内容,不妨说来听听。」
游宇宙向我望了一眼,我向他点了点头,表示鼓励。
游宇宙这才道:「我们设想小师妹遇上外星人,并不是偶然发生的事情……」
他这样说,倒令我感到很意外,所以有愕然的神情。
游宇宙一直在留意我的反应,我的愕然,令他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去:「小师妹一直
在怀念毒刃叁郎,她在怀念毒刃叁郎的时候,脑部活动一定十分剧烈,由此产生相当强--
至少和人类平常不同的脑电波。这种脑电波容易被外星人感受到(通过仪器接收或者是直接
的感受),所以外星人有可能是主动来找小师妹,想知道小师妹何以会产生这样不寻常的脑
电波。外星人来到地球,要研究地球人的行为,小师妹这种不正常的情形,自然会成为他们
研究的对象。」
游宇宙的这番假设,完全可以成立,我们都点头。
游宇宙得到了鼓励,显得更理直气壮:「小师妹和外星人相会,外星人当然有方法不让
玲珑巧手仙觉察。相信小师妹对外星人诉说了她对毒刃叁郎的怀念,那时候小师妹应该已经
怀孕,于是外星人可能是出于同情,也可能是开玩笑,更可能是恶作剧,不知道用了甚麽方
法,使胎儿的容貌像毒刃叁郎。」
我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因为游宇宙和胡克强的假设,虽然开
始可以成立,可是发展出来的内容,却真的是「硬推在外星人身上」,这种和外星人的关系
,其实绝不卫斯理!
我还在想如何说才能不打击他们的自信心,温宝裕已经老实不客气地问:「外星人为甚
麽要使胎儿像毒刃叁郎?」
游宇宙扬了扬眉:「因为小师妹思念毒刃叁郎,外星人以为孩子像毒刃叁郎,小师妹会
喜欢。」
红绫也不客气:「外星人怎麽知道毒刃叁郎长得甚麽样子?」
温宝裕再道:「就算知道了毒刃叁郎的样子,又用甚麽方法才能使胎儿变模样?」
一连串的问题,令得游宇宙和胡克强难以招架,胡克强瞪大了眼,游宇宙却笑道:「外
星人自然有他们的办法,我要是知道,我也变成外星人了。」
游宇宙这种说法,有点无赖,我笑道:「在我记述的故事中,外星人不单是存在于设想
中,而是真正出现,而且也不是把任何事情都推在[外星人自然有办法]上--这样做可以
令事情简单化,但是却没有真正的结果。」
游宇宙叹了一口气:「这是我们所能作出的假设--除此之外,我们实在想不出还有甚
麽别的可能。」
一时之间大家都默然,因为我们也无法作出别的设想!
白素先打破沉默,她道:「当婴儿出世的年代,虽然还没有DNA的鉴定对比方法,可是也
已经有了一定的方法,基本上确定血缘关系。玲珑巧手仙难道连这些方法都没有使用过?」
胡克强回答了这个问题,他道:「血型的检验没有结果……应该说没有问题,小师妹和
玲珑巧手仙都是。型,我父亲也是。型……就是不知道毒刃叁郎是哪一型。血型没有问题,
绝不能消除玲珑巧手仙的疑心。」
由于孩子的容貌,只是血型没有问题,玲珑巧手仙心中的疑团还是存在,无法解决。
玲珑巧手仙是带着心中的疑团去世的--不知道他的灵魂有没有和小师妹的灵魂有接触
,如果有,这个疑团应该已经解开。同样的,胡疑也是一样。
胡克强在这时候苦笑:「我不想和我父亲、不想和玲珑巧手仙一样--人死了之后,灵
魂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毕竟是虚无飘渺的事情,我不想带着疑团死去,我要在活着的时候解
开这个疑团。」
可以明显看得出来,胡克强刚才虽然说过「人重要的是自己」,可是他还是很受这个疑
团的困扰。
胡克强也感到自己有矛盾之处,他解释道:「我并不是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而是
要揭开疑团。」
我忍不住笑他:「有甚麽不同?」
胡克强道:「有不同!要揭开疑团,是要解决一个看来是无可解释的谜,这是一种为明
白究竟而作的追求,和个人身世无关,像各位在知道了有这样的怪事之后,也必然会努力去
追求真相,我和各位一样!」
胡克强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相当精采。
六第一步
红绫首先鼓掌:「说得好!我们一定共同努力,把这个疑团解开!」
温宝裕也豪气干云:「要是我们都解不开这个谜,地球上就没有人可以解开了!」
看来红绫和温宝裕都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这件事虽然很小规模,牵涉到的人不超过五个,也没有甚麽惊天动地的情节,看起来很
简单,和我以前经历过的一些怪事比较,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在这件事中,却有一个「死结」,解不开这个结,事情就永远是疑团。
这个「死结」就是毒刃叁郎的死无可怀疑,小师妹怀孕在十年之后,何以产下的婴儿会
酷似毒刃叁郎?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然后问红绫和温宝裕:「请问如何解释这一点?或者请告诉我,
第一步应该怎麽走?」
温宝裕吞了一口口水,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毫无意义的声音,红绫则瞪大了眼,无话可说
。
温宝裕当然比红绫滑头,他立刻反问:「以你来看,第一步应该如何走?」
他的这种反应,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立刻回答:「没有第一步--根本走不出第
一步!」
温宝裕和红绫神情都大不以为然,他们望向白素,寻求支持。我也向白素望去,以为白
素一定会同意我的说法,却不料白素对我摇了摇头,显然有不同的意见。
她道:「不是走不出第一步,而是整件事只有一步,只要跨出了这一步,事情就解决了
。」
我还以为白素会说出甚麽精辟的意见来,谁知道她竟然说了一句等于不说的话,我忍不
住哈哈大笑:「谁不知道妈妈是女人!」
白素并没有要和我争辩的意思,红绫却立刻代她妈妈发言:「妈的意思是,事情不难解
决,爸你只看到了死结,而妈却看出事情其实十分简单。」
我继续笑:「我并没有说事情复杂,就是一个简单的死结。」
红绫竟然成了白素的代言人,她应声道:「简单的结,就用简单的方法来解。」
我指着她的鼻尖,笑道:「不是[简单的结],是[简单的死结],死结不论简单复杂
,都解不开,要不然就不是死结了。」
红绫笑道:「所以我不以为这是死结,只不过是一个很难解开的、却很简单的结。」
我又好气又好笑:「既然如此,刚才我问你第一步应该怎麽走,你为甚麽只是乾瞪眼,
答不上来?」
红绫笑道:「刚才我一时之间没有准备,现在有了妈的提示,我有了新的想法。」
我连连点头:「我再问一次;第一步应该怎麽走?」
这时候连温宝裕也莫名其妙,不知道红绫在白素那几句话中,得到了甚麽启示。
红绫这一次连想都没有想,就道:「到比利时去。」
这回答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且我也想不到到比利时去会有甚麽作用,我正想取笑红
绫,却看到白素向红绫点了点头,大有嘉许的神情。
这表示白素同意红绫的说法--这更是意料之外之极。
我暂时不出声,果然温宝裕也想不通,他抢着问:「到比利时去干甚麽?」
红绫回答得很妙:「到了比利时之后要干的事情是第二步了,我刚才的答案是第一步。
」
游宇宙道:「那麽何以要走这第一步?」
红绫对答如流:「事情是在比利时发生的,要解决当然第一步应该到比利时去。」
红绫的说法,无可辩驳,可是那只是「伟大的空话」,对于解决实际问题一点帮助都没
有。
温宝裕、游宇宙和胡克强立即发出了不满和不屑的声音,显然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
而白素的想法却和红绫相同,她接着红绫的话:「到比利时之后,就可以走第二步。」
我们没有再提问题,等白素往下说。
白素却不解释第二步该怎麽走,忽然话锋一转:「有一件事,我们开始都忽略了,这件
事可能相当重要。」
大家仍然不出声,白素继续道:「事情发生之后--婴儿生下来之后,玲珑巧手仙根据
小师妹临终的话,一直在疑心小师妹对他不忠,所以才有婴儿容貌如此古怪的情形出现。可
是他又找不出小师妹在生活上有任何行差踏错之处,所以百思不得其解。我们相信了玲珑巧
手仙的结论,自然而然就和玲珑巧手仙一样,无法解释事情如何发生。」
我一面听,一面摇头,等白素说完,我道:「小师妹生活情形如何,我们只有依据玲珑
巧手仙的说法,不能平空想像,因为当时只有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生活在一起。」
白素道:「是,不过玲珑巧手仙如果忽略了一点,我们不应该也跟着忽略。」
白素第二次提到了我们有忽略之处,我想了一想,还是不明白我们忽略了甚麽,我向红
绫望去,红绫却像是胸有成竹,而温宝裕、胡克强和游宇宙,却都和我一样,莫名其妙。
显然是她们想到了一些关键性的问题,而我们没有想到。
对我来说,白素想到了甚麽事情而我没有想到,这种情形常有出现。而现在连红绫都想
到了,我居然还茫无头绪,这实在有点难以原谅我自己。
我看到红绫张口想说,连忙阻止:「等一等!让我们自己找出忽略之处。」
红绫立刻伸手掩住了口,我迅速想了一想,越是心急想找出问题,越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温宝裕高举双手,叫道:「我投降了,请快说。」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或许只有在女性的立场,才能觉察到这一点,玲珑巧手仙是一个
除了手艺精巧绝伦之外,在生活上粗枝大叶的人,所以有些事,在他的观察范围之外。」
我知道白素这样说是怕我一时之间想不出所以然来而感到尴尬,替我打圆场。
我只好默不作声,勉强乾笑了两下。
白素很自然地道:「在欧洲生活--在比利时生活的那些年,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在生
活上有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小师妹精通当地的语言,而玲珑巧手仙却一窍不通。」
白素说到这里,我们几个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白素是想说,因为有了这一个不同之处,所以玲珑巧手仙无法完全明白小师妹的生活。
尤其如果小师妹有意要向玲珑巧手仙隐瞒一些事情的话,就十分容易。
譬如说,小师妹她和别人打电话,使用当地多数人所说的佛兰芒语或者是少数人所说的
法语,玲珑巧手仙就算在旁边,也完全不知道小师妹在说些甚麽。就算他问,小师妹也可以
很容易随便编一番话将他骗过去。
又譬如说,小师妹和玲珑巧手仙在一起的时候,小师妹和别人说话,玲珑巧手仙地无法
知道内容。
这也就是说,在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共同生活的期间,玲珑巧手仙并不是完全掌握了小
师妹的生活状况,小师妹有很多机会可以做一些事而玲珑巧手仙一无所知。
我确然是忽略了这一点,然而我就算注意到了这一点,也认为对事情毫无帮助。
我挥了挥手,加强语气:「疑团的中心是为甚麽婴儿会像毒刃叁郎--我不认为毒刃叁
郎会讲任何一种欧洲语言,而且更主要的是毒刃叁郎早已死亡,小师妹无法和他有任何联络
!」
白素笑道:「总要一步一步解决问题。玲珑巧手仙无法了解小师妹的全部生活,这是一
个缺口,从这个缺口开始进行,我们就有可能比玲珑巧手仙更了解小师妹的生活情形,从而
知道当年小师妹究竟瞒着玲珑巧手仙作了些甚麽事情。」
白素说到这里,我无法再表示不同意,这确然是完全无法着手的情形之下的一个缺口(
或者说是一道裂缝),可以钻进去,也有可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小师妹临终的话在整件事中当然十分重要,从这个缺口中去了解小师妹的生活,当然是
很好的方向。
然而我想了一想,还是不由自主摇头,因为一来事情已经过去了超过半个世纪,当年小
师妹曾经和甚麽人有过接触,实在难以查究。二来这个「缺口」其实是一个假象,这时候由
于红绫很兴高采烈、白素又同意红绫的想法,所以我也不打算扫她们的兴,并没有指出这一
点。
说这个「缺口」其实是一个假象,解释起来也相当复杂。
小师妹生下的婴儿,容貌像毒刃叁郎,玲珑巧手仙心中疑惑,疑惑的重点,当然是放在
婴儿是不是他的这一点上。这就牵涉到小师妹的品行。「缺口」指出小师妹有可能在生活上
隐瞒言语不通的丈夫,这一点可以成立。但是如果说由于言语不通,玲珑巧手仙竟然不能觉
察自己的妻子和他人私通,以致有了孩子,这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事情。
所以循这个「缺口」去追查,最多只能发现小师妹在生活上有一些小事瞒着丈夫,无法
查证到婴儿的来源。
因此我对「到比利时去」也就绝不起劲,当各人以为讨论有了进展、行动有了方向,向
我望来之际,我避开了各人的眼光,强烈地表示了我对此没有兴趣。
正在这时候,听到白素用很肯定的语气道:「我去!」
我感到很惊讶,立刻向她望去,胡克强和游宇宙也很出乎意料之外,睁大了眼,白素笑
道:「到比利时去之前,我会先到法国去探望我父亲……」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用眼神解答了我的惊讶--她打算顺道去看白老大,这就很自
然了。
白素继续道:「他老人家对江湖人物的故事,一直十分有兴趣,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他,
不但可以在他那里获得更多的资料,而且也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红绫举起手来:「我也去--我好久没有见外公了。」
白素立刻同意,伸手和红绫击掌,同时向我看了一眼,分明是在对我说:且看我们母女
二人出马,解开你认为无法解开的疑团。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道:「代我向白老大问好。」
这时候最感到意外的是胡克强和游宇宙了--白素肯听他们说故事,对他们来说,已经
是意外之喜,而白素听了故事之后,竟然肯远道到比利时去查究事情的真相,而且还惊动白
老大,这更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像的事情。
所以两人、尤其是胡克强,更是感激得不知道该如何道谢才好。白素真的很认真,对胡
克强道:「我还需要一些详细的资料,要你提供,例如玲珑巧手仙当年的地址、胡疑出生的
医院……等等。」
胡克强连声道:「可以!可以!全在照相簿上。」
胡克强说着,翻到了那本照相簿的最后几页,在那几页中,来看一些文件,一些文字记
载。白素和红绫凑过去看,我随便瞄了一眼,看到是胡疑的出生证明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当然不会有甚麽用处--如果有用,当年玲珑巧手仙就可以解开疑团了。
所以我并没有多加注意,而是走了开去,温宝裕跟在我的后面,我转过身去看他,他笑
了笑:「真出乎意料之外,我以为你会立刻到比利时去。」
我也笑了笑,回答了一句和他说的一字不差的话。
温宝裕摊了摊手:「不行,蓝丝明天要来。」
我笑道:「这不成理由--你们可以一起去。」
温宝裕这才做了一个鬼脸,压低了声音:「我和你一样,认为去了没有用。」
我伸手在他头上凿了一下:「你自己怎麽想就怎麽想,不要拖我下水!」
温宝裕没有再说甚麽。
白素和胡克强说了一会,要求胡克强把照相簿留下,胡克强当然答应,红绫拍着胡克强
和游宇宙的肩头,大声道:「一有进展,会立刻和你们联络。」
胡克强兴奋得好像事情已经得到了解决一样,连连点头,这才告辞离去。
等他们离开之后,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给他们希望越大,他们会更失望。」
白素笑:「胡克强感到兴奋,并不完全是因为有希望可以解开疑团,而是由于他上代的
故事能引起注意。」
我摇头:「这不知道算是甚麽样的心理分析!」
白素没有和我争辩,我也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天,温宝裕到机场去接蓝丝,我去送白素和红绫,蓝丝先到,和红绫、白素相见甚
欢。
送走了白素和红绫,温宝裕已经急不及待向蓝丝说白素和红绫到欧洲去的目的,把整个
故事简单化,向蓝丝说了一遍。
我也想听听蓝丝的意见,因为我知道在降头术中,对血统关系有很深刻的研究。
蓝丝听完了故事,皱着眉:「只要有玲珑巧手仙身上的一样东西,就算是一根头发也好
,我就能肯定现在的胡克强是不是他的孙子。」
温宝裕苦笑:「要是有玲珑巧手仙的一根头发,不必动用你的降头术,也可以证明他和
胡克强之间有没有血统关系。」
蓝丝瞪了他一眼:「可是我的方法又快又好!」
我没有参加他们之间的争论,而是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有玲珑巧手仙身体的一部
份,就能证明他和胡克强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同样的,如果有毒刃叁郎身体的一部份,也
可以证明胡克强和毒刃叁郎之间有没有血统关系。
胡克强和毒刃叁郎的容貌如此相似,虽然从各方面来看,他们没有有血统关系的可能,
可是如果确切的证明了有或没有,对于解决整个疑团很有作用。
我把这一个想法说了出来,温宝裕迟疑道:「能够从浮沙之中把毒刃叁郎的遗骸捞出来
?」
我摇头:「那绝无可能,我的意思是那只断手。」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胡疑把房子拆了,都找不到那只断手,我们上哪里去找?」
我也吸了一口气:「胡疑找不到,并不代表我们也找不到。我坚信小师妹当年不会把那
只断手毁掉,她一定将它藏了起来,藏在很好的地方。」
温宝裕还是很迟疑:「隔了那麽多年,那只断手还能保存?」
我道:「就算只剩下一点骨骼,也就够做证明之用了。」
温宝裕连连点头:「如果证明了胡克强和毒刃叁郎之间有血缘关系,再来追查毒刃叁郎
当年如何在万无可能的情形下竟然没有死,就比较容易了。」
这正是我的意思,可是我并不像温宝裕那样乐观,认为事情「容易」,所以我没有他那
样兴奋。
在我们讨论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在车上,驶向陈长青的大屋,蓝丝一言不发,看得出
她正在想些甚麽。
我和温宝裕觉察到了这一点,我们的反应一致,都不再说话,等着听蓝丝的意见。
蓝丝道:「如果胡克强和毒刃叁郎之间有血缘关系,找那只断手就容易得多。」
我和温宝裕一时之间不明白她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蓝丝进一步解释:「有一种小虫,对于人的近亲血统关系十分敏感,可以帮助寻找亲人
--不管是死是活,也不管是全 还是残骸,都可以通过这种小虫来寻找。」
在降头术之中,有的是不可思议的怪事,蓝丝刚才所说的并不算太惊人。
我和温宝裕自然可以立刻接受她的话,我问:「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只断手在甚麽地方,
也可以找得到?」
蓝丝想了一想:「只要目的物在小虫可以感觉得到的范围之内,就可以找到。」
温宝裕问:「范围是多大?」
蓝丝摊了摊手:「要看是空地还是有物体阻隔,也要看阻隔的物体是甚麽材料,不可一
概而论。」
温宝裕笑道:「听起来倒有点像雷达探测仪器,不像是降头术。」
蓝丝瞪了他一眼,我道:「小宝你真糊涂,许多昆虫都有放射各种探测波的能力,有的
甚至于可以放射到几公里之外,降头衔当然就是利用了昆虫的这种本能来进行,比人类发明
雷达探测仪器要早了几百万年。」
温宝裕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话对降头衔颇有不敬之处,要是惹恼了蓝丝,他就很是糟糕,
所以立刻诺诺连声,表示接受我的指责。
他问道:「那只断手如果还存在,一定在比利时,而且多半离当年小师妹的住处不会太
远--如果要用这方法寻找,是不是需要胡克强也到比利时去?」
蓝丝摇头:「胡克强不必去,只要让我见一见他就可以,可是我一定要去。」
温宝裕听了,不禁大是踌躇,因为蓝丝如果要去,他为了不想和蓝丝分开,自然非一起
去不可,看来他一时之间走不开,所以才为难。
过了一会,他道:「先要假设毒刃叁郎和胡克强有血缘关系,这种方法才有用,是不是
?」
蓝丝笑道:「那当然。」
温宝裕双手一摊:「那就不必去了,因为毒刃叁郎和胡克强不可能有血绿关系。」
我怒道:「刚才我们有共识;如果能找到那只断手,再来探索胡克强何以会和毒刃叁郎
有关系,怎麽转眼之间,就变卦了!」
温宝裕苦笑,嗫嚅道:「我妈妈帮我和蓝丝安排了很多节目,不会允许我们到欧洲去的
。」
我恶向胆边生:「叫蓝丝做点手脚,让令堂昏睡十天八天,问题就解决了!」
温宝裕苦笑:「我妈妈常告诫我交朋友要小心,我真后悔不听老人言。」
蓝丝笑道:「这并不是甚麽高深的降头衔,不一定需要我亲自去,我可以找一个降头师
去做这件事,反正也不急,是不是?」
温宝裕已经一叠连声道:「不急!不急!」
他一面说,一面握住了蓝丝的手,像是怕蓝丝就此逃走一样,我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
那种肉麻的情状。
只听得蓝丝道:「表姐夫,过两天,要是有甚麽奇形怪状的人来找你,就是我派来的,
可别将他赶走。」
当时我听了,也没有怎麽在意,因为降头师大多数都稀奇古怪,从内在到外形都和常人
不同。
我只是点了点头:「只要他能办事,管他是甚麽形状。」
蓝丝笑了一下:「这位降头师有些特别,曾经长期在中原活动,辈份很高,希望……」
她没有把话说完,我明白她的意思,道:「我一定好好接待他,有必要,我会和他一起
到比利时去。」
蓝丝表示放心,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想起白素和红绫,如果忽然看到我和一个奇形怪状
的降头师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时候,一定会感到极度的意外,场面必然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
当时我绝没有想到,蓝丝派来的降头师会和整件事有甚麽关系,所以也完全没有料到事
情会有意料之外的发展。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和温宝裕、蓝丝分手之后,回到家里,静得出奇。静也有静的好处,可以神游八方
,思想任意驰骋,不受任何干扰,我从小就很享受这种情形,所以从来不会觉得寂寞。
游宇宙和胡克强比我还要心急,第二天就打电话来问情形,刚好是白素打电话来之后的
几分钟。
白素在电话中只说了她们已经见到了白老大,然后从电话中传来的就是白老大和红绫两
人的笑声,笑声简直惊天动地、震耳欲聋,可见这祖孙二人相处之欢。
所以我并没有甚麽可以告诉游宇宙和胡克强的。
他们每天打一个电话来,而白素却从此没有了音讯,也不知道她们离开了法国没有。
一连叁天,温宝裕和蓝丝也没有和我联络,那天下午,我正在想蓝丝派来的人怎麽还没
有到,门铃声就响起,我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
由于我早已存在着蓝丝派来的人一定是奇形怪状的想法,所以一看到门外的那人,样子
十分普通,反而感到很奇怪。
那人是一个很乾瘦的老者,也看不出实在的年龄,总在七十以上,穿着灰色的唐装,手
里提着一个小 箱,身量普通,看来一点也不起眼。
一时之间,我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蓝丝派来的降头师。
然而我想起蓝丝的吩咐,知道这类辈份很高的降头师,就算外形一点都不古怪,脾气却
必然怪到了极点,万万不能得罪,不然可能会意下大麻烦。
所以我立刻向他拱了拱手:「正在恭候阁下大驾,幸会!幸会!」
老者本来脸上木然,一点表情也没有,看到了我的热烈欢迎,才有了一丝笑容,也向我
拱手,道:「掌门派我来,听候卫先生差遣。」
我很知道这类人物的性格,他越是说得客气,你越是不能半分当真,不然就像广东人所
说「撞大板」了。
所以我连忙道:「前辈说哪里去了,有事要请前辈鼎力相助,才敢劳动大驾,请进来,
先喝酒,再求教!」
老者对我的反应显然很满意,点了点头,进了屋子,我取了酒,两人对饮了叁杯,我才
请教他高姓大名。他笑了笑:「苗人的名字不登大雅之堂,倒是我早年行走江湖时,有一个
外号很有趣,我到处浪迹,卖药维生,常年背着一只葫芦,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人家
看我从葫芦中像是甚麽东西都可以取出来,觉得有趣,所以给了我一个[葫芦先生]的外号
,我自己简称葫芦生,人家也就莫测高深,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甚麽药了,哈哈!」
七一只会飞的苍蝇
我一生之中,不知道曾多少次向人请教过姓名,从来也没有得到过这样一大串的回答,
真是有趣之极。
我忍住了笑,继续恭维他:「葫芦先生葫芦里卖的是甚麽药,其实再明白不过,当然是
凭仁心仁术,卖的是行侠仗义、济世救人,岂有他哉。」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这几句恭维话,当然令这位葫芦先生全身叁万六千个
毛孔都感到舒服,他呵呵大笑:「岂敢!岂敢!」
我因为听他好几次说到「行走江湖」,知道他虽然是苗人,可是却被江湖汉子的习气所
同化,所以我的恭维,恰到好处。
(后来当我向各人叙述这段经过时,温宝裕大叫:虚伪!虚伪!太虚伪了!)(当然不
是虚伪,而是人际关系之中不可缺少的润滑油。)当下葫芦生听得舒服,和我虽然只是初次
相见,而且开始时还大有抗拒,只是不敢违反蓝丝的吩咐而已,现在情形已经大不相同,把
我引为知己了。
他先向我约略介绍他自己:「我从十五岁来到中国,开始闯荡江湖,到十七岁已经很有
点名堂。河南伏牛山是出名的土匪窝,一共有九九八十一寨,曾经联合中原其他江湖人物,
为我庆祝十八岁生日,有各路豪杰叁千七百馀人,是当时近十年来的大盛事。再对上一次江
湖英雄大聚集,是为了要保护蔡松坡蔡将军离开北京回到云南去。」
他一开口介绍自己,场面竟然如此伟大,听得我有点目瞪口呆,江湖豪杰为了保护蔡将
军而大聚会,当然值得大书特书,是一桩伟大的盛事。
可是为十八岁的葫芦生做生日,只怕是那些伏牛山的土匪怕了葫芦生的降头术,或者有
要利用葫芦生之处而已,这种聚会,怎麽可以和保护蔡将军的行动相提并论,其高下相差一
天一地。
我对江湖上的事情了解不是很多,差不多全是听白素说的,她要是没有告诉过我,我就
一无所知。
像刚才葫芦生所说的两件事,我就只听说过保护蔡将军的那件,有关葫芦生的事,我闻
所未闻。
当时如果白素也在,我相信她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和葫芦生可以有说不完的话题。而我
当时既然有了不以为然的想法,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所以虽然想再恭维几句,说的话
和神情,就不免有些勉强。
葫芦生的感觉敏锐之极,他立刻觉察,冲着我古古怪怪地一笑,道:「那次江湖英豪大
聚会,公推了一位好汉、大英雄、大人物、大豪杰做主持,真是给足了我面子!」
他说到这里,乾了杯中的酒,舔着嘴唇,「啧啧」有声,也不知道他是在品酒,还是在
回味当年他在这样的大聚会中当主角。
我只好顺口应道:「这位好汉却是谁?」
我一面问,一面又替他斟满了酒,他又一口喝乾,才竖起了大拇指:「这位好汉,年纪
比我大不了多少,当年不过叁十,可是已经赢得天下英雄的尊敬……」
葫芦生才说到这里,我就隐隐感到不妙,坐直了身子,果然葫芦生接下来道:「他姓白
,人人都尊称他为老大而不名。一辈子人能够认识这样的好汉,也就不枉为人了。」
我已经料到葫芦生所说的「好汉」有可能是白老大,却也料不到他会对白老大推崇到这
一地步。
当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刚才我神情有些不以为然,他一定是觉察到了,所以故意抬
出白老大来将我的军--你老丈人是生日盛会的主持,你还有甚麽话说!
我知道白老大早就有心愿想「一统江湖」,所以他去主持这样的盛会,并不使人感到意
外,葫芦生当然没有必要说谎,他之所以提出来,只不过是对我的「腹诽」的反击。
我当时的反应很得体,我淡然一笑,很谦虚地道:「家岳确然很得人尊敬。」
有人这样高度推崇白老大,作为他的亲人,像我刚才那样回应十分正常。
可是葫芦生一听,反应之不正常,简直是惊天动地,令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付
!
先是「啪」地一声,他手中的酒杯,成了粉碎,我根本没有觉察到他是如何发力的,也
不知道他为甚麽要这样做,已经怔了一怔,紧接着,他直上直下跳了起来,姿势怪异莫名,
而且动作快绝,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双手已经一起抓住了我的衣襟,我的反应算是快了,
身子向后一缩,双臂去格他的手,可是仍然没有躲开,和他手腕相交,像是撞在铁棍上一样
。
他抓住了我之后,竟然企图把我提起来!
我当然不能让他如愿,他连提了叁次,我纹丝不动。在这段时间中,大约十秒钟左右,
他和我近距离互相瞪视,忽然之间他像是感到了自己行为失常,松开了手,一时之间,像是
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也不知道他为甚麽忽然之间会发起神经来,只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等他解释。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看来想勉力镇定,可是还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道:「你刚才
……说甚麽?说甚麽……家岳?」
到这时候我也大是讶异,因为看来葫芦生并不知道我和白老大之间的关系。
那麽刚才他提到白老大,也就并没有用白老大来压我的意思,是我「小人之心」想岔了
。
看葫芦生还是一脸又惊又喜的神情在等我回答,显然不是假装,我一字一顿:「白老大
是我岳父。」
还怕这样说不明白,我又补充:「我娶了他的女儿。」
葫芦生张大了口,好一会才能发出声音来:「他……他大哥现在在哪里?」
他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才算是镇定了下来,在身上拍去了手中的玻璃碎,我连忙将整瓶
酒塞在他的手中,他喝了好几口,舒了一口气,我这才回答他:「他老人家现在在法国,我
们这次行事,要到欧洲去,可以顺道去看他。」
本来白老大在法国隐居,不想有人打扰,可是刚才我听得葫芦生口称白老大为「大哥」
,由此可知当年在江湖上,白老大和葫芦生关系非比寻常,让久未见面的两位老人家相聚,
也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才有这样的提议。
葫芦生显得高兴之极,手舞足蹈,抓耳挠腮,连连喝酒,忽然放下了酒瓶,大声道:「
咱们是自己人,你要我做甚麽,只管说,不论是甚麽事情,就算要了我的老命,皱一皱眉头
的,不是好汉!」
他说得认真之极,我忙道:「只是一件小事,真的只是一件小事。」
原来蓝丝只是要他来见我,并没有说明是为了甚麽。
而我这才有机会告诉他。
事情虽然只牵涉到了几个人,可是经过却相当复杂。我想了一想,才用最简单的方法向
他说明我们要去干甚麽。
我道:「想请你用降头衔,寻找一只可能和一个人有血统关系的断手--那只断手不知
道在何处,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和这个人真有血缘关系,只是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形下,姑且
试一试,成与不成,都没有关系。」
葫芦生很用心地听我说,可是等我说完了之后,他苦笑道:「我无法明白你在说些甚麽
!」
我自己也苦笑,因为我发觉事情竟然无法简化,非要详细说不可,不然实在无法令人明
白。
所以我请他坐下来,把事情告诉他,当然我没有从头说起,只是说小师妹生下的婴儿,
样子不像父母,反而像极了一个仇人,所以形成了十分复杂的怀疑,那仇人有一只断手,如
果能够在那只断手和现在的胡克强之间找到联系,事情就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
这样说了之后,葫芦生总算明白了一些梗概,他皱着眉,间:「这件事离现在有多久?
」
我想了一想:「那只手断下,大约有六十年,婴儿出生,是五十年前的事情。」
葫芦生眉头皱得更深,忽然离开了话题,说起他自己的事情来,说的还是那次他生日的
武林盛会。
他道:「我今年七十八岁,那次各路英雄好汉在伏牛山大聚会,是为了我十八岁贱辰,
恰好是六十年之前的事情。」
我听得他这样说,心中不禁苦笑,心想他老是不忘记当年的风光,没完没了说起来,不
知道可以说多久,要想办法打断他的话头才好。
我在想着,还没有想到该如何不着痕迹,让他不要再缅怀往事,却听得他在继续「想当
年」。
他道:「那次天下豪杰,真是给足了我面子,后来有人问我,那麽多人来庆贺,贺礼一
定是堆积如山了。问我的人,不止一个,可是我的回答,都叫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卫先生
你倒是猜一猜,我收到的礼物是甚麽?」
我心中叫苦不迭,他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我实在没有丝毫兴趣去替他凑趣,感到不耐
烦之极,竭力忍住,才没有表现出来,可是说话之际,声调实在无法再表示热情。
我道:「不知道,想必一定是奇珍异宝了。」
葫芦生说起往事来,兴高采烈至于极点,也没有留意我的冷淡,后来我才知道那次盛会
之后,他就被师父召回去,从此就没有再涉足中原,所以那次盛会实在是他一生之中最风光
的时刻,所以才一提起来就眉飞色舞。
而当时我绝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说往事,竟然和我要他帮助的事情大有关连,事后我捏
了一把冷汗--幸亏没有把我的不耐烦表现出来,要不然得罪了他,纵使有白老大这层关系
在,我也就尴尬得很了。
葫芦生当下哈哈大笑:「你当然猜不到,根本没有人猜得到!」
我懒得搭腔,任由他说下去。
葫芦生一面喝酒,一面说着,他竟然详细说他当年接过礼物的情形。我把他所说的浓缩
了一百倍来转述,也由此可知当时我的耐心是何等之好。
当时群豪聚会,由伏牛山的一位女寨主主持送礼物给寿星,葫芦生知道自己一定会收到
一份重礼,因为事先他得到风声,所有来参加聚会的人,并不各自送礼,而是大家凑份子,
交给那位女寨主去办理,两女寨主事先声明,不到最后送礼的时刻,不会告诉任何人礼物是
甚麽。
葫芦生在这里,足足花了半小时来形容这位女寨主、女山大王,说她外号叫女诸葛赛观
音,文武双全,貌美如花,不知道颠倒了多少众生……
这位女寨主的故事可以写好几本书,不过和本故事关系不大,表过就算。
当时女寨主经过刻意打扮,在搭起来的高台上一站,艳光四射,几千人立刻鸦雀无声。
葫芦生这位寿星,在白老大带领之下上台,接受礼物。
女寨主一身密扣英雄袄,身材苗条,空手上台,看来完全没有带任何东西上台。
所有人都为之愕然,然而立刻就有人起哄,叫道:「赛观音是要把她自己当礼物!」
这一叫,立刻引起许多人附和,一时之间怪叫声此起彼落,热闹到了极点。
葫芦生心中也在嘀咕:难道赛观音真的要以身相许?
葫芦生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还顿了一顿,想我猜猜以后事情的发展。
若不是他的叙述听来还有趣,我早就打断他的话头,要他不再往下说了。
我当时没有反应,可以说神情木然。
葫芦生却兴致极高,继续往下说。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白老大大喝一声,把上千人的喧哗声全都压了下去。白老大有心卖
弄,那一下大喝声,实在非同小可,紧接着,白老大气纳丹田,开口说话,把声音远远送了
出去,在场叁千多人,人人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乐了,他道:「大伙儿稍安毋躁,若是赛观音要把自己送出去,我
们少不了有喜酒喝。」
在众人大笑声中,赛观音俏脸飞霞,嗔道:「白大哥也来开我玩笑,我替寿星准备的礼
物,举世无双,大家看清楚了。」
在她说话期间,台下风言风语,不绝于耳,轰笑声更是一浪接着一浪。
白老大又是一声大喝,令众人静了下来,只见台上赛观音走向葫芦生,在葫芦生面前停
下,右臂平举,右手握着拳,等到手臂伸直以后,一翻手,摊开手来。
这时候在台下众人,除了就在台边的一些人,和爬在附近树上的若干人之外,根本看不
清楚赛观音手心里有甚麽东西。可是赛观音俏生生地站着,伸出来的手,皓腕赛雪,纤手如
玉,这却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到的,所以立刻有轰雷也似的采声。
这时候心中感到最奇怪的当然是在台上的葫芦生和白老大了,因为只有他们看得最清楚
,看到赛观音手心里是甚麽东西。
两人虽然同时看到,可是感觉上却又有所不同。
白老大一眼就看到,赛观音手心上是一只苍蝇。苍蝇是极之普通的昆虫,人人一看就可
以认出来。
葫芦生一看之下,也看出那是一只苍蝇,可是他却多了一重心思。他当时降头术还不是
很高明,可是在江湖上,稍为露一手,就已经惊世骇俗,人人敬服,而许多降头衔都利用各
种昆虫来施法,有些降头衔必须用到特定的昆虫,而某些特定的昆虫十分稀有,很难得到,
因此珍贵无比。
葫芦生当时想到,那不应该是苍蝇,应该是某种很珍贵的昆虫,作为一个降头师,有这
样的想法,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是当他定睛向赛观音的手心里看去,赛观音更把手伸近他,他实实在在、清清楚楚可
以肯定,那是一只苍蝇,一只如同小指尾大小的苍蝇!
葫芦生这时候当真莫名其妙至于极点,他自己号称葫芦先生,然而他却完全无法知道赛
观音的葫芦里卖的是甚麽药。
葫芦生详详细细叙述当时的情形,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我,虽然没有开口,可是
那神情,分明是又想我猜一猜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而我在听到他说到赛观音摊开手来,手心上是一只苍蝇的时候,我就心中一动,感到葫
芦生的叙述,和一些事情可以搭上关系,然而我却又捉摸不到究竟可以和哪些事情联系起来
。
我一面听,一面正在努力思索,等到葫芦生向我望来之际,我脑中陡然灵光一闪,想到
了和甚麽事情有联系,在那一刹间,我心中的惊讶,实在是难以形容,因为在事先,无论我
怎麽想,都想不到葫芦生当年的风光事情,会和这件事联得上,真是世上所有的事情,几乎
部可以发生关系!
当时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脱口就道:「那是一只会飞的苍蝇!」
我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白痴所说的一般,苍蝇本来就会飞,又何必特别说那是一只会飞
的苍蝇?
可是葫芦生却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鼓起掌来,然而只拍了两下,就发出了一下喝倒
采的声音,道:「原来白老大早就向你说过这件事了。」
因为我一下子就猜到了那是「一只会飞的苍蝇」,而我和当时在台上的白老大又是翁婿
关系,所以葫芦生就自然而然想到白老大曾经告诉过我整件事。
可是事实上白老大完全没有向我提起过,我也根本不知道白老大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这
样的经历。
我说「一只会飞的苍蝇」,完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当时我思绪相当紊乱,我首先声明,举起手来:「没有,白老大完全没有向我提起过这
件事,是我自己感到那是一只会飞的苍蝇。」
我在作这样声明的时候,同时迅速地在想,如何向葫芦生说明白?因为刚才我在向葫芦
生说要去找那只断手的时候,并没有说出有关人等的姓名,因为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有
关人等的姓名,和葫芦生根本没有关系。
可是现在情形却不同了!
一只会飞的苍蝇,当然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苍蝇!我在听到了赛观音手心里是一只苍蝇
的时候,就心中一动,接着,我就想到了有关玲珑巧手仙手艺巧妙之极的传说,传说最不能
令人相信、把他的本领形容到了登峰造极地位的是,说他能够制造出一只会飞的苍蝇。
如果真有这样的一只苍蝇,那当然是奇巧无比,天下无双,珍贵莫名,用来当礼物,可
算是别出心裁之极。
玲珑巧手仙是苍蝇的制造者,苍蝇出现,玲珑巧手仙是不是也在现场?
玲珑巧手仙如果在现场,那是甚麽时候的事情?是在积沙岛事件发生之前,还是在发生
之后?
如果是在积沙岛事件发生之后,那麽玲珑巧手仙应该和小师妹在一起,小师妹是不是也
在现场?
许多问题一起涌了上来,杂乱无比,我挥了挥手,要葫芦生暂时不要说话,好让我想一
想,稍为理出一些头绪来。
葫芦生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神情很疑惑。
我喝了几口酒,才道:「那只会飞的苍蝇,是人工制造出来的?」
葫芦生点了点头:「是,简直是巧夺天工,不可思议至于极点,真是天下无双。」
我吸了一口气:「制造者是一个被称为玲珑巧手仙的人?」
葫芦生又点头:「是,就在当天,我见了玲珑巧手仙。我们会面,发生了一些事情,就
是由于当时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才把一切经过告诉你,因为发生的事情,和你刚才对我说的
事情,好像有一点关系。」
我忙道:「岂止一点关系,我刚才告诉你的事情中,那个有了一个和仇人容貌酷似儿子
的,就是玲珑巧手仙。」
葫芦生也感到意料之外,十分讶异:「因为你提到了一只断手,所以我才想起了那段往
事。」
我有点不明白:「那只断手……又有甚麽关系?」
葫芦生道:「你且听我说下去。」
这时候葫芦生所说的往事,已经和整件事发生了联系,我自然有兴趣听下去,我也不敢
催他长话短说,由得他详详细细叙述,当然我现在转述,还是浓缩了一百倍。
当时葫芦生盯着那只苍蝇看,心中莫名其妙。那只苍蝇忽然从赛观音手中飞了起来,撞
到葫芦生的鼻尖上,撞得相当痛,葫芦生一把把苍蝇抓到手里,就立刻知道了那不是真的苍
蝇,而是制造出来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必细表,大伙儿知道了苍蝇的真相,无不惊讶,赛观音宣布制造苍
蝇的是玲珑巧手仙。
当天晚上,一直热闹到了将近天亮,葫芦生喝了不知道多少酒,若不是他有降头术中的
解酒法,有一百个葫芦生也醉死了。
天快亮时,他靠在一棵大树旁休息,有一男一女来到了他的身前,男的一开口就自我介
绍他是玲珑巧手仙。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打岔问道:「那女的是甚麽模样?」
葫芦生道:「样子普通,和赛观音一天一地,她称玲珑巧手仙为二师哥。」
我吸了一口气,心里明白,那是积沙岛事件之后的事情,再听下去,又可以知道是积沙
岛事件之后不多久的事情。
当时葫芦生一听到玲珑巧手仙的自我介绍,自然而然就和他谈论那只苍蝇,两人谈了许
久,玲珑巧手仙才道:「我有一事相求,要请葫芦先生大力相助。」
葫芦生立刻答应,玲珑巧手仙向一直在身边不出声的小师妹(当然那是小师妹)道:「
你拿出来给葫芦先生看看。」
葫芦生说到这里苦笑道:「我们降头师身边有的是古灵精怪的东西,可是那女人从身上
取出来的东西,还是吓了我一跳……」
我失声道:「是一只断手!」
葫芦生点了点头:「是一只断手!当时我一看,就看出那只断手经过处理,暂时不会变
坏,但是最多维持一年,玲珑巧手仙把断手接过来……」
玲珑巧手仙当时接过断手,向葫芦生道:「这断手对我小师妹来说,重要无比,我请高
手处理过,那位高手说只能保持一年不坏,若要长久如生,只有精通降头术的高人才能做到
,而在中原,这样的高人只有葫芦先生你一个,请先生帮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说着,一拉小师妹,两人竟双双向葫芦生跪了下来。
葫芦生连忙扶起他们:「两位请起。要保持这断手不变坏,我可以做得到,可是话说在
前面,我可没有能耐把断手接上原来的手腕上去。」
葫芦生当时完全不知道那只断手的来历,他以为玲珑巧手仙会进一步要求他替断了手的
人接上断手,而当时他看出手断下至少已经有一个月,就算降头术几乎无所不能,也无法起
死回生,所以先拒绝在前。
当下小师妹惨然:「人早已 骨无存,哪里敢希望断手可以接上去!」
小师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语调都凄惨无比,听得葫芦生也鼻子发酸。
葫芦生接过那只断手,带着玲珑巧手仙和小师妹进了深山,叁天之后,他把断手还了给
小师妹,吩咐道:「这断手外面有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保护层,防火、防水,可是不能碰
到利器,不然就会损坏,失去了保护作用。」
小师妹接过手来,立刻把断手贴在脸上,神情又是凄苦,又是陶醉,玲珑巧手仙则在一
旁苦笑。
葫芦生当时也看出了情形有些不对头,他任由小师妹陶醉,把玲珑巧手仙拉了过去,劝
玲珑巧手仙道:「阁下要小心些,我看令师妹已经入了魔,人要是入了魔,就甚麽事情都做
得出来,阁下千万小心。」
玲珑巧手仙一味苦笑,葫芦生也没有再说甚麽,就和他们分了手,不多久就回去了。
葫芦生说到这里,总算告一段落,他望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当年我处理过的
那只断手……」
八梦中情人
我呆了半晌,才道:「那只断手,就是我们现在想要去找的那一只。」
葫芦生也呆了一会:「事情怎麽那样巧!不过我听你说起要找断手,就自然想起了我曾
经处理过断手的往事,想不到真的就是同一只断手。」
我要相当费力,才能把凑巧的事情理出一个头绪来。
在「胡克强的故事」中,一直以为是玲珑巧手仙自己设法令那只断手不会变坏的,却原
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降头术中本来就有专门保存动物 体的学问,由于降头术要运用许多生物的 体,所以
必须有这门学问来配合。
对精通降头术的葫芦生来说,使那只断手不变坏,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明白了这个过程,对事情有甚麽帮助,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葫芦生这时候道:「既
然就是那只断手,你应该把故事的全部都告诉我。」
我连连点头,把整个故事详详细细说出来。
葫芦生听得很用心,并没有打断我的话头,只是在听到飞斧老大、毒刃叁郎的名字时,
发出了低呼声。
那表示他至少曾经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等我讲完,葫芦生才叹了一口气。我等着听他的意见,他却好一会不出声,只是喝酒。
我等了好久,忍不住问:「照你看,我们是不是有希望可以找到那只断手?」
葫芦生这才舒了一口气,伸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抹了一下:「如果单是凭血缘关系,要去
找那只断手,会很渺茫,但是那只断手曾经听过我的施法,只要它还在世上,我就有方法把
它找出来。」
我大是兴奋,葫芦生道:「我想见一见那位胡克强。」
我忙道:「这容易,我立刻和他联络。」
胡克强和葫芦生见面的情形,十分奇特,也不能说和这个故事没有关系,所以值得记述
一下。
胡克强和游宇宙大约在一小时之后来到,那时候葫芦生正在闭目养神,两人进来之后,
也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情,我向葫芦生道:「胡克强来了。」
胡克强向前走了过来,葫芦生睁开眼,一看到胡克强,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双眼睁得极
大,他的眼珠之中,竟然隐隐有各种颜色不同的光彩在变幻,看来诡异之极。
胡克强怔了一怔,站着了不再向前走,葫芦生开口道:「好久没见。」
一听得葫芦生这样说,我就知道葫芦生在乍一见到胡克强的时候,产生了幻觉,以为胡
克强是毒刃叁郎。
由此可知,胡克强和当年的毒刃叁郎容貌相似到了何等程度!胡克强是又隔了一代的人
,更可以想像胡克强的父亲胡疑,和毒刃叁郎的相似程度,也可以了解当年玲珑巧手仙一看
到了婴儿就昏过去的原因。
听葫芦生这样说,也可以知道他不仅是听闻过毒刃叁郎的名字,而且还和毒刃叁郎见过
面,可能曾打过交道。
胡克强当然莫名其妙,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是充满了疑惑,向我望来。我向他
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说来话长」,会慢慢向他解释。
这时候葫芦生也觉察到了自己认错了人,他双手在脸前挥动,像是想把幻觉挥走,然后
他又盯着胡克强看了很久,忽然问了一个很普通、可是再也想不到他会在这种情形下问出来
的问题。
他问的是:「小朋友,你有没有老是做梦?」
别说是胡克强,换了是我,也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因为根本难以明白葫芦生这样问
是甚麽意思。
胡克强张大了口,没有回应。
葫芦生也知道自己问得太突兀,他忙着做手势,想要解释,可是也没有人看得懂他的手
势。
我苦笑:「你别光打手势,你刚才问的究竟是甚麽?」
我在这样问的时候,心中也很紧张,因为以葫芦生的阅历、本领来说,根本不应该有甚
麽事情还可以令他感到吃惊,可是他在见到了胡克强之后,却大是惊惶失措,由此可知事情
一定十分不寻常。
葫芦生经我一说,定了定神,这才又问胡克强,一开始竟然还是那句话:「小朋友,你
有没有老是做梦?」
不过这一次,他很快就补充:「做梦梦见一个好看之极的女人?」
这次经过补充,他的问题具体了许多,可是胡克强涨红了脸,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
好。
事实上这个问题很普通,也不难回答,可是却触及个人的隐私,使人不想回答,尤其对
于少年人来说,问题也很尴尬。哪一个少年都不免有绮梦,这样的梦是心中的秘密,没有理
由拿出来和别人分享。
问这样问题的人,可以说是不识趣至于极点,照说胡克强没有立刻回答,就不应该再追
问下去。
可是葫芦生却像是非得到答案不可,他略一欠身,也没有看到他有甚麽动作,已经伸手
抓住了胡克强的手腕,把胡克强拉到了他的身前,胡克强吓得大叫起来,葫芦生和我一齐道
:「别怕!别怕!」
葫芦生还十分恳切地道:「小朋友,回答我的问题,很重要!」
我补充:「要解决整件事,都要靠这位葫芦先生,听他的话。」
葫芦生松开了手,胡克强立刻后退了几步,神情又惊又怒,向游宇宙望了一眼,看来他
在学校中虽然很有领袖地位,可是为人实在没有甚麽主意。
游宇宙道:「说就说!」
胡克强现出十分忸怩的神情,在喉咙里叽叽咕咕发出了一阵谁都听不明白的声音来。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只觉得好笑。世上有很多强人所难的事情,要少年人说出他所作绮
梦的内容来,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可是葫芦生却显得又不耐烦、又紧张,重重顿足,口出恶言:「小王八蛋,你能不能讲
人话!」
我对于葫芦生有这样的身份,却对胡克强如此态度,感到十分讶异,胡克强也生气起来
,大声道:「我做梦梦见甚麽人,和你有甚麽关系!」
葫芦生更是声色俱厉:「小王八蛋你听清楚,你梦见甚麽人,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只
是和你的来历却大有关连!还不快说!」
葫芦生这番话,不但胡克强和游宇宙听了莫名其妙,连我也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
两者之间会有甚麽关系。
胡克强由于惊讶和疑惑,脸上神情十分古怪,他吞了一口口水,才道:「我……我……
老是梦见……梦见的人是……」
他又犹豫了一阵,才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
一听得胡克强说出了这个名字,我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这名字对许多人来说都很熟悉,她是一位电影明星,青春美丽,是影迷的梦中情人
,胡克强老是在梦中见到她,是很自然的事情,只不过要他当着陌生人说出来,当然不好意
思。
而葫芦生的反应却和我大不相同,他把那名字念了两遍,向我望来,神情茫然,问:「
那是甚麽人?」
我立刻明白葫芦生当然不可能熟悉这个电影明星,我想向他解释,游宇宙比我乾脆,他
取出小银包来,打开,展示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送到葫芦生的面前:「就是她。」
看来这位美女,不单是胡克强的梦中情人,也是游宇宙的。
葫芦生瞪大了眼睛,盯着照片看,在那一刹间,他双眼之中那种妖异的光芒更是人甚,
令得在他面前的游宇宙不得不闭上眼睛。
葫芦生看了一会,抬头望向胡克强,胡克强点了点头,表示正是她。
葫芦生在刹那之间现出极度失望的神情,不住摇头,口中喃喃自语:「怎麽会?怎麽会
?这个女子算是甚麽东西!你做梦见到的不应该是这种庸脂俗粉,应该是天仙下凡一样的人
。」
大约是葫芦生的话侮辱了胡克强和游宇宙的梦中情人,所以两人都有怒意,胡克强更道
:「我应该梦见甚麽人?」
葫芦生并不立刻回答,反倒又有了一线希望似的问:「除了照片上这个小女娃之外,你
应该更多梦见一个真正的美女,甚至于不必做梦,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见到她。」
葫芦生越说越玄,别说胡克强和游宇宙两个少年人,连我都膛目不知所对,完全无法明
白他这样说法是甚麽意思。
而葫芦生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甚至于紧张得在喘气,这种情形发生在像他那
样的人身上,简直是不正常到了极点。他盯住胡克强,连声问:「有没有?有没有?」
胡克强这时候也看出了葫芦生的认真,所以他回答得很认真,他道:「偶然也会梦见别
的……人,可是完全没有印象。」
葫芦生大摇其头:「不对!不对!当年你的要求我完全满足了你,怎麽可能会没有印象
!」
等到葫芦生这句话一出口,我脑中灵光一闪,多少已经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葫芦生是在看到了胡克强之后,由于胡克强容貌和毒刃叁郎一模一样,所以他产生了错
乱的幻觉,简直把胡克强当成是毒刃叁郎了。
从刚才那句话中,可以推测到当年毒刃叁郎和葫芦生相识,而且毒刃叁郎还向葫芦生有
过很特别的要求,要求他在做梦或者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某个美丽的女人,而葫芦生运用了
他的降头术使毒刃叁郎达到了这个目的。
当年发生的事情,当然怪诞之至,可是现在葫芦生竟然误将胡克强当成了毒刃叁郎,更
是怪异莫名!
我走前一步,在葫芦生面前用力击掌,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同时大声道:「葫芦先生,
你醒醒,他是胡克强,不是当年的毒刃叁郎,你弄错了!」
葫芦生很不耐烦地拍开了我的手:「他是胡克强?他说他是胡克强!可是却瞒不过我,
我知道他是谁!就算他不知道他是谁,我也知道他是谁!」
听了葫芦生这一番话,我和游宇宙只好苦笑,胡克强则气得脸色发青,向我道:「卫先
生,这老头子是疯子!」
我摇头,我知道葫芦生的话疯疯癫癫,莫测高深,可是他绝不会是疯子。
我们不明白他的话,是因为他太着急,没有把事情说清楚,而事情一定十分复杂怪异,
超乎我们的想像之外,所以我们才完全无法了解。
我一面摇头,一面向葫芦生道:「请将事情从头说起。」
葫芦生却完全答非所问,他盯着胡克强间:「你父亲呢?他有没有老是做梦梦见一个美
女人?」
胡克强偏过头去,根本无意回答这个问题。
葫芦生陡然吸了一口气,伸手入怀,他在这时候,神情严肃之极,我吓了一跳,因为他
是一个降头师,谁也不能预测他会取出甚麽样的古怪东西来。
葫芦生动作很迟疑,像是一时之间还不能决定该怎样做,他并不立刻取出甚麽来,先向
胡克强道:「你过来,我不是疯子,你不知道你是甚麽人,我会详细告诉你。」
这句话对胡克强有极大的吸引力,胡克强犹豫了一下,向前走去,葫芦生这才从怀中取
出了一只竹筒来。那竹筒大约两公分直径,叁十公分长,呈现一种很深沉的暗红色,竹子经
过长时间的把玩,年代长了,就会有这种颜色,这种颜色使人感到岁月的沧桑,另有一股味
道。
这时候如果叫我猜竹筒里面是甚麽东西,我至多说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葫芦生显然
是贴肉藏着那竹筒的,在他把竹筒取出来的时候,甚至于还可以使人感到竹筒上他的体温。
葫芦生郑重其事,伸手指在竹筒中拈出了一张卷成一卷的纸张,又吸了一口气,把那张
纸在桌子上摊了开来。
他才摊了一半,我就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那张纸上,是一幅水彩画,画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使我低呼的并不是这画画得极好
,画中的美女当真美丽之极,比照片更传真,艳光流动,美目顾盼,巧笑嫣然,像是随时会
开口向你诉说衷情一样。
使我发出低呼声的原因是,当这幅昼展开一半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一角的签名--一
个古篆的「白」字。
等到画全展开,胡克强和游宇宙两人都看得有点发呆,比起他们仰慕的电影明星来,画
上的美女,确然如天仙下凡,人间罕见!
葫芦生抬头向我望来,我立刻道:「这画,是白老大的作品!」
葫芦生点了点头:「是,是白老大画的。」
我知道白老大绘画功力极深,尤其精于人像,可是也想不到竟然可以好到这种程度!只
怕不单是我,连他的女儿白素,也同样想不到白老大会画出这样的好画来。
这画可以说是白老大的巅峰之作!
我一面心中感叹,一面把所想到的说了出来。我的话又引起葫芦生的感叹。
葫芦生道:「你说得不错,白老大当年在画好了这幅画之后,他长叹一声,说:这一辈
子他再也画不出更好的了!」
(后来我向白老大提起这幅美女画像,问他为甚麽再也画不出更好的了,被他冷笑:「
你根本不懂得绘画艺术,向你说也是自说。」)(所以关于这幅画我也没有进一步的说明。)
等我和葫芦生的讨论告一段落,胡克强和游宇宙才一起舒了一口气--他们刚才在看画中美
女的时候,是屏住了气息的。
两人自然而然赞美:「真是美女!」
葫芦生立刻又问胡克强:「你对她没有印象?」
胡克强苦笑:「这样的美女,见了一眼之后,谁会忘记。我当然可以肯定以前从来没有
见过。」
葫芦生还是不肯死心,又问:「现在你看到了,她有没有引起你的甚麽回忆?」
胡克强被葫芦生问得焦躁起来:「我为甚麽要对她有回忆?」
葫芦生望着胡克强,半晌不语,才道:「我以为会有。」
我也开始不耐烦:「别再打哑谜了,快从头把事情说清楚!」
葫芦生的神情有些激动,他站了起来,来回走动,突然停下,伸手直指胡克强:「他不
但容貌和毒刃叁郎相似,连动作、表情都处处有毒刃叁郎的影子,若说他和毒刃叁郎之间没
有任何关连,杀我头都不相信!」
这番话令得胡克强脸色煞白,我却一点也不满意,立刻道:「你已经听过全部故事,知
道他和毒刃叁郎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关连!在毒刃叁郎死了十年之后,他父亲胡疑才出生。
」
葫芦生神情苦涩:「先不管有没有可能,先找他和毒刃叁郎有关连的证明,如此相似是
证明之一……」
他话还没有说完,胡克强厉声抗议:「由于绝无可能,所以那不算证明!」
葫芦生盯着胡克强:「如果你对画中美女有印象,梦见过她,那就是证明之二。」
我们叁人齐声道:「为甚麽?」
葫芦生吸了一口气:「因为毒刃叁郎恋着这位美女,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相思极
苦,知道降头术中有方法可以使人回心转意,用尽方法找到了我,要我替他施法,令那位美
女接受他的爱意。」
在「故事」中,早知道毒刃叁郎是卑鄙、恶毒、无耻的东西,他会对葫芦生提出这样的
要求,并不意外。而我也肯定葫芦生必然拒绝。因为我曾听得蓝丝说过,降头术之中虽然有
这样可以改变人的想法的一种方法,可是如果施术用在男女情爱之上,令一个本来不爱某人
的人,爱上某人,会对施术的降头师带来极大的灾害,所以没有降头师肯为他人施这门降头
术。
蓝丝还提到,有的降头师(会这门降头术的,是极高级的降头师),为了追求自己的所
爱,不顾一切,使用了这门降头术,虽然暂时得偿心愿,结果还是惨不堪言。
所以葫芦生不会为毒刃叁郎施展这门降头术。
果然葫芦生继续道:「我一口拒绝,不论他如何苦苦哀求,我都不答应。此人无赖至于
极点,他竟然说,要是我不答应,他就不断去做丧尽天良的坏事,说坏事虽然是他做的,可
是起因是由于我拒绝了他的要求,所以等于是我造的孽,他要我为造的孽而不得好报!」
听葫芦生说起毒刃叁郎的行为,我不禁膛目结舌,我见过卑鄙无耻的人不算少,这个毒
刃叁郎,排名绝对可以居首。
葫芦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当然当他放屁,他无奈我何,真的去做丧尽天良的事
情,甚至于杀了从小收养他,教了他一身本领的师父。」
听到这里,我们叁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们都知道尽刃叁郎杀了他的师父,可是却绝想不到是为了这样的原因。
葫芦生摇头:「此人的凶残狠毒,简直已到了不可想像的地步。在他杀了师父之后不久
,他的大师哥飞斧老大已经向黑白两道下了英雄帖,说明了他的罪状,要江湖好汉联手抓他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居然又找到了我……」
葫芦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道:「我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说连他师父在内,上
次和我见面之后,他已经杀了一百个人,全是因为我不肯答应他的要求而杀,所以一概算在
我的账上!如果这次我还是不答应,他就再去杀一百个人,然后再来求我。」
葫芦生向我望来:「卫斯理,如果你是我,你怎麽办?」
我大声道:「太容易了,出手为江湖除害,你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有甚麽为难?」
我这样反诘他,很是合情合理--葫芦生身怀降头术绝技,毒刃叁郎武功再高,葫芦生
要把他除去,也不是难事,绝没有道理任由毒刃叁郎继续杀害无辜!
却不料我这一问,像是触动了葫芦生内心深处最伤心的部份,刹那之间,他脸上的皱纹
一起颤动起来,看来可怕之极,随即他双手遮住了脸,连身子都发起抖来。
游宇宙和胡克强都向我投以询问的眼色,我也莫名其妙,只好摇了摇头。
只见葫芦生抖了好一会,才从他喉咙中发出了一阵呜咽的声音,他显然忘了刚才骂胡克
强的话,这时候他发出的声音,也完全没有意义。
我们耐心等着,又过了一会,他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又喝了很多酒,这才道:「在毒刃
叁郎第一次来找我之后不多久,我答应了一个人不伤害他,所以我不能出手。」
这时候胡克强和游宇宙两人有越听越糊涂之感,我却了解到事情远比我们知道的「胡克
强的故事」复杂。我们所知道的,只是表面,内在真相究竟如何,还要在葫芦生口中找出来
,这些真相,只怕当年连飞斧老大和小师妹都不知道。
而且我也隐隐感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人物,若隐若现,还没有完全露面。
这个关键人物,应该就是葫芦生答应了他不伤害毒刃叁郎的那个人,所以我立刻追问:
「你答应了甚麽人?宁愿再使许多无辜的人被杀,也不肯违反承诺!」
我期望葫芦生的回答可以满足我,可是我绝料不到他的回答如此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葫芦生先是呆了一阵,然后像是豁了出去,咬牙切齿地道:「我无法拒绝,不能违反承
诺,因为我一看到那人,就……就……」
葫芦生还是没有法子一口气吧话说完,我心中一动,脱口问道:「那是一个女人--一
个美女--就是画中的那个--也就是毒刃叁郎恋上的那个……」
我一路说,葫芦生一路向我摇手,想制止我不要再说下去,可是他虽然同时张大了口,
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的这种情形,使我立刻有了进一步的推想,我接着道:「你去见了这个女人,你见了
她之后,也被她美色所惑!」
葫芦生在我这句话出口之后,大叫一声:「对!没有人可以不被她的美丽迷惑,那年我
虽然还没有满十八岁,也不能例外,只怕眼前的两个小朋友,见了她也一样会不由自主意乱
情迷。本来我只是好奇,想知道是甚麽样的女人能够使毒刃叁郎这样狠毒的人着迷,谁知道
一见到了她,我自己……我自己……」
他说到这里,连连喘气,可想而知,当年他见到画中美女的时候是如何被异乎寻常的美
丽震撼的程度。
他喘了好一会,才道:「普天下男人,大概只有一个,可以在她面前,还保留自己,不
被她左右的。」
他竖起大拇指来:「这个大英雄,就是白老大!白老大在帮她画这幅画的时候,我就在
旁边,她虽然没有明说,可是眉目体态,无不充满了挑逗,我在一旁看了,不但心跳如狂,
而且汗出如浆,可是白老大硬是视若无睹,真叫人不知道是佩服他,还是应该骂他瞎了眼。
」
葫芦生这时候说的话很是杂乱无章,显然是他的思绪很紊乱,所以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
我也不去阻止他,胡克强和游宇宙两位小朋友更是听得傻了眼,出不了声。
于是葫芦生就继续发挥:「人家可是千人迷,万人迷,多少人想要她望上一眼都不能够
,这白老大虽然叫人佩服,可是也实在太不像男人了。」
虽然我承认那画中美女确然出色,可是也觉得葫芦生说话太夸张,多半是那些江湖人物
没有见过甚麽世面,一直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才会有这种情形,白老大是见过外面世界的
人,当然和普通的江湖人物见识有分别。
想到了这里,我陡然想起,我应该知道这位美女是甚麽人了!
我望定了葫芦生,问他:「这位美女没有接受你的仰慕,可是为了要你答应不伤害毒刃
叁郎,她为你做了一件令你在江湖上大大风光的事情,是不是?」
葫芦生苦笑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道:「对,她为我发起祝我十八岁生日--有她登高
一呼,才有那麽多人聚集在伏牛山下,要是只凭我……」
葫芦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事情了解到了这里,当年那场大聚会的真相大白,而那位画中美女,当然就是在大聚会
中人人瞩目的那个外号「赛观音」的女大王了。
这确然很令人感到意外。
九往事如烟
说得好听些,是草莽英雄、绿林好汉,说得直接一些,就是土匪强盗,而在强盗窝里,
居然有这样出色的美女成为女大王,确然很具戏剧性。
葫芦生又叹了一口气:「根本没有人……大概只有白老大是她看得上眼的,偏偏白老大
又全不当一回事……」
我感到如果任由他说下去,不知道会说到甚麽时候,所以我打断了他的话头:「这赛观
音为甚麽要你不伤害毒刃叁郎?」
葫芦生再度长叹:「女人的心意谁能猜得透!或许她想看看毒刃叁郎为了爱她,究竟能
做出多少事情来!」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一方面是因为无法接受这些土匪的想法和行为,另一方面我对那
些男人对赛观音的着迷经过,也没有兴趣,而且这些事和这个故事关系不是很大,已经说得
够详细的了。
感到葫芦生把话岔得太远的不止是我,胡克强也不耐烦,追问:「你说了半天,还没有
说我为甚麽应该梦见这个女人,梦不梦见这女人,又为甚麽和我的来历有关连?」
葫芦生瞪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下去:「他第二次来找我,虽
然用继续杀人来威胁我,可是我告诉他我已经见过赛观音,决无可能帮他。他也看出没有希
望,就提出了另外的要求,要我施术,使他可以经常梦见赛观音,甚至于闭上眼睛就可以看
到她。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很困难,主要还是得靠他自己,若是他对赛观音相思极深,就算
没有降头术,也可以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才算是说到了正题,开始回答胡克强的问题了。
然而我听了他继续说的那些话,却啼笑皆非。
葫芦生继续道:「毒刃叁郎有额外的要求,说非但这一辈子要梦见赛观音,连下辈子、
下下辈子都要如此,要满足他这个要求很困难,我尽我所能,作法七天,自信可以达到目的
……」
葫芦生向胡克强一指:「而他竟然对赛观音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我施术失败了?我
们答应了人施术,要是做不到,那是要遭到天谴的!」
这时候不但我啼笑皆非,连胡克强和游宇宙也听出了葫芦生犯毛病犯在甚麽地方了,他
们也同样苦笑。
而葫芦生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很为自己施术不灵而苦恼。
我伸手在他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大声道:「你看看清楚,这是甚麽人?」
我说的时候,把胡克强拉到了他的面前。
葫芦生望着胡克强,神情很是迷惘,我再问了他一遍,他才道:「应该……应该……是
当年……就是当年的毒刃叁郎……转世,可是他却又从来没有梦见过赛观音。」
这就是令我啼笑皆非的原因了!
我本来以为葫芦生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设想,谁知道他竟然糊涂到了认为胡克强是毒刃
叁郎的转世!
胡克强当然不可能是毒刃叁郎的转世--即使是西藏活佛的转世,也从来不会出现上一
世和这一世容貌相似的情形。容貌相似不由灵魂决定,而由身体的遗传基因决定,科学得很
,和玄学扯不上关系。
葫芦圭在这上头,混淆了「遗传」和「投胎」。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更是苦笑,因为我也混乱了。胡克强和毒刃叁郎之间,应该
根本不存在「遗传」的问题,葫芦生是乱上加乱,要替他拨乱反正,很要花一些功夫。
我向他解释了很久,看来他还不能完全明白,不断指着胡克强道:「要是他和青刃叁郎
没有关系,怎麽会这样相似!」
我道:「这正是我们要查究的问题,如果能够找到那只断手,凭检查对比遗传基因的方
法,就可以肯定他和毒刃叁郎之间,是有关系还是没有关系。」
葫芦生听了,先是点头,后来摇头,再后来又点头,看来他的思绪真是乱得可以。
游宇宙在一旁咕哝:「除了听多一些故事之外,甚麽进展都没有!」
我道:「别得罪人,找那只断手,还要靠他。」
游宇宙神情还不以为然,而在这时候,葫芦生陡然怪叫一声,然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看来清醒得很,绝无刚才那种迷迷惘惘的情形,看来已经从往事的之中,挣扎了出来。
他向胡克强道:「对,是我弄错了,你不可能是毒刃叁郎的转世,只可能是他的后代。
」
胡克强立刻抗辩:「我也不可能是毒刃叁郎的后代--我父亲出生的时候,毒刃叁郎已
经死了十年!」
葫芦生这时候出奇的清醒,他分析:「是大家以为[毒刃叁郎死了十年],事实上毒刃
叁郎是不是真的死了,很有可以怀疑之处,常言道:死要见 。没有 体,就不能百分之百
肯定一个人的死亡。」
胡克强无法再分辩,因为葫芦生的分析可以成立。
葫芦生继续道:「你只是[可能]是毒刃叁郎的后代,你更有可能血统完全没有问题,
根本就是玲珑巧手仙的后代,只不过不知道为了甚麽原因,从你的父亲开始,容貌就像极了
毒刃叁郎。」
葫芦生这番话,是我以前隐隐约的想到过,可是没有进一步去想的事情。
我从现代科学的观点思索这件事,在遗传学上,甲的容貌像乙,甲就一定是得到了乙的
遗传,甲也一定是乙的后代,这是绝对肯定的事情,就像二加二等于四一样,没有任何怀疑
、变化的馀地。
从听到「胡克强的故事」开始,我,白素以及所有人,都从这一点出发来考虑、思索,
虽然没有明白说出来,可是心中都以为当年的婴儿胡疑和毒刃叁郎有关系。
然而两者之间的关系又很难成立,所以思考就钻进了牛角尖,成为解不开的死结。
我确然曾想到过,胡疑根本就是玲珑巧手仙的儿子,只不过长得像毒刃叁郎而已。
可是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立刻被遗传科学的观点所否定了。
现在葫芦生提了出来,他是一个降头术大师,看问题的观点不会受制于现代科学,能够
作出更广泛的、在现代科学的观点上认为不成立的假设。
由于现代科学绝不能涵盖一切,所以更广泛的假设,在很多情形下就十分重要。
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曾做过种种假设,就没有假设「胡疑的血统根本没有问题,只不过
他长得像毒刃叁郎而已」。而这时候葫芦生的假设更进一步,加上了「不知道为了甚麽原因
」。
我感到一个突破点就快要出现,可是一时之间却还未能抓住,我疾声问:「有甚麽原因
可以使一个人的容貌完全像另一个根本没有血统关系的人?」
葫芦生皱着眉,没有立刻回答。
我心念电转,把同一个问题换了方式来问:「降头术有没有可能使一个人的容貌像另一
个人?」
这样问,比较容易明白得多。
葫芦生吸了一口气:「有可以使孕妇产下怪胎的邪恶降头术,我们这一派绝对反对这种
邪术。」
我道:「使孕妇产下怪胎,就是改变胎儿外形的一个过程,既然胎儿的外形可以改变,
理论上来说,也就有可能改变胎儿的容貌。」
葫芦生缓缓摇头:「理论上来说,确然如此,可是我没有听说过降头术可以使一个人像
另一个人像到这种程度。如果有原因形成了这种现象,应该和降头术无关。」
胡克强显然绝不愿意自己是毒刃叁郎的后代,所以他很愿意接受葫芦生这一个假设,他
道:「对,一定是不知道甚麽原因,使我父亲像毒刃叁郎,而我像父亲就简单得多,是因为
遗传基因的缘故。」
我更强烈的感到,整件事的突破点就在眼前了,可是却还是抓不住。这时候我又感到,
我现在的这种感觉,白素和红绫在上次我们一起讨论的时候,她们已经有了。只不过和我现
在一样,由于只是一种感觉,抓不住实在,所以也很难说得出来。
这当然就是使她们感到必须到比利时去的原因。她们感到只有到当年事情发生的地方去
,才能使事情有进一步的发展。
我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在自己头上重重打了一下--我可以说是后知后觉至于极点,白
素和红绫都比我早想到了这些。
葫芦生、胡克强和游宇宙都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我道:「应该尽快到比利时去……
」
当我开始这样说的时候,我其实还没有具体的想到甚麽,可是话说到了一半,我徒然灵
光一闪,想到了事情的关键--很多情形下,关键性的重点,是在事前毫无迹象的情形下突
然涌现的,我这时候的情形就是如此。
我略顿了一顿,立刻接下去:「当然到比利时,最主要的是到医院去。」
胡克强和游宇宙对我的话很有领略,他们立刻点头。反而葫芦生有些莫名其妙,问:「
医院?甚麽医院?」
我一字一顿:「就是当年小师妹产子的那家医院。」
葫芦生还是有些不明白,我道:「是你的假设;不知道由于甚麽原因,使胡疑像毒刃叁
郎。不管是甚麽原因,这原因很大可能发生在医院里。」
葫芦生还是摇头,我不禁苦笑,因为我也无法作进一步解释--我已经把我想到的全说
了,在没有更多的想法之前,当然无法作进一步的解释。
我挥了挥手:「总之我们立刻出发,我相信白素和红绫她们,也把医院作为目的地。」
葫芦生并没有反对,他道:「我作了两个假设,第一个假设,是不是事实,只要找到那
只断手,就可以有结论。」
他说了之后,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根据我的方法,可以找到玲珑巧手仙的遗骸,那
就可以证实第二个假设。」
对于葫芦生的话,一时之间我不是很明白。
接下来葫芦生用行动代替了语言,他打开他带来的小 箱,箱中有许多大大小小不同形
状的盒子,他取出了其中一个,打开,就听到「嗡」地一声,飞出一只小虫子来。
那小飞虫在葫芦生面前不断打圈子,飞得极快,根本看不清他是甚麽样子,各人都被这
小飞虫吸引,葫芦生忽然大叫一声:「胡克强!」
胡克强徒然一怔,大约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发呆,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也就在那极
短的时间中,那只小飞虫竟然「嗖」地一声,快捷无伦,像是从枪中射出的子弹一样,射进
了胡克强的鼻孔之中。
我和游宇宙看得很清楚,可是胡克强反而不知道有了这种意外的变故,他只是感到事情
有些不对头,自然而然张大了口,他一张口,情形更怪,那只小飞虫竟然从他的口中飞了出
来。
这种情形,显然早就在葫芦生的意料之中,他在同时间举起小盒子来,小飞虫直飞进去
,葫芦生盖上盖子,好像甚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胡克强伸手揉了揉鼻子,神情疑惑。葫芦生摇着小盒子:「要靠这小飞虫去找和胡克强
有血统关系的人。找到的如果是那只断手,胡克强就和断手主人有关。如果小飞虫找到的是
其他的骸骨,那胡克强的血统,就必然和找到的骸骨有关。」
他说完之后,又加以补充:「绝对不会有错!」
葫芦生甚至于想找到当年被大水冲走了的玲珑巧手仙的骸骨,我认为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情,我只想找到那只断手,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胡克强这才知道刚才在自己身上发生了甚麽事,他神经惊疑,葫芦生安慰他:「放心,
不会有事。」
胡克强苦笑:「看卫斯理记述的故事好像很有趣,可是到自己参与,就……就实在像活
吞青蛙一样,古怪之极。」
我笑道:「你这就算参与了?」
胡克强无话可说,我打发他们离去,然后立刻和葫芦生启程到欧洲。我的意思是立刻到
比利时去,因为我们已经落后了好几天,应该赶快和白素、红绫去会合。
可是葫芦生知道了白老大在法国,他坚持要先到法国去见白老大。我和他争了几句,他
说得激动之极:「我等着和白老大见面,等了几十年,不能再等,你要是不肯陪我,我自己
去!」
我想了想,要靠他的那只小飞虫去找我们需要的东西,要找的东西虚无飘渺之极,根本
没有可能循正常的途径找到,只好靠他,那就只有听他的了。
于是我就陪他一起去找白老大。
葫芦生要去找白老大这件事,和这个故事关系不大,根据我一向地叙述方法,是略过不
提。可是葫芦生和白老大见面的情形却奇特无比,而且后来我和白素也因为这种奇特的情形
而有过一次讨论,所以很值得简单的记述一下。
当我们来到了法国南部的农村,空气中充满了乾草的香味,在那个农场中,我们看到了
白老大,正躺在一个乾草垛上仰望蓝天白云,手中提着一瓶酒。
我想当我们走近的时候,如果是我先开口叫白老大,以后事情的发展,可能有所不同。
因为白老大没有理由不欢迎我,他至少会下来,和我说话,他也就会和我身边的葫芦生打招
呼。
可是葫芦生心急,当我告诉他草堆上的人就是白老大时,他已经急不及待地叫了起来:
「白老大,我是葫芦生!当年在伏牛山下,曾见过阁下!」
我想就是因为葫芦生先叫了出来,给白老大有时间考虑怎样应付,所以才会发生以后的
事情。不然,若是使白老大和葫芦生先见面,给自老大来个措手不及,白老大就没有机会像
后来那样从容装成甚麽都不知道、不记得了。
当下葫芦生叫了两声,才看到白老大懒洋洋地从草堆上坐了起来,用手遮额,却根本不
看葫芦生,向我叫道:「白素和红绫才走了两天,你怎麽也来了?」
不等我回答,他又道:「她们到一家甚麽医院去了,我也没有听清楚,你可知道?」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是哪家医院--嗒田然是当年小师妹产子的那家。白老大再道:
「她们说那家医院很有些古怪,你也不妨去看看。」
他在和我说话之际,根本不看葫芦生,简直当没有这个人存在一样,葫芦生忍无可忍,
大声道:「白老大!故人来访!」
白老大这才居高临下,向他望来,语气冰冷:「阁下是谁?」
一听得他这样问,我就知道事有跷蹊,白老大完全不欢迎葫芦生,其中必有内因,在这
时候我自然无法询问,在一旁显得很是尴尬。
葫芦生也怔了一怔,更大声道:「伏牛山下,叁千豪杰聚会,阁下在台上主持,我是当
时的葫芦先生。」
白老大居然脸上现出一片茫然的神情,摇头道:「有这等事?年纪大了,不记得了。」
他说来十分轻松,葫芦生却激动起来,身子一耸,已经上了草堆,只见他取出了那幅画
像来,在白老大面前展开,厉声道:「难道你连她也记不得了?」
我注意到白老大在画像才展开的那一刹间,神情有难以形容的复杂变化,可是却一闪即
逝,立刻恢复了若无其事,看看画像,语气平淡:「这女子好俊!」
葫芦生显然绝料不到白老大会有这样的态度,他几乎是在吼叫:「这画是你画的!」
白老大淡然一笑,取出了一只老大的烟斗来,好整以暇,装上烟丝,点着,吸了一口,
慢慢吐出烟来。
在这个过程中,葫芦生咬牙切齿,看来像是想把白老大吞下去。白老大一面吐烟,一面
悠然道:「年纪大了,有最大的好处,就是忘记了过去的事情,我看阁下也不算年轻,怎麽
还老是惦念着往事。常言道:往事如烟,你看看这烟,在空中消散之后,谁还能把它再聚起
来?谁又会去做这样的傻事。」
白老大说着,又吐出了一口烟,喷向葫芦生,在烟雾缭绕之中,葫芦生的神情由愤怒、
焦急迅速地变成一片茫然,他呆呆地望着在空气中渐渐消散的烟篆,突然呵呵笑道:「好一
个往事如烟,多谢指点。」
他说着,举起画像来,学着白老大的口气,通:「这女子好俊!却不知是谁?」
白老大哈哈大笑:「管她是谁,现在管保和你我一样,鸡皮鹤发,转眼之间,化为尘土
。」
这时候葫芦生和白老大心意相通,葫芦生的动作完成配合白老大的话,当白老大说到最
后的时候,葫芦生双手把那幅画像,一下一下,撕成了粉碎,一扬手,抛向空中,一阵清风
过处,四下飘散,葫芦生再也不看一眼,一个筋斗翻下草堆,身子摇晃,向外走去。
我望向白老大,白老大闭上了眼睛,我很知趣,立刻向他告辞,追上了葫芦生。
由于这一段经过很是奇特,后来我把经过告诉白素,道:「当年白老大和赛观音之间,
可能还有些纠缠,不止只是画一幅昼而已。葫芦生曾说只有白老大一人能够不把赛观音放在
眼里,只怕连白老大都不能够。」
白素却完全不想讨论下去,淡淡地道:「谁知道。」
我心想,当年葫芦生、毒刃叁郎、白老大、许多江湖人物和赛观音之间,不知道有多少
纠缠。现在当然难以寻根究底,而且这种男女情事,在我记述的故事中一向不占地位,在这
个故事中已经说得太多,自然没有必要再多加叙述了。
当时我追上了葫芦生,接下来的一天,葫芦生一言不发,看情形他是想把往事好好地想
一遍,然后才将之彻底忘掉。
第二天我们已经到了比利时,我驾着租来的车,驶向当年玲珑巧手仙的住所,虽然知道
当年的房子已经被胡疑拆了,可是要寻找那只断手,还是只有从那里开始。
那住所在乡间,沿途有许多小山岗,不是很高,蜿蜒起伏,风光绝佳,到中午时分,葫
芦生看来把心事全都料理了,心情很是开朗,欣赏沿途风景。
当车子经过一个设在小山岗上的坟场的时候,他看着大群石碑,有会心的微笑。
这坟场离当年玲珑巧手仙的住所不远,我忽然想到,玲珑巧手仙会不会就葬在这里?山
上地势高,在暴风雨中,容易发生上泥倾泻,损坏坟墓这类事情。玲珑巧手仙 骨无存,只
怕就是由于这个缘故。
我一面想,车子已经驶下山岗,才一下山不久,葫芦生突然整个人弹跳了一下,疾声道
:「慢一点,小虫子有反应!」
他说着,取出了那只小盒子来,果然那小飞虫在盒子中发出一阵「嗡嗡」的声响。
我知道要是小飞虫有反应,就是发现了我们要寻找的目标,难道我们的运气竟然好到了
这种地步,还没有到目的地,就可以有收获?
车子减低了速度,又驶出了大约叁百公尺左右,葫芦生大叫一声:「停!」
我刹停了车,葫芦生打开盒盖,只见那小飞虫疾飞出去,葫芦生来不及开车门,竟然从
车窗中穿了出去,去追那小飞虫。
我也连忙跟了出去,老实说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小飞虫飞向何处,只是跟着葫芦生。
两人一前一后,奔出了将近两百公尺,前面是一道大半乾涸了的小溪,看来更像一道沟
壑。
葫芦生一跃而下,站在一块石头上,大声叫道:「在这里!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我也跳了下去,看到那只小飞虫正绕着一堆碎石在打转,葫芦生叫道:「就在那下面!
」
这时候我自然而然想到,在那堆碎石下面的是那只断手。
这样的想法实在很不合逻辑,因为一切事实都证明胡克强和毒刃叁郎之间不可能有血缘
关系,但是他们容貌相似始终成为强烈的印象,在感觉上感到他们之间会有关系。
所以那时候我很自然的就以为我们会找到那只断手了。
我甚至于立刻想到白素和红绫不知道查到了些甚麽,看来我的收获会超过她们。
葫芦生一面叫,一面已经行动,他扒开了那堆碎石,双手在石下的泥土中挖着,不一会
,他陡然停止了动作,现出极度怪异的神色,向我望来。
我忙道:「怎麽啦?」
葫芦生吸了一口气:「我们要找的是甚麽?」
我迟疑了一下:「应该是一只断手。」
葫芦生的神情更是怪异,手从泥土中缩回来,手中拿着一大团东西,一时之间也看不清
是甚麽。
他把那团东西放进溪水中,晃动了一会,把上面的泥土冲走,再举起手来,这时候看得
再清楚不过,他手中所拿的确然是人体骸骨的一部份,只不过不是断手,而是一个很完整的
骷颅头!
难怪葫芦生的神情如此怪异,我们想像中要找的是一只手,可是找到的却是一个骷颅!
我绝对没有想到过会有一颗骷颅的出现,所以那时候我的表情一定也怪不可言。
葫芦生举着那骷颅,等我反应。我在怔了一怔之后,道:「这,这骷颅不关事,不是我
们要找的东西!」
葫芦生很是恼怒,大声道:「这正是我们要找的!你自己看!」
那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奇景,那只小飞虫绕着骷颅,极快的在飞,忽然从骷颅的鼻洞之中
,穿了进去,又从骷颅的口中飞出来,如是者叁次,葫芦生一手取出小盒子,小飞虫就进入
了盒子中。
我可以知道这种情形代表了甚麽,可是我还是问:「那是甚麽意思?」
葫芦生恼我明知故问,所以声气很粗:「这表示这颗骷颅,和胡克强有血缘关系!你要
是不相信,尽管去做甚麽酸甚麽糖的比对,要是结果不如我所说,我在你面前把我的头剖成
两半!」
这种话出自葫芦生这样身份的降头师之口,实在是非同小可,我绝没有理由不相信。
十魔鬼的引诱
可是他的话却又实在令人无法相信--相信了他的话,问题更大,首先是这骷颅属于甚
麽人?当然不会是胡疑,那麽难道是毒刃叁郎?毒刃叁郎应该死在积沙岛上,骷颅怎麽会在
这里出现?
照这里的地理环境来看,骷颅有很大的可能,属于玲珑巧手仙。这里离坟场不远,坟场
又离玲珑巧手仙故居很近,一场暴风雨,将 体冲下来,极有可能就冲到这里,所以骷颅就
在这里被发现。
要鉴定骷颅属于甚麽人,非常简单,现代法医早就可以根据人的头骨形状来恢复人的容
貌。
问题是:如果骷颅属于玲珑巧手仙,何以胡疑的容貌会像毒刃叁郎?
问题又是:如果骷颅属于毒刃叁郎,何以被判定早已死亡的人会活过来?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因为找到了那只骷颅,应该算是一大发现,可是所有的问题,还
是停留在原地,一点进展都没有。
葫芦生瞪着我,我忙道:「我相信!可是……」
我把我所想的说了出来。葫芦生翻眼:「那不关我的事,我的责任是找和胡克强有血缘
关系的东西,现在我就告诉你,这骷颅必然是胡克强的上代,而且是直系的上代。」
葫芦生所说的很容易用现代科学方法去证明,所以我没有和他多争论,当时我思绪紊乱
,我道:「我们有了发现,应该尽快和白素会合。」
葫芦生没有甚麽意见,接下来我们还是照原来的计划,先到了玲珑巧手仙的故居,绕了
好几个圈子,那小飞虫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们只好离开,到那家医院去。
到了医院,意外的得到了白素的留言。
随身携带、在全世界各地都可以接收和打出的无线电话早已从幻想小说中进入了日常生
活,白素并不像我那样抗拒,她当然是从白老大那里得到了我会到医院的消息,所以才留言
给我。
白素在留言中给了我一个地址,要我立刻赶去,说她已经有了一定的发现。
我问了问,那地址离开医院大约有十小时的车程。在启程前往之前,我花了大约一小时
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到了当地的警察总部,通过国际刑警总部的联络,要求他们的专家,根据那只骷颅的
形状,绘画出原来属于骷颅的容貌。
专家只用了半小时,就画出了轮廓,事实上在专家只画出了一小半的时候,我已经看出
,那是玲珑巧手仙--毫无疑问的,那是玲珑巧手仙。
根据葫芦生的说法,玲珑巧手仙也毫无疑问是胡疑的父亲、是胡克强的祖父(要在现代
科学上证明这一点,有了那只骷颅,也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到了这时候,事情总算前进了一大步,疑问的范围大大缩小,只剩下一方面的问题了。
那间题就是:何以玲珑巧手仙的子、孙,容貌会和毒刃叁郎一模一样?
白素说她有所发现,不知道是甚麽,我这时候只能推测她的发现来自医院,其他一无所
知。
在前往那个地址的时候,我和葫芦生做了许多假设,企图解释这个问题,可是即使葫芦
生从降头术的观点来假设,范围比普通观点不知道广阔了多少,可是仍然没有一个假设可以
解释这个问题中出现的怪异现象。
葫芦主已经觉得很满意,他道:「我们至少可以向胡克强有交代,我们找出了他的血缘
关系--他是玲珑巧手仙的孙子。」
就算这句话已经可以肯定是事实,也一样有问题:小师妹临终时向她丈夫所说的那几句
话又是甚麽意思呢?
一直到午夜时分,我们连夜赶路,到达了那个地址,那是一座很大、很古老的房子,在
房子附近几百公尺,都没有其他的人家。
在渐渐接近这房子的时候,看到叁层高的房子,只有顶层,应该是阁楼部份有灯光透出
。
来到更近了些,显然是车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只见阁楼的窗子打开,一条高大的人影
穿窗而出,竟然从至少有十公尺以上的高度,直跳下来。不问可知,除了红绫这个野人之外
,不会再有别人了。
葫芦生看到这种情形,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大声喝采,车子停下,红绫叫道:「爸,你
来得正好,我们正在找那只断手,一定在这屋子之中,可是还没有找到。」
一时之间,我也无法明白何以她们会肯定断手会在这屋子之中,我打开车门,还没有下
车,葫芦生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道:「小飞虫又有反应!」
我感到奇怪之极,立刻问:「这附近又有玲珑巧手仙的骸骨?」
葫芦生点头:「应该是。」
他说着,取出小盒子,打开盒盖,那小飞虫「嘘」地一声,电也似疾,已经趁白素打开
门的那一刹间,飞进了那屋子。以白素的机灵,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发生了甚麽事。
而葫芦生身法极快,已经在白素身边掠过,也进了屋子,白素想抓住他,却没有成功。
白素向我望来,神情疑惑,我一时之间也无从解释,只好道:「我们已经凭降头术找到
了玲珑巧手仙的头颅,这屋子里应该还有玲珑巧手仙的骸骨--刚才进去的是蓝丝请来的降
头师,叫葫芦生,和白老大当年曾经认识。」
我匆匆忙忙说着,想来白素也无法完全明白,而这时候葫芦主已经在屋子中大呼小叫:
「在这里!在这里了!」
我和白素交换了一个「以后慢慢说」的眼色,赶紧走进屋子,红绫也赶了进来。只见屋
子的大厅十分广阔,陈设古旧,大厅正中,至少有八公尺高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巨大的水
晶灯,那水晶灯至少有上千个璎珞,不过看来很久没有清理,所以上面很多灰尘。
那水晶灯的底盘,牢牢地固定在天花板上,葫芦生这时候一面不断地跳着,一面就指着
水晶灯的底盘叫。
红绫进来之后,就过去着亮了水晶灯,果然水晶灯蒙尘甚厚,着亮之后,也不是很明亮
,不过足已可以看清那只小飞虫正绕着底盘在迅速地打圈。
葫芦生看到我们进来,更是兴奋,叫道:「把水晶灯拆下来,就可以找到东西!」
这盏水晶灯十分巨大,要把它拆下来,工程不简单,我和白素、红绫都有犹豫的神情,
葫芦生大声道:「万里迢迢来到这里,难道为了不拆水晶灯而放弃?」
我明知故问:「拆了水晶灯,我们能找到甚麽?」
葫芦生怒道:「当然是胡克强先人的骸骨!」
我摊了摊手:「我们已经找到了玲珑巧手仙的骷颅,再找多一些,也没有用处。」
葫芦生一时之间答不上来。这时候听到一阵咳嗽声,从楼上走下一个老者来,白素连忙
迎了上去,道:「卢迪克医生,把你吵醒了,真不好意思。」
(从这时候开始,各人交谈,使用的语言好多种,在很多情形下,相当混乱,我在叙述
当时经过时,略去了这种混乱的情形。)老者--卢迪克医生揉着眼睛,白素急速地向他介
绍目前发生的事情,卢迪克抬头望向水晶灯,神情怪异之极。
白素在百忙之中介绍:「卢迪克医生是当年那家医院院长的儿子,卢迪克医生说他父亲
当年行为很怪,有很多医学上的创新行为,完全不为当时医学界所接受,在他父亲临死的时
候,告诉他,一生的研究,他都小心藏了起来,那些研究全都超时代,要是他不想成为众人
眼中的怪人,就不必寻找,如果他想走在时代前面,就可以把这些资料找出来继续发扬光大
,不过就要承受变成」怪人「的代价。」
我叫了起来:「怪人就怪人,难道就让老院长的一生心血,从此不见天日?」
我大声一叫,卢迪克医生向我望来,神情大是赞许,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苦涩:「我当
然不怕做怪人,可是找了五十年,我也没有找到先父所说的那些资料。」
白素又趁机解释:「我和红绫到了医院,才知道老院长早已去世,卢迪克医生继任院长
,在听了我们的故事之后,他强烈地感到事情会和他父亲的古怪行为有关,他也有一点印象
,好像老院长曾提到过甚麽[一只手和一个人的关系],不过印象十分模糊。而我的设想是
,小师妹当年和外界的唯一接触,就是她和医院之间的来往,所以小师妹如果做了一些事瞒
住玲珑巧手仙,那些事情也就应该和医院有关,再加上老院长的行为[很怪],所以我们判
断那只断手,可能由小师妹交给了老院长,因此我们就在这里,想把那只断手找出来,同时
看看是不是能够帮卢迪克医生找出他五十年来都没有找到的老院长生前的研究资料。」
白素把很复杂的经过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叙述,使我知道事情的梗概,这时候,葫芦主已
经绝不耐烦,至少质问了七次以上:「还不快动手!」
等白素说完,我灵机一动,问:「有没有拆下水晶灯来找过?」
卢迪克医生怔了一怔:「没有,想……也没有……想过,这上面能藏甚麽东西?」
我们几个人齐声道:「可以藏得下任何东西!」
卢迪克医生显然比我们更想找到他父亲藏起来的东西,几乎想立刻动手,可是水晶灯很
庞大,虽然红绫力大无穷,我和葫芦生也不是等闲之辈,还是很难着手,只好等到天亮再找
工人。
到了这时候,我总算有机会把葫芦生来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白素,那些事
情听得卢迪克医生像是傻瓜一样,我相信无论向他作甚麽样的解释,他都无法明白,所以索
性由得他去。
白素听了,也很疑惑:「奇怪,爸从来也没有向我说起过这段往事。」
葫芦生兀自悻然:「他说他忘记了!」
白素当然知道其中必有原因,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下去。那时候那只小飞虫已经被葫
芦生召回了盒子,我也给白素看了那只骷颅和绘描出来的头像。白素和红绫也都一眼就可以
看出那是玲珑巧手仙。
于是白素提出了一个我也想问的问题:「如果肯定了胡克强、胡疑是玲珑巧手仙的子孙
,那麽在天花板上要有骸骨,必然也是玲珑巧手仙的了。」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望定了葫芦生。葫芦生可能由于白老大对他冷淡的关系,所以对白
素并不是很友善,立刻冷笑一声,向我指了一指。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道:「如果判断不正确,葫芦先生愿意在我面前把脑袋剖成两半。
」
白素暗暗摇了摇头,葫芦生却扬着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又问白素,问她究竟有了甚麽设想,她却不回答,只是伸手指了指水晶灯:「如果这
上面真的藏有老院长的秘密,我想就可以有答案。」
葫芦生冷冷地道:「我只肯定上面藏有胡克强先人的骸骨,甚麽老院长的秘密,不关我
的事!」
白素始终对他很恭敬,连声答应。
这时候红绫正在向卢迪克医生详细解释究竟发生了甚麽事情,看来她的解释至少可以使
卢迪克医生对事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他的神情越来越讶异。
等到天亮,招来了工人,竖起梯子,搭好架子,七八条大汉,也忙了一个上午,才把水
晶灯卸了下来。
卢迪克医生和白素商量几句,打发工人离去,红绫攀上梯子,葫芦生又放出了小飞虫-
-由于小飞虫飞得极快,所以我始终没有看清楚它的形状。
小飞虫在天花板下打着圈,红绫拆下了几块天花板,伸头进天花板上的空间,叫道:「
有一只箱子!」
说着,她已经把那只箱子取了下来,那是一只医生出诊时候用的手提箱。
在红绫提着箱子下来的时候,小飞虫就绕着箱子飞,葫芦生道:「打开箱子,就可以找
到我所说的东西。」
红绫把箱子放在桌子上,扭开了锁,大家向箱子中看去,首先看到了一只相当大的玻璃
标本瓶。
红绫把标本瓶取出来,刹那之间,人人都发出了「啊」的一声,标本瓶中,浸在浅黄色
液体中的,赫然是一只齐腕断下的人手!
那只断手!
那种浅黄色的液体,一看就知道是通常用来保存标本的甲醛,而瓶口经过密封,所以瓶
中的人手,保存得相当好。
虽然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寻找那只断手,可是到真正看到了那只断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
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我们都盯着它看,我首先想到的问题是:断手怎麽会在老院长处?
当我们盯着标本瓶看的时候,每个人都在挥手,因为那小飞虫不断绕着瓶子在飞,所以
我们自然而然想把它赶开,以免妨碍视线。可是却都不成功,小飞虫仍然贴着瓶子飞个不停
。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并没有特别感到意外的神情,像是毒刃叁郎的断手会和老院长发生
联系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第二个想到的问题是:这断手,是不是就是毒刃叁郎的断手?
一想到了这个问题,我立刻感到连带而来,有更不可理解的问题存在--一时之间我还
不能在紊乱的思绪之中把问题整理出来。我向葫芦生望去,因为他当年曾经处理过毒刃叁郎
的断手,所以他最有资格来判断瓶中的手是不是就是毒刃叁郎的断手。
而当我望向他的时候,我给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只见他脸如死灰,脸上的肉,在不住发
抖,连五官都受了牵连,样子可怕、诡异至于极点。
一看到他这种情形,我先是一怔,随即就想到严重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我先吸了一口气,才问他:「这手是……」
我才说了叁个字,葫芦生就用刺耳之极的声音回答:「是毒刃叁郎的那只断手!」
他在这样回答了之后,脸色更是难看,变成了灰绿色。
我知道那是他也感到了问题难以解释的缘故。
我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小飞虫绕着瓶子飞,是怎麽一回事?」
葫芦生吞了一口口水,可是声音还是乾涩无比,他道:「那是因为小飞虫认出了这手…
…和胡克强有血缘关系。」
问题就是在这里了!
白素和红绫这时候也望向葫芦生,等待他的解释。
因为在发现玲珑巧手仙的骷颅时,他肯定玲珑巧手仙和胡克强的血缘关系,肯定胡克强
是玲珑巧手仙的孙子。
而现在,他又说那只断手和胡克强有血缘关系,而他又肯定了断手居于毒刃叁郎,那等
于说胡克强和毒刃叁郎有血缘关系,那麽毒刃叁郎又是胡克强的甚麽人?
难道毒刃叁郎也是胡克强的祖父?
虽然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是任何人都决没有可能有两个亲生祖父的!
在我们的注视下,葫芦生的脸色变了又变,越变越是可怕,终于他摇了摇头,道:「我
不知道,我……不知道……为甚麽会……这样……」
我刚想责备和嘲笑他几句,突然眼前精光一闪,刹那之间,我只看到葫芦生手里多了一
把精光四射的利刀,我徒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大叫一声:「不可!」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葫芦主已经把刀刃对准自己的头顶,直砍了下去--他由于没有法
子回答这个问题,竟然真的要实现承诺,要在我面前把脑袋砍成两半!
眼看他下手又快又重,我无法可施,就在利刀的刀刃离他的头顶只有几公分时,听得红
绫发出了一下震耳欲聋的吼叫,同时有一样东西,突然出现在葫芦生头顶和刀刃之间,而利
刀也在那一刹间,重重砍在那东西之上,火星四溅,由此可知葫芦生欣向自己头顶的这一刀
,力量是何等之大!
有了这样的变化,我和白素立刻出手,我一掌砍在他的手臂上,白素和我配合得天衣无
缝,一伸手就把他手中的利刀夺了下来。这时候又传来一阵声响,那只标本瓶受了我冲向前
时的碰撞,从桌子上跌了下来,在地上捧成了粉碎,空气中立刻充满了甲醛刺鼻的气味,那
只断手自然也落在地上,只见那只小飞虫在断手上,略停一下,又飞起来,然后又停下,又
飞起来,用它的行动来表示它确认断手和胡克强之间的血缘关系,全然不知道它的主人刚才
要自杀以谢天下,命悬一线之间!
也直到这时候,我才看到红绫拿来间开了利刀的是一支烛台,也不知道它是在哪里顺手
取到的,幸而烛台是铁铸的,才挡开了那一刀,不然葫芦生肯定难逃此劫!
葫芦生双手掩脸,他并不是感到没有脸见我们,而是不想去看那小飞虫向他表功。
我想劝他几句,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因为不论怎麽说,都要否定他的降头术
,那对葫芦生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白素示意我不要说话,她道:「葫芦先生,这其中必然还有我们不明白之处,并非你的
降头术失灵,你不必介意。」
当时我对白素这样说法绝不同意--不可能毒刃叁郎和玲珑巧手仙同时都和胡克强有血
缘关系,当然是降头术不灵,才会有这样的古怪现象。
不但我不同意,连葫芦生也不同意,他摇头,神情沮丧之极,道:「我无话可说,你们
还是去进行甚麽酸的检验吧!」
当然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必须进行DNA的检验,才能确定究竟谁才是真正和胡克强有血
缘关系!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把那只断手捡了起来,正在想该如何保存它,忽然听到卢迪克医生发
出了一下很可怕的叫声,我们一起向他看去,只见他一手拿着几张纸,一手指着断手,神情
怪异莫名,口中喃喃地说道:「天!他究竟做了些甚麽事情!他竟然扰乱了上帝的安排,真
应该好好忏悔!」
他拿着纸的手在发抖,我看到纸上写满了字,有一行字比较大,是:「我的忏悔」。
纸张看来很旧,刚才我们都没有注意卢迪克医生做了些甚麽,这些纸张看来是他从箱子
中取出来的。
在我们向他望去的时候,他抬起头来,声音发颤,道:「这是我父亲留下的遗书,他并
没有留下任何资料,只有这封遗书。」
我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来,和白素、红绫一起看。看完之后,我们都好一会没有出声。
事情实在简单之极,可是事先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子。白素想到了一些,可是
实际具体情形如何,她也没有想到。
老院长的遗书实际上是一份后悔书--其实他根本不必作任何忏悔,如果说他有错,那
就是错在他走得太快,走到了时代的前面。
凡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人,都是悲剧人物。
老院长的遗书说明了一切问题,所以有必要把它全部录下来,好在并不是很长,以下就
是遗书的全文:(在引号中的是老院长遗书,而在括号之中的是我在看的时候的一些重要想
法。)「我向上帝忏悔,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
「胡夫人在就诊时不断向我诉说心事,说她是如何想念一个男人,她向我展示她保存的
那只男人的手。东方被称为神秘,确然有理由,我完全不能明白用了甚麽方法可以使人的残
肢保存得如此完美,它甚至于是温暖的--那是由于胡夫人的体温所影响。」
(玲珑巧手仙以为小师妹把断手藏了起来,确然小师妹是把断手藏了起来,不过和玲珑
巧手仙所想完全不同--她把断手贴身收藏,所以老院长看到的时候,手上有小师妹的体温
。)「当然神秘并不完全属于东方,我本身也有极度的神秘--经过数十年的研究,我已经
掌握了生命遗传的奥秘,我把各种不同性质的遗传因子分析出来,我没有把我的研究公开,
因为没有人可以接受我研究的成果。」
(老院长轻描淡写地写出他研究的成绩,那是现代称为遗传工程学的一门尖端科学,迄
今为止,这门尖端科学只不过才起步,而老院长的研究却早已深入其领域了!别说是在那时
候,就算现在,也很难为人接受。因为遗传工程学通过重组脱氧核糖核酸分子,把这重组脱
氧核糖核酸分子通过转化方法引入细胞中,使这一细胞表达相应的 状。)(通过遗传工程
--又称基因工程,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出各种各样的生物来,极度冲击人类固有的观念。
)(关于遗传工程的理论,已经初步完成,在实验室中也有了一定的开始,有关资料很多,
有进一步兴趣,很容易找到,我只负责讲故事,不想多抄书,所以只提供极简单的说明。)
「我检查出胡夫人的健康情形,绝不适宜怀孕,她会因为生产而死亡,我没有把这个残酷的
事实告诉她,只是说可以尽量完成她的愿望--她不止一次说过,只要她能再看到她所爱的
男人一眼,就连死都不怕。于是我在那只手中,取得了遗傅因子,并且分析出了有关容貌遗
传的基因,引入胡夫人已受精的卵子中,在这样做的时候,我不能肯定是不是会成功,在此
之前,我没有用人来做过实验。而当婴儿出生,看到了胡夫人的笑容,看到了胡先生竟然昏
了过去,我知道自己成功了!」
(谜底揭晓,竟然如此简单,只不过是老院长进行了一项简单的基因工程手术而已。这
项手术使玲珑巧手仙的儿子容貌和毒刃叁郎一样,而且孩子有父亲的遗传基因,也有被引入
的毒刃叁郎的遗传基因。)(葫芦生的降头衔并没有失灵。)「我成功了!」
「可是我并不感到高兴,我感到恐惧、孤独,感到我离开了地球,离开了人类,不知道
处身何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甚麽事情,我一定受了魔鬼的引诱,才会一直沉迷于窥探
生命的奥秘。」
(唉!别说普通人不能接受,连创造者本身也无法接受。)(创造者只能是上帝,不能
是人。)(这个观念难道真的那麽难粉碎?)「我后悔我所作的一切,所以我毁灭所有一切
资料,只留下这封信,胡先生的后代必然会为了自己的容貌而怀疑、痛苦,希望这封信可以
解决他们心中的疑团,我为我的所为向他们道歉。」
「希望在我之后,没有人再受魔鬼的引诱了。」
看了这封信之后,我最后的感想是,「魔鬼的引诱」力量实在太大,不是人类所能抗拒
。遗传工程(基因工程)必然将一步一步发展下去,发展到甚麽程度,谁也不能预料。
或许,魔鬼是早已知道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