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灵作者:倪匡

搜灵
作者:倪匡
第一部∶大规模珠宝展览
    这个故事的开始,是一个盛大的珠宝展览的预展。展览由世界着名的十二家珠宝公
司联合举办,地点在纽约。
    不,先别说这个珠宝展览,还是先说一说金特这个人。
    还记得有一个名字叫金特的人吗?只怕不记得了吧。就算是一直在接触我所叙述的
各种怪异故事,如果能够在三十秒之内.记得这个人,并且说出这个人曾在哪一个故事
之中出现过,那真是了不起。别说三十秒,就算三十分钟,只怕也不容易想起这个人。
    事实上,如果不是又见到了他,我绝不会想起他来。
    这个人我曾经和他在一起相当久,超过一个月,可是在和他一起的日子里——有好
多天,几乎日夜在一起,我从来也没有听到他讲过一句话。有时候,我向他讲话,他也
从不回答,而只是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神情望着我。
    那是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神情∶他分明是望着你,可是眼神涣散,猜不出他视线的
焦点在甚麽地方。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精神极度迷惘,他的口唇随时准备有所动作,
但是不论你等多久,他总是不发出声音来。
    整个神情,像是他对周遭的一切,全然漠不关心。
    结果是,我们各人分手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受不了他那种过度的沉默,甚至连最有
礼貌的普索利爵士,也没有向他说一声「再会」。
    对了,金特不会有人记得,普索利爵士,记得他的人一定不少。这位热衷于灵魂学
的英国人,在「木炭」的故事中,是一个主要人物。
    当时,我通知普索利爵士,我有一块木炭,在木炭之中,可能有着一个鬼魂,普索
利大是兴奋,约了不少对灵魂学有研究的人到英国去,在他的那间大屋子之中,试图和
灵魂接触。
    那件事的结果如何,自然不必再在这里重覆,我第一次见到金特,就是当我带着那
块木炭,到了普索利爵士的住所,他请来的对灵魂学有研究的人,已经全在了,普索利
曾向我一一介绍。
    其中有一个就是金特。
    爵士当时的介绍很简单,看来他自己对金特也不是很熟悉,只是简略地说∶「这位
是金特先生。金特先生,这位是卫斯理先生。」
    我自然握手如仪。现在,我详细叙述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是因为这样可以把这
个人介绍得更彻底。我当时伸出手来,他也伸出手来,我们握手。
    金特和人握手的那种方式,是我最讨厌的一种,他不是和你握手,而是伸出他的手
来给你握,他的手一点气力也没有。
    通常,只有红透半边天的女明星,才有这样和人握手的习惯。可是这位金特先生,
当时打量了他一下,个子不高,不会超过一百六十公分,半秃头,一点风采都没有,看
来有点像犹太人,但也不能肯定,一副糟老头子的模样,至少有五十开外,居然也用这
种方式和人握手,真有点岂有此理。
    所以,我对他的第一个印象,绝不算好。只不过后来,我在开始记述「木炭」这件
事的时候,在金特身上发生的古怪的事,已经开始了。所以,我才特地加了一句∶「这
个人,以后有一点事,十分古怪,是自他开始的。」
    在爵士家里,我和一干对灵魂有研究的人聚会之后,我们又转赴亚洲,在另一个朋
友陈长青的家里去聚会。这次聚会历时更久,金特也自始至终参加,可是却也从来没有
讲过一句话。
    我的那个朋友陈长青,十分好讲话,有一次,他对着金特独白了五分钟,金特连表
示一下是或否的神情也没有,他实在忍不住,对我悻然道∶「这秃子是甚麽来路?他是
聋子,还是哑子?」
    金特是甚麽来路,我也不清楚。他是普索利爵士介绍我认识的,当然,我要去转问
爵士。
    我找到一个机会,向普索利提起了这个问题,普索利皱着眉∶「唉,这个人,我也
不知道他是甚麽人。」
    我笑道∶「这像话吗?他出现在你的屋子里,由你介绍给我,你不知道他是甚麽人
?」
    普索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事情是那样,你知道一个灵魂学家叫康和?」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这个人,普索利搔着头,像是在考虑该如何介绍这个人才
好,他终于道∶「你知道着名的魔术家侯甸尼?」
    我道∶「当然知道,侯甸尼十分醉心和灵魂沟通,他曾以第一流魔术家的身分,揭
穿了当时许多降灵会的假局,也得罪了很多灵媒。」
    普索利道∶「是,康和就是侯甸尼的一个好友,对灵魂学有极深的研究,以九十高
龄去世,我年轻时,曾和他通过信。」
    普索利爵士越说越远了,我忙道∶「我问的是金特这个人┅┅」
    爵士道∶「是啊,在你见到他之前三个月,金特拿了一封信来见我,信是康和还没
有去世之前写的,绝无疑问,是他的亲笔,信写得很长,介绍金特给我认识,他真的不
喜欢说话,当时我问他,为甚麽有了这封信快十年,到现在才来找我,他都没有回答。

    我「哦」地一声∶「那麽,信中至少对金特这个人,作了具体的介绍?」
    普索利道∶「提到了一些,说他对灵魂学有深湛的研究,并且足迹遍天下,曾在日
本和中国的一些古老寺院中长期居住,在西藏的一家大喇嘛手中,有过极高的地位。也
曾在希腊的修道院中做过苦行修士,和在印度与苦行僧一起静坐,等等。他的经历,看
来都和宗教有关,而不是和灵魂学有关,我真不该请他来的。」
    我想了一想∶「他也不妨碍我们,其实,宗教和灵魂学,关系十分密切,甚至是一
而二,二而一!」
    普索利爵士当时并没有立即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们也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
    金特有着那麽奇妙的生活经历,这倒令得我对他另眼相看,所以,在分手的时候,
我是唯一和他握手说再会的人,可是金特仍然是这样,手上一点气力也没有,当时,当
他转过身去之际,我真想在他的屁股上,重重踢上一脚。
    金特这个人,我对他的了解就是那样。
    约略介绍过金特这个人了。再说那个大规模的珠宝展览会。
    珠宝展览会半公开举行。所谓半公开,就是∶参观者凭请柬进入会场,不是随便谁
都可以进去参观一番。
    邀请我去参观的,是英国一家保险公司的代表。这家保险公司历史悠久,信用超卓

    这家保险公司在保安工作、调查工作上的成就,举世无匹,而负责这家保险公司这
一部门工作的是乔森。
    有必要简略地介绍一下乔森,他是典型的英国人,平时幽默风趣,工作极度认真,
固执起来,像一头花岗石刻成的野牛。他投身情报工作之际,不过十五岁,他有一头红
发,又讲得一口好德语,战争期间长期在德国工作,几次出生入死,德国秘密警察总部
把他列为头号敌人。
    乔森极端冷静,多年情报工作的训练,再加上他的天性,他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冷
静的一个。
    我特别强调他的冷静,是因为有一些事发生在他的身上,这些事,和他的一贯极度
的冷静,全然不合,因而显得格外诡异。
    战后,他脱离军部,到处旅行,后来,曾作为苏格兰场的高级顾问、国际刑警总部
的高级顾问。
    后来,他忽然失踪了一个时期,再度出现时,职位是联合国扫毒委员会的专员,然
后,他又离开了联合国,去从事一桩非常冷门,简直想都想不到像他这样的人会去做的
工作。他的职位的全称相当长∶「沉船资料搜集员」。工作范围是专门搜集各种沉船的
资料,将这些资料提供给大规模的打捞公司。
    我和乔森认识的时候,他在当「沉船资料搜集员」,一见如故,互相交换了许多稀
奇古怪的事情,他那时候在日本,正在搜集一艘叫「天国号」的巨型战舰下落的资料。
    当时,我们用英语交谈,我在听了之后,呆了一呆∶「日本好像没有一艘战舰叫[
天国号],你是不是记错了?」
    他取过纸来,写下了「天国」两个汉字,我摇头道∶「没有这样的战舰。」
    他笑了一下,道∶「要是连你也知道,就不用我去搜集资料了,这是日本海军在战
争末期建造的最大军舰,比[大和]还要大,一切资料都绝对保密,连建造者也不知道
自己造的是甚麽。在日本投降之后,有消息说这艘战舰上一千二百名官兵,决定集体自
杀,将船凿沉,和船共存亡,沉没的地点则不明,我就是想把它的沉没地点找出来。根
据我已获得的资料,这艘战舰上,有不可思议的事发生,这件事┅┅」
    他讲到这里,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着,没有再讲下去。
    我想不到那次闲聊,提及的那艘在极度秘密的情形下建造的「天国号」,后来又会
和一些怪事发生关系。而且,自从那次之后,我从来也没有再在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过
「天国号」这个名称。有次,我和一个曾是日本战时的海军中将,在海军本部担任高职
的人提起,他听了之后,就「哈哈」大笑∶「胡说八道,卫君,你是从哪里听到这种荒
谬的故事?绝无可能。」
    当时还有好几个人跟着哄笑,弄得我十分尴尬,几乎老羞成怒。
    以后,我也忘记了「天国号」。大约两年之后,再遇到他时,他已经不当「沉船资
料搜集员」,转了行,职业更冷门,是「全欧古堡构造研究员」。
    再后来,乔森又做过了一些甚麽,我也不甚清楚。他进了保险公司当保安主任,我
是收到了他的信之后才知道。
    乔森的长信,和请柬一起寄到,邀请我的理由是∶「像这样的大型珠宝展览,以前
从来未曾举行过,所以,在展览会举行的一个月间,有可能发生任何意料不到的事情。
而卫斯理先生,是应付任何意料不到的事的最佳人选。」
    那张请柬,印得精致绝伦,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麽精美的请柬。
    我向着白素,扬了扬这张请柬∶「有珠宝展览,你去不去?」
    白素看来一点兴趣也没有∶「人家又没有请我。」
    我道∶「那不要紧,你要去的话┅┅」
    白素不等我讲完,就摇头∶「我听你说过乔森这个人,可是我不明白他为甚麽要你
去。」
    我一面用手指弹着那张请柬,发出「拍拍」的声响,一面也在想∶乔森为甚麽要我
去呢?
    他的信中,虽然写出了理由,可是这个理由,实在是不成立的。
    乔森说,这样大规模的一个珠宝展览,可以发生任何意想不到的事情,而我有应付
意外的能力。
    珠宝展览会有甚麽意外?当然是引起盗贼的觊觎,向那些价值极高的珠宝下手。正
如白素所说,我虽然知道有几个珠宝窃贼,具有一流的身手,但是却从来也没有和他们
接触过。
    我只是知道,珠宝窃贼这一行,和其他的窃贼不同,几乎已是属于艺术工作的范围
,没有天才,是不能成为第一流珠宝窃贼的。而且,第一流的珠宝窃贼,平时,在身分
的掩饰上,也都是一流的。我就知道其中有一个,有着真正伯爵的衔头。
    对珠宝展览本身,我没有甚麽兴趣。引起我兴趣的是∶乔森为甚麽一定要我去。
    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很容易的,我根本不必挖空心思去想,只要去问问
他就可以了。
    于是,我根据乔森信上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去,一下子就听到了乔森那听来很冷很
硬的声音。当他知道是我的长途电话之后,他的声音,居然变得充满了热情∶「你准备
甚麽时候来?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房间。」
    我知道,对付乔森这样的人,和他转弯抹角讲话,那是白浪费时间,所以我立即道
∶「除非让我知道你要我来的真正原因,不然我不会来。」
    乔森呆了片刻∶「好,的确有原因,但是在电话里说不清楚,等你来了,我一定告
诉你,别推托。到时候,如果你认为这个原因不值得你来的话,我会把另外一件有趣的
事告诉你,作为补偿。」
    我仍在迟疑,未曾立刻答应,乔森叹了一口气∶「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你就算只
是来看看我,又有甚麽不可以?」
    对于乔森这样精采的人物的这样的邀请,很难拒绝。我也只好叹了一口气∶「好吧
,我来。」
    我仍然不知道乔森为甚麽一定要我去,但是我却可以肯定,情形一定有点特别。
    长途飞行不是很愉快,整个旅程相当乏味,等我在纽约下了机,两个穿着整齐的年
轻人向我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道∶「卫斯理先生,乔森先生实在抽不出空,吩咐我们来
接你。」
    这两个年轻人自己报了姓名,举止有礼。
    我把行李交给了他们,和他们一起离开了机场,上了车,驶向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家豪华大酒店,珠宝就是在这家大酒店的展览大堂展出。从这个月份的
第一天起,酒店便已不再接受普通客人,而只租房间给珠宝展览会的来宾。
    酒店的房间有大有小,有豪华有普通,前来参观的人都自认为很有地位,当然人人
都想订到最豪华的房间。酒店方面的措施十分强硬,接受订房,可是房间得由他们来分
配。
    我未进柜台,那职员一看到了那两个年轻人,就大声道∶「卫先生好,你的套房在
二十楼,二十楼的贵宾有苏菲亚罗兰小姐、根德公爵和泰国的曼妮公主,如果你觉得不
适合,可以更改。」
    我笑道∶「适合得很。」
    套房的设备,豪华绝伦,我一进房间,就道∶「乔森呢?我甚麽时候才能见到他?

    那两个年轻人互望了一眼,一个道∶「他在展览场,如果卫先生急着要去见他,我
们可以带路。那地方,没有特别的通行证件,不能接近。」
    另一个的神态,看来有点暧昧,讲话也迟迟疑疑∶「卫先生,你何不休息一下?乔
森先生最近┅┅情绪┅┅很有点不稳定┅┅他在工作,不喜欢有人去打扰他。」
    我陡地呆了一呆,不禁气往上冲,但对方看来是一个不怎麽懂事的小孩子,真不值
得生他的气。所以我忍了下来,冷冷地道∶「第一,据我所知,全世界的人都会情绪不
稳定,乔森先生决计不会。第二,我是他特地请来的人,要是他有半分不欢迎的表示,
我立刻就走。」
    我的话,已经是可能范围之内最客气的了,可是那年轻人还是听得满脸通红,嗫嚅
着想争辩甚麽,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倒有点不忍,伸手在他肩头上拍了拍∶「算了,带我下去见他吧。」
    那年轻人仍然胀红了脸∶「真的,乔森先生的情绪,很┅┅不稳定。」
    我听得他一再这样提及,心中倒也不禁疑惑。本来我已向门口走去,这时转过身来
∶「他的情绪如何不稳定?」
    那两个年轻人又互望了一眼,那个胀红了脸的道∶「我们和乔森先生住在一个套房
的两间不同的房间中,房间和房间之间,隔着一个客厅┅┅」
    我不等他再讲下去,就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必形容你们的居住环境,你只要
告诉我他的情绪如何不稳定。」
    那年轻人道∶「接连几天,他都讲梦话。」
    我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两个年轻人都有恼怒神色。另一个急急地道∶「是真
的,我们全听到。」
    我走前几步,将双手分别按在他们的肩上,本来是想向他们解释的,但是继而一想
,何必对他们这种年轻人多费唇舌?所以,我就不再讲,只是淡然一笑∶「那也不算甚
麽,走吧。」
    那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看来比较容易冲动,而且固执∶「他讲的梦话很怪,来来
去去都是那两句。」
    我忍无可忍,对他们的无知,十分生气,沉下脸来∶「听着,人人都可能会说梦话
,但只有乔森不可能。他是一个极出色的情报人员,曾经严格地自我训练,不但不讲梦
话,而且还进一步,可以控制自己的意志,故意讲梦话来迷惑旁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全世界不超过一百个,而乔森恰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个年轻人看出我真的生了气,忙道∶「那或许┅┅是我们听错了。」
    固执的那个却还在坚持∶「不,我们没有听错,他说梦话,昨晚我们又听到了。他
在大声说∶[我没有!我们没有!你有吗?你们有吗?]」
    我盯着那年轻人,他神情固执而倔强,我只好叹了一声∶「或许他在对甚麽人说话
?」
    那年轻人道∶「不,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间!」
    我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值得再为这问题讨论下去?」
    那固执的家伙总算同意了,可是他还是咕哝了一句∶「我讲的全是事实。」
    我没有再接口,走过去开了门,向外走去。
    这几天,在这家酒店中的住客,全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豪富显贵,所以保安工作之严
密,真是无出其右,除了各个显贵住客自己带来的私人保镳之外,酒店方面也请了近百
名保安人员。
    我才走出房门,就看到四个典型的英国保安人员,在一间套房门口徘徊,那自然是
根德公爵的护卫。另外,还有四个肤色黝黑,身材矮小,看来十分强悍的人,在尽头处
另一间套房之前守着,那可能是泰国公主的保镳。而走廊中,电梯口,楼梯口,还有酒
店方面的保安人员。
    我和那两个年轻人来到电梯口,等电梯到了,一起跨进去,电梯中的闭路电视摄像
管在转动着。电梯向下去,一直到了展览会场的那一层停下来,我不禁被外面的阵仗,
吓了老大一跳。
    全副武装的警卫,守在川堂上,大门前,神情严肃,如临大敌,看那情形,守卫得
比希特勒当年的秘密大本营还严。
    我们三个人才一跨出电梯,就有一个面目看来相当阴森的中年人大叫一声∶「请停
步。」
    他虽然在「停步」之上,加了一个「请」字,但是语气之中,殊乏敬意。
    我根本不想听从他的命令,但在我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却拉住了我。那中年人走过来
,用探测仪器绕着我的身子,上下打转。在我身边的年轻人已经道∶「告诉乔森先生,
卫斯理先生来了。」
    立时有另一个人,接下了无线电通话仪,转达这句话,会场的门打开,乔森出现在
门口。我的忍受程度,到这时,也至于极限,一看到了乔森,我就大声道∶「乔森,你
知道我在想甚麽?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向这里的保安系统挑战!」
    我故意提高声音,人人可以听得到。一时之间,气氛紧张。乔森向前走了两步∶「
卫,他们开不起这种玩笑,对不起,一切不便,全由于我的命令。」
    乔森才走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好好打量他,这时听得他一开口,声音之中,充满了
疲倦,我不禁呆了一呆,乔森精力弥漫,几乎永无休止,声音是他,可是实在又不像他
,当我看清楚他时,我更加怔呆。
    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一头红发,满身肌肉,精力充沛,但这时,站在我面前的乔
森,虽然红发依旧,身体看来也很强壮,但是却一脸倦容,更令我惊讶的是,他全身的
精力,彷佛全已消失无踪了。
    一个人看起来是不是精力充沛,或是无精打采,本来相当抽象。可是,我一看到乔
森,这种感觉之强烈,得未曾有。我相信只要以前见过他的,都会有同样的感觉。
    我的神情,一定强烈表现了我的讶异,所以乔森立时伸手在他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
,现出一个苦涩的神情∶「我怎麽了?」
    我叹了一声,过去和他握手∶「你看来好像不是很好。」
    乔森呆了一呆,叹了一声∶「我┅┅太疲倦了,这个展览会,简直要了我的命。」
    我听得他这样讲,对他十分同情,摇着头∶「何必那麽紧张,我看,不会比对付纳
粹更困难吧,有甚麽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乔森的神情高兴了一些∶「有,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到那边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是
一个超级的珠宝窃贼,你要设法让他知道,向这个展览会下手,绝无可能成功┅┅」
    他说着,就在身上掏摸着,摸到第三个口袋,才取出了一个对摺了的信封,交了给
我。看到他这样的动作,我又不禁皱了皱眉∶精神极端不集中,恍憾的人才会这样!
    我接过了信封∶「我们甚麽时候,喝一杯酒?」
    乔森道∶「晚上我来找你。」他招手把那面目阴森的中年人叫了过来∶「卫斯理先
生是我的好朋友,以后他可以自由进出,不要对他进行例行的保安手续。」
    那人答应了一声,我向会场中张望了一下,看到不少工程人员正在忙碌工作,乔森
也一副立逼我去办的样子,我只好道∶「好,晚上见。」
    我自己一个人转身走进电梯,到了大堂,拆开那信封,里面有一个地址,和一张模
糊不清的侧面像。
    乔森说我要去见的一个人是一个超级珠宝窃贼,照片虽然模糊,但我却有十分熟悉
的感觉。
    地址,是纽约高级住宅区。
    我想不到老远赶来,会做这样的事,虽然老大不愿,但既然答应了,也只好先做了
再说,乔森办事十分妥当,已替我准备了车子。
    到了那个地址,我不禁踌躇起来。事情如何进行,很伤脑筋,我总不成上去按铃∶
「你是超级珠宝窃贼吗?」然后再说∶「我来警告你,别打主意。」
    真是这样子,不被人家送进精神病院去才怪。所以,下车之后,来到了那幢大厦门
口,我还在想该如何进行才好。
    那是一幢十分高级的住宅大厦,大门口一大幅空地,竖立着一个高大的现代雕刻,
我站在这个雕刻之旁,望着大厦。
    大厦的门是玻璃的,可以看到用云石铺出的大堂,有两个穿制服的司阍在。地址给
我的是这幢大厦的顶楼。通常来说,这一类大厦的顶楼,是全幢大厦中最豪华的一个单
位。
    我在考虑如何进行,引起了那两个司阍的注意。我看到他们先是交谈了几句,然后
,其中一个打开了门,向我走了过来。
    我不禁感到十分尴尬,同时心中也下了决定∶如果他大声呼喝赶我走的话,那麽,
我就索性把他打昏,冲进去,再打昏另一个,我就可以上楼去见我所要见的人。
    可是,接下来的情形,却出乎意料之外,那司阍来到了我的面前,十分有礼∶「先
生,请问你是乔森先生派来的吗?」
    我陡地一呆,大是高兴,忙道∶「是,是。」
    那司阍忙道∶「顶楼的那位先生,等了你好几天了,请进来。」
    跟着他走到门口,里面那司阍抢着来开门,我进去之后,给了他们相当可观的打赏
,两人的态度更加恭敬。
    一个司阍按动了对讲机∶「先生,乔森先生派来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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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科幻屋扫校
标题<<书路--搜灵>>
第二部∶奇怪的梦话
    那个超级珠宝窃贼的气派真不小,不但住在这种豪华的大厦顶楼,而且还有私用电
梯,电梯由上面控制的。那也就是说,如果上面不放电梯下来,就不能上去。
    电梯布置精美,等到电梯门打开,我跨出去,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川堂。一眼看到的
,是一个佛像。那种镀金的佛像,是来自印度或尼泊尔,是极有价值的古物。
    我向前走去,绕过了佛像,走向两扇木雕的大门,才来到门口,门就打了开来。
    大门内,是一个布置华美之极的客厅,客厅中并没有人。
    我一面打量着,一面问∶「有人吗?」
    另一扇门打开,那是一间书房,我可以看到的那一面墙全是书,有一个声音传出来
∶「请进来。」
    我进了书房,就看到有人坐在一张可以旋转的丝绒安乐椅上,他正转过来,面对我
。我向那个人望去,那个人也向我望了过来。
    我不嫌其烦地描写我和这个「超级珠宝大盗」见面的经过,是因为结果实在太意外

    他转过身来,一打照面,我呆住了。
    而且,我绝对可以肯定,坐在安乐椅上的那个人也呆住了。
    我们绝对未曾想到过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同时,我心中也不禁暗骂乔森给我的照
片,实在太模糊,只使我感到这个「珠宝大盗」有点眼熟,却不足以令我知道是谁。
    对方的吃惊程度,远在我之上。他一看到了我,陡地站起,张大了口,神情惊诧之
极,好像明明看清了是我,但还是不相信我会站在他的面前。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伸手指着他,也不出声。还是对方先打破了沉默∶「怎麽会是
你?卫斯理。」
    这人总算开了口,我曾和他相处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可是,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讲
话,这个人,就是个子不高,头半秃,看来极其普通,据说是灵魂学专家的金特先生。
    我可以预期在这里见到任何人,因为超级珠宝大盗,本来就最善于掩饰自己身分。
就算我见到的人是已经被人枪杀了的约翰连侬,我也不会更惊讶。
    等他问了一句之后,我才定下了神来,吁了一口气∶「怎麽又会是你呢?金特先生
?」
    金特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讲话的毛病又发作了,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
    由于在这里见到金特,太意外了,所以我暂时不坐下,先来到酒柜前,倒了一杯酒
,一口喝下去,才坐了下来。
    金特也坐了下来,望着我,我也望着他,两人都好一会不讲话。
    我知道,刚才金特如果不是极度惊讶,他不会开口,这时,如果等他先讲话,我可
能要等好几小时也没有结果。
    所以,我略欠了欠身子,先开了口∶「我先要弄清楚,我是不是找错了人。」
    金特仍然不说话,只是望着我,我说道∶「我是应该来见一个超级珠宝大盗的,乔
森这样告诉我。」
    金特发出了一下闷哼声∶「错了。」
    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他是说乔森错了,他不是珠宝大盗?还是说我错了
,我要来见的人,根本不是他?
    所以我道∶「错了是甚麽意思,请你说明白一点!」
    金特饿了皱眉,并没有说话,现出一脸不耐烦的神情来,等于是在说∶「真笨,这
麽简单的事,还要我多费唇舌。」
    他的这种神情,惹恼了我。
    本来,预期来见一个珠宝大盗,忽然见到了一个灵魂学家这种意外之极的事,十分
有趣。可是偏偏这个人不喜欢讲话,弄得一肚子闷气。
    我伸手指着他,「不管你是不是喜欢讲话,我来见你,有话要对你说,而你显然也
在等我,你一定要说话,要说我听得懂的完整句子,要不然,我立刻就走,你可以一个
人保持沉默。」
    刚才在大堂的时候,司阍曾告诉我他等了我好几天,可知他在等乔森派来的人,一
定也有事,我可没法子和他打哑谜。所以先说明比较好。
    金特听了我的话之后,又沉默了一会,才道∶「乔森错了,我不偷珠宝。」
    我「哼」地一声∶「那麽,偷珠宝的人在哪里?叫他出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金特却又道∶「就是我。」
    我陡地向前俯了俯身,真忍不住要冲过去,打他一拳。虽然,我已经握了拳,但总
算未曾打出去。不过,我也下定了决心,不再和这种人打交道,我把话交代过就算了。
    我忍住了气,也尽量用最简短的话道∶「据我所知,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突破这次
展览的保安系统,你还是不要下手的好。」
    我讲完之后,站了起来,又去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乾。我不立即离开,是给他一点
时间,去答覆我的话。可是他仍然不出声。
    金特不出声就算了,我放下酒杯,向门口走去,到我快走出书房之际,才听得他道
∶「我要一张请柬。」
    我陡地一怔,刚才他的话虽然是莫名其妙,有一句我一定没有听错,那就是他承认
他就是来偷珠宝的人。
    可是这时,他却又要一张珠宝展览会的请柬。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一个甚麽样的白痴
。也不知道他以为我或乔森是甚麽样的白痴,天下怎麽会有发请柬请偷珠宝的人来光顾
这种事?
    我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他的神情,居然十分诚恳,像是他提出来的只是普通的要
求,并非荒谬绝顶的事。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哦,你要一张请柬。请问,你要请柬来作甚麽?」
    金特又皱起了眉,在他的脸上,再度现出那种不耐烦的神色来。好像我问的那个问
题,根本不值一答。我大喝道∶「回答。」
    金特竟然也恼怒起来∶「请柬,当然是要来可以进入会场。」
    我仰天大笑了三声,不过这种中国戏台上特有的一种讽刺形式,金特未必知道,所
以笑了三声之后,没有再笑下去。却不料金特居然懂,他冷冷地问道∶「何事发笑?」
    我吁了一口气∶「你偷珠宝,你想想,请柬怎麽会发给你?」
    金特这次,居然立时有了回答∶「有请柬,就不偷;没有,就偷。」
    他说得十分认真,我想反驳他,可是感到,和他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甚麽结果,反
正我的话已经带到,他的话,我也可以转给乔森,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点头道∶「好,我向乔森转达你的要求。不过,作为过去曾认识过,我劝你,就
算没有请柬,你也不要乱来,看来你无论如何不像是一个可以在这个展览会中成功偷取
珠宝的人。」
    金特没有反应——这是意料中的事,我走出书房,他也没有送出来。
    这个居住单位的面积相当大,还有着楼上,看来只有金特一个人居住。我在想∶普
索利爵士对金特这个人的了解太差,说甚麽他曾在希腊的修道院居住过,又说他曾做过
苦行僧。哼,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
    出了那幢大厦,回到酒店,经过大堂时,一个职员交给了我一张条子,我打开一看
,条子是乔森寄给我的∶「午夜左右,请到我的房间来。」
    我并不觉得甚麽奇怪,展览会两天后就开幕,看来他要连夜工作。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一会,和白素道了一个电话,在午夜之前十分钟,我离
开了房间,到了乔森居住的那一层,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那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
我道∶「乔森约我来的。」
    他「啊」地一声∶「乔森先生还没有回来。」
    我看了看时间,是午夜之前的五分钟。做惯情报工作的人,一定会遵守时间。所以
我说道∶「不要紧,我等他。」
    年轻人让我进去,正如他曾说过的,进去是一个起居室,两边都有房间,我坐下之
后,那一个固执的年轻人也走了出来。
    我和他们打了招呼,闲聊着,时间已是零时二十分了,乔森还没有出现。我开始有
点不耐烦∶「他在甚麽地方?还在工作?」
    那固执的道∶「不知道,自晚上九时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
    我不禁有点担心∶「经常这样?」
    两人互望了一眼,一个道∶「以前不是,这几天┅┅才这样,有几个小时行踪不明
。」
    我吸了一口气,向乔森的那间房间望了一眼∶「还说梦话?」
    两人一起点了点头,我走过去,在关着的房门上,叩了两下∶「房间的隔音设备不
错,他习惯开着房门睡觉?」
    我这样说,用意十分明显,如果乔森关着门睡,他就算说梦话,两人也听不见。
    固执的那个明白了我的意思,立时道∶「没有,他没有这个习惯,我们也没有。」
    我陡地一呆∶「甚麽,你是说,乔森的梦话,隔着两道门,你们也可以听得见?」
    那年轻人道∶「不是听得见,是被他吵醒的。」
    我一时之间,不禁讲不出话来,呆了半晌,只好道∶「那麽,他不是在讲梦话,是
扯直了喉咙在叫喊。」
    两人叹了一声∶「差不多。」
    我感到事情十分特别∶「他叫的是┅┅」
    那固执的立时接上去∶「他叫的是∶[我没有,我们没有!你有?你们有?]」
    我道∶「那是甚麽意思,你们没有问?」
    固执的那个道∶「乔森先生很严肃,我们不敢详细问,只是约略提了一下,他说他
在说梦话,所以我们就以为他在说梦话。」
    我越来越奇怪,正想再问下去,有开门声传来,门打开,乔森出现在门口。他的样
子,像是刚和重量级拳手打完了十五个回合。
    我不是说他的头脸上有伤痕,而是他的那种神态,我很少看到过有人的神态会疲惫
成这个样子,他走进门来的时候,脖子像是湿面粉一样地下垂着。
    我失声道∶「乔森,你从哪里来?干了甚麽?」
    一听到我的声音,乔森震了一震,抬起头向我望来。这时候,我才知道乔森并不是
疲倦,而是沮丧。他眼神散乱,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极度沮丧的神情,真是令人吃惊。
    不单是我,那两个年轻人也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乔森一看到起居室有人在,陡然
之间,吼叫了起来,他是在吼那两个年轻人,声音嘶哑∶「你们为甚麽还不去睡?」
    那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忙道∶「等┅┅你!」
    乔森继续在骂∶「有甚麽好等,滚回你们自己的房间去。」
    他一面叫着,一面极其失态地向前冲来,又大叫道∶「快滚!」
    这一下呼叫声之大,令人耳际起着回响。我在这时,突然想起了一点∶隔了两道门
而可以将人吵醒的叫声,一定就这样大声。
    那两个年轻人忙不迭进房去,立时将门关上。
    乔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两下,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头,身子
在微微发抖。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不知如何才好,只好问他∶「怎麽啦?」
    乔森过了好一会,才陡地站起,背对着我,倒了一大杯酒,一口喝乾。当他再转过
身来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没有甚麽,你怎麽不喝点酒?」
    我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心中在找着骂人的辞汇。老实说,我骂人的本领也不
算差。可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说谎说成这个样子的。要找
出骂这种人的话,倒真不容易。我不怒反笑∶「好,喝酒。」
    我也走过去,倒了一杯酒,然后,我举起酒杯,对着他∶「乔森,给你两个选择。

    乔森不明所以望着我,我又道∶「你是愿意我兜头将这杯酒淋下来,还是拉开你的
衣领将酒倒进去?」
    乔森道∶「开甚麽玩笑!」
    他这时候的神情,看来纯真得像是一个婴儿。我早就知道他做过地下工作,掩饰自
己心中的秘密,正是他的特长,但也不知道他在这方面的功夫,这样炉火纯青。
    他既然有这样的功夫,刚进来的时候怎会有那种可怕的神情?唯一的解释是,他身
受的遭遇实在太可怕,他无法掩饰。
    我看着他,他全然若无其事。我叹了一声,喝乾了杯中的酒∶「是我自己不好。」
    乔森道∶「你在说甚麽?」
    好家伙,他反倒责问起我来了,我立时道∶「是我自己不好,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乔森笑了起来∶「当然是,不然,我不会请你来帮忙。」
    对于他这种假装,我真是反感到了极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正坦诚相对的少,
互相欺骗的多。但是像这种公然当对方是白痴一样的欺骗,却也真是少见得很。
    我气得讲不出话来,乔森倒很轻松∶「你去见了那个珠宝窃贼?」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想∶这个人已经无可药救了,就算我再将他当作朋友,也不行
了。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有了主意。
    我道∶「是,见了,我转达了你的话,他提出了一个反要求。」
    乔森的神情,立时充满了机警∶「要求?他想勒索甚麽?」
    我道∶「他要一张这次展览会的请柬。」
    乔森怔了一怔,一时之间,像是没有听懂我的话,我又重覆了一遍,我以为他一定
会哈哈大笑了,谁知他听清楚了之后,皱着眉,考虑得还很认真。
    过了一会,他才道∶「就是这个要求?」
    我真已忍不住了∶「那还不够荒谬麽?」
    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他又想了一会∶「可以的,他要请柬,
我就给他一张。」
    我先是一呆,接着,伸手在自己的额角上拍了一下,我实在无法明白自己是和一些
甚麽人在打交道!
    好在我已经决定不再理会这件事,所以我漠不关心地∶「好,那是你的事。」
    乔森望着我,想说甚麽,但是我不等他开口,就道∶「好了,这件事我已替你办妥
了,别的事,我再也没有兴趣,包括参观那个珠览展览在内,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乔森叹了一声∶「为甚麽?」
    我也学足了他,淡然笑着∶「不为甚麽,甚麽事也没有。」
    乔森在听了我这样回答之后,陡然激动了起来,大声道∶「没有事,我知道,你是
怪我有事瞒着你。是的,我有事情没对你说,那又怎麽了?每一个人都有点事不想对人
说,难道不可以吗?」
    他越说越是激动,像是火山突然爆发。我也料不到他忽然会变成这样子,只好瞪着
眼,听他说下去。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然后又道∶「那完全是我个人的事
——甚麽人都帮不了我,我的外形看来很痛苦,很失常?是的,我承认,我求求你,别
试图帮我,因为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任何人都没法帮我。」
    他最后那几句话,声嘶力竭叫出来。我可以肯定,那两个年轻人虽然被他赶进了房
间去,但一定无法睡得着。
    我等他讲完,看着他急促地喘着气,脸色由红而青,我才叹了一声∶「谁都会有麻
烦。你不想我帮助,我也决不会多加理会。可是我仍然要离去,而且建议你辞职,因为
看来你的精神状态,不适宜担任重要工作。」
    乔森走过去,喝了一大口酒∶「没有甚麽,我可以支持得住。」
    我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话。
    当时,我如果连这句话也不说,照我已决定了的行事,掉头就走,就算再发生任何
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关我的事了。
    可是我却偏偏又说了一句话,这怪我太喜欢说话。我道∶「你刚才答应发请柬给珠
宝窃贼,就不会有人说这是明智的决定。」
    乔森立时道∶「你去了?见到了那个人?」
    我道∶「我已经说过了,真好笑,这个人,是我的一个熟人,我从来也不知道他是
甚麽超级珠宝大盗,只知道他是┅┅」
    乔森接了口∶「——灵魂学专家。」
    乔森竟然早就知道金特是一个灵魂学专家!那他怎麽又说金特是珠宝大盗?我又想
起金特的言词也是那麽闪烁,他们两个人究竟在捣甚麽鬼?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我看着乔森∶「原来你早知道了?」
    乔森道∶「是的,他第一次来见我,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这样说。这个人,不很喜
欢讲话——坐下来,听我说说我和他打交道的经过,我一直不知道他目的是甚麽,或许
你可以帮我分析一下。」
    这时,就算他不讲我坐下,我也要逼他说出和金特相识的经过。所以,我坐了下来
,等他说。
    乔森想了一想∶「那天下午,我正在忙着,开完了一个会,会场要绝对按照计划来
布置,秘书说有一个人要见我,未经预约,说有十分重要的事。」
    我摇着头∶「你完全可以不见这个人。」
    乔森道∶「当然,我立即说不见,可是秘书递给了我一张纸条。」
    乔森低叹了一声,停了片刻。我不知道他有甚麽要沉吟思索。他先低声说了一句∶
「那纸条是另一个人写的,介绍金特先生来见我,叫我务必和他见一见面。」
    我「哦」地一声∶「我明白了。写这纸条的人,你不能拒绝。」
    乔森道∶「是,所以我┅┅」
    他急于向下讲去,我却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等一等,你还没有说,写纸条给
你的,是甚麽人?」
    乔森有点恼怒∶「你别打岔好不好,是谁写的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人要我那麽
做,我就不能拒绝。」
    我看得出,乔森的恼怒,是老羞成怒,他一定又在隐瞒着甚麽。不过我倒也同意他
的话,纸条是谁写的,并不重要。
    当然,等到知道纸条是谁写的,原来极其重要,已是以后的事了。
    和金特见面的情形,后来我又向其他的人了解过,当时的实在情形如下∶
    秘书用疑惑的神情望着乔森,因为前十秒钟,乔森先生连眼都不望她一下,就大声
吼叫∶「叫他走,我甚麽人也不见。」可是,他看了那纸条,就连声道∶「请他进来,
请这位金特先生进来!」
    秘书走了出去,带着金特进来。乔森的工作又重要又繁忙,秘书带着金特进来之际
,有两个职员也趁机走了进来,乔森立时指着那两个人∶「请在外面等我。」
    同时,他又向秘书道∶「我甚麽人也不见,记得,任何人,任何电话,都别来打扰
我,直到我取消这个命令为止,要绝对执行。」
    秘书感到事态严重,连声答应,那两个想进来的职员,也连忙退了出去。
    当职员和秘书退了出去之后,乔森的办公室中发生了一些甚麽事,他们就不知道了
。两个职员之中,有一个职位相当高,给乔森这样赶走,不禁有点挂不住。所以当办公
室的门关上之后,他就问秘书∶「那个秃子,是甚麽大人物?」
    那职员这样问,当然是有道理的。因为在这间酒店中,大人物实在太多了,国王、
公爵、将军、公主、王子,甚麽样的大人物都有。
    秘书耸了一下肩∶「不知道,乔森先生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过他的名字,本来不想见
他的。」
    那职员道∶「为甚麽又改变了主意?」
    秘书道∶「不知道,或许他是甚麽重要人物介绍来的,他有一封介绍信。」
    办公室中,乔森和金特见面的情形,由于当时并没有第三者在场,因此情形是乔森
说的。
    乔森望着金特,神情有点疑惑∶「金特先生?」
    金特道∶「是,我是一个灵魂学专家。」
    乔森有点啼笑皆非∶「你找错了人吧?我正在筹备一个大规模的珠宝展览,不是要
进行一个降灵会。」
    金特并不解释,他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所以只是直接提出了他的要求∶「我要
参加,并且要发表一篇简短的演说。」
    乔森笑了起来∶「这没有可能。」
    金特坚持着∶「我一定要。」
    乔森有点恼怒∶「绝无可能。」
    金特甚至没有再说甚麽,只是盯着乔森看,眼神有着强迫之意。
    乔森当然不会因为金特的这种眼光而屈服,他又重覆了一遍∶「绝无可能,别再浪
费我的时间了。」
    金特没有说甚麽,打开门,走出去,秘书正在工作,抬头向他看了一眼,乔森则自
办公室中传出了语声∶「刚才的命令取消,开始恢复工作。」
    秘书不知道办公室中发生了甚麽事,但是有一件事,她印象十分深刻。那就是,在
那两个职员离去,到金特出来之际,她一直在打字,一共打了五封信。每封信的字数,
是一百字左右。
    秘书说她打字的速度不是很快,一分钟大约只有五十个字,那麽,她打那五封信,
至少花去十分钟。
    而乔森所说的,他和金特会面经过,只是讲了几句话,无论如何要不了十分钟!
    乔森向我说他和金特会面的情形时,我未曾想到这点,那是以后的事,在叙述的次
序上,提前了一步。
    而且,当我知道乔森另外还隐瞒了甚麽,再忆起乔森的叙述,发现另有一点,就是
乔森绝口不再提及那张纸条。
    当时,我听到乔森讲到这里,就道∶「就是这样?」
    乔森「唔」了一声。我对他讲的经过很不满,但是为何不满,也不讲出来,我只是
道∶「那麽,你又怎麽知道他是超级珠宝大盗呢?」
    乔森笑了一下∶「当时,他走了,我以为事情过去,谁知道过了几天,他派人送了
一封信来,肩上,列举了七个人的名字。这七个人的名字,旁人或许不怎样,但是我看
了,却不免有点心惊。」
    我有点不明白,乔森立时解释道∶「这七个人,全是世界上第一流的珠宝盗贼,金
特在信上说,只要他下令,这七个人,会为他做任何事。那显然是在威胁我。而他又给
了我地址,说是如果我有了决定,就可以通知他。」
    我问∶「那张照片┅┅」
    乔森道∶「既然有了地址,他又提出了威胁,我就派人去跟踪他,他一直在屋子里
,没有离开过,那张照片,是在对面的大厦,用远距离摄影隔着窗子拍下来的。」
    我迅速地想了一下∶「你要我去见他,是几时决定的?」
    乔森道∶「是他说那七名大盗可以听令于他时,本来我想自己找他的,你来了,当
然你是代表我的最好人选。」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很怪,他好像料定了你不会亲自去一样。」
    乔森神情愕然,我道∶「他住的那大厦的司阍,见了我就问是不是你派来的。那当
然是金特交代他的。」
    乔奈半转过头去,对我这句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但是我却看得出,他连望也不敢
望我,这种神态,是故意做作出来的。
    乔森的态度十分暧昧。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看出他一直在掩饰。
    我表示了明显的不满∶「他要参加,你准备答应他?」
    乔森有点无可奈何∶「虽然那七个人就算来生事,也不见得会怎样,但总是麻烦。
而且我也有向有关方面查过,金特这人的身分极神秘┅┅」
    我道∶「是的,我对他也很了解,但却不知道他从事珠宝盗窃工作。」
    乔森道∶「他自己从来也没有偷过东西,但是那七个大盗,却真的曾和他有过联络
。一个月前,在日内瓦。你知道,那七个大盗,每一个都是国际刑警注意的目标,七个
人忽然同时在日内瓦出现,国际刑警总部的紧张,可想而知。当时,正有一个油国高峰
会议在日内瓦举行,国际警方以为这七个人是在打阿拉伯人的主意,可是调查下来,却
不是,这七个人到日内瓦去,只是为了和一个叫金特的人见面。」
    我觉得奇怪之极∶「倒真看不出金特这样神通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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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科幻屋扫校
标题<<书路--搜灵>>
第三部∶没落王朝末代王孙
    乔森又道∶「国际警方在这一个月来,动员了许多人力,调查金特这个人,可是却
查不出甚麽,只知道他用的是以色列护照,可能是犹太人,行踪诡秘,全然没有犯罪的
记录。我就把他当超级珠宝窃贼,索性让他来参加,加强监视,他也不能有所行动。」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明天,你肯替我送请柬去?」
    我的好奇心被勾引到不可遏制的地步,再也不想回去,一口答应∶「好。你也该早
休息了,听说你睡得不好,当做恶梦,讲梦话讲得非常大声?」
    我只不过是随便说一句,可是乔森在刹那之间的反应之强烈,无出其右,他先是陡
然间满脸通红,连耳根子都红了,接着,咬牙切齿道∶「多嘴的人,天下最可恶。」
    他说的时候,双手紧握着拳,那两个年轻人如果这时在他身边的话,我敢担保,他
一定会挥拳相向。
    我倒要为那两个年轻人辩护一下∶「都要怪你自己的行动太怪异。」
    乔森转过身去∶「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当时,我也不以为这个问题有甚麽大不了,他这种样子,分明是内心有着不可告人
的隐痛,不讨论就不讨论好了。我离开了他的房间。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我不觉得疲倦,没有甚麽可做,稍为休息了一会,就又出
了房间,到酒店的酒吧中去坐坐。
    我并无特殊目的,只不过是想消磨一下时间。进酒吧之前,我已经皱眉不已。酒店
为了保安的理由,除了酒店的嘉宾之外,不再接待外来的客人。酒吧的门口,站着好几
个警卫,金睛火眼,盯着进去的人。像阿伦狄龙,人人都认得他,自然不必受甚麽盘问
,我就被问了足足一分钟,虽然询问的人,态度十分恭敬,但是那种冷漠的语气,真叫
人受不了。
    酒吧中没有闹哄哄的气氛。偌大的酒吧,只有七八个人,酒保苦着脸,连那队四人
的一流爵士乐队,也显得无精打采。
    我在长柜前坐下,要了一份酒,转着酒杯。酒保是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黑人,正无
聊地在抹着酒杯,我转过身来,看看乐队演奏。酒吧中那七八个客人,看来很脸熟,多
半是曾在报纸杂上看到过他们的照片。
    我喝完了一杯酒,实在觉得无趣,正想离开,忽然看到一个角落处,有一个人,站
起身,摇摇晃晃,向我走来。
    那人相当瘦削,约莫三十上下,衣着随便,但即使灯光不够明亮,也可以看出,他
身上的一切,没有一件不是精品。也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才使他看来,随便得那麽舒服
。他来到了长柜之前,离我并不远,用极其纯正的法语,叫了一种相当冷门的酒。
    那身形高大的黑人酒保没有听懂,问了一声,那人现出了一种含蓄的不耐烦的神色
来,又重覆了一遍,那酒保仍然没有听懂,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向酒保道∶「这位
先生要的是茴香酒加两块冰,冰块一定要立方形。」
    酒保连声答应着,那人向我咧嘴笑了一笑,又用极纯正的日语道∶「我以为他听得
懂法语的。」
    我实在无聊,对他的搭讪倒也不反对∶「我是中国人。」
    那人向我伸出手来,一开口,居然又是字正腔圆的京片子∶「您好。」
    我和他握手,一面打量他,我不想猜测他的身分,而是想弄清楚他是甚麽地方人,
可是即使是这一点,也很难做得到。他看来像是一个欧亚混血儿,虽然瘦,可是一脸精
悍之色,已经有了五六分酒意,仍然保持清醒,这种人的内心,多半极其镇定,充满了
自信,也一定是个成功人物。
    当我在打量他的时候,他同时也在打量我,两人的手松开之后,他笑了笑∶「在这
酒店中,两个人相遇,而完全不知对方来历,机会真不多。」
    我喜欢他的幽默感∶「我是无名小卒,我叫卫斯理。」
    这时,酒保已经将酒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也已经拿起了酒杯来,可是一听到我自我
介绍,他手陡然一震,几乎连酒都洒了出来。
    他立时回复了镇定,语调十分激动∶「就是那个卫斯理?」
    我呆了一呆∶「我不知道还有甚麽别的卫斯理。」
    那人喃喃地道∶「当然,当然,应该就是你。」他一口喝乾了酒∶「我是但丁。」
    看他说自己的名字的样子,更是充满了自信,我只把但丁这个名字和文学作品连在
一起,所以我表现并不热切。
    但丁显然有点失望,再以充满自信的语气道∶「但丁·鄂斯曼。」
    我只好抱歉地笑了一笑,因为但丁和但丁·鄂斯曼,对我来说,完全一样,是一个
陌生的名字。我道∶「你好,鄂斯曼先生。」
    那人忽然激动了起来∶「你对鄂斯曼这个姓,好像没有甚麽特别的印象?」
    听得他这样讲,我知道我应该对这个姓氏有印象,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这个姓氏代表
了甚麽,我只好把我笑容中的抱歉成分,加深了几分∶「听起来,好像是中亚细亚一带
的姓氏。阁下是┅┅」
    那人挺了挺胸∶「但丁·鄂斯曼。」
    他再一次重覆他的名字,那表示我无论如何应该知道他是甚麽人。可是我实在不知
道他是何方神圣,而且我也不准备再表示抱歉了。我准备出言讥讽他,也就在那一刹那
间,我脑中起了对鄂斯曼这个姓氏的一个印象,是以我用相当冷漠的语气道∶「自从鄂
斯曼王朝在土耳其烟消云散之后,这个姓少见得很。」
    我本来是出言在讥讽他的,以为他听了之后,一定会生气。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他
突然之间,双眼之中,射出异样的光采,张开双手,神情又高兴又激动∶「真了不起,
我早知道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所以我早就要来找你了。唉,鄂斯曼,现在又有谁能将
这个姓氏,和宣赫了将近七百年的王朝联系在一起?历史湮没了一个王朝,甚至也湮没
了一个姓氏。」
    他说得极其伤感,那不禁使我发怔,我道∶「阁下是鄂斯曼王朝的┅┅」
    但丁·鄂斯曼立时点了点头∶「到目今为止,最后的一个传人。」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是放声大笑好,还是同情他的好。土耳其的鄂斯曼王
朝,在历史上的确曾宣赫一时,但是自从一九二二年,土耳其革命成功之后,这个王朝
已经覆亡,从来也未曾听说过还有甚麽传人。眼前这个人,却自称是这个王朝的末代王
孙。
    我实在不明白他何以一定要坚持自己这个身分,这个身分,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
有。或许,他揽镜自照,可以称自己一声「王子」,甚至于封自己为「皇帝」。
    然而,世上不会有人承认他的地位。俄国沙皇的小女儿的真假问题,曾经引起争论
,那是因为俄国沙皇在国外的钜额财产的承继权,冒充者有实质利益可得之故。而冒充
鄂斯曼王朝的末代王孙,真不知道会有甚麽好处。
    本来,我对这个人相当欣赏,因为他外表上看来,那种冷漠的、傲然的自信,很给
人好感,可是这时听得他这麽说,不论是真是假,却都叫人鄙夷。
    我还算是厚道的了。不忍心太伤对方的自尊。所以,我在听得他这样说之后,只是
「哦」地一声∶「那你得快点结婚生子才对,要不然,就没有传人接替你这个王朝了。

    这句话中的讽刺意味,是谁都听得出来的。我一面说,一面已作了一些防备,怕他
突然翻脸,老羞成怒,兜心口打我一拳,或是将酒向我脸上泼过来。谁知道他听了之后
,竟然对我大生知己之感,长叹一声∶「说得是,只是可惜,虽然每一个人都在做,但
是对我来说,却并不容易。」
    但丁的这种反应,令得我不能再取笑他,我也不想再在他的身世上纠缠下去,只好
转移话题∶「你刚才好像说过,你有事情要找我?」
    但丁点点头∶「是。」
    我向他举了举杯∶「请问,有甚麽事情?」
    但丁的神情变得严肃而神秘,他的身子向前俯来,直视着我,一副将有重大事件宣
布的样子,声音也压得十分低,保证除了我之外,再也不会有第三者听到∶「我知道你
的一些经历,对应付特别的事故能力十分强,所以你是我合作的对象。」
    对他的这种态度,我觉得好笑∶「合作甚麽?抢劫这个珠宝展览会中的陈列品?」
    我这句话一出口,但丁陡然之间,爆出一阵轰笑声来。他刚才还鬼头鬼脑,一副神
秘莫测的样子,突然那麽大声笑,而且他还是和我相隔得如此之近,那不禁令我吓了一
大跳。
    酒吧中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他的轰笑声来得实在太突兀,不但令得酒吧中所有人都
向他望来,连在酒吧门口经过的几个人,也错愕地探进头来,想知道究竟发生了甚麽好
笑的事情。一时之间,场面变得十分尴尬,我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句话,究
竟有甚麽值得大笑之处。
    但丁笑了一阵,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止住了笑声,又压低了声音∶「这里——好
像不是很方便说话,而且我还有一点东西给你看,换一个地方?」我心急想知道这个自
称为末代王孙的人,究竟一早就想找我,是为了甚麽,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要送请柬
给金特,又是明天的事,是以我无可不可地点了点头。但丁道∶「你的房间还是我的房
间?」
    我不禁苦笑,这句话,在酒吧之中说,通常是男女之间勾搭用的;而但丁却一本正
经地这样问我,我只好答道∶「你不是说还有东西给我看麽?那麽,就到你的房间去好
了。」
    但丁笑了一下∶「东西我带在身上,就到你的房间去。」
    我向他身上看了一眼,他穿着剪裁十分合体的衣服,质地也相当名贵,可以看得出
他的生活并不坏。自然,我看不出他身上有甚麽特别的东西在。
    我在账单上签了字,和但丁一起离开,来到了我的房间中,才一进房间,但丁就向
我做了一个相当古怪的手势。
    一时之间,还不知道他这个手势是甚麽意思,只好傻瓜一样地瞪着他。他又做了一
遍,我还是不明白,只好道∶「请你说,我不明白你的手势。」
    但丁将声音压得极低道∶「你房间里会不会有偷听设备?」
    我给他问得啼笑皆非。难怪我刚才看不懂他的手势,原来他的手势,代表了这样一
个古怪的问题。
    我没好气地说道∶「当然不会有。」
    但丁却还不识趣地钉了一句∶「你肯定?」
    我实在有忍无可忍之感,大声道∶「你有话要说,就说。没有话要说,就请!」
    我心中暗忖,自己不知道倒了甚麽楣,碰到了这样的三个人∶金特根本不讲话,就
算说了,也只是几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还得花一番心思去猜他想表达甚麽。乔森
呢,语无伦次。而这个但丁,却棉唆得连脾气再好的人,都无法忍受。
    但丁不以为忤,笑了一下,还在四面张望,察看是不是有窃听设备。总算,他感到
满意了∶「卫先生,刚才我听你说,抢劫这个珠宝展览中的陈列品,我实在忍不住发笑
。」
    我翻着眼∶「那有甚麽好笑的?」
    但丁挥着手,又现出了好笑的神情来∶「这个展览会中的陈列品,算得了甚麽。」
    我怔了一怔,但丁说得认真,口气之大,难以形容。珠宝展览的展品,还未曾陈列
,放在银行的保险库中,如何从保险库运到会场来,已经使得乔森伤透了脑筋,而各参
展的珠宝,从世界各地集中到纽约来的时候,保安工作的阵仗之大,史无前例。
    参展品的目录,用最高级的印刷技术,印成了厚厚的一本书,我约略翻过这本书,
几百件珠宝珍饰之中,没有一件不是精品。世界豪富阶层,已经在争相猜测,那串毫无
瑕疵的,由十二块、每块十七克拉的红宝石组成的项链,会归谁所有;或是估计杜拜的
酋长,是不是会将那七粒一套,独一无二的天然粉红钻石钮扣买下来,钉在他的衬衣之
上。
    而但丁却说∶「算得了甚麽。」
    我没有反驳他的话,因为世上有许多话,根本不值得反驳。我只是道∶「好,那不
算甚麽,请问,甚麽才算得了甚麽?」
    但丁听得我这样问,陡然之间兴奋起来,眼睛射出光采,双颊也有点发红,这次,
他的回答,倒十分直截了当∶「我所拥有的那个宝藏。」
    一听得但丁这样回答,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曾经盘算过但丁这个人的真正身分,但是天地良心,在听他这样回答之前,我没
有想到,他是一个骗子。
    一点也不错,这时,我肯定他是一个骗子。
    「一个宝藏!」这种话,只好去骗骗无知小儿,难怪他要自称是鄂斯曼王朝的最后
传人,他的所谓「宝藏」,当然和这个王朝有关。或许他还能够拿出「藏宝地图」来,
再加上一些看来残旧得发了黄的「史料」,来证明确有其事。
    然后,去发掘那宝藏。当然要有一笔资金,他有一个价值超过三亿英镑的宝藏,偏
偏就缺少二万镑的发掘经费。于是,顺理成章,他的合伙人,就应该拿这笔钱出来。而
这笔钱一到了他的手里,他就会去如黄鹤,再去找另外一个合伙人。
    我在听了他这句话之后,迅速地想着,然后,学他所说的那样,我实在忍不住,陡
然之间,轰笑了起来。我笑得如此之欢畅,尤其当我看到,我一开始笑,他就瞪大了眼
,不知所措的那种样子之后,我笑得更是开心。
    我足足笑了好几分钟,才算是停了下来,一面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面道∶「
但丁·鄂斯曼先生,算了吧,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仍然不知所措地望着我,我这时心中只有一个疑问,就是∶像他这样的八流骗子
,不知是通过了甚麽手法,弄到了这个展览会的请柬的。
    我友好地拍着他的肩,真的十分友好,同时道∶「你肯听忠告?你这种行骗的手法
,太陈旧了,放在八百年前,或者有点用处。」
    我这两句话一出口,但丁的反应,奇怪到了极点,开始,他表情十足,像是完全不
知道我在讲些甚麽。听到了一半,他像是明白了。突然之间,满脸通红,面上肌肉抽搐
,眼中充满了愤怒,一伸手,抓住了我胸口的衣服,声音嘶哑∶「甚麽?你把我当作一
个骗子?」
    我仍然笑着,伸手在他的手肘处,弹了一下。那一下刚好弹在他的麻筋之上,令得
他的手松开。我同情地摇着头∶「或许,你也可以被称为一个伟大的演员。」
    但丁仍然狠狠瞪着我,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他离开我的房间,但丁立时转
身,走向门口,这倒在我的意料之中,骗子被戳穿了而又有机会溜走,还有不走的麽?
可是意外的是,他到了门口,突然又转回身来,狠狠地瞪着我。
    我双臂交叉在胸前,神态悠闲,想看看他还有甚麽花样。
    但丁瞪了我一会,突然伸手,解开了他裤子上皮带的扣子,一面解,一面手在发抖
,显得他真的极度发怒。
    我不禁愕然,不明白他何以忽然解起皮带来,我揭穿了他的伎俩,他为甚麽要脱裤
子?
    我正想再出言讥嘲他几句,他已经解开了皮带的扣子,那皮带扣,看来是金的,然
后,他用力一抽,将整条皮带,抽了出来。
    他双手拉住了皮带的两端,将皮带拉得笔直,然后,陡然将整条皮带翻了过来。
    在那一刹那之间,我只觉得眼前泛起了一阵眩目的光彩。那种光彩,不是强烈,但
真正眩目。
    在那条皮带的背面,镶着许多钻石和宝石。或者说,不是许多,也不过十五六块左
右,但是每一块发出来的光彩,都是这样夺目,叫人叹为观止。
    房间中的光线不是很强烈,可是那几块方型的钻石,却还是将光线折射得幻起一团
彩晕。
    这绝对出乎我意料之外,所以我不知道该说甚麽才好。
    但丁发出了一下冷笑声,将皮带翻了过去,钻石和宝石反射出来的光彩,反映在他
的脸上,看来十分奇特。他翻过皮带之后,将皮带穿进裤耳,再扣上扣子。
    一直到这时候,我仍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而他也甚麽都不说,结好皮带之后,转
过身,拉开门,一出门,就将门关上。
    我真不知道刚才那半分钟之间发生了甚麽事,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
    直到呆了一分钟之久,我才摇了摇头,揉了揉眼,恢复了镇定。同时,也想起过但
丁曾说,他有点东西要给我看,而东西他就带在身边。当然,他要给我看的东西,就是
那些钻石和宝石。
    虽然我只是在相隔好几公尺的距离下看了几秒钟,但是无论如何,我不会说那是假
的。那一定是品质极高的钻石和宝石,不然,不会有这样眩目的,使人进入梦幻境界的
色彩。
    一个我认定了是骗子的人,身边竟然随随便便带着那麽多奇珍异宝!这时,我当然
不好意思追出去,请他回来,我立时想到了乔森。我连忙一转身,来到电话前,拨了乔
森房间的号码。
    电话响了又响,响了将近三分钟,才有人接听,乔森发出极愤怒的声音∶「到地狱
去!你知道现在是甚麽时候?你知道我在干甚麽?」
    我怔了一怔,他最后那句话,听得我莫名其妙,凌晨两点,除了睡觉之外,还能干
甚麽?
    我立时道∶「对不起,乔森,你和金发女郎在幽会?我打扰你了?」
    乔森停了片刻。我听到他在发出喘息声,心中多少有点抱歉,但乔森立时用听来相
当疲倦的声音回答我∶「别胡说八道。卫斯理,究竟有甚麽事?」
    我又向他道歉,然后道∶「向你打听一个人。」
    乔森的声音苦涩∶「一定要在这时候?」
    我道∶「是的,反正你已经被吵醒了┅┅」
    我讲到这里,陡地顿了一顿,觉得我这样说不是很妥当。因为乔森刚才还会生气地
说∶「你知道我在干甚麽?」由此可知,他并不是在睡觉,而是正在做着甚麽事,那麽
,我的电话就只是「打扰了」他,而不可能是「吵醒了」他。
    所以,我忙更正道∶「反正你在做的事,已经被我打断了┅┅」
    谁知道,我还没有讲完,乔森突然用十分紧张的声调道∶「我没有在做甚麽,我正
在睡觉,是被你吵醒的。」
    我又呆了一呆,乔森在地自己的房间里做甚麽,那是他的自由,他为甚麽要掩饰?
而且,掩饰伎俩拙劣,使我想起乔森的言词闪烁,行动神秘的种种情形来。
    我可以肯定,在乔森的身上,一定有极不寻常的事情在发生。我心中在盘算着,不
知道那是甚麽性质的事情。
    (这时,无论我怎麽想,都想那一定是和这个大规模的珠宝展览有关联。再也想不
到这时,随便我怎麽设想,事实竟会和我的设想,相去如此之远,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
    当时,我没有揭穿乔森刻意掩饰,因为我急于想知道有关但丁的事。我道∶「要知
道一个人的底细,这个人的名字,叫但丁·鄂斯曼,他现在也是这间酒店的住客。」
    我的话才一出口,乔森的声音就紧张了起来∶「你为甚麽要打听他?他做了些甚麽
?」
    我倒被乔森这种紧张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没有甚麽,你不必紧张,我只想知道┅
┅」
    乔森不等我讲完,就打断了我的话头∶「这个人的背景复杂极了,电话里讲不明白
┅┅」他略顿了一顿∶「我立刻到你房间里来。」
    我答应了一声,已经准备放下电话,突然听到电话之中,又传来乔森的声音。我听
到的乔森的声音,只从电话中传过来,并不是他对我说的。我猜测,情形应该是这样∶
乔森说了要到我这里来,我也答应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了,我准备放下电
话,他也准备放下电话来。
    可是,就在他放下电话之际,他已经急不及待地对他身边的一个人讲起话来,所以
我才会在慢了一步的情形下,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听得乔森用几乎求饶的口气在说∶「求求你,别再来麻烦我了。我没有,真的没
有,我不知道┅┅」
    我并没有能听完乔森的全部话,因为他是一面讲着,一面将电话听筒放回电话机上
去的,那一个动作所需时间极短。
    当他将电话听筒放回去之后,他又讲了些甚麽,我自然听不到了。
    我感到震动∶乔森在对甚麽人说话?他说的那几句话,又是甚麽意思?听起来,像
是有人正在向他逼问甚麽,或者是要他拿出甚麽东西来,所以他才会那样说。照这情形
看来,在我打电话给他之前,他正受着逼问,并不是在睡觉。
    这真是怪不可言,乔森的能力我知道,有甚麽人能够对付他?当年,整个纳粹德国
的情报机构,也拿他无可奈何,如今有甚麽人能够令得他哀求「别再来麻烦我」?
    我思绪紊乱之极,在那一霎间,我也想到乔森的两个手下,那两个年轻人说乔森曾
不断地「讲梦话」,他所讲的「梦话」中,似乎也有一句是「我没有」。而所谓「梦话
」,当然不是真的梦话,真的梦话不会喊叫出来!
    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究竟,门上已传来了敲门声,我知道,直接向乔森询问,
如果他有心隐瞒不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事实上,我已经用相当强烈的方法去逼问过他,结果是不得要领,我决定仔细观察
。看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正令他感到极度的困扰,作为好朋友,自然要尽我一切力量
去帮助他。
    打开门,乔森胁下,夹着一苹文件夹,走了进来。我看出他根本没有睡过,双眼之
中,布满了红丝。
    他坐下,用手抚着脸∶「这里面是但丁·鄂斯曼的全部资料,这个人,你怎麽认识
的?」
    他说着,指着文件夹子,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取过文件夹,打开。里面的资料并
不多,包括了一份世界珠宝商协会的内部年报,一些表格,一些调查访问的谈话记录,
和一些照片。
    乔森道∶「等你看完了他的资料,我们再来详细讨论,先让我休息一会。」
    我点了点头,一面看着有关但丁·鄂斯曼的资料,不时向乔森看一眼。乔森以一种
十分怪异的姿势坐着,看起来他并不是休息,而是在沉思。
    他将身子尽量倾斜,坐在沙发上,头靠在沙发的背上,脸向上,双眼睁得很大,直
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上悬下来的那盏水晶灯。
    我既然知道他有心事,也就不以为异,由得他去,自顾自看他带来的资料。
    乔森曾说但丁这个人的背景,十分复杂,真是一点也不错。从所有的资料,综合起
来,简略地介绍一下但丁·鄂斯曼这个人,也饶有趣味。
    但丁·鄂斯曼自称土耳其鄂斯曼王朝的最后传人,可是根据记录,他却在保加利亚
出世。在鄂斯曼王朝的全盛时期,保加利亚曾是土耳其的附属,两地的关系,本来就很
密切。
    但丁的父亲,是土耳其民主革命时期,在政局混乱中逃出来的一个宫中女子所生,
出生地点,是在保加利亚皇族的一个古堡之中。说起来真是复杂,这个女子,逃出土耳
其时,已经怀孕,她坚称孩子是土耳其皇帝的。而当时,她一定也持有一定的皇族信物
,所以才使保加利亚的贵族收留了她。至于她所持的信物是甚麽,没有人知道。这个女
子在保加利亚,生下了但丁的父亲,但丁的父亲长大之后,娶了一个保加利亚女子为妻
,但丁的父亲相当短命,在二次世界大战中丧生,但丁也是遗腹子,出生于一九四四年

    谁都知道,一九四五年,大战结束,保加利亚落入了苏联的掌握。那时,但丁的父
亲死了,可是他的祖母却还健在,那女人十分有办法,在大战结束的第二年,就将但丁
从保加利亚,带到了瑞士。而但丁的母亲,那个保加利亚女子,从此下落不明。
    从这里起,情形比较简单,但丁和他的祖母在一起生活。必须一提的是∶但丁的祖
母,就是当年自土耳其皇宫中逃出来的那个宫女。
    但丁在瑞士受初级和中等教育,在法国、德国和英国,受高等教育,精通好几国的
语言。而他最特出的才能是珠宝鉴定,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领。有一则传奇性的记载是
∶当他十二岁的那年,在一次的社交场合中,他就当众指出,当时参加宴会的一个公爵
夫人所佩戴的珍饰,其中有一半是假的。公爵夫人当时勃然大怒,还曾掌掴这个说话不
知轻重的少年。
    可是一个月后,这位公爵夫人却亲自登门,向这个少年道歉,因为她发现她的珍饰
,的确有一半是假的。她的丈夫,那个落魄公爵将她的珍饰的一半拿去卖掉了,换了假
的宝石来骗她。
    但丁·鄂斯曼的这份本领,在他进入社会后,迅速为世界各地的大珠宝商所赏识。
当一块宝石放在他的面前,他只要凝视上三五分钟,就能够说出这块宝石的来历,包括
曾为甚麽人拥有过,是在甚麽地方开采出来,用甚麽方法琢磨过。有时,甚至还能指出
这块宝石的原石应该有多大,和这块宝石原石琢成的其他宝石,应该是甚麽形状,等等

    他对宝石、钻石质量的鉴定能力更强,一直到电脑鉴定系统出现之前,他的鉴定是
最后的权威。甚至一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宁愿相信他的鉴定,而不相信精密仪器。
    令人迷惑的是,但丁本身,从未以拥有任何珠宝出名。但是接近他的人,都一致相
信,在他的祖母手里,有着一批稀世奇珍。因为这位老夫人来自鄂斯曼王室。而且,她
十分富有,大战结束后,她带着但丁到了瑞士,一下子就买下了日内瓦湖边一幢有十六
间卧室的大别墅。但丁本身也有着花不完的钱,经济来源自然是他祖母的支持。
    令人相信但丁祖母手中,有着一批稀世奇珍的经过,也很偶然。有一次,一个法国
珠宝商,买进了一套蓝宝石首饰,质量之佳,无出其右,镶工极其精致,而有着明显的
中东风格。珠宝商通过律师买入,律师决不肯透露卖家的来历。珠宝商请但丁来鉴定,
当时在场的人不少,人人都可以看到但丁在看到了这套珍饰之后的震动,他当时只说了
两句话,一句对珠宝商说∶「这些蓝宝石的真正价值,是你付出的价钱的十倍!」另一
句,是他喃喃自语,给人家听到的,他低叹着∶「祖母,你不该将这套蓝宝石卖掉的。
」这两句话,引起了两个后果。第一个后果是这套蓝宝石珍饰,后来在拍卖之中,果然
以比珠宝商收购价格的十倍转手。
    第二个后果是人家相信,这珍饰的卖主,是但丁的祖母,也相信但丁祖母手上,还
有着其他珍宝。
    但丁一直过着花花公子的生活,在珠宝界和上层社会中,受到尊敬。珠宝界尊敬他
的理由和上层社会尊敬他的理由一样,全是由于他的特殊才能,几乎每一个认识他的豪
富,都想把自己的珍藏拿出来给他鉴定一下。
    看完了但丁的资料,我不禁苦笑。
    虽然他比普通人古怪,但是和「骗子」绝对搭不上关系。可是我却偏偏把他当作了
骗子!难怪他当时恼怒程度如此之甚。我吸了一口气,合上了文件夹,去看乔森时,只
见他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时眨一下眼。
    我道∶「这个人,比我想像中还要不简单,他参加这次展览┅┅」
    乔森欠了一下身子∶「展品若被人看中,买主多半会要求由他来鉴定,所以他是大
会的特级贵宾。不过我总觉得这个人古里古怪的,你和他之间,有甚麽纠缠?」
    我苦笑道∶「我们在酒吧中偶遇,他向我提及了一个宝藏,我把他当骗子轰了出去
。」
    乔森听了,先是一呆,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很开心,这是这次我见到他之后
,第一次看到他那麽开心,但是他笑了几声,立时又回复了沉郁道∶「他绝不会是骗子
,这一点可以肯定。」
    我又道∶「他随身所带着的钻石和宝石,我看比这个展览会中的任何一件珍宝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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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科幻屋扫校
标题<<书路--搜灵>>
第四部∶我们的灵魂在哪里?
    乔森听得我这样说,不禁呆了一呆,像是不明白我在说甚麽。我就把但丁解下皮带
,将皮带的反面对着我,而在他的皮带的反面,有着许多钻石的经过,向乔森讲述了一
遍。
    乔森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表示甚麽意见。等到我讲完,他才「嗯」地一声∶「看来
,传说是真的。人家早就传说,但丁的祖母,当年离开君士坦丁堡,带走了一批奇珍异
宝。」
    我道∶「那麽,照你看来,他向我提及的那个宝藏,是不是┅┅」
    我想听听乔森的意见,出乎我意料之外,好端端在和我讲话的乔森,一听得我这样
问,不等我讲完话,陡然跳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分钟之内,乔森的行动之怪异,当真是奇特到了极点。
    当然他的行动和言语,并不是怪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而只是一个人在暴怒之后
的正常反应。可是问题就在于∶他绝对没有理由暴怒,我甚麽也没有说,只不过提及了
但丁所说的那个宝藏,想听听他的意见。
    乔森自沙发上跳了起来,先是发出了一下如同夜枭被人烧了尾巴一样的怪叫声,然
后,双手紧握着拳,右拳挥舞着,看来像是要向我打来。
    他的这种行动,已经将我吓了一大跳,不但立即后退了一步,而且立时拿起一苹沙
发垫子来,以防他万一挥拳相向,我可以抵挡。
    可是他却只是挥着拳,而他的脸色,变成了可怕的铁青色,额上青筋绽起,声嘶力
竭叫道∶「你,甚麽宝藏?说来说去,就是宝藏,珍宝,金钱!」
    他叫得极大声,我相信和我同楼的根德公爵、泰国公主他们,一定也可以听到他的
怪叫声。
    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做甚麽才好,我只好道∶「冷静点,乔森,冷静点。」
    由于我根本不知道他为甚麽要激动,所以也无从劝起,乔森继续暴跳如雷∶「钱、
珍宝、权位,这些就是我们的灵魂?连你,卫斯理也真的这样想,认为我们的灵魂,就
是亮晶晶的石头?」
    不是看他说得那麽认真,我真将他当作神经病。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一双布满红丝
的眼睛,睁得老大,瞪着我,由他的眼中所射出来的那种光芒,充满怀疑、怨恨、不平

    这时,我真不知道是发笑好,还是生气好,只好也提高了声音∶「你他妈的胡说八
道些甚麽?」
    乔森伸出手来,直指着我的鼻子∶「你,你的灵魂在哪里?」
    他突然之间,从语无伦次变成问出了这样严肃玄妙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别说我
没有准备,绝无法回答,就算在最冷静的环境之下,给我充分的时间,我也一样回答不
出来。
    所以,我只好张口结舌地望着他,而乔森神态转变突兀,他问那句话的时候,声势
汹汹,但我还没有回答,他已经变得极度的悲哀,用近乎哭音问∶「你的灵魂在哪里?
我的灵魂在哪里?我们的灵魂在哪里?卫斯理,你甚麽都知道,求求你告诉我。」
    他说到最后,双手紧握着,手指和手指紧紧地扭在一起,扭得那麽用力,以致指节
发白,而且发出「格格」的声响。
    照乔森这种情形看来,他实在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像是对这人类自从有了
文明以来,就不断有人思考的问题,立刻就希望获得答案。
    我不禁十分同情他。普通人情绪不稳定十分寻常。但是乔森,这种情形实在不应该
发生在他的身上,如今既然发生,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原因。
    我迅速地转着念,想先令他冷静下来,他又在哑着声叫道∶「你是甚麽都知道的人
┅┅」
    我也必须大声叫喊,才能令他听到我。而且这种接近疯狂的情绪会传染,我自己也
觉得渐渐有点不可克制起来。
    我叫道∶「我绝不是甚麽都知道的人,世界上也没有人甚麽都知道。」
    乔森的声音更高,又伸手指着我∶「你刚才提到了宝藏,我就像看到了你的灵魂。

    我真是啼笑皆非∶「你才在问我的灵魂在甚麽地方,又说看到了我的灵魂,既然看
到了,又何必问我?」
    这两句话,我才一讲出口,就非常后悔,因为我这两句话有逻辑,因为,既然,何
必,等等。而乔森这时,根本半疯狂,和他去讲道理,那有甚麽用处?
    果然,我的话才一出口,他就吼叫道∶「你的灵魂,就在那些珍宝里面,所谓宝藏
,藏的不是其他,就是人的灵魂,我们的灵魂。」
    我疾转过身去,拿起酒瓶,对准瓶口,「咕嘟」喝了一大口酒。
    酒有时能令人兴奋,有时也会使人镇定。我感到酒的暖流在身体之中流转,我已经
感到,从他自沙发上忽然跳起,倒并不是全部语无伦次,而有一定目的。不知道由于他
的表达能力差,还是我的领悟力差,我没法子弄得明白他究竟想表达甚麽。
    我转回身,乔森又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头,身子微微发抖,看来正十分痛苦。
    我向他走过去,手按在他的肩上,他立时又将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道∶「乔森,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表达些甚麽,真的不明白。」
    乔森呆了片刻,才抬起头,向我望来,神情苦涩。他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之内,神
情变化之大、之多,真是难以描述。
    这时,他说∶「算了,算我刚才甚麽都没有说过。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冲动。」
    我皱着眉∶「乔森,你在承受着甚麽压力?可不可以告诉我?」
    乔森转过头去,不望向我∶「你在胡说些甚麽?谁会加压力给我?」
    我真是很生气,冷笑一声∶「那麽,在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谁在你的房间里?」
    乔森陡然震动了一下,但他真是一个杰出的情报人员,那一下震动,如此之短暂,
不是我早留了意,根本看不出来。接着,他就打了一个哈哈∶「甚麽人在我房间?你这
鬼灵精,你怎麽知道我在房间里收留了一个女人?」
    我替他感到悲哀,他以为自己承认风流,就可以将我骗过去,我本来不想太过问人
家的事,如果这个人存心不告诉我。可是想用如此拙劣的手法来骗我,那可不成。
    我立时冷笑了一声∶「你和那女人的对话,倒相当出众。」接着,我就将在电话里
听到的,乔森不是对我讲的那句话,学了出来∶「求求你,别再来麻烦我了,我没有,
真的没有,我不知道┅┅」
    我学着他讲话的腔调,自度学得十分像。自然也是由于学得像的缘故,所以他一听
就知道我在说些甚麽,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乔森发出了一下怒吼声,瞪着我∶「我不知道你有偷听人讲话的习惯。」
    我直指着他∶「你的脑筋怎麽乱成这样子,我有甚麽可能偷听到你的讲话?是你自
己性太急,还没有放下电话听筒,就急不及待地对另一个人讲话,我才听到了那几句。

    乔森将双手掩着脸,过了一会才放下来,道∶「我们别再讨论这些事了好不好?」
    我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乔森,我们是朋友,我想帮你。」
    乔森忽然笑了起来,充满嘲弄,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说我大言不惭,我说要帮他,
而他则认定根本没有人可以帮得了!
    我了解乔森这个人,要在他的口中问出他不愿说的事情来,那是极困难的事。
    我大可以舍难求易,另外找寻途径,去了解整个事实的真相。
    所以,我摊了摊手,也不再表示甚麽∶「真对不起,耽搁了你的时间。」
    乔森知道我在讽刺他,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再接下去,他站了起来。
    乔森道∶「但丁向你提及的宝藏,可能是真有的,他是鄂斯曼王朝的最后传人,或
许知道他祖上的一个秘密宝藏地点。」
    我和他客客气气∶「多谢你提醒我这一点,有适当的机会,我会向他道歉。」
    乔森向外走去,到了门口,他又道∶「给金特的请柬已经准备好了,要再麻烦你一
次。」
    想到要去见金特这个怪人,心中实在不是怎麽舒服,可是那既然是答应过的事,倒
也不便反悔。
    乔森打开门,走了出去,我看到门外走廊上的保安人员,在向他行礼。
    乔森走了之后,我又将但丁的资料翻了一遍,没有甚麽新的发现。然后,我躺了下
来,细细想着刚才乔森突然之际大失常态的那一段,回想着乔森所说过的每一个字,每
一句话。
    他所说的话不连贯,听来毫无意义。乍一听来,像是甚麽道德学家在大声疾呼,要
重振世道人心。
    他提到了人的灵魂,又说到了人的灵魂和钻石珍宝的一些关系,不明白他想表达甚
麽,再加上逼问,哀求,想知道人的灵魂在哪里。
    我翻来覆去想着,除了「这是一个精神失常者讲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个结论,
想不出还有甚麽别的可能。
    我叹了一声,决定从明天起,要做一番工作,去查一查乔森的身上,究竟发生了甚
麽事。
    第二天醒得相当迟,当我到楼下去进食之际,一个女职员拿了一个极精致的大信封
,来到我的面前∶「卫先生,这是乔森先生吩咐交给你的,是给金特先生的一份请柬。

    我点了点头,顺口问∶「乔森先生呢?」
    女职员道∶「我没有看到他。」
    到了金特所住的那幢大厦,两个司阍一看到我,极其恭敬,瞎七搭八讲了很多应酬
话,我也不去理会他们。
    司阍在我一进电梯就通知了金特,所以,我一走出电梯,居然看到这位神秘的、不
爱讲话的金特先生,当门而立,向我作了一个手势,邀请我去。我跟着他走进去,将请
柬交给他。
    我没有和金特寒暄说话的准备,已经转身过去。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金特居然叫住
了我。叫住一个人,最简单的叫法,应该是「等一等」,可是他只说了一个字∶「等。

    我站在电梯门口,并不转回身,等他再开口。金特却没有再出声,我等了片刻,电
梯门打开,他既然不出声,我也没有必要再等下去,所以电梯门一打开,就向前跨出了
一步。就在这时候,金特才又算是开了金口,这一次,他总算讲了两个字∶「请等。」
    我转过身来,望着他,一字一顿∶「如果你有甚麽话要对我讲,我必须以正常人的
方式和我讲话。像你这种讲话方式,我实在受不了,也无法和你作正常的交谈。」
    金特皱着眉,我提出是最起码的要求,可是从他的神情看来,却像那是最难做到的
事,他倒真是在认真考虑,而且考虑了好几分钟之久,才叹了一声∶「不爱讲话,是我
的习惯,因为我认为人与人之间,重要的是思想交流。」
    他讲了这几句话之后,又顿了一顿,才又道∶「语言交流可以作伪,思想交流不能
。」
    我道∶「我同意你的说法,可是恕我愚鲁,我没有法子和你作思想交流。」
    金特又望了我半天,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是的,你很出色,但是思想交流,不
行。」
    我可以承认自己一点也不出色,可是他讲话的这种神情语气,我实在受不了,冷笑
道∶「请举出一个例子来∶谁能和你作思想交流?」
    金特像是想不到我会这样问他一样,睁大了眼望着我,过了一会,才摇着头∶「没
有。」
    我不肯放过他∶「没有人?这是甚麽意思?如果没有人可以和你作思想交流,那就
等于说,根本就没有思想交流这回事。」
    金特听得我这样说,只是淡然笑了一下,并不和我争辩。我也故意笑了起来∶「对
,普索利爵士第一次介绍我和你认识之际,曾提及你的专长,或许,你指的思想交流,
和灵魂一起进行,哈哈。」
    我自以为说了一些他无法反驳的幽默话,但是金特却仍然是淡然一笑,一点也不想
和我争辩。我倒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问∶「你叫住了我,有甚麽事?」
    金特想了一想,才道∶「告诉乔森,我要请柬,受人所托,那个——人对我说,他
曾见过乔森,选择了他做——对象,想——寻找搜索——唉,算了,我很久没有讲那麽
多话了,有点词不达意。」
    金特非但讲得词不达意,而且断断续续,我要十分用心,才能将他讲的话听完,可
是听完之后,一点不明白他讲甚麽。
    我还在等他讲下去,可是他却挥着手,表示他的话已经讲完了。
    那时,我真不知道应该生气还是笑,心里想∶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乔森和金特的
话,都是那麽怪,那麽无法理解?
    (后来,我才知道乔森和金特两个人所讲的根本是同一件事。这件事,的确不容易
理解,难怪我一点也听不懂。)
    我又问道∶「没有别的话了?」
    金特再想了一想∶「乔森很受困扰┅┅」
    他讲到这里,我就陡然一震,金特怎麽知道乔森很受困扰?
    乔森这两天的情形,用「精神受到困扰」来形容,再恰当也没有。而且,我也正试
图要找出他为甚麽会这样的原因。所以,我忙道∶「你知道他为甚麽会这样子?」
    金特皱着眉∶「他受一个问题的困扰,这个问题,唉,他回答不出,你可以对他说
┅┅」
    他讲到这里,停了片刻,才又道∶「你可以提议他,用[天国号]事件,作为回答
。」
    一听得金特这样讲,我心中的疑惑,真是至于极点。
    一时之间,我盯着金特,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可以肯定,乔森对金特并不是十分了解。可是这时,听金特的话,他对乔森,却
极其了解。他知道乔森近来精神受到困扰,那还不算是稀奇,可是连「天国号」的事情
他也知道,那就有点不可思议。
    所谓「天国号」事件,我在前面已经提及过,那是乔森在充当「沉船资料搜集员」
期间的事。我听乔森提起过这件事之后,根本无法证实实际上曾经有过这样的一艘日本
军舰。
    金特看到我望着他不说话,又再次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他没有话说了。
    我呆了片刻∶「你对乔森的了解,倒相当深。」
    金特只是摊了摊手,我又道∶「连[天国号]的事,你也知道?」
    金特总算有了回答∶「我也不很详细,是┅┅人家告诉我的。」
    我还想问下去,金特已经下了逐客令∶「对不起,我还有点事,不能陪你闲谈了。

    我不禁叫了起来∶「不是闲谈!乔森的精神受到困扰,极度不安,有时还会突然之
间,接近疯狂,我是他的朋友,我要找出原因来。」
    金特不耐烦地说∶「问他。」
    我怒道∶「他不肯说。」
    金特叹了一声∶「他可以说,一定说了。他不能说,我也不能说。」
    我真想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把他拉过来,重重打他一个耳光。这家
伙,他不说他不知道,而说他不能说。
    这就是说,他知道乔森精神受困扰的原因,可是不告诉我!我闷哼一声,掉头就走
。闷了一肚子的气,回到酒店,就冲进了乔森的办公室。
    乔森正在忙着,和几个人在争辩着甚麽,我一进去,就对那几个人大声呼喝∶「出
去,我和乔森有话要说。」讲完之后,我就用力向其中的一个人,推了一下,那人被我
推得踉跄跌出了三步。
    其馀的人一看到我来势汹汹,一时之间,也吃不准我是甚麽来路,忙不迭地退了出
去。
    乔森对我的行为不以为然∶「卫,你发甚麽疯?」
    我冷冷地道∶「一个人只有在忍无可忍的情形下,才会这样。」
    乔森皱着眉,我又道∶「我见到了金特,他又向我说了一些语无伦次的话,他说你
正受着一个问题的困扰,无法回答。」
    乔森陡然一震,神情看来有点失魂落魄,喃喃自语∶「他怎麽知道,他怎麽知道。

    我来到他的面前∶「他不单知道,而且还告诉了我一个你可以答覆这个问题的方法
。」
    乔森更大受震动,双眼惘然∶「能够回答?怎麽回答?回答有?在哪里?回答没有
?怎麽会没有?」
    我真是听得呆住了。乔森自问自答,提供了他受到困扰的那个问题究竟是甚麽!
    问题问他「是不是有着甚麽东西」。
    可是我不明白有甚麽难回答,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我一面想着,一面忍不住问他道∶「那麽,究竟有还是没有?」
    乔森神情惘然之极。
    他望着我,其实他根本看不到我,原因是他的思绪,正深深受着这个问题的困扰。
他仍然在自言自语∶「连你也这样来问我,你也┅┅」
    他没有讲出第二遍来,门陡然打开,一个一望而知是大亨型的人物,怒气冲冲走了
进来∶「乔森,你究竟在干甚麽?这是工作时间。」
    这个人这样讲,我立时可以知道两件事∶一件是这个人可能是乔森的上司——我在
一分钟之后,就证实了这一点。
    这个人是乔森工作的那个大保险联盟的董事会主席,是世界着名的保险业钜子。第
二件事,我可以肯定,这个大亨型的人要倒霉了,乔森绝不会容忍任何人用这样的态度
来对他说话。
    果然,那人的话日一出口,乔森的神情,就回复了常态,他先是冷冷地盯着那个大
亨,盯得那大亨认为自己的脸上,爬满了毛毛虫。然后,他道∶「对,工作时间不应该
谈私人的事。」
    那大亨还有馀怒∶「当然是。」
    我已经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乔森在我发出笑声的同时∶「那就算现在不是我
的工作时间好了,主席先生,再见。」
    他说着,就向外走了出去,我立时跟了出去,因为这是我早已料到的结果,所以,
我和乔森几乎是同时走出去的。那大亨僵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怎样才好,我在他身边
经过的时候,我看到他半秃的脑袋上,已经隐隐有汗珠在冒出来。
    走出了办公室,我推了乔森一下∶「真不好意思,累你失掉了工作。」
    乔森道∶「见他妈的鬼工作,卫,你也不能在这酒店住下去了,快搬走吧,我去处
理一些事,就会来找你。」
    乔森这时候,才算是我认识的乔森,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身边的人都莫名其妙望着
我们。
    乔森说不干就不干,这真是痛快之极,他吩咐我搬出去,我当然从命,我拍了拍他
的肩道∶「如果你所受的那种困扰,是由工作而来┅┅」
    乔森不等我讲完,就道∶「绝不是。」
    我道∶「那好,金特说,你可以用[天国号]的事,来作回答。」
    乔森呆了一呆,摇着头∶「行吗?」
    我有点啼笑皆非∶「我根本不知道你的问题是甚麽,怎麽知道行不行?」
    乔森道∶「对,我会和你详细说┅┅」他说了这一句,就对两个站在他面前的工作
人员叫道∶「我已经不干了,有甚麽问题,请在工作时间中的董事会主席自己去解决。

    那两个工作人员本来大概是有甚麽事要向他请示的,给他这样吼叫了一下,吓得不
知怎样才好。他又转过头来向我道∶「你等我,我会向你详说一切经过。」
    他说着,就匆匆向前,走了出去。这时,走廊中来往的人相当多,等他走了开去之
后,我才陡地想起一件事来,他叫我搬出这家酒店,他不再为这个珠宝展览工作,我再
住下去,自然无趣。可是,搬离了这家酒店之后,住到甚麽地方去,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又怎麽和我联络?
    一想到那一点,我立时叫道∶「乔森,乔森。」
    当我这样叫的时候,他正转过走廊,并没有转过身来。我忙向前奔去,当我转了弯
,不见乔森。那里有好几个出口,我正想找人问,看到了但丁·鄂斯曼带着一副傲然的
神情,迎面走来。
    他一看到了我,立时十分愤怒。这是一个我向他表示歉意的好机会。我现出友好的
笑容,向他迎了上去∶「请问,有没有看到乔森?」
    但丁闷哼了一声∶「没有。」
    看来他有点不怎麽想理我,但是我却看出,他其实很想和我讲话。我忙道∶「由于
一点意外,我会搬出这家酒店,你有甚麽好的酒店可以推荐?」
    我知道豪华享受是他的特长,所以我才这样问他。果然,他的神情好看多了,立时
背出了一连串一流酒店的名字,然后肯定了其中的一家∶「我建议你住这一家,经理是
我的好朋友,要是他回答你没有空房间,你提我的名字。」
    我道∶「谢谢你,如果你有事情,可以到那里来找我。」
    但丁的自尊性相当强,他立时道∶「我不会有甚麽事找你。」
    可是他在这样说了之后,样子又有点后悔,欲语又止,我笑着,向他眨着眼,指着
他腰际的皮带∶「如果你不怕我将你身上所带的珠宝抢走,你就应该有勇气来见我。」
    但丁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你这┅┅」他本来不知道想骂我甚麽,后来大概
是怕得罪我,所以陡地住了口,随即道∶「这些,实在算不了甚麽,据我的祖母说,我
们家族的珍宝,是世界之最。」
    我道∶「关于这一点,我没有疑问,鄂斯曼王朝统治欧亚两洲大片土地达七百年之
久。」
    但丁高兴了起来,主动伸出手来和我相握∶「我会来找你,和你详谈。」
    我忙道∶「欢迎,欢迎。如果你见到乔森,请告诉他我住在你推荐的那家酒店。」
    但丁听得我这样说,略皱了皱眉∶「卫,话说在前头,我要对你说的一切,不想有
任何第三者参与。」
    我立时道∶「那当然,我不会广作宣传。」
    但丁的样子很高兴,和刚才充满敌意,大不相同。我和他分了手,去找乔森,问了
几个人,都说没见到他,只好放弃了。
    我虽然没能告知乔森我将搬到哪里去,但是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我素知乔森的能
力,纽约虽大,我深信就算我躲在一条小巷子中,他也一样可以找到我的。
    我回到大堂,向酒店经理表示我要迁出。经理先是大为错愕,接着却高兴莫名,立
时转头吩咐一个职员∶「决去通知哈逊亲王,我们有一间一流套房,请他搬进来。」
    我回到房中,收拾行李离开,搬进了但丁所推荐的那家酒店。
    我知道很快就会有很多事做。第一,乔森会把他为甚麽受到困扰的经过告诉我。我
感到事情极其神秘,连乔森这样出色,都会如此失常,可知事情绝不单纯。
    其次,但丁还会来向我提及他的那个「宝藏」,这至少是一件有趣的事。
    略为休息一下之后,我离开酒店,到处逛逛,离开时吩咐了酒店,如果有人来找我
,请他稍等,有电话来的话,记下打电话者的姓名和联络地址。
    我逛了大约一小时,就回到了酒店,才回房间,就有人敲门,一个侍应生,用一苹
纯银的盘子,托着一张纸条∶「先生,你的信。」
    我心中想,乔森果然了不起,一下子就查到我住在甚麽地方了。可是当我向那张纸
看去时,我不禁呆了一呆,纸摺成四方形,上面有我的英文名字,但也有几个汉字∶卫
斯理先生启。
    这不是乔森给我的信,难道是但丁给的?我知道但丁会好几国语言,但是我不认为
他会写这样端正的汉字。
    我拿起了那张纸,发了一会怔,才给了小账,打开那张纸,更出乎意料之外,那是
一封短信,而竟然是用日文写的∶
    「卫先生,乔森先生吩咐我先来见你,我来的时候,适逢阁下外出,我会在一小时
之后再来。青木归一谨上。」
    我心里十分纳罕。乔森果然已经知道我住到这家酒店,可是他为甚麽自己不来,却
派了一个日本人来?这个叫青木归一的日本人,又是何方神圣?乔森行事有点神出鬼没

    大约过了不到半小时,敲门声传来,一个身材矮小的日本人站在门口。
    他看来已有将近六十岁。头发乱,双手搓弄着一顶旧帽子,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
有着好几个洞的蓝色旧毛衣,裤子皱得像麻花。最惹眼的是他赤着脚,拖着一双旧皮鞋
改成的拖鞋。
    那日本人的衣着虽然破烂,但是气度倒还可称轩昂;他一看到了我,就鞠躬,行礼
∶「卫先生?我就是青木归一。」
    我也忙鞠躬还礼,我虽然不知道他的身分,但乔森要他来见我,一定有重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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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书路--搜灵>>
第五部∶「天国号」上不可思议的事
    青木进来之后,神态有点拘束,我道∶「请坐,青木先生是┅┅」
    青木的身子挺直∶「日本海军中尉。」
    我有点觉得好笑,那个军衔,当然是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事。他看到我对他身
分,没有甚麽反应,又道∶「我最后的职位,是[天国号]通讯室主任。」
    我呆了一呆,「天国号」!我对「天国号」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但我也曾对这艘所
谓日本最大的军舰作过调查∶这艘军舰根本不存在。
    青木归一曾在这艘军舰上服役,似乎可以证明这艘军舰存在?
    即使这艘军舰在极度的秘密之下存在,据乔森说,「天国号」上全体官兵,在知道
了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之后,已经全部因为主动沉舰而死亡,如何还会有一个生存者

    我十分疑惑,「嗯嗯」地答应着,青木伸手在他那件残旧的毛衣内,取出了一个胶
袋,再从胶袋之中,取出了一份证件,郑而重之地交了给我。
    证件打开,有他的照片,看起来极年轻,轮廓依稀,名字和军衔、职位,也正如他
所说。
    这份证件极特别∶在封底上注明∶凡持有本证件之人员,必须明白本证件绝对机密
,即使明知对方也持有同类证件,也决不能在他面前展示。持有本证件人员,必须严格
遵守,若有违法,严厉惩处。
    我看着这几行说明,青木现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那是当时的事,现在,连军法
都不存在了,当然不会┅┅有甚麽惩处了。」
    青木不解释倒还好,他这样一解释,我倒有点吃惊。因为事情已经相隔超过了三十
年,青木仍然有犯罪感。可知当时的告诫,何等严厉。
    我为了尊重对方,把证件双手还了给他,他又郑而童之收起,我道∶「这艘[天国
号],好像十分神秘,世人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
    青木道∶「是的,它在建造的时候,已经严守秘密,在各地船厂造了零件,又运到
琉球群岛的一个小岛上去装配,当时除了主持其事的几个海军将领,谁也不知道有这样
一艘超级军舰在建造。等到军舰建成,调到舰上服役的,全是最优秀的海军官兵,我们
的舰长,是山本五十六大将┅┅」
    我一直在用心听着青木的叙述,可是听到他这一句话,就忍不住脸上变色∶「青木
先生,请你讲事实,我不要听神话。」
    青木霍然站直了身子,看他的样子,是尽量在抑制着激动,维持礼貌。以一种相当
宏亮的声音道∶「卫先生,我在世界上只有一个朋友∶乔森先生。乔森先生对我说,要
我对你讲出事实来,我现在讲的是事实,不是神话。」
    他的态度是如此严肃,倒使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刚才没有听错?你
说的[天国号]的指挥官,是山本五十六大将?」
    青木用极恭敬的语调大声答道∶「是。」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我其实已经听得很明白,山本五十六这个名字,在日语
的发音上有点古怪,其中「五十」,和作为数字的「五十」发音不同,另外有一个读法
,不可能听错。
    我也用认真的语气道∶「青木先生,世界上人人都知道,山本大将,死在他的座驾
机上,他驾机被击落,还能当甚麽指挥官?」
    青木压低了声音∶「这是一个大秘密,卫先生,当我们获知指挥官是山本大将时,
我们也不能置信,当我们看到大将时才知道这个秘密。」
    我不明白他说的「秘密」是甚麽,瞪着眼看他,青木道∶「所谓山本上将座驾机被
击落的经过,你知道?」
    我「嗯」地一声,点了点头。当年日本海军上将山本五十六的座驾机,由于密码被
盟军情报人员截获,盟军飞机,在太平洋上空,进行截击,将座驾机击落,日本方面,
也正式宣布了他的死亡。简单的经过,就是这样,难道┅┅我正在疑惑着,青木已经道
∶「一切经过,全是刻意安排的。故意露密码,让美军以为大将在那架飞机上,使美
军将那架飞机击落,然后,大本营方面,就宣布大将死亡,而实际上,山本大将就是[
天国号]计画的主持人。」
    青木的这一番话,将我听得目瞪口呆。山本五十六的死,盟军方面,有把他座驾机
击落的纪录片,可是纪录片所记录的,只不过是飞机中弹后散成碎片的镜头。要是山本
五十六根本不在那架飞机上?
    而事实上,山本五十六的尸体,一直没有被发现。一般人都相信飞机在高空中被击
成碎片之后,机内人员的尸体,绝不可能再保持完整,当然找不到。但这也是山本用来
掩饰他死亡的最好办法。
    青木一直望着我,过了一会,才道∶「事情很难令人相信,而且知道的人极少,到
现在为止,只有我可以绝对肯定这件事是事实。」
    我吸了一口气,我本来就可以接受任何不可思议的事,而且,青木所说的,也不算
是荒谬透顶。假定在大战后期,日本海军有这样一个秘密的计画,玩了这样的把戏,也
不算特别不可想像。
    假定青木所说的是事实,他刚才所讲的最后一句话,我却还有不明白之处,所以我
问道∶「怎麽会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当年[天国号]上,据说有接近两千名官兵,他们
┅┅」
    青木的神情,古怪而难以形容,像是疑惑,也像是恐惧。
    我忙道∶「对不起,听说,[天国号]上全体官兵,都自杀了?」
    青木喃喃地道∶「可以这麽说,不过┅┅不过当年发生在[天国号]上的事,实在
很怪,怪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真是┅┅怪极了。」
    青木在这样说的时候,疑惑和惊恐交集的神情更甚。我对于「不可思议」、「实在
很怪」的事,一直有莫大的兴趣,尤其「天国号」充满了神秘,再加上有山本五十六大
将这一段戏剧化的事做引子,我相信发生在「天国号」上的事,一定极其有趣。
    但是我也想到,我身上悬而未决的事够多了,有乔森的事,有但丁的事,是不是还
需要节外生枝,加上青木的事呢?
    我迟疑了一下,决定放弃。
    (我这时,当然不知道青木的故事,和整件事有关联的,甚至于是整件事的关键。
就像我这时,也不知道但丁的事和乔森的事有关联。)
    我用很委婉的语气道∶「青木先生,我对于你所说的事,有极度的兴趣。可是最近
我很忙,恐怕没有馀暇去兼顾,所以┅┅」
    青木陡然瞪大了眼∶「你不想听我叙述当年的事?」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青木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来,而且带着点恼怒∶「这┅┅是甚麽意思,乔森先生没
有对你说过?」
    我摊了摊手∶「说过甚麽?你来看我,我事先一点也不知道。」青木显得极其懊丧
∶「可是┅┅可是乔森说,他要我先把当年在[天国号]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他还要
我越详细越好。」
    我知道乔森不会做没有作用的事,所以问道∶「他没有说是为了甚麽?」
    青木道∶「没有,他只是说,要我把一切经过告诉你,因为由我来说,细节比较详
尽,由他来转述,或许会有错漏。」
    我「哦」地一声。乔森要青木来对我讲这件事,一定有极其重大的作用。
    我倒了一杯酒给他,他一口喝乾。我再倒了一杯给他∶「对不起,我一定会仔细听
你的叙述。」
    青木又将杯中的酒,一口喝乾∶「我会讲得十分详细,但是请你不要发问。因为其
中有一些事,我只是把事实的经过讲出来,究竟为甚麽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完全不知道
。多少年来,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不单是我,我曾和乔森先生共同研究过,也一样
不明白。」
    我道∶「好的,请你说。」
    于是,当年「天国号」上的海军中尉,负责电讯室工作的青木归一,就讲出了那件
不可思议的事。
    他讲得极详细,也花了很久的时间,在他开始讲述的时候,还不到中午。到了将近
下午两点的时候,我曾打断了他的话头,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青木摇着头说不要,我也没有坚持。因为他所说的事,将我带入了一个极其迷离的
境界之中,使我一点也不觉得饥饿。
    等到他讲完,已经是傍晚时分,在他的声音静下来之后,我们两人好久不出声,天
色已黑,我也不去着灯,由得房间中的光线越来越暗,我们两个人,就像是在黑暗中静
止的幽灵。
    以下,就是青木归一所讲的事。由于这件事,才产生了整个故事,所以我必须详细
记载,将时间拉到三十多年前,暂时抛开珠宝展览会,乔森、金特和但丁·鄂斯曼等人

    青木中尉坐在电讯室的控制台前,注视着有各种各样刻度的仪表,全神贯注,丝毫
不懈。
    电讯室中还有三个工作人员,四个年轻军官的军衔,全是中尉,可是上级却指定他
作为电讯室的负责人,这使得青木中尉分外感到骄傲,也特别感到责任重大。
    青木几乎每天在进入电讯室之前,都将上级把这个责任交给他时的训话,重复一遍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进入了司令官室,那是整艘军舰中最神圣的地方,全舰官兵
,不论军阶多高,即使在经过距离司令官室还有二十公尺处,都会肃然起敬,因为他们
都知道,在司令官室中的他们的司令官,是一位了不起的军人,是一位世界上每一个人
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的伟大军人。
    青木在司令官室的门上敲了门,就笔挺地站着。在来之前,他已经仔细检查过他身
上的制服,没有丝毫不符合规定。
    他站了没有多久,就听到一个很庄严的声音道∶「请进来。」
    青木中尉推开门,首先看到的就是山本司令,山本司令的目光向他射来,他挺胸而
立,大声道∶「海军中尉青木归一。」
    山本司令打量了他约有半分钟,就向身边其他几个高级军官点了点头∶「好,很好
,我初加入海军的时候,年纪比他还轻┅┅」
    山本司令又讲了些甚麽,青木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只听到山本司令在夸奖他,这令
得他的心情激奋到了沸点。一个高级军官向他做了一个手势,令他走前几步∶「青木中
尉,现在,委派你负责电讯室的工作,其馀军官,在职务上,归你指挥。」
    青木大声答应着,身子仍然笔挺。那高级军官又道∶「电讯室工作,极其重要,可
以说是军舰的五官,尤其是[天国号]的存在,几乎不为世人所知,但是我们却要知道
世上发生的一切。我们必须通过电讯室来听、说、闻,青木中尉,希望你尽力。」
    青木大声答应着,在高级军官的示意下,立正敬礼,然后告退。
    从那天起,青木中尉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电讯室中,他的工作表现,令上级
感到很满意,几次提出来表扬。可是,却令他自己感到极度的沮丧。
    「天国号」在太平洋中游荡,并没有参加实际战役。「天国号」的官兵,不管他们
是不是真正明白,都知道这艘军舰所担负的任务,并不是战斗,而是替帝国的复兴作准
备。那也就是说,帝国这一次的失败,已经不可挽回,他们要将「天国号」保留下来,
等待复兴。
    「天国号」将来的任务如何,官兵也不担心,那是高级将领的事。大战的进展过程
如何,普通官兵也无由得知,因为自从军舰秘密自琉球群岛的久未岛启航之后,就消失
在浩淼无涯的海洋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舰上的官兵,和外界隔绝。
    青木不同,他负责电讯室工作,是「天国号」和外界的唯一联络。
    每天,他收到的电讯,送到上级的办公桌上的报告,他都要先过目。几乎没有一件
是好消息,太平洋战争,日本节节失利,盟军逐步反攻,每天都有日军「放弃」太平洋
中岛屿的电讯传来。
    青木中尉有时沮丧得双手紧抱着头,不知该如何对自己解释,神圣的太平洋之战,
如何会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
    问题在他脑际萦回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一旦日本势力,被逐出整个太平洋,一艘
军舰,能起甚麽作用?到那时候,「天国号」将如同孤魂野鬼,在浩淼的海洋上游荡。
游荡到哪一年?哪一天?
    海洋极其辽阔,一艘军舰再大,和海洋相比,也显得微不足道。但是,总有被发现
的一天吧?到那时候,又怎麽样?
    青木虽然想到这些问题,但是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讨论。电讯室中四个人,都默默工
作着。
    情形越来越坏。
    最坏的两天是电讯传来了原子弹落在广岛和长崎,青木将报告送上去,高级将领正
在开会,他听得山本司令用一种几乎绝望的声音问道∶「原子弹?原子弹是甚麽东西?

    青木也不知道原子弹是甚麽东西,山本司令的那种声音,令他心碎。他心目中的偶
像,应该是胜利象徵,竟然发出了这样绝望的声音。
    当青木回到电讯室之后,他用双手抱住了头,感到了绝望。他所想到的只有两个字
∶「完了。」
    就在这时候,电讯又发出了声响,青木抬起头来,抛开了心中的念头,将讯号记下
。青木太熟悉他的工作,各种各样的密码,他都可以随手翻译。可是这时候,他却呆住
了。
    他记下的讯号,看来完全没有意义。青木立刻又检查了一下,更是吃惊,讯号使用
了一个极度机密的调频发出。
    这个调频的来源是甚麽机构,连青木也不知道。上级曾经吩咐过∶有这个调频的讯
号传来,立刻送上。
    这是第一次收到来自这个调频的讯号。
    青木想到∶这是超级密码,只有长官才知道。一般来说,军事机构内,电讯工作人
员,都值得信任,但是为了预防万一,也有的密码,只有长官才知道。
    青木记录那些讯号,心中十分紧张,他知道那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一个消息。
    他接收这种讯息,才告一段落,电讯室中其馀两个军官,突然发出了一下惨叫声,
青木转过身去,那两个人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面色灰败,身子在发抖,双手紧握着拳
,在他们的面前,是电讯纸。
    那两人发出惨叫声∶「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青木陡地震动,抢向前去,看着电讯,刹那之间,在他的额上,也冒出汗来,喉际
发出怪异的声响,天旋地转,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用一种听来极其嘶哑的声音道
∶「请注意,电讯员不能私下讨论电讯内容。」
    那两个人瞪着青木,像是一时之间,不知道青木在讲些甚麽,接着,两个人忽然狂
笑。看到他们的精神状态是如此失常,青木陡然扬起了手,在他们的脸上重重掌掴着。
    然后,青木又和他们拥在一起失声痛哭。
    日本天皇宣布向盟军无条件投降,这个消息,对日本人打击之大,无以复加。青木
自他的同僚手中接过电讯稿来,他是电讯室的负责人,他觉得这个如同雷劈一样的消息
,应该由他送到长官那里去。
    由于这个消息实在太使人震惊,所以青木一时之间,忘记了他自己收到的那个他所
看不懂的密码电讯,将之留在他的桌上。
    青木拿着电讯稿,不断抹着一直在涌出来的眼泪,脚步踉跄,不顾一路上遇到的官
兵向他投以奇讶的眼光,一直来到了司令官室前,大声叫了报告,得到了回答,推门进
去。
    青木才一推开门,就发现司令官室内,几乎集中了舰上所有的高级官员。那些将军
和佐官,挺直着身子,坐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之旁,个个神情肃穆,像是早已料到了会
有极严重的事情发生。
    青木尽量使自己维持着军人应有的步伐,向前走着,直来到山本司令官的面前,双
手将电讯稿送了上去,然后退了一步,笔挺地站立着。
    他注意到,山本司令官在看着电讯稿的时候,双手在微微发着抖。也许是他不想自
己在众多军官面前太失态,所以他立时将双手用力地按在桌面上。然后,他才低着头,
用一种十分嘶哑的声音道∶「各位,请记得今天这个日子,八月十日。日本天皇陆下向
盟军宣布无条件投降。」
    山本本来是挺直身子坐着的,当他讲完这句话之后,忍不住身子伏向桌上。
    作为一个通讯室的负责人,青木中尉送达了通讯稿,应该立即退出司令官室的,但
是由于他心灵上所受到的震动,实在太甚,所以他站着没有离开。
    而当山本司令宣布了电讯的内容后,先是一阵静寂,静到了一点声音也没有,接看
,便是一下嚎叫声,一个穿着少将制服的将军,突然站起。
    青木认得他是脾气出名暴烈的作战参谋长。他一站起,又发出了一下呼叫声,陡然
转身,向司令官室的门口走去。
    山本司令官在这时候,陡然直起身来,大声呼喝∶「等一等!」
    可是那位少将,已经来到了司令官室的门口,身子挺得笔直,拔出佩枪来,对准了
自己的太阳穴,扳动了枪机,身子缓缓倒了下去。
    枪声令得司令官室中所有的人全站起,山本司令官面肉抽搐,声音嘶哑,神情激动
,陡然之间,破口大骂了起来∶「蠢材!这早已预料得到。我们预料了帝国的灭亡,所
以才建造了这艘可以长期在海上生存的舰苹,我们怀有复兴帝国的任务,一定要坚持下
去!」
    山本司令官越说越是激昂,可是在一旁的青木,却看到他双腿在剧烈发抖,而且,
在他颤动的面肉上,泪珠随面肉的抖动而散开。
    就在这时候,青木中尉陡然冲动了起来,做了一件他千不该做下万不该做的事。或
者说,做了一件使他和全舰官兵有了不同命运的事。
    青木全然未曾经过任何思考,在冲动之下那样做的。他会有这样的冲动,是由于他
在电讯室工作,知道更多的战况,知道日军的失败全然无可挽回。
    他当时,陡然之间,大声道∶「司令,你相信你自己所说的话?凭一艘军舰,能够
复兴帝国?」
    青木的口齿,并不是怎麽伶俐,但这时那两句话却说得清晰无比。
    他的话才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山本司令官猛地一震,像是遭到了雷殛,
一动不动,然后,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当山本司令官转过身来之际,青木中尉害怕到了极点,他心中只在想∶当司令官望
向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支持不住。
    可是,当山本司令官面向他,望着他,青木中尉还是笔直挺着,而且,直视着山本
司令官,因为他看到山本司令官的神情,比他更害怕。
    山本司令官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恐惧。那种恐惧是经过了竭力掩饰之后的结果。正
因为经过掩饰,所以更可以使人看出他内心真正的恐惧如何之甚。
    山本司令官虽然流露出极度的恐惧,动作还是极快,他陡地取了佩用的手枪在手,
举了起来,直指着青木。
    山本司令官由于早期受过伤,丧失了半截手指,所以在习惯上一直戴着白手套。青
木在那一霎间,只觉得山本司令官的手套,闪动着一片夺目的白。他的脑中也变得一片
空白,他甚至未曾想到自己会死在司令官的抢下。他知道,刚才对司令官的这样不敬,
在这种非常时期,司令官绝对有权开枪将他打死。
    但是也就在那一霎间,他却想起了那则神秘的电讯,就在枪口之下,他陡地大声道
∶「报告司令官,从绝密的电台调频,有一则电讯!」
    他在这样叫的时候,视线已经模糊,看不到司令官的反应。
    过了半分钟,发现自己仍然站立着,这才知道山本司令官并没有开枪。然后,他再
定了定神,发觉司令官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厉声道∶「为甚麽不拿来?训令说,来自这
个调频的电讯,要以最快的时间送给长官过目!」
    青木并没有解释,只是大声答应着,立时返身奔了出去。
    他跨过那个自杀了的少将的尸体,直奔向电讯室。他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死气,笼
罩着整个舰苹,所见到的官兵,都大失常态,不是呆若木鸡,就是像疯子一样,团团乱
转,在快到电讯室之前,他还看到两个佐级军官,正狠狠地在打着对方的耳光,脸早就
红肿了,可是他们还是一下又一下地打。
    青木进了电讯室,他的两个同僚,倒在椅子上,血流披面,已经死了,看来是自杀
的。青木也早已麻木。他知道,消息一定已经传出,所以舰上的官兵,才会有那麽反常
的行动。
    青木取过了那份他所看不懂的密码通讯稿,又奔回司令官室。
    他一来一去,大约花了五分钟的时间。他发现所有的人,包括山本司令官员在内,
都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动过。那也就是说,在这五分钟之内,所
有的高级军官,也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像是木头人。
    青木也顾不得礼节了,他来到山本司令官前,甚至没有立正,就将电讯稿交了给他
。山本司令官接过了稿来,迅速地看着,口唇抖动,没有出声。从他的动作,青木可以
肯定,他完全看得懂这份电讯的内容。那果然是高级军官才看得懂的密码,可能看得懂
这种密码的,只有山本司令官一个人。
    山本司令官看电讯的时间极短。但在那短短的数十秒之间,他的神情却发生了许多
变化,先是惊讶,恼怒,接着,变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然后,当他看完之后,他
抬头向天,神情变得极度的茫然。
    这种茫然的神情,并没有维持了多久,他又低下头来,看了那份电讯一眼。然后道
∶「各位,这是一则秘密命令,命令是要我们┅┅不,是请求我们┅┅请求我们全体┅
┅」
    他接连重复了好几次,无法继续念下去,然后,他陡地一偏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
青木。当他一看到青木的时候,他吼叫了起来∶「你还站在这里干甚麽?向宪兵组去报
到,在单独禁闭室中,等候发落。」
    青木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向宪兵组,发现舰苹上的情形更加反常,碰到的人,全都险如死灰,显然,无
条件投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舰。
    他来到了宪兵组,说明来意,宪兵组长只是随便指着一个柜子∶「钥匙在这里,你
自己开门,进禁闭室去吧。」
    青木苦笑,他自己取钥匙,走向禁闭室,打开了门,进去,将门关上,在小小的禁
闭室的角落,双手捧着头,慢慢地蹲了下来。
    这里,值得注意,必须说明的是,舰上的禁闭室,面积十分小,空无一物。禁闭室
的门,本来要在外面上锁。但由于青木自己进来,根本没有人在门外再将门锁上。所以
青木虽然在禁闭室中,他随时可以走出去。
    不过,他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官,司令官亲自下令要他在禁闭室中等候发落,若不
是有非常事故,他不会走出去。
    他心中所想到的只是一点,这也是舰上的官兵每一个人都在想的事∶他们完了。日
军战败了,亡国了,甚麽都没有了,一艘军舰设备再好,斗志再强,也绝对不能使历史
改写。
    青木蹲了不知道多久,才听到了一阵「呜呜」声响,那是最紧急的全体官兵集合令
,舰上的人,一听到这紧急集合令,都会跳起来,奔到甲板上去,青木也不例外,他立
时站起,向外奔去。他才奔出一步,就几乎直撞在门上,他也想起自己在禁闭室中,可
以不必参加紧急集合。
    他呆呆地站在门后,听到许多杂沓的脚步声在门外传过,由急急去甲板集合的官兵
所发出。
    呜呜的响号声持续了五分钟,比平时实习的时候长了一倍,可知秩序有点混乱。等
到响号声停了下来之后,青木只觉得异乎寻常的沉寂。然后,又过了大约一分钟,才听
到了山本司令官的声音。
    声音通过了扩音器传出,听起来有着回响。青木也可以清楚地听到山本司令官的话

    山本司令官宣布了日本的战败,天皇宣布了无条件投降的消息。接着,他用一种听
来十分刺耳、高亢的声音又道∶「全体官兵,我接到最新秘密指令,我们全体官兵,要
一体殉国!」
    青木震动了一下,没有出声,只是呆立着。
    他看不到甲板上近千名官兵的反应,但是猜想起来,应该和他一样,那是一种绝望
的麻木。精选出来的军人不会反对殉国,但是生命毕竟是自己的,在纪律和军令下要结
束生命,只怕人人都会同样麻木。
    山本司令官的声音听来也变得平板,他在继续着∶「主机械舱上,已经装好了炸药
,我们的舰苹,曾在十分钟之后,开始下沉。在爆炸发生之前,上司的密令说,会有使
者,来察视我们的灵魂!」
    青木听不懂这句话是甚麽意思,也不明白山本司令官何以忽然讲了这样一句话。
    战败了,要殉国,军人早已有思想准备。在一阵麻木之后,相信每一个人都会接受
这个事实,只要山本司令官宣布一声,就不会有人逃避。
    察看灵魂,这有点近乎滑稽了?
    青木正想着,山本司令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在我讲完话之后,到爆炸发生之前
,使者就会来到,大家请静候。」
    山本司令官的话到这里为止,接着另一个将军,领导着叫了十来句口号,全体官兵
跟着叫喊。连在禁闭室中的青木,也受到这种群体意识感染,起劲地叫着。
    在这一刻,生命的结束与否,反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是不是跟着大家一起行
动。如果自己一个人偷生,那就是背叛。在集体生活中,个人意识被削弱到最低程度,
更何况是在这样悲愤的时刻。
    青木仍然不了解甚麽叫作「使者会来到」。「天国号」和外界完全隔绝,根本不可
能有甚麽使者来到舰上。青木也没有去深一层想,他只是想到,爆炸一发生,舰苹下沉
,舰上的官兵,自然全体遇难,不会有一个幸存。
    而这时,大家都在甲板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禁闭室中,他可不愿意当海水涌进禁闭
室的时候,死在禁闭室中,他必须出去,到甲板上去,和其他所有的官兵在一起。
    他强烈地有着这个愿望,他并没有立即开始行动,而还在犹豫,因为没有上级的命
令,要他推开禁闭室的门走出去,在他的意识中,那是大逆不道的事。他希望在这几分
钟之内,山本司令官会突然记起了他,把他从禁闭室中放出来,让他和舰上其他的官兵
在一起。
    他等着,时间飞快地过去,大约等了三分钟。在这段时间内,舰上静得一点声音也
没有。然后,是一阵奇异的「劈劈拍拍」声响。
    他立时想∶啊,爆炸就快开始,我不能再等了。
    一有了这样的念头,他立时打开门,向外疾奔出去。到甲板,要经过一条走廊和几
道梯级。那种「劈拍」的、如同电花在连续爆炸一样的声响听来更清晰。
    青木奔出了走廊,正准备冲上一道梯级,他陡地呆住了。
    他看到了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眼睛的奇异现象∶在舰苹上空,约莫两百尺高,有一个
看来相当巨大的光环,这个光环,发出强烈的光芒,以致青木在一看之下,第一个感觉
是∶太阳坠下来了。然而那并不是太阳,那是一个巨大的光环。光环在缓缓转动着,自
光环之中,射出许多细小的,笔直的光线,射向甲板。
    青木还看不到甲板上的情形,只看到那无数股光线,射向甲板,那些光线发自缓缓
转动的光环,发出声响,沿着光线,可以看到不断在闪耀着爆裂的耀目火花。他完全无
法想像这究竟是甚麽现象。
    前后只不过极短的时间,所有自光环中尉下来的光线,陡然消失,在那无数股细光
线消失之后,大光环却忽然闪了一闪,以极高的速度——简直不是速度,只不过闪了两
闪,就消失了。
    那大光环在连闪两闪之际,所发出的光芒之强烈,令得青木在一刹那之间,甚麽也
看不见,他定了定神,开始奔上梯级,那个留在他视网膜上的红色环形虚影,一直在他
的眼前。
    青木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奔上了梯级,可以看到甲板上的情形。甲板上满满是人
,所有的人,全倒在甲板上,景象恐怖到了极点。
    青木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继续向上奔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甲板。他可
以看到,众多的将领,倒在司令台上。只有山本司令官例外,他的身子靠在槛杆上,头
向下垂,连帽子也跌了下来。
    青木立即发现,所有的人全死了,毫无疑问,所有的人全死了。
    整艘军舰上,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
    他像疯了一样,去推甲板上的死人,他只推了不到十个,爆炸已经发生,爆炸是如
此之强烈,令得甲板上的死人,大都弹跳起来,看起来就像是所有的死人,在一刹那间
,都变成了僵尸。
    强烈的爆炸一下接一下,足足维持了三分钟。青木被抛向东又抛向西,不断跌落在
已死去的官兵的尸体上。
    爆炸停止,青木第一个感觉是海变成了斜面,当然,海不会倾斜,倾斜的是船身∶
军舰很快就会沉没了。
    在那一霎间,青木的求生意志,油然而生,他向前奔,奔到了救生艇旁,解下了一
艘,他从已倾斜了的舰身,向海中跳去,游着,登上了救生艇。
    青木眼看着「天国号」沉进了水中。虽然全体官兵都在甲板上,但是青木却未曾看
到一个人浮起来,因为舰苹下沉之际所扯起的巨大漩涡,将人全都卷进了海底。
    当然,尸体有机会浮起来。但是,海洋中有那麽多水族在等着啃吃尸体!
    青木在海上飘流了两天,才登上了一个小岛。那个小岛在几个月前,曾经过美军和
日军激烈的争夺,双方的炮火,将之轰成了一片焦土。青木在上岸之后,一个人也没有
遇到,只看到许多白骨,和东倒西歪的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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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科幻屋扫校
标题<<书路--搜灵>>
第六部∶不知大光环是甚麽
    海上飘流两天,青木脑中浑浑噩噩,根本无法去细想。他一闭上眼,就看到那个高
悬在空中的大光环,和自大光环中射出来的无数迸射着火花的光线。他完全不知道那是
甚麽。但是他却可以肯定,「天国号」上近两千官兵,全被那个大光环中射下来的光线
杀死。青木在上岸之后,找到了一些美军补给品赖以维生。
    青木只能想像这样的大光环,这样的光线,是盟军方面的一种新武器,说不定就是
「原子弹」,才会有那麽巨大的杀伤力,令得「天国号」全舰官兵,除了他一个人之外
,全部死亡。
    而他,青木归一中尉,因为事先在禁闭室中,而不是在甲板上,所以发自大光环的
光线就没有射中他,他才是唯一的幸存者。
    在小岛上住了几天,一小队美军来清理战场,发现了他。青木会讲英语,自称是岛
上日军的唯一残存,就被当作战俘,没有隔多久,经由琉球遣回日本本土。
    青木在回到日本之后,遭遇也相当奇特,可以简单地叙述一下。战败之后的日本,
陷入一片绝望和混乱。青木是长崎人,那是第二颗原子弹爆炸的地方,他根本无法在废
墟之中找到他的任何亲人。
    他想以军人的身分去登记,可是却发现,有关他的纪录,完全不存在,也就是说,
海军中根本没有他这个人的任何纪录。
    青木知道,这是「天国号」上所有官兵同样的遭遇,连山本五十六大将也不能例外

    青木归一全然没有社会依据,他开始在日本各地流浪,做一点低微的工作。幸而战
后日本工业迅速复兴,他在一家电工厂找到了一份工作。
    对于别的军人来说,战争是一场恶梦,对于青木来说,战争更是恶梦中的恶梦。当
他回到日本之后,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子弹是怎麽一回事,也可以肯定,他看到的那个大
光环,不是原子弹。
    那大光环是甚麽武器,青木一直不知道。搜集武器新知,成了他的业馀嗜好,经过
了二十年之后,他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他却仍然无法知道那大光环是甚麽。
    青木如果不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之中认识了乔森,他的一生,可能就此度过,他心
中的秘密,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他一直不甘心海军军官的身分被抹杀。所以,一有空,就奔走有关机关,想得到身
分的承认。
    可是,不论在哪一个机关,当他说到最后的服役船苹叫作「天国号」时,一定被人
轰了出来,骂他是神经病。
    青木曾利用过他的积蓄,在报纸上登广告,徵求当年他在海军军官学校的同学,出
来证明他的身分。他一共收到了七封信,一致指斥他是一个冒充者。据这七位来信者所
说,他们的同学,青木归一中尉,早已在战争中英勇殉国。
    青木还是不甘心,他知道海上防卫厅有一个专门处理战时失踪官兵的部门,一有空
,就向这个部门跑,而且几乎每次,都和这个部门的办事人员吵架,吵得很凶,以致那
个部门的人一见到他,就向他敬礼,称他为「天国号」舰长。
    而青木也照例以十分严肃的神情道∶「胡说,[天国号]舰长,是山本五十六大将
。」
    每次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听到的人,都免不了要捧腹大笑,那一次,也不例外,但
是他却发现其中有一个没有笑。
    被人笑惯了,有一人居然不笑,青木反倒感到意外,他瞪着那人道∶「你为甚麽不
笑?」
    那人的回答很妙∶「我不觉得好笑。我叫乔森,专门调查世上失踪、沉没的船苹,
你自称曾在一艘叫[天国号]的军舰上服役?」
    青木大声道∶「是。」
    旁边的人又笑了起来,那个叫乔森的人,仍然不笑∶「青木先生,你可以和我谈谈
有关[天国号]的事?」
    青木脸上变色∶「那怎麽可以?这是国家最高度的机密。」
    旁边的人到这时,更笑得直不起身子来,有一个胖子,捧着肚子,直叫「哎呀」。
    而乔森的态度,和青木一样严肃∶「事实上,你刚才已经露了秘密,你曾说[天
国号]上的司令官,是山本五十六大将。」
    青木的脸色变了,喃喃地道∶「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事情过去了那麽多年。」
    乔森拍了拍青木的肩头∶「是啊,既然事情过去了那麽多年,还有甚麽秘密可言?

    他说着,就抓着青木的手臂,走了出去,在一家酒吧之中,几杯酒下肚,青木的话
就多了,终于,他将「天国号」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乔森。
    乔森在调查战时日本海军舰苹沉没的资料时,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就是在原
来海军部的旧档案之中,有一份文件,提及首相府和海军之间的一个特别调频通讯。他
知道所有日本海军舰苹,一来,都不和首相府作直接通讯,能和海军大臣作直接通讯的
也寥寥可数。二来,这个调频十分古怪,只宜作长距离的传播。
    乔森脑筋灵活,想像力丰富,他立时想到,日本海军方面,是不是曾秘密建造过一
艘军舰呢?他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可是不论他如何努力,一无所得。直到他听说有一个
「怪人」,不时到海上防卫厅去吵,自称曾在一艘根本不存在的兵舰「天国号」上服役
过,他才开始留意。
    青木对乔森的叙述,乔森听了大喜过望。当时,乔森就要求青木和他一起到南太平
洋去找寻沉在海底的「天国号」,青木一口答应。
    虽然乔森追查沉没船苹,已经建立了极良好的信誉,但是这艘「天国号」,实在太
无稽,以致完全没有人肯出钱来支持。乔森却深信青木的叙述,把他所有的积蓄,全部
拿了出来,而且还借了一大笔债,要来作打捞之用。
    他们先到了青木在海上飘流两天后到达的那个小岛,然后,根据当时的气象资料,
研究、确定了风向和水流方向,判定「天国号」沉没时所在的位置,就在那里进行探测

    现代的海底金属探测仪器,对于打捞沉船有很大的帮助。然而,一艘船沉在汪洋大
海之中,和一枚针沉在海中没有甚麽分别,海洋实在太辽阔,就像「无穷大」,加上任
何数位,依然是「无穷大」。
    他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也花完了乔森所能动用的每一分钱,还是一无所获。所以
,只好放弃了搜索行动。
    乔森花完了最后一分钱,那并不夸张,而是实在的情形。他们回程的时候,偷上了
一艘小货船,然后,不断利用同样的方法,才能够回到日本。
    在日本上岸,青木向乔森表示了极度的歉意,因为若不是他说有「天国号」的存在
,乔森不会有这样金钱和时间上的损失。
    但是乔森却十分看得开,他只「哈哈」一笑∶「青木老兄,别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相信[天国号]一定静静地躺在海底,不过我们运气不够好,所以才未曾发现它。」
    青木感动莫名,当时就涌出了眼泪∶「多谢你相信我。」
    乔森想了片刻∶「青木老兄,我不但相信有[天国号]的存在,而且,也相信你所
说的在[天国号]上最后发生的事,这件事,十分怪异,我会继续调查。现在,我们不
得不分手,请你给我一个固定地址,事情一有发展,我就和你联络。」
    青木想了一想,想起了他工作的那家工厂附近,有一家小杂货店,店主是一对老年
夫妇,和他很谈得来,青木就将那家杂货店的地址给了乔森。
    分手之后,乔森神通广大,要解决自己的生活,并不是难事。青木却潦倒得可以,
原来的工厂,因为他无缘无故辞职,已不再用他,这些日子来,他是怎麽过日子的,连
他自己都不敢想。
    不论日子如何困苦,每隔一个时期,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两三个月,总要设法到
那家小杂货店去一次,问问是不是有乔森给他的信息。每次他都失望,令得那对老夫妇
代他难过。一直到大半个月之前,青木才一出现,杂货店老板就奔了出来,大声叫道∶
「青木先生,有你的信,从美国寄来的,好像还附有汇票。」
    青木激动得发抖起来。信是乔森给他的,很简单,附上一笔可观的旅费,请他马上
到美国来。
    青木立时办手续,到了美国,见到了乔森。
    青木所讲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
    在青木讲述他的经历之际,我一直极用心地听看。可是等他讲完之后,老实说,我
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乔森要我听青木的叙述,有甚麽作用。难道他又掌握了「天国号
」的新资料,要再去打捞,希望我参加?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好笑,一个但丁·鄂斯曼的宝藏还不够,又来了一艘神秘的
「天国号」,看来我变成发掘宝藏的热门合伙人了。
    我忍不住问道∶「青木先生,你的故事很动人┅┅」
    青木的神情很恼怒∶「我不是在讲故事,我所讲的,全部是事实。」
    我摊着手∶「好,全部是事实,我可以接受,包括有关山本五十六大将和那个大光
环,但是我不明白,乔森要你将这件事详细讲给我听,是为了甚麽?」
    青木怔了一怔∶「你不知道?」
    我道∶「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青木扭着他手中的帽子∶「我也不知道,他要我来告诉你,我就照他的话做。」
    我不禁心中暗骂了乔森不知在闹甚麽玄虚。我又问道∶「你见到乔森,他难道没有
说为甚麽叫你来?」
    青木大口喝着酒∶「我四天前到,和他见了面。」
    青木和乔森见面的情形,青木也讲得十分详细,在叙述中,可以看出乔森态度怪异
,他一定有甚麽事隐瞒着青木,就像他有事隐瞒着我。所以我也有必要,将他和青木见
面的情形,详细地记述出来
    青木到了四天,和乔森一共见了三次面。
    青木到的第一天,就去见乔森,被那家大酒店的职员赶了出来。
    青木找到了一家低级旅馆住下来,用电话和乔森联络,终于听到了乔森的声音。乔
森一听到是他,立时问了他住的地方∶「在旅馆等我,我立刻来。」
    乔森说是「立刻来」,但是事实上,青木却等了他足足二小时,而且,当青木打开
门,乔森站在门口,神态疲倦到极,像是他才跑完了马拉松。
    乔森想走进房间,可是才跨了一步,就站立不稳,青木忙扶住了他,乔森指着房间
中的洗脸盆,张大口,连发出声音的气力也没有。
    青木半扶半拖着他,来到了洗脸盆前,乔森低下头,用发颤的手,扭了好久,也扭
不开水掣,还是青木帮他开了水掣,乔森就让水淋在他自己的头上。淋了好久,才听得
他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青木料不到乔森会这样子,也慌了手脚,一直等到乔森吁了一口气,他才道∶「天
,乔森,你怎麽啦?」
    乔森抬起头来,满面全是水,他努力想睁开眼,一把拉住青木的手臂∶「青木,把
[天国号]上┅┅最后发生的事,再┅┅向我讲一遍。」
    他一面说,一面就在床上坐了下来。床发出了一阵吱吱的声响。
    青木道∶「乔森先生,为甚麽┅┅」
    乔森立时叫了起来,道∶「求求你别说废话,快说当时的情形。」
    青木只好答应了一声,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乔森在听的时候,却又心不在焉
,只是用一种极茫然的神色,望着天花板。
    (乔森的这种神情,我也「领教」过,当我在看但丁的资料时,他也一直看天花板
,神色茫然。)
    青木讲完,乔森现出十分苦涩的神情,用手抹乾了脸上的水。
    他问道∶「司令官说甚麽?会有使者来察视灵魂?」青木道∶「是的,他是这麽说
。」
    乔森又沉思了片刻,在突然之间,他的神情已恢复了常态,站了起来,塞了一点钱
给青木,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青木像是受了侮辱一样叫了起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施舍我这点钱?」
    乔森道∶「当然不是,老朋友,我现在非常忙,也┅┅极度困惑,想要你帮忙。现
在我没有时间,明天这时候,再来看你。」
    青木还想讲甚麽,乔森的体力看来完全恢复,他像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
    第二次见面的情形,比较正常,乔森先生来到旅馆,和青木一起到了附近的一家小
餐室。
    (从青木讲他和乔森见面的日子、时间,我可以知道他和青木的三次见面,我都在
纽约,但是乔森却从来也未曾告诉过我,也没有提起过青木这个人,直到今天,才突然
叫青木来见我。那是他故作神秘?还是他真有难言苦衷?)
    在饱餐了一顿之后,他们又找了一处幽静的咖啡室,乔森一直显得精神恍惚,欲言
又止。但是他终于开了口∶「青木,要你把三十年前的事的每一个细节都记起来,相当
困难,但是我想┅┅」
    青木讶然道∶「乔森先生,我已经甚麽都讲给你听了,已经甚麽都讲了。」
    乔森作了一个手势∶「请你再想一想,把你听到的,山本司令官讲的话,每一个字
都记起来。」
    青木认真地想着,把当时听到的话,又讲了一遍。青木用心听着,乔森问道∶「肯
定是,有使者来察视灵魂?」
    青木皱着眉∶「是的,等一等,我当时的心绪很乱,但是,他是这样说。」
    在乔森的一再追问之下,青木变得有点犹豫不决,好像又不能肯定了。乔森又问道
∶「会不会司令官是说∶来察视是不是有灵魂?」
    青木呆了半晌,道∶「或者有这个可能,扩音机中传来的声音有回响,有这个可能
,我不敢肯定。」
    青木一面回答着乔森的问题,一面忍不住好奇,又问道∶「乔森先生,你问这个干
甚麽?」
    乔森并没有回答,神情沉思,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付了账∶「明天我再来看你
。」
    第二次见面的情形就是这样,乔森的问题,集中在「天国号」沉没之前那几分钟的
事,而且特别注意山本司令官的讲话。
    青木已经说了是「有使者来察视察魂」,可是乔森却问青木,会是「有使者来视察
有没有灵魂」?他为甚麽要知道当时山本司令官的话?那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我听了青木叙述他和乔森第二次见面的情形,心中十分疑惑。照我的想法,当时山
本已决定沉船殉国,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及灵魂,是很自然的事。任何人,不管他信仰
的是甚麽,在面临生死大关之际,想到灵魂,讲出来,这很自然。乔森拚命去追究这一
点,又有甚麽意义?
    我最感疑惑的,是青木提到的那个「大光环」,和无数发自光环的光线。在青木的
叙述中,可以肯定全船官兵都为这种光线所杀。
    那大光环又是甚麽怪物?乔森何以不注意这点?
    乔森和青木见面的第三次,就在昨天。
    乔森冲进了青木的房间,急速地喘着气∶「青木,那封电讯,你还记得接收时的调
频?」
    青木搔着头,虽然事隔多年,但由于这个调频给他印像十分深刻所以他一想之后,
立时想了起来。他说出了那调频的数字。
    乔森立时取出了一份影印的文件来∶「你看,这是海军部的绝密文件,这个调频,
就是你说的那个,是首相府直接通讯所用的。」
    青木呆了一呆∶「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这一点,首相府?」
    乔森道∶「是的,你是电讯室的负责人,难道没有接到过训令?」
    青木摇着头∶「关于这个调频,我接到的命令是,只要一有电讯来,必须立即呈给
上司。」
    乔森思索着∶「有趣的是,我曾详细地查过,自这个调频确定以来,首相府绝没有
使用过,尤其在天皇宣布投降的那一天,首相府一共发出了八十七通密电,每一道都有
案可稽,其中根本没有一道,命令[天国号]全体官兵殉国。」
    青木惊讶得张大了眼∶「乔森先生,你┅┅你是在指责我说谎?」
    乔森神情肃穆∶「决不是,青木老兄,我完全相信你说的话!」
    青木十分感动,喃喃地道∶「我说的全是事宜。电讯是我接收的,是我看不懂的密
码。」
    乔森想了一想∶「山本司令官一看到密码,就知道了电讯的内容?」
    青木再一次回想当时的情形,肯定地道∶「是,可是我没有听到他念完,就被他赶
了出来,我只知道电讯是请求全体官兵┅┅」
    乔森道∶「殉国?」
    青木道∶「我没有听完,但是从当时山本司令官的神情和以后发生的事来看,就是
这个意思。」
    乔森喃喃地道∶「要是能得到这份电讯就好了。」
    青木苦笑∶「那没有可能,我也无法记得住那些密码。」
    乔森思索∶「事情真怪,山本司令官以为那是从首相府发来的电讯,但实际上并不
是。而甚麽有使者来察视灵魂的说法,可能也是电讯上说的,这通电讯┅┅」
    青木问道∶「究竟是来自甚麽人的呢?」
    乔森陡地震动了一下,没有回答,忽然改变了话题∶「青木老兄,有一个人,我要
你去见他,把[天国号]上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告诉他。这个人的名字叫卫斯理。」
    青木没有问为甚麽,只是答应着。
    「我在旅馆,一接到他的电话,告诉了我你的住址,我就来了。」青木结束了他的
全部谈话。
    我仔细思索着青木的话。
    我承认当年发生在「天国号」的事,极之怪异,无法确定属于甚麽性质。「天国号
」本身神秘之极,但是还可以想像。至于甚麽「使者来察视灵魂」,全体官兵突然一起
死亡,全不可思议之极,看来乔森着重的就是这些怪事。
    这大大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对青木道∶「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想,等乔森来
了,我们一定会研究出一个眉目来。」
    青木再度用力扭着他那顶帽子,显而易见,当年他亲历的不可思议的恐怖怪事,事
隔多年,仍然给他极度的震动。
    我和他又谈了一回,问了一些我没有听明白的细节问题,时间慢慢过去,乔森却还
没有来。我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打电话回原来的酒店去问,叫了乔森的助手,和他同房
的那两个年轻人之一来听电话。那年轻人道∶「乔森先生已经辞职,没有人见过他。」
    没有乔森的下落∶我只好再等。青木不断自己斟酒饮,已经有了五六分酒意,歪倒
在沙发上睡着了。
    房间中的光线,渐渐黑下来,我等得坐立不安了。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六时,
乔森还是没有来。这真令人心焦。
    我又耐着性子等了半小时,青木还在睡,这时,叩门声响了起来,我奔过去,陡然
拉开门,大声道∶「你究竟到甚麽地方去了?」
    我的话陡然停住,只是错愕地望着门外那个人。门外那个人的神情比我更惊愕,那
是但丁·鄂斯曼,不是乔森。
    但丁道∶「对不起,我来之前没有通知你,你不欢迎我?」
    我忙道∶「不是,当然欢迎,只不过我正在等一个人,你也认识的,乔森。」
    但丁「嗯」地一声∶「听说他今天上午突然辞职,保险公司的首脑正在大伤脑筋,
不过照我看,他并不是保安主任的好人选,我每次遇到他,总觉得他精神恍惚。」
    但丁的形容词用得相当恰当。我又徒然想起,有一个人,曾说过乔森「精神上受着
困扰」,这个人是那个神秘人物金特。
    金特不但身分神秘,所说的话也极其神秘,他也知道「天国号」的事,甚至提议乔
森可以用「天国号」的事,去回答困扰他的那个问题。
    刚才我打了许多电话去找乔森,就是没有想到金特,这时,我又连带想起了一些别
的事情,忙去摇睡在沙发上的青木。
    但丁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推醒了青木,在青木还在揉着眼睛之际,我问他∶
「[天国号]的事,你还对谁讲过?」
    青木怔了一怔∶「我对不少人讲过,但是根本没有人相信我。」
    我道∶「有一个人,叫金特,你认识他?」
    青木摇头道∶「金特?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我想了一想,虽然我没有望向但丁,但是也可以感到他正注视着青木。我想,金特
知道「天国号」的事,可能是乔森告诉他的。
    我吸了一口气∶「青木先生,乔森还没有来,而我又有了一个客人┅┅」
    青木十分识相,「哦」地一声,立时站了起来。我倒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赶你
走┅┅」
    青木忙道∶「不要紧,我在酒店大门口等乔森先生,他来了我一定可以看得见他,
我们再一起上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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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书路--搜灵>>
第七部∶老祖母的奇遇
    我拍了拍他的肩,表示同意,青木向外走去,但丁故意转过头去,当作看不见他。
青木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只是淡然一笑,没有说甚麽,心中却在想∶你可别看不起他,他对我说的事,一
定比你要对我说的有趣得多。我走前几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和他寒暄了几句,才道
∶「你来看我,是为了┅┅」
    但丁挪动了一下身子∶「我要说的,只是你和我两人之间的事。」
    我道∶「好,请说。」
    但丁搓了一下手,然后,又将他所系着的那条皮带,取了下来,向我递了过来∶「
请在灯光下,好好看一下这些珍宝。」
    我走向桌子,着亮了灯,看看皮带背面的那些钻石和宝石。以我对珠宝的常识而论
,这些精品,真是叹为观止。
    我看了好一会,抬起头来∶「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看到过那麽多精品在一起。」
    但丁对我的评语,感到十分高兴。他走了过来∶「如果我说有一处地方,其中的珍
宝,百倍于此,甚至千倍于此,你会怎麽说?」
    我想了一想∶「就是你提及过的那个宝藏?」
    但丁的神情有点恼怒∶「你还不相信。」
    我笑了一下∶「你太敏感了,不是不相信。事实上,看了这些珍宝,没有人会怀疑
你还有更多。」
    但丁神情高兴∶「我如今携带的珠宝,是我祖母当年从土耳其带出来的。我的祖母
是┅┅」
    看他的神情,像是在搜索词句,如何介绍他的祖母才好。我接了上去∶「鄂斯曼先
生,你富于传奇性,所以在上次我们见过面,发生了一些误会之后,我已经知道了你不
少事,包括更富传奇性的令祖母。」
    但丁「哦」地一声∶「你对我的一切,已经十分了解,我不必再作自我介绍了?」
    我道∶「是,可以这样说。」
    但丁又「嗯」地一声,接着,他的神情陡然紧张起来,向前挪了挪身子,凑近了我
。虽然房间中明显地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可是看他的神情,却像是很多人等着要偷听他
的话。
    他在凑近了我之后,才说道∶「卫先生,我的祖母,到过那个宝库。」
    但丁显然已被他自己将要说的话弄得十分兴奋,他甚至在喘着气∶「我二十岁生日
那一年,她讲给我听,她说,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我只可以告诉另一个人
,绝不能再有任何其他人知道。」
    我大是好奇∶「为甚麽选中了我?」
    但丁吸了一口气∶「要事情进行得顺利,必须得帮助,从知道了这个秘密开始,我
就一直物色一个可以共同进行的人,几年前,我开始听到有关你的一些事,搜集你的资
料,这次能见到你,真巧,不然,这个珠宝展览会之后,我也会专程去找你。」
    我道∶「如果令祖母曾进过那个宝库,你再进去,不应该是难事┅┅」
    我在委婉地拒绝作他的伙伴,但丁也听出了我的意思,不等我讲完,就急急地道∶
「不,不,其中还有一点很奇怪的事,如果你有时间,你要不要听听我祖母的叙述?」
    我「啊」地一声∶「令祖母在瑞士?我怕抽不出时间┅┅」
    但丁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话头∶「不,她的讲述进行了录音。她知道我必然需要将这
个经过讲给另一个人听,又怕转述会漏去了一些重要的部分,所以才这样安排。」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从上衣袋中,取出了一苹扁平的金质盒子。这苹盒子一角,
用小粒的钻石和红宝石,镶出一个图案,整苹盒子,十分精致。
    他取出了盒子之后,将盒子打开,其面是两卷卡式录音带。我一看到录音带竟然有
两卷之多,不禁皱了皱眉头。
    但丁十分敏感,他立时觉察到了我的反应∶「卫先生,我祖母的叙述,一共是八十
七分钟┅┅时间虽然长了一点,但是你听了之后,一定不会后悔。」
    我作了一个手势∶「我必须弄清楚一点事。」
    但丁直视着我。我指着录音带∶「令祖母的话,只有一个人能听?」
    但丁道∶「是的,当你听过之后,我就会将录音带毁去,而我祖母也不会再对任何
人说起她的经历。」
    我笑了一下∶「我想明白的就是这一点∶这是不是说,如果我听了之后,我一定要
成为你的伙伴?」
    但丁呆了半晌∶「是不是成为我的伙伴,这┅┅自然在听了之后,由你来决定。」
    我道∶「如果我拒绝,你再找另外的伙伴时,又必然要讲给他听一遍,那岂不是多
一个人知道了?」
    但丁的神情,恼怒而坚决∶「不,你是我选定的唯一伙伴,只有你!如果你不答应
的话,整件事情就此算数,终我一生,不会再对任何人提起。」
    他说得这麽坚决,倒使我十分感动。但丁高傲,他只选中了我,我真的应该听一听
他祖母讲的话。
    反正,我已经听过青木归一所讲的有关山本五十六和「天国号」的事,何妨再听一
听一个老妇人讲述她和土耳其鄂斯曼王朝的藏宝库的事!
    转换了一下坐的姿态,全神贯注∶「我正在等一个朋友,要是他来了,可能会中断
一下,你不介意?」
    但丁的神情很不愿意,我解释道∶「我们早约好了,我不知道你会来。是不是我们
改天再听令祖母的叙述?」
    但丁摇头道∶「不要紧,你的朋友一来,我们就停止。」
    他取出了一苹小型录音机,放进了录音带,按下了放音掣,双手交叉着放在膝上,
坐了下来。
    录音机中,传出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讲的是并不很纯正,但是极其流利的法语。
    才一开始之际,但丁望向我,扬了扬眉,询问我对于法语的了解能力,我又作了一
个手势,表示没有问题。
    在我还没有听但丁祖母的录音带之前,我心中在想∶今天不知道交了甚麽运,一天
要听两个故事,一个故事来自一个旧日海军军官,个故事来自一个据称是土耳其皇宫的
老妇人。这两个人虽然同生活在地球上,但是两人相去太远了,他们所讲的故事,一定
毫无相同之处。
    可是当我听到一半时,我已经讶异得说不出话来。等到听完,我更是呆了不知多久
,直到但丁叫了我几次,我才如梦初醒,定过神来。
    两个生活背景截然不同的人,在他们所讲述的故事中,竟然有着相同的不可思议之
处,这是我绝想不到的事!
    虽然我听完了两个故事,仍然不明白其中的秘奥,但是我却至少知道了一点∶两件
事之间,有着关联。
    现在,我这样分析,没有作用,因为但丁的祖母究竟说了些甚麽,别人还不知道,
等到知道了之后,自然会同意我的说法。
    在但丁祖母的叙述过程中,但丁曾有好几次插言,我也照录下来。老妇人的叙述相
当长,但丁一定曾听过不止一遍,所以知道全部时间是八十七分钟。
    附带说一句,在这八十七分钟之中,我没有受到任何打扰,乔森一直没有出
    但丁的祖母究竟叫甚麽名字,我不知道,但丁也没有告诉我,我听到的故事,全是
这位老妇人用第一人称叙述的,我保留了她的叙述的形式。
    以下,就是但丁祖母的故事∶
    「孩子,今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二十岁,成人了,我要向你讲一些事。你或许不
信,但是,你对我所讲的事,不能有丝毫怀疑,绝对不能,一定要毫无保留地全部接受
,因为你已经是一个大人,我可以对你作这样的要求。我等了好多年,才等到你二十岁
的生日,可以向你说这番话。
    「你听了我的话,不但要牢记在心,而且,你会需要一个真正可以帮助你的同伴,
这件事,除了你自己之外,只能向这个同伴提及。为了你的转述可能有错漏,所以现在
在录音,将我的声音记录下来,好让你找的同伴,和你一样,听到我的声音。你要小心
保留录音带,因为你找到同伴,可能我已不在人世,就不能再讲一遍了。
    「唉,多年之前,你的父亲二十岁生日,我也曾向他讲述这件事,要他绝对相信,
牢牢记住,只可惜你父亲死得早,根本没有机会做甚麽,就已经离开了人世。愿他安息
。我现在还能够对自己的孙儿再叙述这件事,算是十分幸运了。孩子,你听着,你,是
宣赫的鄂斯曼帝国的最后传人,公元一二九○年,你的祖上,鄂斯曼一世,创立了鄂斯
曼帝国。
    「你生来就有鉴别珠宝的本领,旁人会引以为奇,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那是意料
中事∶自从鄂斯曼帝国建立以来,属于皇室的珠宝,是人类历史上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大
搜集,你的身体之中,流着鄂斯曼王族的血,珠宝对你,就像是大麦和小麦对世代务农
的农家孩子,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鄂斯曼帝国的珠宝搜集,早在十三世纪就开始,十五世纪时,鄂斯曼帝国的军队
,征灭了东罗马帝国。原来属于东罗马帝国的宝藏,也并入了搜集之中。接下来的岁月
中,帝国的版图曾包括了巴尔干半岛、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各地的奇珍异宝,百
川归海,流进宫廷之中。
    「唉,多年之前,你的父亲二十岁生日,我也曾向他讲述这件事,要他绝对相信,
牢牢记住,只可惜你父亲死得早,根本没有机会做甚麽,就已经离开了人世。愿他安息
。我现在还能够对自己的孙儿再叙述这件事,算是十分幸运了。孩子,你听着,你,是
宣赫的鄂斯曼帝国的最后传人,公元一二九○年,你的祖上,鄂斯曼一世,创立了鄂斯
曼帝国。
    「你生来就有鉴别珠宝的本领,旁人会引以为奇,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那是意料
中事∶自从鄂斯曼帝国建立以来,属于皇室的珠宝,是人类历史上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大
搜集,你的身体之中,流着鄂斯曼王族的血,珠宝对你,就像是大麦和小麦对世代务农
的农家孩子,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鄂斯曼帝国的珠宝搜集,早在十三世纪就开始,十五世纪时,鄂斯曼帝国的军队
,征灭了东罗马帝国。原来属于东罗马帝国的宝藏,也并入了搜集之中。接下来的岁月
中,帝国的版图曾包括了巴尔干半岛、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各地的奇珍异宝,百
川归海,流进宫廷之中。
    「他一说完,拉了我向外就走,一面走,一面又告诫我道∶[在未曾安全到达保加
利亚之前,你千万别表露自己的身分,绝对不能,他们一知道了你的身分,就会把你杀
死。这苹盒子,据说是苏里曼一世传下来的,是鄂斯曼王朝的重要宝物之一,时间太仓
猝了,我没有甚麽可以给你,只好给你这苹盒子。]
    「我也不知道这苹盒子有甚麽用,更不知盒子中放的是甚麽东西,只觉得拿在手里
,十分沉重,我哭了起来,抱着他∶[你自己为甚麽不逃到保加利亚去?]他一听得我
这样问,陡然发起怒来,大声道∶[我是君主,怎可以临阵脱逃?]
    「我见他发怒,吓得一声也不敢出,由得他拉了我向外走。
    「一面走,一面他又道∶[这苹盒子,叫作打不开的盒子,据说自从制成之后,我
根本没有人打开过,也没有人知道作用是甚麽,但却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宝物,我交给
了你,你要小心保管。]
    「我答应着,当时心慌意乱,只是随便向盒子看了一眼,盒子看来是金质的,上面
也没有甚麽花纹,只是十分光滑。我在向盒子看的时候,平滑的盒面上,映出了我充满
泪痕的脸,像是一面镜子。
    「我抽噎着,问道∶[是不是我们分别了之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一声不出
,样子十分难过。我想起他在软弱的时候的情形,心里也极难过∶[你在需要安慰的时
候,谁来安慰你呢?]
    「他陡然变得焦躁起来,粗声粗气地说道∶[别废话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有需要
人家安慰的日子。]
    「我忍着悲痛,既然他这样郑重地将那苹盒子交给我,又告诉我这盒子叫作[打不
开的盒子],当时我心中只是想,我要好好保护这盒子。我拉下了头巾,将盒子包住,
紧紧捏在手中。
    「这时,我只觉得他粗大的手,手心全是汗,又冷又湿的汗。
    「他拉着我,一直来到了一处门外才停下。门前早有两个人在,全是他的侍卫官,
我见过他们,两个人的身形都很高大,可是这时,他们都穿着便服。他推了我一下,将
我推向那两个人,又叫着我的小名∶[快照我的话去做。]
    「我回头再看他时,只见他挺直着身,已经转身走了回去,他高大的背影,到现在
我闭上眼还可以看得到,唉,他真不愧是一个勇敢的君主。
    「当时,我想追上去,伏在他宽大的背上,可是我才奔出了一步,那两个侍卫就阻
住了我,其中一个留着子的道∶[请别耽搁时间,城里已经乱了。]
    「我还是挣扎着不肯走,但扭不过那两个侍卫,只好离开了皇宫。」
    (但丁在这里插问∶「祖母,你离开了皇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是的,孩子,没有再回去过。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走了之后不久,造反者的军队
,就冲进了皇宫┅┅」
    (一阵啜泣声音,但丁在问∶「祖母,这就不很对了,你走得这样仓猝,根本没有
机会收拾东西。而祖父给你的那苹盒子,你又说不是很大┅┅对了,我怎麽从来也没有
见过这苹「打不开的盒子」?可是你却有很多珠宝,多年来我们的生活,全是靠变卖珠
宝维持,你是怎麽把这些珠宝从宫中带出来的?」)
    (老妇人的声音,打断了但丁的话,先是一下长长的叹息,接着才说话。)
    「孩子,我说下去,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先别发问。
    「离开了皇宫,城里的确已经很混乱,店铺全关上了门,大街上有许多人和士兵,
在奔来奔去,那两个侍卫带着我,穿过小巷,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我们在混乱之中,
渐渐离开了市区,到了一处相当静僻的地方,歇了歇脚,两个侍卫取出了一块饼来,分
了一点给我,令我坐在树下不要乱走,他们两人走开去,离我不是很远。
    「我当时不知道他们想做甚麽,只是想,我一个人,没有可能到达保加利亚,一定
要靠他们的保护。他们既然是你祖父在这样危难时候挑选出来,一定是忠心耿耿的好人

    「我这样想着,一直望着他们两人,他们一直在交谈着,好像在争甚麽,声音很低
,我一个字也听不见。他们交谈了大约十多分钟,就互相伸出手来,拍了拍手掌,转过
身,向我望过来。
    「当时的天色已十分黑,远处有爆炸声,也有几处隔老远都可以望见的火头,显然
是城里有几处地方,正在着火燃烧。他们两人正好背着火光而立,火光虽然远,但是在
他们的背后闪动着,看来也十分诡异。
    「那两人站着,看了我一会之后,就一直向我走了过来,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们一来到了我的面前,一开口,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他们不照宫中的称呼叫我,只是叫道∶[女士,请你站起来!]
    「我吃了一惊,站了起来,其中一个一伸手,我一个不防,已经被他将我紧捏在手
中的那苹盒子,夺了过去。当时我真的急了,立时叫了起来∶[还给我,这是皇帝给我
的。]那个留子的,恶狠狠向我狞笑∶[就是因为这样,才抢你的。]
    「他一面说,一面将包在盒子外的丝巾抛去,另一个道∶[盒子那麽小,不会多值
钱。]留子的道∶[你懂甚麽,珍宝要多大?够你我用一辈子的了。]他说着,就想
打开盒子,可是打来打去打不开。
    「另一个自他手中接过盒子来,先看了一会,再去打开盒子,但是一样打不开,两
个人立时凶狠地向我望来,喝道∶[打开它!]
    「我又怒又急∶[打不开的,这苹盒子,就叫「打不开的盒子」]。那两个侍卫却
不肯相信,留子的那个,一步跨过来,揪住了我的头发,将我的头按低,推着我,要
将我的头向树上撞去,我拚命挣扎,可是无法敌得过他,被他推着,在树上重重地撞了
一下,痛得我叫起来。孩子,你看,我前额上的这个疤,就是叫那一撞形成的。」
    (但丁愤怒的声音∶「那两个畜牲,太可恶了,简直是没有灵魂。」在但丁这样说
了之后,老妇人的声音,惊讶到了极点。)
    「孩子,你觉得这两个人没有灵魂?你为甚麽会这样说法?」
    (但丁声音仍然愤怒∶「他们趁你在危难中欺侮你,这种人,就算有灵魂,他们的
灵魂,也早就叫魔鬼收买去了。」)
    「唉,孩子,当时,我也是一面挣扎,一面就这样骂他们道∶[你们的灵魂在哪里
?一定是叫魔鬼收买去了,一定卖给魔鬼了。]那留子的仍然将我的头向树身上撞,
另一个狞笑着∶「我们的灵魂?哈哈,不是叫魔鬼收买了,是被你带着的珠宝收买了。

    「我叫道∶[你们误会了,我走得这样匆忙,根本没有带甚麽珠宝。]
    「那留子的放开了我,狠狠地道∶[鬼才相信奶的话,快将盒子打开来。]
    「我哭了起来∶[几百年都没有人可以打开,我有甚麽办法?]那密子的抬脚向
我踢来,我又惊叫了起来。孩子,就在这时候,怪事情出现了,奇迹出现了┅┅」
    (老妇人的声音,在这时,激动得在发颤。)
    「孩子,真神降临了,一定是真神降临了,我突然看到一个光环,出现在眼前,在
我伸手可碰及的地方出现了。」
    (但丁迟疑的声音∶「祖母,你能不能说得比较明白一点?」)
    「我还说不够明白麽?一个光环,孩子,一个闪亮的光环,突然出现在眼前。」
    (但丁悲哼了一声∶「好,我明白了。」)
    「那光环一出现,那两个侍卫也呆住了。怔立着,盯着那个光环。他们的脸,在青
白色闪亮的光芒的照耀之下,青白得异样可怕。我在不知不觉之中,跪了下来,那两个
侍卫仍然站立着。突然之间,自光环之中,射出了两股光线,那两股光线,射向两个侍
卫。」
    (又是但丁的声音∶「祖母,你在说甚麽,我真的不明白。」)
    「孩子,你不需要明白,只要听我说。那两股光线,发出一阵劈拍的声响,闪耀着
蓝色的光花。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样奇异的景象。这种情形,到现在,我还可以极清
楚地记得。我不但跪着,而且膜拜。
    「就在这时,我听到那两个侍卫一起叫了起来∶[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这样
叫,好像有甚麽人在问他们话。可是除了他们的声音之外,我听不到有别的人在问他们
甚麽。
    「他们叫了几声之后,又道∶[真的不知道。]那另一个道∶[我只是这样说,我
没有见到珠宝,收买我┅┅我不过是这样说说,我┅┅不知道。]那留子的也在叫着
∶[没有甚麽收买,我┅┅没有┅┅我没有┅┅]
    「孩子,你要记得他们两个这时叫的话,我不知道他们为甚麽这样叫,但是他们叫
的话,我每一个字全记得,现在照样说给你听。
    「光环中射出来的那两股劈拍作声、有火花的光线,突然闪了一闪就不见,光环依
然在。我还跪在地上,看到那两个侍卫的身子,慢慢向下倒去,倒地之后,一动也不动
,看来已经死了。
    「这时,我又是吃惊,又是高兴。」
    (老妇人的声音讲到这时,兴奋激动得异常。)
    「光环缓缓转动了一下,我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对我讲话,真的,那是一个十
分柔和的声音,在对我讲话,我听到那声音在问∶[你刚才说,他们两个人的灵魂被魔
鬼收买去了,真有收买灵魂的魔鬼吗?]
    「这时,我心中只是惊讶,并不害怕,声音是不是从那光环中发出来的,我也不敢
肯定,但是神迹在光环出现之后发生,所以,我在回答的时候,望着那个光环∶[我不
知道。]」
    (但丁发出了一下类似抽噎的声音。)
    (在听录音带听到这里时,我也跟着发出了一下类似抽噎的声音。但丁祖母的回答
「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回答,几乎每个人每天都可以听到。可是这个答案
和这个问题联系起来之后,就令人吃惊之极。)
    (那两个侍卫回答过「我不知道」。乔森也在不知和谁对话之际,回答过「我不知
道」,是不是他们得到的问题,和但丁祖母得到的问题一样?)
    「那声音在我回答之后,忽然提高了很多,又问道∶[为甚麽你们对自己灵魂的去
向都回答说不知道?还是你们根本没有灵魂?]孩子,你知道,我自一出生开始,就是
一个虔诚的伊斯兰教教徒。那声音居然说我可能根本没有灵魂,这使得我又是着急,又
是难过,我忙答道∶[不!我有,一定有!]
    「那声音又问道∶[如果有,在哪里?]我急得几乎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我┅
┅想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灵魂在哪里。]我的回答很正常,孩子,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
索这个问题。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灵魂,可是,有谁知道自己的灵魂在哪里?孩子,我仍
然不知道,你知道吗?」
    (但丁很低沉的声音∶「祖母,我也不知道。」老妇人再度长长地叹息着。)
    「那声音就静了下来,我仍然注视着那个光环,看到那光环在急速地旋转,颜色也
在变幻。我不知道将会有甚麽事发生,只好战战兢兢地等着。过了极短的时间,那声音
又响了起来∶[刚才那人说他的灵魂被珍宝收买了,是不是你们的灵魂,全在珍宝中?
]我呆了一呆,根本不知道这声音如此问,是甚麽意思,也无从回答起。
    「我没有回答。那声音继续道∶[如果你有很多珍宝,你会怎样?]这时候,我不
知道为甚麽,实在忍不住了,泪水涌出,哭了起来∶[我已经甚麽都没有了,还说甚麽
有很多珍宝。]
    「那声音继续问∶[如果你有的话,是不是会好一些?]我也无暇细想∶[当然是
。]孩子,我的回答错了麽?我想每一个人都会这样回答。」
    (但丁只是发出了「哼」的一声,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在我回答了之后,那声音又停了片刻,每当声音停止之际,光环的旋转就急速。
然后,那声音又道∶[你可以得到很多珍宝,你可以根据宝藏的地图,去找寻那些藏起
来的珍宝。]我全然不知道那声音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当时我只是想,或许那是真神在
指点我,可以使我得到甚麽珍藏,可是真神所说的[宝藏地图]在甚麽地方呢?
    「正当我在这样想之际,自光环之中。又射出了一股光线来,射向那个有子的侍
卫手上,光线一射了过去,在那侍卫手中的那苹盒子,陡然之间,跳了起来,落在我的
面前。
    「孩子,你切切不可以为我接下去所说的话是胡言乱语,那全是我亲身经历的事实
,不可思议的事实。
    「盒子落在我面前之后,光线又继续射向那盒子。怪事接着发生,那盒子打了开来
。盒子打了开来之后,根本不是盒子┅┅」
    (但丁急切的声音∶「祖母,你要我相信你的话,你就必须把话说得合理一些。甚
麽叫盒子打开之后,就根本不是盒子,我不明白。」)
    「孩子,你听我解释。盒子本来是一苹盒子,或者说,看起来,就是方方扁扁的一
苹盒子。但是,当它一打开来之后,原来是连在一起的许多薄片,拉长成了一长条。难
怪这盒子根本打不开,原来它并不是盒子,而是许多叠在一起的薄片,使得它看起来像
是一苹盒子。」
    (当中有一段时间,完全没有声音。)
    「孩子,你明白了麽?」
    (但丁的声音∶「我还不是很明白。祖母,如果这苹盒子还在,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就会明白。」)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你如果还不是十分明白也不要紧,听下去就好了。
    「盒子变成了一长条,在光环光芒的照映下,我清楚地看到,在连成了一长条的金
片上,有着地形图,地形图的中心,是一个圆点。
    「当时我还不知道那是甚麽意思。那声音又叫了起来∶[照着这地图去找,你会找
到大批珍宝。不过你别取太多,珍宝和你们的生命,好像有一种极其神奇的关系。你们
每一个人都想得到它,但是当有了太多的时候,反而会惹来祸事。]
    「我那时,也没有心绪去仔细想那几句的含意,只是又膜拜了起来∶[谢谢真神的
指点。我虔诚的信仰,有了结果。]那声音却道∶[我们不是你心目中的真神,你弄错
了!]我在错愕间,一抬头,看到自出现之后,就一直悬在我面前的那个光环,闪了一
闪,陡然之间,消失不见。
    「眼前一阵漆黑。我呆了极短的时间,就扑向前去,将那一长条金片,抓在手中,
将它们又叠了起来,成为一苹盒子模样,也不再理会那两个侍卫是死是活,就一直向前
奔了出去。
    「一直到了第二天天明,我才找了一处隐僻的所在,再把那一叠金片摊开来,仔细
研究着上面的地形图,地形图上有一个湖,那个湖的形状,我在地图上见到过,我认得
出是甚麽湖。」
    (但丁的声音∶「祖母,你在说甚麽?那盒子是┅┅祖父说它是苏里曼一世时的东
西,就算上面刻有地形图,当时也没有准确的测量,你无法一看到形状就认出它是甚麽
湖。」)
    「孩子,我不和你争辩,总之,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甚麽湖。而那个圆点,就在那
个湖的旁边。于是,我就遵照真神的指示,同那个湖走去。尽管那声音曾否认他是真神
,但是我还是坚信,那是真神的指引,一路上历尽了艰辛,来到那湖边,在靠近那圆点
的所在,彷徨了十天,也找不到甚麽藏宝所在,一直到了第十天傍晚时分,在荒凉的湖
边,我看到了一连串铺向前的石块。
    「那些石块看来很整齐,向前伸展着。我一看,就觉得它们恰像那一条摊开来的金
片。
    「于是,我顺着这些石块向前走,来到了那一连串石块的尽头,在我面前,是一座
石崖。石崖有一条十分狭窄的石缝。
    「接下来的事就像神话一样。我从这山缝中挤进去,一直向前挤,山缝越来越窄。
    「等到我挤到筋疲力尽,连再进一步的气力也没有时,我就向前爬,用手和脚,向
前爬,等到实在爬不动了,我伏在地上喘气,突然有清新的风,吹向我脸。
    「眼前一片漆黑,甚麽也看不见,但是那股清凉的风却告诉我,前面一定有出路。
这使得我精神大振,又向前爬出了几步,觉出四周围空了许多。我仍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伏在地上喘息,挣扎着站了起来,向前走出了一步,被一件东西绊跌。我跌向地上,
身子被许多硬而尖锐的东西,弄得极痛。
    「我呻吟着,用手在地上撑着,手心着地时,地上仍然有许多硬而尖的东西。很奇
怪,我当时立即就觉出,那些又尖又硬的东西,并不是小石块,一定是宝石,是各种各
样的宝石。我喘着气,抓了满满的两把。我竟然傻得不知道将抓在手里的东西放进袋里
,喃喃地向真神祷告,转身向外走,由于走得太急,在石头上撞了两下,才找到了那条
窄缝,向外挤。
    「当我挤出了狭窄的山缝之后,天色早已全黑了。但是在星月的微光之下,我看到
我两手所抓着的,是两团各种色彩交织而成的光团。各种各样的钻石、宝石,有的镶成
了一大串,有的没有镶过,满满的两大把,我无法估计它们的价值┅┅」
    (老妇人的喘息声,和但丁的声音∶「祖母,你说跌倒在地时,地上全是┅┅珍宝
?」)
    「是的,我可以肯定,那里面是一个山洞,我不知那山洞有多大,但是整个山洞的
地上,一定散满了各种各样的珍宝,我只是顺手抓了两把,孩子,那两把珍宝,就是我
们一直以来的生活的来源,是真神赐给我们的。」
    (但丁的声音有点发颤∶「祖母,你没有再进去?」)
    「没有,孩子,真神曾吩咐过我,不能多拿。虽然我曾在皇宫中生活了几年,但是
也从来未曾见过那麽多珍宝,我呆了不知道多久,才撕开了上衣,将那些珍宝,包了起
来。
    「转身向那个山缝望去,回想看山洞中的情形,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整个大地,
都在震动,隆然作响。当时,我曾起了贪念,想再进那山洞,取更多的珍宝。我知道,
一定是我的贪念触怒了天神,要降祸于我。我吓得忙俯伏在地上,不住叫唤着真神的名
字,求真神原谅我。
    「震动立即停止,在震动发生的时候,真像是世界末日。震动停止,我又俯伏了好
久,才抬起头来。我是对准了那个山缝的,所以,一抬起头来,我就看到,那个狭窄的
山缝,已经被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塞满。那些石块,自然是震动跌下来的。
    「我呆了一会,才开始离开。路途艰难。虽然我满怀珠宝,但是在那种穷乡僻壤的
地方,珠宝的价值,还不如一块饼乾和一碗羊奶。
    「好不容易,我到了保加利亚,得到了保加利亚皇室的收留,生下你的父亲。
    「再接下来的事,你也全知道的了。孩子,这就我要对你讲的事。」
    (沉默了一会,是但丁的声音∶「祖母,你说我需要一个同伴,那是甚麽意思?」
)
    「这,你还不明白?那山洞中满是珍宝,我相信满那是鄂斯曼王朝全盛时期,苏里
曼一世收藏起来的宝物。孩子,你是鄂斯曼王朝的唯一传人,山洞中的珍宝,全应该归
你所有。」
    (但丁的声音∶「是,我仍然不明白,可靠的同伴有甚麽用。」)
    「唉,孩子,进山洞去的那个狭缝,已经塞满了大小石块,决不是你一个人的力量
可以弄开。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去,那太困难,也太危险,可能送了性命,而如果有太多
的人帮你,一进山洞之后,人会因为满洞的珍宝而发狂。所以,你必须有帮手,只能是
一个,不能多。这个人,要真诚、忠实,又要能应付一切非常事故。这样的同伴不好找
,当你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人之后,我就会将那盒子给你,不然,我宁愿那些珠宝,永远
埋在那个山洞之中。
    「或许你会问,要是你还没有找到这样的伙伴,我就死了呢?
    「如果情形是这样的话,那麽,就让那些珍宝,永远藏在那山洞之中吧。
    「你的父亲死得早,没有机会找到这样可靠的伙伴,现在,就靠你了。」
    (一阵欷叹息声。)
    (录音带到这里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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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书路--搜灵>>
第八部∶「他们」的问题
    当听完了录音带之后,令我呆住了的,倒不是甚麽苏里曼一世的宝藏,而是那种奇
幻现象∶一个光环,有光线从光环中射出来。
    这种情形,和青木叙述他在「天国号」甲板上看到的情形一样!虽然出现在「天国
号」甲板上的光环,据青木的叙述,极大,但却可以肯定是同类的东西。
    而更玄妙的是,但丁祖母当时听到那个声音,所发出的那些问题。
    那些问题,乍一听来,全然没有意义。那声音像是正在急切地找寻人类的灵魂,所
以才会发出那样的问题。
    这真是奇幻不可思议之极,甚麽人在寻找人的灵魂?
    我怔怔地坐着。但丁一直在等我先开口,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说甚麽才好,我只是发
出了一下奇异而模糊的声音。
    但丁道∶「卫先生,你就是我选定的伙伴。」
    我吸了一口气∶「非常感谢你看得起我。」
    但丁道∶「你相信我祖母所说的整件事?」
    我想了一下,如果不是我先听青木提起过那个光环,我可能认为这一切,全是一个
老妇人的幻想,但如今我不会那样想。
    所以我道∶「没有理由不相信。」
    但丁的神情极兴奋,站了起来,挥着手∶「你和我一起去见我祖母,我们可以到那
个地方去,把比所罗门王宝藏更丰富的宝藏发掘出来。」
    我也站了起来,不论怎样,和当年曾有那样奇异遭遇的一位老妇人见见面,也是很
有趣的事。可是如今我实在没有时间到瑞士去。
    我略为犹豫了一下,但丁就急急地道∶「如今我随身带着的珍宝,就是我祖母当年
在那山洞中,在黑暗之中,顺手抓了两把抓来的。」我叹了一声∶「但丁,我相信你选
择我做你的伙伴,就是你知道我并不是任何珠宝能打动的人。」
    但丁的脸红了一红,立即正色道∶「是的,卫先生,我相信你高尚的人格,请原谅
我刚才的话。但是我实在十分急切,祖母的年纪大了,健康又不好,万一她┅┅」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我对宝石十分在乎。或者很难解释,我不在乎它们的价
值,而是我爱它们,我对宝石有一种天然的爱,在我的心目中,它们不单是矿物,简直
有生命!」
    我笑道∶「人的灵魂就在宝石中?」
    但丁听了之后,呆了一呆∶「甚麽意思?」
    我挥了挥手∶「没有意思,忘记它算了。但丁,在纽约,我有点事┅┅」
    但丁道∶「甚麽事?我们立刻起程到瑞士去!」
    我忙道∶「我必须处理了先发生的事┅┅」
    我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刹那之间,我心中像闪电一样,掠过一个念头。
    我在那一刹间想到的是,但丁祖母的故事,和青木的故事,有某些相同之处,假设
它们之间,有某种联系。而青木之所以讲「天国号」的故事给我听,是由于乔森的授意
。金特又曾将乔森的「精神困扰」和「天国号」联在一起,那麽,是不是目前发生在乔
森身上的事,也和但丁祖母所叙述的有联系呢?
    甲事和乙事有关,乙事又和丙事有关,照最简单的几何定理来推论。也可以知道甲
事和丙事有关联。
    看来全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件事,可能有联系!
    这三件事,从表面上看来,全然不相关。
    第一件∶一个保险公司的安全主任,基于不明的原因,行动怪异,语无伦次,显然
受着严重的精神困扰。
    第二件∶一个自称曾在一艘无任何记录可以追寻,全体官兵都已神秘死亡的军舰上
服过役的日本海军军官。
    第三件则是一个老妇人讲的故事,这个老妇人曾是土耳其皇宫中的宫女。
    不但时间不同,而且地点、人物也不同,三件事主要联系是甚麽?
    我感到自己捕捉到了一个开端,极想再捕捉多一点,所以紧蹙着眉头,思索着。
    但丁以为我是在思索是不是答应去,神态显得很焦急。我也知道我在未曾和乔森进
一步交谈之前,不可能有甚麽结果,是以我道∶「但丁,我答应到瑞士去,但是不是能
在后天就动身,我不能肯定。」
    但丁用力搓着双手,苦笑道∶「那也没有别的办法,尽快好了。我怎样和你联络?

    我道∶「我会一直住在这里。」
    但丁道∶「好,我每天和你联络。」他说着,指了指他腰际的皮带∶「这里是十二
颗出类拔萃的宝石,不论将来的事情怎麽样,你都可以先选择六颗,作为一个纪念。」
    我对他的慷慨,十分感激,而那些宝石,也的确诱人之极,以致令得我听到了之后
,也不由自主,起了一种想吞咽口水之可。
    但是我还是道∶「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我想我还是暂时不选择,等到进了那
个山洞之后,学你的祖母那样,闭着眼睛随便抓两把!」
    但丁笑了起来,神情极其满意,而且一副一口答应的样子。
    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我也不禁觉得好笑,因为他好像是那个山洞中珍宝的法定主人

    但丁道∶「好,那我告辞了。」
    他向门口走去,在门口停了一停∶「乔森还没有来,他好像并不守时?」
    我早已在暗暗发急,皱了皱眉∶「真的,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
    但丁没有再说甚麽,走了出去。
    我在但丁走了之后,又打了几个电话,查问乔森的下落,没有结果。我觉得至少要
到金特那里去走一遭。离开了房间,先到大堂留了话,要职员告诉乔森(如果他来了的
话),我到金特那里去,很快回来,请他务必在酒店等我。
    我才走出酒店的大门,就看到青木站在一根电灯柱下,样子很瑟缩。青木离开的时
候,曾对我说过,他会在酒店门口等乔森,真想不到他一直等到现在。
    我想起了金特曾提及过「天国号」的事,心中一动∶「青木,我要去见一个人,知
道[天国号]的事。」
    青木震动了一下,瞪大眼睛望着我。我又道∶「这个人的名字叫金特,十分神秘,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他?」
    这时,恰好有一辆计程车经过,我招停了车,打开车门,让青木先上车。青木没有
再犹豫,上了车,我和他坐在一起。
    青木在沉思,在车中,他一直没有开口,直到车子停下,他才道∶「不会的,不会
再有人知道[天国号]的事。」
    我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和他一起下车,两个司阍还认得我,忙打开了门。
    电梯停下,我和青木走了出来,青木在那个放在川堂的佛像前,双手合十,口唇在
颤抖着,我走向那两扇橡木门,和首次来的时候一样,才一来到门前,门就打了开来。
那自然是司阍通知了金特,他有客人来。金特就打开了电源控制的门。
    我和青木走了进去,书房的门也打开,金特自一张转椅中,转过身子来。
    他才转过身子时,脸上的神情,是绝不欢迎有人打扰的神气,可是当他看到青木之
后,神情立刻变得讶异绝伦,竟然从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何以青木会受到金特这个怪人这样的厚道。因为我见他几次,他就未曾对
我这样客气过。
    他一站了起来之后,伸手指向青木∶「你┅┅」
    他不喜欢讲话,所以只讲了一个「你」字就住了口,等人家接下去。
    青木瞠目不知所对,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青木既然是我带来的,我自然要作介绍,我指着青木道∶「这位是青木归一先生,
以前的日本海军军官。」
    金特吞了一口口水,盯着青木,双眼之中的那种光采,看来令人害怕,青木也明显
地感觉到了,所以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金特一直盯着肯木,好一会,才道∶「天国号的?」
    (在这里,我要作一个说明。金特真是不喜欢讲话,他所说的话,都是简单之极的
几个字,如果不是曾和他有过多次交谈的经验,是根本听不懂他的话的。像这时,他问
青木的话,实际上,他只讲了「天国号」三个字,而在尾音上略为拖长,表示这是一个
问题。以后,遇有他说话的场合,我都会再加上几个简单的字,使他的话容易明白,而
不记述他原来所说的更简单的用语。)
    金特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太大,可是这一句话,给予青木归一的震动,无可比拟,他
陡然之间,失去了支持身体直立的力量,摇晃着,张大了口,面色青白。我未曾来得及
赶过去扶住他,他已经跌坐在一张椅子上。
    青木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然后,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内,陡然发出了一声
呼叫声,又直立了起来,伸手指着金特∶「你┅┅你怎麽知道?」
    金特的口唇掀动了一下,想讲甚麽,但是却没有讲出来,隔过头去,像是不愿意再
讨论这个问题。
    青木见他没有回答,神情变得十分激动,连声音听来也显得嘶哑,叫∶「你怎麽知
道?」
    金特皱了皱眉,看来像是对青木这种起码的礼貌也没有的逼问,感到了厌恶,他仍
然不出声。
    青木的脸色,由白而红,看来要和金特作进一步的逼问。我忙向他作了一个手势,
转向金特∶「由于青木先生昔年的经历,十分怪异,所以他对于你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曾
在天国号上服役,表示惊讶,想知道你从何得知。」
    金特挥了一下手,道∶「有人告诉我的。」
    青木气咻咻地问∶「谁?谁告诉你的?」
    金特又向青木望来,忽然现出了一副深切同情,摇了摇头。青木显得极不耐烦,本
来青木一直很有礼,这时焦急得大失常态。
    金特道∶「你不会知道,他们告诉了我一切。」
    我和青木异口同声∶「他们?他们是谁?」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抿着嘴。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我和青木,不断向他发
出问题,可是金特始终坚持着这个姿态不变。像是下定了决心,纵使有人撬开他的嘴,
他也不会再说甚麽。
    青木越来越焦躁,我向青木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一切由我来应付。然后,我向金
特道∶「好,我们不再讨论天国号,虽然事实上,天国号的事,还有许多是你不知道的
┅┅」
    我讲到这里,用手直指着金特∶「他们,并不是如你想像那样,告诉了你一切。」
    我这样说,完全是一种取巧的手段。
    我根本不知道是谁告诉了金特关于天国号的事,也不知道告诉金特的人,究竟说了
多少。
    从逻辑上来说,青木是天国号上唯一的生还者,当时他亲身经历了一切怪异的事,
他所知道的一定比任何人更多,我这样说会引起金特的好奇。果然,当我这样说了之后
,金特怔了一怔,想问甚麽而又不知如何问才好。
    我心中自庆得计,装着真的不再讨论天国号事件∶「真对不起,我来看你,是为了
乔森。」
    金特扬了扬眉,代替了询问,我道∶「我和他有约,可是他一直未曾出现,你知道
在甚麽地方可以找到他?」
    金特吸了一口气,看来正在思索着,但是过了一会,他却摇了摇头。
    青木仍然是一副焦急的神情。我一看到金特摇头,就道∶「那麽,请原谅我的打扰
,告辞了。」
    说着,我已拉着青木,向门口走去。青木老大不愿,硬被我拖走。到了门口,金特
终于开了金口∶「等!」
    我缓缓地吁了一口气,站定了身子,并不转过身,只是向青木眨了两下眼睛。
    又过了片刻,才又听得金特道∶「告诉我。」
    一听得他这样说,我又好气又好笑,疾转过身来∶「最好你是皇帝,人家问你的事
,你只是摇头,你要问人家的事,就告诉你。」
    金特眨着眼,我道∶「你要知道全部详细的经过,青木先生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必
须先告诉我们,天国号的事,谁告诉你的。」
    金特考虑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
    青木不等我开口,已急不及待地问∶「是谁?」
    金特道∶「他们。」
    我和青木都呆了一呆,这算是甚麽回答?这家伙,就算再不喜欢讲话,也不能这样
回答就算数。
    我和青木齐声说道∶「他们是谁?」
    金特现出十分为难的神色,不知道该如何讲才好。过了好一会,他总算又开了口∶
「他们,就是他们。」
    我忍住了怒意,直来到他的身前,用手指点着他的胸口∶「听着,如果你想知道进
一步的详情,就爽爽快快说出来。」
    金特居然愤怒了起来∶「他们,就是他们。」他这样说的时候,双手作了一个我看
不懂的怪异手势。他在这时,做这个手势,显然是为了说明「他们」是甚麽人。可是我
却完全看不懂他做这样的手势,是代表了甚麽。
    他的双手高举着,比着一个圆圈形,忽大忽小。这算是甚麽呢?
    我瞪着眼,他双手比着的圆圈越来越大,直到他的双臂完全张开,然后,又缩小,
到他的手指互相可以碰得到,在这时候,他又道∶「他们。」
    我真想重重给他一拳,因为我实在无法明白,他这样解释「他们」,究竟是甚麽意
思。
    可是在这时,我忽然听得在我身边的青木,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我忙转头向青木看
去,不禁呆住了。
    青木仰着头,也高举着双手,在做和金特所做的手势。他也双手比着圆圈,所不同
的是,他比的圆圈,是他手臂可以伸展的最大极限了。
    同时,青木也在道∶「他们?」
    我心中真是生气,金特一个人莫名其妙还不够,又加上青木,我正想责叱他们,可
是在那一霎间,我脑际闪电也似想起一件事来。我也不由自主,学着青木,双臂高举,
双手比着圆圈∶「他们?」
    我学着他们这样做,是因为突然想到了青木的叙述,也想到了但丁祖母的叙述。
    他们两人的叙述中,都提到了一个「光环」,虽然大小不同,但总是一个圆形的光
环。
    青木比我先一步明白了金特的手势,金特双手在比着的,在青木看来,是一个光环
。所以他也跟着比。而他见过的那个光环十分巨大,所以他的双臂,也在尽量张开。
    当我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自然也比着同样的手势,而且问∶「你说的他们,是一
个光环?」
    金特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时,我心中的疑惑,也达到了顶点。在但丁祖母的叙述中,这位老妇人说,她曾
听到一种极其柔和的声音,发自光环。那麽,光环若也曾向金特「说」了些甚麽,「告
诉」了他一些事,虽然怪诞,倒还不是绝对不可想像。
    可是,金特将那光环称为「他们」,这就真有点匪夷所思。
    我仍然比着手势∶「那种光环,你为甚麽称它为他们?那是甚麽东西?」
    金特仍然很固执地回答道∶「他们。」
    青木已在急速地喘着气,我再问∶「他们?是人?会讲话,告诉过你天国号上的事
?」
    金特摇着头∶「他们,就是他们。」
    我闷哼了一声,放下手来∶「他们告诉过你一些甚麽?」
    金特道∶「没有找到。」
    我真的发起怒来∶「甚麽没有找到?他们在找寻甚麽?」
    金特的声音变得很低沉∶「找他们要找的。」
    青木忽然道∶「他们就是他们!我明白了!」
    我竭力使自己不发怒∶「青木先生,同样的话,我不明白,你明白了,这说明在你
的经历中,有一些事,你隐了没有对我说。」
    同样的情形下,青木懂了的事,而我不懂,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就是我对青木
的指责,另一个可能就是我比青木笨。
    我当然选择前一个可能。
    青木现出十分惭愧的神情,低下头,一声不出。这证明了我的指责,我立时理直气
壮,大声道∶「我以为你甚麽都对我说了。」
    青木的神情极内疚∶「┅┅我只保留了一点点┅┅真只是一点点,连乔森先生,我
也没有对他说起过,请原谅,请原谅。」
    我「哼」地一声∶「那麽,现在你就告诉我,隐瞒的是甚麽?」
    青木神情犹豫,我用严厉的眼光瞪着他∶「要是不说,我们就当没有认识过。」
    青木张大了口,我一看他这种神情,就知道他准备说了,可是就在这时,平时三拳
也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金特开了口∶「可以不说。」
    青木一听,张大了的口,立时闭上。
    我心中真是恼怒之极,可是看起来,再加压力也没有用。在恼怒之馀,我连声冷笑
∶「那光环,其实也没有甚麽神秘,不过会射出一种光线杀人之外,还会讲话而已。」
    我这样说,全然是为了表示,我所知的并不比他们来得少。想不到我话一出口,青
木和金特一起发出了「啊」一下惊叹声来。
    他们一定是极其吃惊,所以反应都大失常态,应该讲话的青木,惊愕得发不出声来
。而不应该讲话的金特,居然立即问∶「你也遇到过?」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见鬼」,我才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光环,但是我听过老妇人钗述
她遇见光环时的情形。
    这时,我也知道,只有我表示我也遇见过,使他们感到我是和他们有着同样的经历
,他们才不会对我有所隐瞒。所以我立时道∶「当然。」
    金特吸了一口气∶「说谎。」
    我有点老羞成怒,道∶「为甚麽要说谎,那光环,悬在半空,会大会小,发出声音
,还会急速旋转,发出来的声音,十分柔和!」
    青木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双手抱着头,坐了下来。金特却盯着我。我已经将但丁
祖母所说的情形,全都搬了出来,心中当然有恃无恐,可是金特仍然摇着头∶「撒谎。

    我怒道∶「遇上一个这样的光环,有甚麽了不起?」
    金特道∶「如果你遇到过,他们是他们,你就懂。」
    我当真有点啼笑皆非,「他们是他们」,这句话我真的没有法子懂,但是我也绝不
投降,我道∶「我当然懂,只不过想弄清楚一些。」
    金特一点也不肯放过我∶「他们向你问了甚麽问题?」
    我没有见过那种光环。
    但是既然假充了,只好充下去,我想起了但丁祖母的叙述,连考虑也不考虑∶「甚
麽问题?哼,无聊得很,他们问到了灵魂,问灵魂在哪里。」
    金特的面色变了一变,后退了一步,神情仍然是充满了疑惑,可是至少他不能指责
我说谎。在这时候,青木突然叫了起来∶「是的,同样的问题,我不知道灵魂在哪里,
可能我,我们,根本没有灵魂。」
    我向青木望去,青木站了起来,团团转着,转了十来下,才停了下来。
    他望着我∶「我┅┅的确瞒了一些事没有说。」
    我作了一个「请现在说」的手势,青木道∶「那是┅┅那是当天国号发生了爆炸之
后,我在救生艇上,所发生的事。」
    我仍然不出声,以免打断他的叙述。
    青木的神情很苦涩∶「那时,我在惊轰骇浪之中,心中的惊异,至于极点。就在那
时候,眼前一亮,那光环忽然又出现,就在我的面前,看来虽然小得多,但是我知道那
是同样的光环,它们一样。」
    他说着,又用手比了比出现在他面前的光环的大小,大约是直径五十公分的样子。
    青木说∶「这光环一出现,像是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令得本来在波浪中快要倾覆的
救生艇,变得平稳。这个光环的一种神奇力量救了我。不然,我一定葬身在大海之中了
。」
    我闷哼一声∶「你告诉过我,你的经历是上了救生艇之后,眼看着天国号的沉没,
然后你就漂流到了一个小岛上,找到一些美军遗留下来的补给品。」
    青木胀红了脸∶「我的确漂流了两天,到了那个小岛上,我宁愿那个光环没有救我
。」
    我有点诧异∶「为甚麽?」
    青木的神情变得更苦涩∶「在海上漂流的那两天中,那光环一直跟着我。」
    我刚想说那有甚麽不好,这个光环既然有那样奇异的力量,可以保证你在大海漂流
时不遇险,它一直跟着你,不是很好麽?
    可是我的话题还未出口,突然听得金特在一旁,发出一下呻吟声。
    我转头向金特望了一眼,只见这个怪人,十分苦恼困扰,同时,带有几分同情地望
着青木;像是他很了解青木在那两天海上漂流时所遭遇的痛苦。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动了一动,又向青木望去。青木吁了一口气∶「其实,也
没有甚麽重要的事,我在对乔森先生,对你讲述过去事情之际,略去了不说,实在是因
为那┅┅些经过并不重要。」
    我冷笑道∶「你口里说不重要,但是照我看来,你却一直放在心上,而且,觉得很
困扰。」
    青木再度低下头去,长叹一声∶「是的,你说得对,我真的很困扰。我本来可以成
为一个十分优秀的工程师,但是在我又回到日本之后,多少有点自暴自弃,就是因为,
因为┅┅」
    青木讲到这里,不知如何讲下去才好,脸上一片迷惘之色。这种神情,绝不是假装
出来的,证明在他心中,真有着不可解决的难题。
    青木的口唇颤动着,并没有发出声音。这时,金特突然说道∶「因为你自己知道,
你根本没有灵魂。」
    青木陡地震动了一下,我也陡地震动了一下。
    我心中刹那之间所想到的是∶金特和青木,只是第一次见面,他怎麽知道青木深藏
在心底,连乔森都不肯讲的困扰?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甚麽才好,青木却立时有了反应,他显得十分狠狈,十足是
有一件不可告人的隐私,突然之间被人揭穿了一样。
    在狠狈中,青木老羞成怒,胀红了脸,大声道∶「是的,我没有,你有麽?」
    这一切,从金特突然开口,到青木愤然的反应,接连发生,其间几乎没有间歇。我
听了青木的责问,感到了更大的震动。
    青木责问金特的话,我听来一点也不陌生,乔森的「梦话」,就是同样的两句话。
    刹那之间,在杂乱无章中,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头绪,但是我的思绪还是很乱,我在
不断地问自己∶怎麽一回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我迅速转念,注意力高度集中,所以在身边的声音,感觉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
来。
    不过,我还是断断续续,可以听到他们的交谈。
    金特在说∶「是的,我也没有,我们全都没有。」
    青木的声音有点接近悲鸣∶「为甚麽会没有?应该有的,我们全是人,人有灵魂,
一定有,一定有!」
    金特在说∶「有?在哪里?」
    青木的声音更接近悲鸣∶「我要是知道,早就告诉他们了。」
    金特说道∶「如果有,一定知道。」
    青木很固执∶「一定有,只是我不知道在哪里。」
    金特没有再说甚麽,而青木则一直说着,他下面的话,我也没有留意去听,大抵还
是重覆着那几句话。在他们交谈时,我迅速的思考,已经有了一定的结果,我挥着手,
大声说道∶「听我说。」
    在我叫了一声之后,青木也住了口,和金特一起向我望了过来。
    我已经有了一定的概念,我就根据自己得到的结论,发出问题。
    我首先问∶「谁在寻找人的灵魂?」
    从青木的叙述,青木的话,乔森的话,甚至但丁祖母的叙述中,我已经可以肯定一
件事,那便是∶有人在千方百计搜寻人的灵魂。
    灵魂的搜寻者,似乎问过很多人∶「你的灵魂在哪里」,或者「你有没有灵魂」。
青木被问过,但丁的祖母被问过,金特也可能被问过,乔森被问过。
    所以,我要问金特和青木,究竟灵魂的搜索者是甚麽人,他们都遇到过,应该回答
得出来。
    当我的问题一出口之际,金特现出木然的神色来,青木苦笑了一下∶「就是他们。

    我追问道∶「他们是谁?就是那个光环?自始自终,就是那个光环?」
    青木点了点头。我冷笑道∶「你自己想想,那像话麽?光环只是一个光环,不是生
物,怎麽会来搜索人类的灵魂?」
    青木喃喃地道∶「就是一个光环,一个奇妙而且具有神秘力量的光环。」
    我还想再追问,因为我认为青木极可能还有别的事瞒着未说。但在这时候,金特却
开口∶「你对生物知道多少?」
    我呆了一呆,金特的这句话,分明针对「光环不是生物」而发。
    这个问题,我一时之间,也的确答不上来。我对生物知道多少?生物常识,我有,
对地球上的生物,我或者可以夸口说∶知道很多,但是地球以外的生物呢?
    外星生物的生命形态是怎样的?形状是怎样的?我半点也答不上来。
    纵使我心中大大不服,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是被金特的这个问题问倒了。所以,
在呆了一呆之后,我道∶「一种生物的形态,是一个光环,这无论如何,太古怪了。」
    金特长叹了一声∶「为甚麽非是生物不可?」
    我又怔呆了,不明白金特的意思。但是,我却也隐隐感到,在金特的问题中,有极
其深奥的道理在。
    金特的问题,乍一听,不合逻辑。
    「为甚麽非是生物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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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书路--搜灵>>
第九部∶生命和反生命
    一些东西,不管它是甚麽东西,如果不断向人发出问题,又能用行动达到某些目的
,又在为某些目的而活动,例如搜寻人的灵魂,那麽,在概念上,当然,应该是生物,
就算他的形态再怪异和不可思议,他也应该是生物,不应该是别的。
    我在仔细想了一下之后,就将以上的一番话,讲了出来,作为对金特这个问题的答
覆。
    金特望着我,他不喜欢多说话,可是眼前的事,却又不是简单的语言所能解决,他
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开口之前,神情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
    然后,他开口∶「在概念上,你在概念上,只能这样设想。」我自然不服∶「那麽
,在你的概念上,如何设想?」
    金特吸了一口气∶「你未曾接触过[反物质]概念?」
    我皱着眉。我听说过「反物质」,那是一些尖端科学家提出来的,理论十分深奥,
作为一个普通人,对这种概念的理解,不可能太深入。
    事实上,即使是提出这种概念的科学家,自己也还在摸索的阶段。有一段对话,我
听人说起过,可以作为「反物质」概念的注脚。对话的双方,一方是提出这概念来的科
学家,另一方是质难者。
    科学家∶物质的存在,大家都知道。有物质,一定有反物质。
    质难者∶科学重实践,你提出有反物质的存在,那只是一种假设,要等找到了反物
质,才可肯定。
    科学家∶既然是反物质,「存在」这种字眼就不适用,反物质,根本不是一种存在
,当然更不能用「找到」这个词,要是能找得出来,供我们研究,那就是物质了。
    质难者∶哈哈,那算是甚麽?看不见,摸不着,找不到,甚至不存在,那算是甚麽

    科学家∶一点也不好笑,那就是反物质。
    这段断话,对于了解「反物质」,其实并没有甚麽帮助。但是对于「反物质」概念
的建立,却有一定的作用。
    我不知道金特在这时,忽然提出了这个还只是被某些尖端科学家提出来的一个概念
,有甚麽作用。所以我问道∶「稍为接触过一点,反物质,那和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
有甚麽关系?」
    金特用十分缓慢的语调道∶「物质,反物质;生命,反生命!」
    我望着金特,金特居然破例,将这十个字,又重覆了一遍。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真
的,我不是十分明白。物质和反物质的概念,已经是如此虚无标缈,不可捉摸,何况是
生命和反生命。
    我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才又问道∶「反生命,是甚麽意思?」
    金特道∶「就是一切和生命全部相反。」
    我再试探着问道∶「你是指那个光环,那是反生命的┅┅现象?」
    金特点了点头,表示我说对了,我只好苦笑。老实说,我实在莫名其妙。
    反生命!甚麽叫反生命呢?反生命是甚麽东西?错了,反生命当然不是「东西」,
甚至不是一种存在,只是一种现象。用「现象」这个字眼,可能也不恰当。或者,人类
的语言之中,根本没有一种词汇可以形容反生命或反物质,因为人类的语言,全是为物
质或生命而创设的。
    金特表示那光环,是一种「反生命」现象,这又是甚麽意思?
    我尽量使自己的思绪不那麽紊乱,再道∶「是生命也好,反生命也好,那光环,总
会有一种行动,它会发出一种光线来,这种光线可以做很多事,包括杀人在内!」
    金特皱着眉,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我继续道∶「这个光环,还会发出声音,逼问人的灵魂在何处。」
    金特却摇头,我刚想反驳,他已经道∶「不是它在问,而是它使你感到它在问。」
    我「哼」地一声∶「那有甚麽不同?」
    金特道∶「不同。」
    我先想了一想,想起但丁祖母的叙述,那两个护送她的侍卫,在光环之前,曾大声
叫嚷,但当时但丁祖母,却并没有听到甚麽声音,那的确不同,那光环可以使人感到它
在发问。
    这一点,倒还比较容易理解,如果那光环有一种力量,可以直接影响人脑部活动,
那麽,它就可以使人感到自己听到了某种声音,那是听神经的作用。
    我同意了金特的话∶「好,有不同。但无论怎样,他们——那种光环的目的,是在
搜寻灵魂,人的灵魂,对不对?」
    金特道∶「看来是这样。」
    他讲了这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忽然又主动讲了一句∶「我们,从人有思想开始,
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灵魂。」
    金特这两句话,听来很玄。但是想深一层,倒也大有道理。任何人,在一生之中,
都会有找寻自己灵魂的想法。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有灵魂,可是自己的灵魂在哪里呢

    我感到有点明白金特所说的话的含义了,我道∶「灵魂,就是反生命?」
    金特摊着手,说道∶「不知道。」
    我知道,再和金特谈下去,也不会有甚麽结果,金特回答「不知道」,那自然是他
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也是人,是一种生命形式的存在,无法作生命形式之外的任何突破
。而反生命,全然是另外一种形式,是任何以生命形式作存在的人,所无法触及的现象

    我想了一会之后,转头向青木望去,青木也摇着头∶「我也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
甚麽叫反物质、反生命,我只是回答不出那个问题。」
    我来回走了几步,坐了下来∶「有一种现象,正在搜寻人的灵魂?」
    金特点了点头。
    我苦笑了一下∶「真奇怪,他们为甚麽会对人的灵魂发生兴趣。」
    金特说道∶「你可以直接问他们。」
    我有点恼怒∶「他们在哪里?」
    金特的双眼,看起来有点发呆,这显然又是一个他所回答不出的问题。
    我又闷哼了一声∶「好了,这一切全不再去理会它。如今,乔森所受的困扰,是不
是也来自那个光环?」
    金特想了一会∶「可能是。」
    我提高了声音∶「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是,或者不是。甚麽叫[可能]?你曾建
议他用天国号上的事来作为回答。而你,显然也被那光环问过同样的问题?」
    金特这次,回答得很乾脆∶「是。」
    到这时,总算有了极大的收获。我不但知道了乔森精神困扰是怎麽一回事,也把两
件看来毫不相干的事,结合了起来,知道了有那个神秘光环的存在——我不愿用「反生
命」这个词,这太难以令人理解了,一个光环的存在,比较容易明白。
    同时,我也知道了这个光环,正一直在做着一件事∶搜寻人类的灵魂。
    附带说一句,十分有趣的是,这个神秘光环搜寻人类灵魂的方法,十分幼稚。但丁
祖母说「灵魂被魔鬼收买去了」,光环就追问是不是有收买灵魂的魔鬼,光环又以为人
的灵魂,是在珍宝之中。人的灵魂被珍宝吸了去,被金钱买了去,这只不过是一种「说
法」,并不是真有这样的事。
    这种「说法」,在人类语言之中,流传了不知道多久,而那个神秘光环,居然根据
这种「说法」,真想把人的灵魂找出来,幼稚可笑得很!
    这个神秘光环,如今乔森正在受着它的困扰,只要找到乔森,就可以见到这个光环

    我不在乎被这个神秘光环困扰,很希望能见到它。它不过问我灵魂在哪里,我可以
简单地回答不知道,然而,在对答之间,我却可以弄清楚它的来龙去脉。
    我站了起来,向金特道∶「很多谢你的启示,我会去找乔森。青木先生,我们该告
辞了。」青木站了起来,我和他一起走了出去,金特并没有说甚麽。我和青木在离开了
金特的住所之后,进了电梯。
    当电梯开始向下降去之际,青木喃喃地道∶「我不知道乔森先生┅┅也遇见了那┅
┅种光环。」
    我瞪了他一眼,青木这个人,窝窝囊囊,再加他叙述经历,隐瞒了一段,很令人反
感。听了他的自言自语,我忍不住道∶「困扰?自己找的。」
    青木听出我有责备的意思,低了头,可是从他的神情看来,他对我的话,感到不服
气。我又道∶「那个光环,动不动就杀人,我看一定是一种奇异的生命形式,侵入地球
的异星生物。」
    青木没有表示甚麽意见,电梯门打开,他默默地走了出去。离开诞那幢大厦之后,
深夜的街头上很寂静。我们都不出声,向前走着。
    走了一段路之后,青木停了下来,道∶「卫先生,如果再也找不到乔森先生?」
    我吓了一跳∶「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青木双手,又开始扭动他那顶破帽子,道∶「我了解乔森先生,他是一个┅┅一个
┅┅锲而不舍的人,一定要追寻问题的答案,不像我┅┅」
    他言词吞吞吐吐,令人冒火,我问道∶「像你,又怎麽样?」
    青木的神情十分苦涩∶「像我┅┅在那种光环不断追问之下,你知道,他们对,于
[不知道]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会不断追问下去,直到我向他们承认了┅┅我根本没有
灵魂。」
    青木的话,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说着甚麽见不得人的丑事。而且,还
现出极其痛苦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我感到十分奇怪∶他对于自己是不是有灵魂,感到极端重视。而一般来说,除非是
基于宗教上的理由。普通人对自己有没有灵魂,并不觉得如何重要。
    我望了他一会∶「据我所知,乔森先生,也已经承认了自己没有灵魂。他会在半夜
大叫∶[我没有,你们有麽?]这证明他已经承认。」
    青木依然十分痛苦∶「不,那是乔森先生的负气话,我恐怕他┅┅他会尽一切可能
,把自己的灵魂找出来,给他们看。」
    青木的话,真可以说是荒唐到了极点。世界上任何人,不论他如何努力,只怕也绝
对没有法子可以把自己的灵魂找出来让人家看看的。
    听了青木这种荒唐话,我真想哈哈大笑。青木却又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懂得甚麽
生命、反生命的道理。但是我想,灵魂如果是反生命,那麽,必须先突破生命——」
    我是一直忍住笑,听到这里,我不再想笑,而代之以一种悚然。
    青木的话,很有道理。
    人对于「灵魂」的认识,一般来说,达到「生命」和「反生命」这种新概念的少,
相信人死了之后,变成一种灵魂的多,这是很传统而且固执的想法,甚至在逻辑上不是
很讲得通∶灵魂若是存在,不管人活着或死了,都该存在。为甚麽活的时候不存在,死
了就存在呢?但是一般人都这样相信。
    青木这时担心的是,乔森固执起来,是不是会去突破生命的形式,向那个神秘光环
,展示他的「灵魂」?听来很荒唐。不过,我相当了解乔森为人,知道并不是没有可能

    我忙道∶「快回酒店,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去了?」
    我一面说,一面急步向前奔着。到了前面街口,截停了一辆计程车,和青木一起上
车。
    乔森根本没有来过。
    他在一条陋巷中被人发现,已经死了。我再见到他,他在殓房中,已经经过了法医
的剖验。
    法医剖验他尸体的结果,对他致死的原因,也感到了吃惊,法医的报告是∶「此人
死于大量饮酒,在酒中有三种以上的致命毒药,再从至少十公尺以上的高处跃下而致死
。」
    那,是我在见到金特三天之后的事。
    在这一天,那个珠宝展览会已成功地举行。我当然没有参加,只是在报上看大幅报
导。
    开幕那一天,冠盖云集,报导记述了一个「小插曲」,说是有一个怪人,在开幕典
礼上,发表了一篇莫名其妙的演说,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结果这个怪人,虽然持有
大会的正式请帖,但是还是被保安人员赶了出去。
    有的报纸上,还刊有这个「怪人」的照片。我一看,就认出那个「怪人」是金特。
    真是怪异,金特那麽不喜欢讲话,却跑到一个世界性的珠宝展览会上去「发表演说
」!
    报上没有记载金特讲了甚麽。我想知道,只要去问问但丁就可以,但是我忙于寻找
乔森,也没有和但丁见面。
    我知道,但丁在开幕后的第二天,来找过我,但是我不在酒店。
    我怕他要逼我去见他的祖母,所以虽然回了酒店之后,也不和他联络。
    我在殓房中看到了乔森的尸体,心情沉重,难过之至地离开,一个法医走过来∶「
刚才那具尸体,是你的朋友?」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那法医摇头道∶「他为甚麽非死不可?从来也没有人采取那
麽坚决的方法来结束自己生命。」
    我一直向外走去∶「或许,他是为了追求反生命的出现。」
    那法医本来是一直跟在我的后面的,当他听了我的话之后,陡然站定,我不必转过
头去。也可以知道那法医看着我的眼光,一定古怪之极。
    我心情苦涩,自己一再重覆着我刚才所说的那句话。「追求反生命的出现」,这样
说法是不是对?反生命既然是和生命完全相反,那麽,「出现」这样的词,当然不恰当

    乔森的死,给我打击极大,思绪一片浑噩。
    才走出殓房,就听得一声怪叫,青木正跌跌撞撞地向我奔了过来。
    我在赶来殓房之前,曾和青木联络,叫他也来,他来迟了一些。我伸手扶住他。青
木仍然在发出哭叫声∶「乔森先生,乔森先生┅┅他┅┅他┅┅」
    我叹了一声∶「他死了,自杀。」
    青木剧烈地发抖,我要用双手重重地压在他的肩头上,好让他不再抖下去。青木一
面发抖,一面还在挣扎讲话∶「他┅┅真的┅┅是那样┅┅我已经料到,他会那样。」
    我苦笑了一下∶「他的生命结束了,是不是生命结束,反生命就产生?」
    青木双手掩着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由于我和青木两人的行动,十分怪异
,所以有不少人在注意我们,我拉着青木,向前走着。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全然没有留
意已经到了何处。
    等到心境较为平静,发觉我们来到了公园。我和青木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公园
中没有甚麽人。坐定之后,我又叹了一声,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气愤,恨恨地道∶「那
种光环,他其实是被那种光环杀死的。」
    青木闷哼了一声,没有反应。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陡然之间,大声叫了起来∶「
我有灵魂!你们在寻找灵魂?我有,可以给你们看,快来,我有灵魂,我有。」
    乔森的死亡,使得我心情郁闷,所以才这样神经质地大叫。
    青木因为我的失态,惊呆得站了起来,不知所措,我叫了两遍,停了下来。喘着气
,又为我刚才的行为而感到幼稚可笑。
    青木显然知道我这样高叫的用意,在我静了下来之后,他低声道∶「如果他们找到
了乔森先生的灵魂,应该满足,不会再出现了。」
    我脑中乱成了一片,「灵魂」不可捉摸,它究竟是甚麽,世界上没有人可以说得土
来。有的人认为那是一组电波。但电波不是反物质,也不是反生命,灵魂和人类的知识
、思想、言语,是全然不相干的一种现象,如果有存在,一定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之中

    我无法继续想下去,只好双手握着拳,深深地吸着气∶「你准备怎麽样?」
    青木想了一会∶「当然只好回日本去。乔森先生给我的钱,还没有用完。唉,真是
想不到,那麽好的一个人。」
    青木说到这里,又呜咽起来。我取出了一张名片,又塞了一卷钱在他的口袋中∶「
希望日后,我们保持联络。如果┅┅如果┅┅你又遇上了那个光环,不论你在甚麽地方
,多麽困难,都要设法通知我。」
    青木用力点着头,表示他一定会做到这一点。我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那光
环在搜寻灵魂,我要搜寻他们,看看究竟是甚麽东西。」
    青木的神情有点骇然,但还是点着头。
    我和青木一起向园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在想,曾经见过那个光环的人,还活着的
,据我所知,只有三个人∶金特、但丁的祖母和青木。
    其馀见过光环的人全死了,这三个人中,最神秘的是金特。金特和那种光环之间,
好像保持着某种程度的联系。我如果要想那光环出现,弄清它是甚麽东西,应该从金特
那里下手才是。
    出了公园之后,我决定再去看看金特。我已经想好了对付金特的办法,不论他多麽
固执和不爱说话,就算是动粗,我也要逼他说出一切来。
    可是,我.一切的盘算,全落了空,在那幢大厦前,才一下车,司阍就迎了出来∶
「卫先生?金特先生已经搬走了。」
    我陡地惊动了一下,一股气被憋住了无处宣、极度苦闷。
    那司阍又道∶「他知道你会来找他,所以,有一封信和一包东西留给你。」
    我忙问道∶「他搬到哪里去了?他住所里东西很多,怎麽可能一下子就搬走了?」
    那司阍一面取出一封信来给我,一面道∶「他搬走已经两天了,不知道他搬到哪里
去。」
    我忍住心中的失望,接过信来,撕开,拉出信纸来。信上的字迹极潦草,乍一看,
根本不能看得出那是甚麽文字。
    我定了定神,仔细看,才看出信居然是用中文写的。我倒未曾想到金特的中文如此
娴熟。信的内容很简单∶「卫先生,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但是我却不想和你再交谈
,因为那不会有结果。反生命不是寻常人所能理解。留给你的一包东西,是我所作的笔
记的一部分,你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最后,我要告诉你一点,我本人,毕生都在追
寻人类的灵魂,至今为止,没有结果。」
    看了金特这样的信,我只好苦笑,司阍又取出一个纸包来给我,我接了过来∶也不
知道那是甚麽样性质的笔记,但是猜想起来,多半和他搜索灵魂的经历有关。给了司阍
小费之后,和青木离开。
    青木一直很忧伤,我也想不出甚麽话来安慰他。我们又并肩步行了一程,他才说道
∶「我们该分手了。」
    我和他握手,在岔路口分了手。自顾自回酒店去,才一进酒店,就听到但丁的声音
,在大叫我的名字。我抬头向他看去,他已经急得全然不顾礼貌,向我奔过来,推开了
两个阻住他去路的胖女人,直冲到我的面前。
    他一来到我的面前,就一把抓住了我的上衣,叫道∶「我终于等着你了,你可知道
我等了你多久?」
    他一面叫着,一面还喘着气。酒店大堂中所有人,都以极奇异的眼光,向我望来。
我对在我身边的一个老妇人道∶「没办法,谁叫我欠他钱。」
    那老妇人现出了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摇着头,走了开去。
    但丁怒道∶「你倒说得轻松,欠我钱?你欠我人。走,甚麽都安排好了,上飞机场
去。」
    我叫了起来∶「可是总得让我回房间去收拾一下。」
    但丁现出凶恶而又狡狯的神情来∶「不必了,行李已替你收拾好,在车上了,快走
吧。」
    但丁说着,竟强推着我向外走去。我又好气又好笑。这时,我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
把他打倒,但是我却并没有这样做。
    他推着我,一直来到门口,才松开了我的衣服,挥了挥手。立时有一架大房车驶了
过来,但丁直到这时,才恢复常态∶「对不起,我真的急了,祖母的病很沉重,我们一
定要在她还没有离去之前赶去看她。」
    我怔了一怔,本来,我早已准备出些花样,整治一下但丁,以惩罚他的无礼,例如
到了飞机场突然溜走之类。但这时听得他这样说,可知他的焦急,并非没有理由。我只
好道∶「你怎麽不早说?」
    但丁恼怒道∶「早说?对谁说去,你连影子都不见。」
    我叹了一声,和他一起上车∶「我不是故意躲你,我一直在找乔森。」
    但丁挥手令司机开车,道∶「快,尽快!」然后他转过头来问我∶「找到了没有?

    我答道∶「找到了,在殓房。」
    但丁陡然转过身,向我望来,神态极其惊讶,我摊了摊手∶「为了某种极怪异的原
因,他自杀死的,唉。」
    但丁没有说甚麽。我又道∶「有一件事,你祖母的故事中的那个光环,我可以肯定
有。」
    但丁一听,神情变得极其兴奋∶「怎麽证明?我一直不敢完全相信。」
    我道∶「另外有人见过,那个日本人,你遇到过的,青木,他见过。还有一个十分
怪异的人,名字叫金特,也见过;乔森,可能也见过。」
    但丁的神情有点紧张∶「那麽,会不会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的事?」
    但丁真是小心,他连「宝藏」两字也避免提,怕被前面的司机听到。
    我摇头道∶「我想不会。」
    但丁皱着眉,但是忽然之间,他又笑了起来∶「你说的哪个金特,在珠宝展览会开
幕那天,做了一件十分滑稽的事。」
    我想起了报纸所载的新闻∶「是啊,报上说他发表了一篇演说?」
    但丁道∶「是,这个人,我看神经有问题。」
    我十分严肃地道∶「绝不!你可还记得他的演说?」
    但丁瞪大了眼睛∶「如同梦呓一样,你为甚麽要听?」
    我道∶「你别管,将当时的情形详细告诉我。」
    我想知道当时的情形,是因为我肯定金特决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他发表演说,我更可以肯定,他经过长期计划,这就是他要请柬,参加开幕仪式的目的

    但丁看到我这样坚持,只好告诉了我当时的情形,他说得十分详细,好几次,车子
在急转弯时,他身子倾侧,也没有中断叙述。
    在严密的保安下,珠宝展览开幕。深紫色的帷幕缓缓拉开,高贵人士缓缓进入会场

    精心设计过的灯光,照耀在展出的珍宝上,令得珍宝的光彩,看来更加夺目。
    所有柜子,全用不反光玻璃制成。以致看来,珍宝像是全然没有甚麽东西遮盖着,
一伸手就可以碰得到。有不少人,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抚摸一下光彩绚烂夺目、诱人
之极的珍宝,等到手指碰到了玻璃,才知道一个事实,自己和那些美丽的东西之间,有
阻隔,不可突破。所以,每一个伸出手去的人,缩回手来,都现出失望的神情。
    当然,这种失望的神情要刻意掩饰,不能让人家看到。
    但丁·鄂斯曼是全场最活跃的人物。并不是他自己想活跃,而是由于他对珠宝的非
凡鉴赏能力,使得每一个有意购买珍品的人,都想先听听他的意见。
    但丁忙于应酬各色人等,所以金特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
    事实上,金特进入会场,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特别注意,他穿了一身全黑的衣服,
看来虽然怪异,但是他有着正式的请柬——请柬上有一条磁性带,经过特殊仪器的检查
以确定真伪,绝对无法伪造。
    而且,当金特进来的时候,展览会的主席,正走上一个讲古,准备发表简短的谈话
,是以每一个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主席的讲话十分简短,在这种场合下,谁要是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那麽谁就是标
准的傻瓜。主席的最后一句话是∶「现在请大家┅┅」
    他本来要讲的是「现在请大家仔细欣赏大自然留给我们的奇珍异宝吧。」
    可是,他话才请到一半,金特不知在甚麽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就着扩音器
,接了下去∶「现在,请大家听我说几句话。」
    主席陡地一怔,那是不应该有的程序。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作任何抗议,就感到腰
际,有一个管状的硬物,顶住了他。
    主席的脸色,在刹那之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无法知道顶住他腰际的是甚麽东西,
因为金特身上所穿的那件黑色衣服,式样十分奇特,有宽大的衣袖,将他的手完全掩遮
住,看不到他手中所握的是甚麽。
    金特向主席眨了眨眼∶「主席先生,我的话,大家都有兴趣。」
    在这样的情形下,主席要考虑到他自身的安全,除了点头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金特突然出现,人丛中也引起了一些惊讶,但是每个人都看到主席点了头,所以,也
很快静了下来。
    金特就着扩音器∶「各位∶现在在各位面前的,是许多美丽的珍宝,它的价值,并
不在于它们的美丽。大自然中美丽的东西极多,为甚麽只有它们才使人着魔?是不是我
们的灵魂,就在珍宝之中?」
    金特的话讲到这里,几个保安人员,已经疾冲了进来,会场之中,起了一阵骚动,
但毕竟与会人士,全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物,所以并没有引起混乱。
    金特也显然看到有保安人员向他冲了过来,所以讲话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他提高了声音,道∶「各位,你们的灵魂在哪里?如果谁能回答出来,希望他马上
告诉我。」
    人丛中有人叫道∶「我也想知道,哈哈。」
    这个人的笑话,引起了一阵笑声。四个保安人员来到了金特的身边,但只是监视着
,并没有展开进一步的行动。
    金特继续说着∶「别笑!各位的灵魂在哪里?人类的灵魂在哪里?或许人原来是有
灵魂的,但是在珍宝所代表的那种价值之下,全都消失了?」
    人丛中开始响起了嘘声,但是金特仍然在继续看他的演讲∶「各位,人类的灵魂,
到哪里去了?各位┅┅」
    人丛中又有人叫道∶「全都上天了,灵魂不上天,留在世上干甚麽?」
    金特的声音变得极哀伤∶「这个问题,并不是我要问,是有┅┅有人感到,像今天
这样的聚会,参加者是全世界人类中的精英,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才要我来问一
问,再加上,这里有那麽多珍宝,珍宝为甚麽会吸引人,它所代表的那种价值,为甚麽
可以驱使人去做任何事,为甚麽┅┅」
    金特讲到这里,或许是由于他太激动了,以致他的手挥动着,离开了主席的腰际。
    金特的手一扬起来,主席也看到,他手中所拿的,绝不是甚麽手枪,只是一苹烟斗

    主席在陡然之间,变得勇敢起来,叫道∶「把他赶出去,这个人是疯子。」
    四个保安人员立即开始行动,熟练而又快疾,将金特挟下来,拉向外面。
    在这时候,身边有着男伴的高贵女士,都纷纷发出声音适当的呼叫声,昏了过去,
身子倒下来,都能恰好由她们身边的男伴扶住,未曾引出更大的悲剧。
    金特一面被保安人员抬出去,一面还在叫∶「大家继续欣赏吧,在珍宝美丽的光辉
之中,可能就有着人类的灵魂。」
    金特被直抬了出去,据说,一直抬到酒店的大门口,被保安人员推向马路,几乎没
有给来往的车辆撞死。
    金特被抬了出去之后,不到两分钟,会场就已完全恢复了常态,再也没有人提起他
。只有几个记者,记下了当时的情形,第二天,在报上刊登出来,也只是一则小小的花
边新闻。
    「金特在一直被抬出会场之后,还在叫嚷。」但丁说,「我本来想追出去看看他,
可是保安人员劝我不要出去,所以,我没听清楚他又叫嚷了些甚麽。」
    听完了但丁的叙述之后,我呆了半晌。这时,车子仍然以极高的速度,驶向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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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书路--搜灵>>
第十部∶灵魂代表甚麽?
    我在想,金特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这样讲话,究竟有甚麽意义?
    金特在话中表示,一连串的问题,并不是他自己要问,而是「有人」要他问。
    他说及「有人」,曾经犹豫,显然,要他问的,并不是「人」,而只是一种现象,
我甚至可以肯定,一定就是那种不可思议的「光环」。
    我在思索,但丁又道∶「这个怪人的话,有几处和我祖母的叙述,有相同之处,当
时我就感到奇怪,所以想追出去问。」
    我「唔」地一声,低声说道∶「是,都提到了珍宝和人类灵魂的关系。」
    但丁想了一想∶「那人的话更比较容易明白,他的说法是∶珍宝和它代表的价值。
我想,他指的是金钱价值,那麽,他的话就比较容易明白∶人类的灵魂哪里去了?全被
金钱力量消灭了?」
    我听后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丁的理解很对,金特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或者说,这并不是金特所要表达的意思,而是那个「光环」要找寻的答案。
    在文学和哲学上,表达人类的灵魂受到金钱力量的左右,这种说法,存在已久,而
且也可以理解,这种形容的方法中,「人类的灵魂」这个词,代表人类性格中美好的一
面,只是一个抽象的名词。但是,在金特的那个问题上,灵魂却不是那样的一个抽象名
词,金特的问题(也就是「光环」的问题)问人有没有灵魂,灵魂在哪里,等,都将灵
魂当作一种切切实实的存在来发问。
    那应该如何理解?
    但丁继续在自言自语∶「珍宝和人类的灵魂联系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灵魂在哪里
,你知道麽?」
    对这样的问题,我有点气恼∶「当然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但丁现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来∶「如果根本没有人知道,那麽,人类是不是有灵魂,
是一个疑问!」
    我盯着他∶「这个问题,不是太有趣。」
    我是想阻止他再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下去。可是但丁却哈哈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突
然,我实在想不出我们这时的谈话,有甚麽好笑之处。
    但丁一面笑,一面道∶「真有趣,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有灵魂。」
    我闷哼了一声∶「你说的灵魂,是一个抽象名词,代表了人性中善良美好的一面,
还是一个存在?」
    但丁呆了半晌,看来他是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等到车子在疾行之
中,突然一个急煞车,停在一个红灯之前,他才道∶「两者二而一,一而二。」
    我呆了一呆,回味但丁那句话。是啊,为甚麽不可以二而一,一而二?抽象和实际
的存在,可以互合为一。尤其,灵魂的存在,本身就极度抽象。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人有灵魂,所以才有人性善良美好的一面,
而人如果没有灵魂,人性善良美好的一面就不存在?」
    但丁望着外面,纽约的街道上,全是熙来攘往的途人,他的神情很惘然∶「正是这
个意思。」
    但丁在讲了这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如果是这样的说法,那麽,我实在看不出人
有灵魂。」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十分苦涩。我也不禁苦笑了一下。真的,人性中美好的一
面,所占比例实在太少,街上那麽多人,哪一个人不在为自己打算?不在为自己的利益
作拚命的努力?本来,人为自己打算,为自己的利益作拚命的努力,十分正常的事,人
是生物的一种,生物为了生存,必须如此。可是人类在求利的过程中,有太多卑污劣迹
、下流罪行产生!
    我和但丁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到了机场,我下车∶「但丁,这个问题,不必再谈下
去了!」
    但丁立时如释重负地点头,表示同意。
    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因为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这个问题,如果问下去,似乎
只有一个答案∶人类没有灵魂。
    人类没有灵魂,每一个人反射自问,答案自然也是「我没有灵魂」,这令人沮丧,
人查究自己是怎样的一种生物,结论竟然是性格中没有美好的一面。
    突然之间,我心头感到遭受了一下重击,我有点明白,乔森为甚麽如此坚决地要自
杀。
    乔森自杀,他意识上,并不是结束了他自身宝贵的生命,而是结束了一个卑污的、
没有灵魂的生命。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不敢望向但丁,只是匆匆走进
机场。
    但丁不知道向哪一个伯爵夫人,借了一架飞机,所以一到机场,并没有等了多久,
就已经登上了那架私人飞机,几乎立即就起飞。
    到瑞士的航程并不短,一共加了两次油,飞机总算在日内瓦机场降落,下机之后,
但丁开车,横冲直撞。我知道他发急,是因为宝藏。他祖母曾经说过,如果他不能在她
生前找到可靠的伙伴,她就宁愿把那个宝藏永远成为秘密。
    我坐在但丁的身边,看到他那副焦急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这样开车,只怕你祖
母的病情没有恶化,你就先下地狱了。」
    但丁的眉心打着结,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下地狱?我用甚麽去下地狱?」
    我不禁呆了一呆,我不过随便说说,谁想到但丁寻根究底。一般来说,「下地狱」
代表死亡,「见」的自然不再是肉体,而是灵魂,但丁这样问,他的意思,自然再明白
不过。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由得他用力去踏下油门,一面连转了三个急弯,然后,
他才吁了一口气∶「对不起,我真想要找到那个宝藏。」
    我苦笑了一下∶「其实,你现在的生活很好,缠在你裤带上的那十二颗宝石,如果
你肯出让,那可以使你的生活过得更好┅┅」
    但丁一面盯着前面的路面∶「一百二十颗岂不更好,一千二百颗,那更好!」
    我叹了一声,一千两百颗这样的宝石,当然更好。然而,「更好」只怕没有止境。
当你有了一千两百颗之后,「更好」的是一万二千颗。
    我没有多说甚麽,但丁驾车的速度也丝毫不慢。
    日内瓦湖边的住宅区,可说是整个地球上,豪富最集中的地方。要考验一个人是不
是真正的豪富,主要的考题之一,就是∶在日内瓦湖畔,有没有一幢别墅。
    车子驶上了一条斜路,直冲向一幢房子的铁门,铁门倏然打开,但丁直冲了进去,
经过花园,然后,令得车轮发出「吱吱」的声响,停在建筑物的门口。
    但丁打开车门,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直奔上石阶,我跟在后面。但丁一面向上冲,
一面在大声叫着。我跟着进去,那是一个布置十分精美的大厅,我看到两个医生,正提
箱子,自一道宽阔的楼梯上走下来。
    但丁已经向上直迎上去,焦切地问道∶「怎麽样?」
    那两个医生并没有回答但丁的问题,只是向一个管家道∶「老太太信的是甚麽宗教
?怎麽神职人员还没有来?」
    但丁陡地呆了一呆,我也知道老太太的情形不是很好,要请神职人员,那麽,老太
太的生命,已经濒临消失了。
    但丁大声叫着,向上冲去,那两个医生十分生气,问我道∶「这是甚麽人?」
    我并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也紧跟着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穿了过去。
    二楼有一条相间宽阔的走廊,但丁在前面奔着,我很快追上了他。他在一扇门口,
略停了一停,喘了几口气,推开了门。
    里面是一间十分宽大的卧房,布置全然是回教帝国的宫廷式,豪华绝伦。在一张巨
大的四柱床上,一个看来极其乾瘦的老妇人,正半躺在一叠枕头上,有两个护士,无助
地望着她。
    但丁大踏步走了进去,用土耳其语,急速地问∶「祖母,我来了。我已经找到了伙
伴,你说的,必须要有的伙伴。」
    老妇人躺在床上,乍一看来,会以为那已经是一个死人!
    但是但丁一叫,老妇人灰白的眼珠,居然缓缓转动。但丁直来到床前,一面跪了下
来,拉起了他祖母鸟爪一样的手,放在唇边吻着,一面反手向我指了指,示意我也来到
床前边。
    我走向床边去,老妇人的头部,辛苦地转动着,向我望了过来。
    她的双眼之中,已没有生气,可是她显然还看得到我。被一动也不动的眼珠盯着看
,不是舒服的事。我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但丁是我的好朋友。」
    老妇人身子动了起来,看她的样子,像是想挣扎着坐起来。但丁忙去扶她,两个护
士想来阻止,被但丁粗暴地推开。
    一个护士转身奔出卧室,另一个口中不断喃喃地在祷告。
    老妇人在但丁的扶持之下,身子略为坐直,她的呼吸,强力了许多,甚至连眼珠也
可以转动。垂死的人,突然之间,因为某种刺激,而出现这种现象,一点也不值得欢喜
,那叫作「回光反照」,是一个人的生命快要结束之前的短暂亢奋。
    但丁紧靠着他的祖母∶「祖母,那苹打不开的盒子在哪里?」
    老妇人的手颤动着,看样子她正努力想抬起手,但是她实在太虚弱,结果,只是抬
起了一根手指来,向前略指了一指。
    我循他所指看去,看不到甚麽盒子,可是但丁的神情却极兴奋∶「是,祖母,我知
道那里有一个保险箱,祖母,密码是甚麽?」
    我呆了一呆,再向老妇人垂死的手指所指处看了一下,看不出有甚麽保险箱。
    这时,刚才奔出去的护士,和两个医生一起走了进来。一进来,护士就神色愤然,
指着但丁。我忙过去∶「这位是病人的孙儿,他们正在作重要的谈话。」
    那护士仍愤然道∶「应该让病人安静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医生就摇了摇手∶「由得他们去吧,都一样。」
    医生的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老妇人没有希望了,骚扰和平静的结果,全是一样,
老妇人命在顷刻,随时都可以死去。
    这时,但丁以一种十分紧张的神情,把耳朵凑近老妇人的口部,一面向外挥着手,
我知道他的意思,低声道∶「各位请暂时离开一下。」
    四个人一起走了出去,我将门关上,听得但丁以极不耐烦的声调道∶「别管这些了
,祖母,密码是甚麽?取得了那盒子之后,如何打开?」
    我心中也有点奇怪,老妇人的生命之火,随时可以熄灭,在这时候,她还讲了些甚
麽废话?我也走到床前,老妇人在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摇着头,看来简直诡异莫名。
    她一面摇着头,一面发出比呼吸声不会大了多少的微弱声音∶「孩子,你┅┅知道
保险箱?我┅┅没告诉过你。」
    但丁更着急道∶「祖母,别理会这些好不好?」
    可是老妇人仍然固执地摇着头,但丁道∶「好,是我自己发现的。」
    老妇人突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呛着气,以致发出来的笑声,可怕之极。但丁
已急得一头是汗,老妇人这样笑着,只要一口气呛不过来,立时可以断气。
    幸好,老妇人笑了几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已停止了笑声,却眼珠转动,向我望
了过来,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现出了极其诡异的神情。
    我当时绝不知道她的神情忽然之间这样古怪,是甚麽意思?我只是吓了一跳,以为
那是她临死,面部肌肉抽搐的后果。可是,那种诡异的神情,立即在她脸上消失,她又
望向但丁,口唇头动着。但丁忙凑过耳去,不住点看头,不到一分钟,他就神情极其满
足地直起了身子,理也不理他的祖母,向前走去,走到了一张几旁。在那几上,有一苹
十分巨大、精致的瓷花瓶,上面绘有工笔的美女。
    但丁伸手,将那苹大花瓶提起来,原来花瓶的下半部是空的,罩在一具小型的保险
箱上,那具小型保险箱,看来固定在茶几上。
    我看了这种情形,心想∶用这种方法来掩饰一具保险箱,倒并不多见。
    我注意着但丁的行动,只听得那老妇人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我忙向老妇人看
去,老妇人正望向但丁,怪异的「咯咯」,发自她的喉际,看来她正要向但丁说甚麽。
    我忙道∶「但丁,你祖母好像有话要对你说。」
    可是但丁彷若未闻,只是在转动着保险箱上的键盘。我忙来到床前∶「老太太,你
想说甚麽?」
    老妇人的头部,已不能转动,只是移动着她的眼珠,向我望来。
    她头部不能转动,而只能移动眼珠的神情,看来相当可怖,可是,当她的眼珠定向
我的时候,她突然再一次,又现出了那种看来像是嘲笑的神情。
    她的喉际,发出「咯」的一声,眼睛之中,唯有的一丝光采,也立时消失,眼仍然
睁着,可是谁也看得出,这个有着许多神奇经历的老妇人,已经离开人世。
    我失声叫道∶「但丁,她死了!」
    几乎在我叫出那句话的同时,但丁发出了一下欢呼声。我抬头向他望去,发现他根
本没有理会他祖母的死活,他已经打开了那具保险箱。
    那保险箱的内部,和那苹盒子,一样大小。但丁小心翼翼,将盒子取了出来。我又
道∶「但丁,她死了。」
    但丁连看也不看她的祖母,拿着盒子,向外便走∶「通知医生。」
    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已经走出了房间,我也走向门口,医生和护士已急急走了进
来。
    我看到但丁推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走了进去,随即将门关上,全然没有邀请我
和他在一起的意思。这不禁令我十分生气。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听得医生在房间中急速的讲着话,当我回过头时,一个医生已
经拉过了床单,盖住了老妇人的脸,两个护士在床边祈祷。
    老妇人死了,而但丁竟然在她临死前的一刹那,离开了她。
    我忍不住有一股要去责难但丁的冲动,我向着但丁走进的那扇门,直奔了过去,在
门口推了推门,没推开,就大力地踢着门,一面叫道∶「开门。」
    我弄出来的嘈杂声十分大,但丁只要是在这幢房子之中,没有可能听不到的。可是
有好几分钟之久,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略停了一停,心中反倒担心了起来。但丁是
不是会有了甚麽意外?
    正当我这样想着,门内传来了一下叫唤声,听来十分怪异,正是但丁所发。我又高
叫了一声,门打了开来,但丁满面喜容,我瞪着他∶「你祖母死了。」
    但丁像完全没有听到∶「我已经知道宝藏在甚麽地方。」
    我道∶「在甚麽地方?」
    但丁怔了一怔,忽然又笑了起来∶「地图上显示的地方┅┅我看┅┅还不一定┅┅
可靠┅┅」
    听得他这样支支吾吾,我不禁火冒三千丈,不等他讲完,我就大喝一声∶「算了,
你一个人去好了。」
    我一面说,一面掉头就走,但丁连忙把我拉住∶「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同
伙,当然我会和你一起研究那个盒子上的地图。」
    我转回身去,但丁做着手势,要我进房去。我皱着眉道∶「你祖母死了,我们┅┅

    但丁不耐烦地挥着手∶「他们会处理的,我们先来研究那地图。」
    他硬将我拉了进去,在关上门之前,他向门外的几个神情慌张的仆人,大叫了一声
∶「你们自己去办事,别来叫我!」
    我被他拉进了门,才注意到,那是一间书房,房子的四周围,全是书橱,正中是一
张相当大的书桌。
    书桌上,摊着一幅地图,在地图旁边,是七八块薄金属片,连在一起,上面有着刻
痕。
    我知道金属片上的刻痕,可以指出一个庞大的藏宝地点,那是鄂斯曼王朝全盛时期
的宝藏。
    我和但丁,一起急步来到了书桌之而,金属片上的刻痕,乍一看来,相当凌乱,但
丁指着中间的一片∶「你看这个符号。」
    我已经注意到这个符号,那看来像是一个皇室的徽号,在这个徽号之旁,有一个典
型的回教宫廷建筑的半圆形屋顶。
    但丁道∶「这里,我假定是皇宫。」
    对他这样的假定,我点头,表示同意。但丁的声音,变得十份兴奋∶「早年绘制藏
宝图的人,一定经过十分详细的实地考察,它和今天的精密地图,多麽吻合。」
    他一面说,一面将地图移近了些。金片上的许多刻痕,和地图上的线条相吻合。有
两条比较粗的线条,那是河流;山脉在金片上,用一连串尖角组成来表示,一直向东南
移过去,有一个不规则形状的曲线,但丁的手指向地图,地图上有一块几乎一模一样形
状的浅蓝色,那是一个湖。
    但丁的祖母在叙述中,提到这个湖。但丁认为他祖母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认出那是甚
麽湖的,但事实上,金片上的形状,和地图上的形状一样,真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但丁双眼之中,充满了兴奋的神采,我也不禁吸了一口气,真的,就是那个湖。而
在那个湖的旁边,有一个黑色的小圆点。
    我不由自主,把声音压得十分低∶「但丁,这里就是宝藏的所在。」
    但丁屏住了气息,点着头∶「可不是,我祖母当年,甚麽设备都没有,也能发现宝
藏,我们只要有足够的配备┅┅」
    他讲到这里,由于过度兴奋,甚至无法再说下去,要停下来大喘了几口气,才接下
了说道∶「我可以成为世界上拥有珠宝最多的人。」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自他脸上和眼神之中,所显示出来的那种贪婪的神情,真叫人
吃惊。我再也想不到,人的脸部的肌肉,通过简单的变化,可以表达出那麽强烈的意念

    我对他的这种神情感到很厌恶,转过头去,不去看他。但丁的声音之中,仍然充满
了那种极度的兴奋∶「我们这就走。」
    我吸了一口气∶「至少该等到你的祖母的丧事结束吧?」
    但丁大声道∶「我可等不了那麽久。」
    他说着,又将那些金片,「拍拍」地合了起来。金片合起之后,看起来十足是一苹
盒子。然后,他又摺好了地图,一起放进了一苹公事包,提起公事包,看来像是一秒钟
也不愿耽搁,就向外走去。
    才一出书房门,一个老年仆人就急急走了过来∶「但丁少爷,老夫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但丁就大喝一声∶「滚开!」
    看那老仆人的神情,还像是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说,但丁已根本不理会他,迳自向前
走去。
    我在他的后面,看看他的背影,在刹那间,我忽然想起了本来听来莫名奇妙的几句
话,那几句话,是金特在珠宝展览会上的「演词」∶「珍宝为甚麽会吸引人,它所代表
的价值,为甚麽可以驱使人去做任何事┅┅在珍宝美丽的光辉之中,可能就有着人类的
灵魂。」
    如果有灵魂的话,但丁的灵魂现在哪里?只怕早已飞到那个满是珍宝的山洞中去了

    接下来,但丁一分钟也不浪费地赶向目的地,他先是高速驾车,到了机场,还是用
那架飞机,飞往土耳其,直接降落在那个湖边的一个中型城市的军用机场上。
    我不知道他利用了甚麽人事关系,飞机不但降落在军用机场,而且,他又弄到了一
辆吉普车和足够用的设备。这些,全是在飞机降落之后,他留我在机上,一个人下机,
只花了二小时左右就办到。
    他驾着吉普车,和我一起驶离机场,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但丁显然准备连夜赶路
,他嘱咐我打开地图∶「到湖边,只有二百多公里,太阳升起之前,我们一定可以看到
湖水。」
    我没有说甚麽,自从离开了瑞士日内瓦湖边的那所房子之后,但丁兴奋得不可遏制
地不断讲话,有时,一句话重覆很多遍,我却表现得十分沉默,我需要思索,事态已经
相当明朗,简单来说∶有某一种力量,在寻找地球人的灵魂。
    是甚麽力量,它为甚麽要搜寻地球人的灵魂,这种搜寻已经多久?我全不知道,所
知道的只是∶这种力量,以「光环」的形式出现。
    人是一直认为自己有灵魂。这种信念,支持了人类许多活动,也成为人类整体社会
生活中道德规范的一种支柱。虽然一直以来,灵魂虚无缥缈,不过这个名词,已经成了
人性美好一面的一个代表,在意念上来说,非有它的存在不可,它成为抵制某些劣行不
能妄为的力量。
    如果一旦,当人类发现根本没有灵魂,那会在人类的思想观念上,引起何等程度的
混乱?
    一种冥冥中不可测的力量,一直在人类的思想中形成一种约束,突然之间,这种约
束消失了,那等于人性美好的一面消失,丑恶的一面得到了大解放,再也无所顾忌。在
有这种约束力量的情形下,尚且不断迸发的劣根性,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地炸开来。
    或许,就是由于人类早已开始发现了根本没有灵魂,所以,灵魂作为一种约束力量
,已经越来越薄弱,以致人性的丑恶面,已越来越扩大?
    我的思绪十分紊乱,一个接一个问号,在我脑中盘旋着,我又想起了乔森,乔森自
己毁灭了自己的肉体生命,是不是已达到了目的,证明了有灵魂?还是灵魂的存在,如
金特所说,是一种「反生命」?只有到了那个境地,才能明白,不然,无论如何不明白

    我一直在想着那些,所以,有时候,但丁的话,我全然没有反应,听来全是他在自
言自语。
    吉普车由但丁驾驶,他要采取甚麽路线,我也无法反对,在月色下,车子驶上了一
个石岗子,跳得像是墨西哥跳豆,我叹了一口气∶「路真不好走。」
    但丁神情越来越兴奋∶「快到了,快到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车速提高,令得车子不断地在大小石块上弹跳。
    车子经过的是土耳其南部十分荒凉的地区,不见人影。我只好想像一下,当日但丁
的祖母在这种地方,向着不可测的目的地前进的情形。
    突然之间,我想到,但丁祖母在叙述中,似乎对她当年的这段旅程,说得十分简单
,回想起来,其中像是故意隐瞒了一些甚麽。会不会那光环一直跟着她,而她隐瞒了没
有说出来?
    我无法肯定这一点,只觉得有这个可能。而且,我也无法推测她有甚麽理由要隐瞒

    过了午夜之后,但丁的情绪更接近疯狂,他加速驶上了一个坡度相当高的山坡,使
车子在向上驶的时候,随时有可能一直翻跌下去。
    等到车子驶到了山坡顶上,他陡然停下了车,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向前看去,已经可以看到大约在几十公里外,在月色下闪烁着耀目银色光芒的湖水
了。
    但丁指着前面,转头向我望来,我知道他要说甚麽,忙抢在他的前面∶「是,我知
道,你快成为世界上拥有珍宝最多的人!」
    我这样说,只不过重覆了他说过十多遍的一句话,可是他在听了之后,却怔了一怔
,像是在刹那之间,想到了甚麽∶「我们,我们要成为世界上拥有珍宝最多的人。」
    他一直都是说「我」的,这时忽然变成了「我们」。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可是却
也没有在意,只是道∶「还是你,分珍宝的时候,我让你多拿一块好了。」
    但丁哈哈地笑了起来。自从但丁向我提起珍宝开始,我一直不是很热心。那绝不是
说,珍宝对我没有吸引力.我只是没有但丁那样狂热。当车子驶下山坑,越来越接近湖
边,我想起满山洞的珍宝,我也不由自主,有点气息急促,一点也不觉得但丁把车子开
得太快。
    车子驶到了湖边,但丁绕着湖,飞快地驶着,朝阳升起,我和但丁都看到一串铺向
前的石块。石块大小不一,加工也很粗糙,但是还可以一眼就看出,那是人工铺成。
    抬头看去,石块的尽头处,是一片石屋,并不是很高,只是在湖边许多石山岗中的
一部分,绝不会令人特别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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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满洞宝石
    但丁把车子一直驶到石崖前停下。
    石屋上果然有一道十分狭窄的山缝,山岗面向东。朝阳正升起,光线恰好照进山缝
,可以极清楚地看到,山缝只不过两公尺深,之后,就被许多石块堵塞着。
    但丁的祖母说得十分明白,当她离开之后再想回去时,有一阵震动,震跌下许多石
块,将石缝堵住了。
    这一带,正是中亚细亚地震最频繁的地区,极轻微的地震,也可以将山石震下来,
堵塞了山缝,那倒不足为奇。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不禁凉了半截。山缝很长——根据但丁祖母的叙述,如果全被
石块堵塞了,两个人的力量,即使但丁带了炸药,也是没有法子清理。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但丁已大叫着奔向前,挤进山缝。
    他挤进了两公尺之后,自然无法再向前去,我看到他一面叫着,一面在狭窄的山缝
之中,困难地抓起了一块小石块,向外抛来。
    我骇然,大声道∶「但丁,如果你用这个方法清理堵塞的石块,我估计需时两千万
年。」
    但丁又很困难地抛出了一块小石块来,喘着气∶「当然不会一直用这个办法,但少
一块石头阻塞去路,也是好的。」
    我只好苦笑,他急到这种程度,很值得同情。我叫道∶「出来吧,别浪费时间了。

    但丁总算肯挤了出来,但在他出来的时候,还是带出了两块小石头。他的嘴不够大
,要不然,我想他会用口叼出一块石头来。
    我们两个人合作,大约花了半小时的时间,就装好了炸药。
    我和但丁,都不是爆炸专家,也无法估计我们所放的炸药是不是恰到好处,只是靠
盲目的估计,然后,把药引拉到了车子附近,但丁的手一直在发抖,无法点燃药引,我
自他的手中夺过打火机来,点着了药引。
    药引在着火之后,「嗤嗤」地向前烧着,我们的心中都很紧张。不过这时的情形是
,就算有错误,也来不及改正了。
    我屏住了气息,等着,药引烧进了山缝,紧接着,「轰」地一声响,浓烟迷漫,将
整个山缝口,全都遮住了,一时之间,甚麽也看不到,只听到连续不断的石块滚动声。
    但丁握紧我的手,浓烟过了好一会才散开,看清了爆炸的结果,我和但丁都发出了
一下欢呼声。
    爆炸的结果,正是我们预期的结果∶塞在山缝中的大小石块被炸松了,有许多,已
经因为松动,而滚泻到了山缝之外,令得山缝看起来更深。
    我奔到山缝前,向内看去,可以看到,至少有十公尺左右,可以供人很吃力地爬进
去,一次爆炸而可以有这样的成绩,理想之至。
    当天,我们一直工作到日落西山。包括了另外两次的爆炸,和将大小石块,通过了
一条临时搭配起来的运输带运出去。由于山缝十分狭窄,把石块从山缝中弄出来的时候
,身子连转动一下都不能。这种工作环境,令我想起中国的采石工人,在端溪的坑洞之
中采端砚的原石。
    天色黑了,我们疲倦不堪,我上了车,放下了前面的座椅,躺了下来。我向但丁道
∶「你一定要休息,不然,要不了两天,你就会脱力而死。」
    但丁在车边伫立着,一口又一口吸着烟,大口喝着温热的罐头啤酒、衣服因为汗湿
而贴在身上,满身污秽,他那种情形,和出入一流酒店,一副花花公子模样的但丁相比
较,简直换了一个人。
    他道∶「我会睡,你别管我。」
    我没有法子管他,太疲倦,一闭上眼,已经睡着了。
    当我一觉睡醒,睁开眼来,天色相当昏暗,转头一看,但丁并没有在车上,我探出
头去,看到他睡在地上,睡得很沉。当地白天相当热,但是晚上气温相当低,我拿起了
一条毯子,想下车替他盖上,就在我一坐起身来之际,我突然看到山缝之中,有亮光在
闪动。
    我第一个想法是,但丁忘了将照明设备熄掉,所以才有光亮透出来。
    我下车,将毯子盖在但丁的身上,但丁睡得像死猪。
    亮光从山缝里面透出来!
    然后,我向山缝走去,亮光一直自山缝中传出。我到了离山缝口极近处,光亮忽然
熄灭了。我陡地呆了一呆,自然而然地问∶「甚麽人?」
    我得不到回答。我感到了一股寒意,连忙后退了两步,山缝中仍然一片漆黑。
    我在呆了片刻之后,摘下悬在腰际的电筒,向山缝内照去。
    电筒的光芒,一直可以射到山缝还被石块堵住的地方,绝对没有人,也没有看到任
何可以发光的物体。我熄了电筒,思绪混乱,陡然想到了一点∶那光环,那神秘的光环

    刚才,我看到的光亮,会不会是那种神秘的光环发出来的?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大是兴奋。我一直期待看遇到这种神秘光环,如果是它,那
真是太好了。我在山缝口,又等了一会,仍然未见有任何光亮,我只好压低了声音∶「
你刚才曾出现过,希望你再出现,我想和你交谈。」
    我一连讲了好多遍,可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令我十分失望,只好缓缓转回身去。
这时,天色十分黑暗,突然之间,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出现在我面前的地上。
    这种情形,真令我震呆∶在我的身后,有光线射出来。
    那也就是说,我一转身,山缝中的光线又亮起来了。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转回身去?我想那神秘的光线,一定又会消失,
所以,我决定甚麽也不做,只是吸了一口气,继续慢慢向前走。
    当我在向前走看的时候,我留意地上影子的变化,如果影子越来越短,那就说明背
后的光源,没有移动过。
    可是,我向前走了好几步,地上影子的长短,完全没有变化,这令得我又惊又喜∶
证明光源是移动的。而据我所知,那神秘光环,也会移动。这时,极有可能,那神秘光
环,就在我的身后。
    好几次,我想转过头去看上一看,但是又怕一转过头去,它就消失,所以我只好仍
然向前走着,不一会,我已经来到车子前面,但丁躺着的地方了。
    在那短短的几十步路程中,我心中不知转了多少念头,想的全是如何才能使那光环
不要离开我,好让我和它作交谈,但是我却想不出甚麽办法来。
    当我来到了但丁的身前之际,我停了一停,我的影子。投射在但丁的身上,就在我
仍然不知道如何才好之际,但丁忽然醒了过来。
    他先是略动了一动,然后,睁开眼来。当他初睁开眼来之际,他还是十分疲倦的样
子,可是,就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他刷地坐了起来,眼睛瞪得极大,一副惊讶
之极的神情,望着我。
    也就在那一霎间,我面前的影子消失。我留意到,但丁极度惊讶的神情,也变得十
分疑惑,用手搓着眼睛,我转过身去,身后甚麽也没有。
    我等不及但丁站起身来,忙蹲了下去∶「但丁,你刚才看到了甚麽?」
    但丁摇了摇头∶「我应该看到甚麽?我想一定是太疲倦,眼花了。」
    我听得他这样说,知道他一定是真的看到了甚麽,又问道∶「是光环?那种神秘的
光环?你祖母遇到过的那种?刚才在我的身后?」
    但丁睁大了眼∶「没有看到甚麽光环。」
    我呆了一呆,但丁没有理由撒谎的,那麽,他看到了甚麽东西?
    我极快地连问了三遍,但丁用手比着∶「好多光,从你的头部发出来,不,也不应
该说是光,只是很多光线┅┅你头上,像是在冒着火,而从你头上冒出来的火之中
,又有很多光线,错综复杂地环绕着,看来像是一个甚麽图案。」
    我用心听着,可是却没有法子听懂他的形容,不禁气恼道∶「你在胡说八道些甚麽
?」
    但丁道∶「就是这样。」
    我只好道∶「请你再详细说一遍。」
    但丁又说了一遍,比较详细了些,但还是差不多。刚才,我头上有「火」冒起来
,自「火」上,有许多环状的光线射出来,像是一个图案。
    我不禁苦笑,我一直以为那神秘的光环跟在我的后面,原来不是。至于我头上冒起
「火」,那更不可想像。
    我抬头向上望,星光稀落,天已快亮了,我道∶「该起来工作了。」我一面说,一
面直起身子来,却又不由自主,伸手在头上摸了摸。
    但丁也随着我站了起来,他突然道∶「对了,刚才,你的头发,根根直竖,每一根
头发都有火光冒出来,所以,你看来,才像是整个头上,有一蓬火。」
    这一次,他总算形容得具体了些,但仍然不可思议。刚才我头发根根倒竖了?
    当天的工作更辛苦,每当满身是汗,挤出山缝,等候炸药爆炸,我和但丁在烈日之
下互望,都只好苦笑,但丁说了好几次他没有选择错伙伴,一副衷心感激的样子。这一
天,有一点小意外,有一队土耳其士兵经过,给但丁用流利的土耳其语打发走了,但丁
自称是政府派出来的勘察人员,没有露出甚麽破绽。
    一天的工作,又打通了十公尺左右,爆炸声已相当空洞,明天大有希望可以进入那
个山洞。
    当晚,我仍是倦极而睡,但午夜时分就醒来,希望再看到有亮光,然而一无所见,
等了一小时,再度入睡,等再醒来时,天已亮了。
    和前两日一样,吃了些罐头食物,再度开始工作,在当天的第二次爆炸,清理了石
块之后,但丁在前,我在后,一起向山缝中挤进去,已可以强烈地感到,前面有一股相
当清新的气流,向我们涌过来。
    那等于在告诉我们,去路打通了。
    但丁兴奋得大口吸着气,不断问我道∶「你感到没有?你感到没有?」
    我当然可以感得到,在石块和石块堆叠的隙缝中,有相当强的气流在涌出来,我们
又安上了一支小炸药,然后,退出山洞,引爆,浓烟冒出,我的心情紧张。
    但丁更紧张得不等浓烟消散,就想进去,我用力才能把他拉住。他急得像是恨不得
向山缝中大口吹气,好令浓烟早一点消散。
    我虽然同样感到紧张,但是看到他的这种神情,还是觉得可笑∶「先检查一下照明
设备,不要好不容易,进了里面,像你祖母一样,甚麽也看不到,随便捞两把东西出来
!」
    但丁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他双手合十,身子在不住发着抖,连带讲起话来,
都是声音颤抖的,他正在喃喃自语∶「求求你,别让我失望,别让我失望,求求你。」
    他说着,手指互相扭在一起。看他的样子,痛苦莫名。但丁本来很快乐,他拥有不
少珠宝,而且,他对于各种珍宝的专家级的知识,也使他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像他这样
的人,在全世界范围而言,都是上层人物。
    可是这时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痛苦,真叫人吃惊。
    这种情形,令我发怔,但丁一直在祈祷,我也不知道他信奉的是甚麽宗教,他将他
叫得出来的神灵,全都叫了出来。好不容易,自山缝中冒出的浓烟,渐渐消散,但丁向
我望来,我点了点头,但丁犹豫了一下∶「你┅┅你先进去。」
    我点头,拿着强力电筒,侧身向山缝中挤进去,连日来,在这狭窄的山缝中挤进挤
出,已经不知多少次。
    但丁也挤了进来。我的距离不远,要是两个人都伸直手臂的话,手可以碰到手。
    不多久,我就发现我们最后一次的爆炸,十分成功,碎石被爆炸力量震散,前面是
一个山洞。
    越来越接近那个山洞,突然之间,我和但丁两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叫声
来。
    在电筒的光芒照耀下,我们都看到了难以形容的光彩。真是难以形容!光彩突然间
从地面上迸射出来,那样夺目,那样艳丽,超越了人的视力所能接受的地步。
    我感到了窒息。早已期待会在那个山洞中找到珍宝,在那一霎间,我还是无法想像
那些光彩是甚麽东西发出来的!但丁用一种极其尖锐的声音叫道∶「天,你看那些宝石
!你看那些宝石!」
    那一大片夺目的光彩,映入眼睑,看不清那是甚麽,这时,定了定神,仍然看不清
那麽一大片,每一种光彩,都是闪耀的,流动的。但至少已经可以看出来那些光彩,由
许多不同颜色的发光体发出。那些物体,本身不会发光,光芒照射上去,它们反射出令
人心惊目眩的光彩,全是各种各样的宝石∶大颗的红宝石、绿宝石、钻石,和许许多多
颜色艳丽,看得人连气都透不过来的宝石,满地都是。
    全副心神都被山洞中的景象所吸引,在艳丽夺目的光彩之下,所联想到的,是这些
宝石,每一颗在世界珠宝市场中的价格,和它所代表的大量金钱。根本没有任何馀地再
去注意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宝石本身的美丽,实在是在次要的地位,真正的美丽,是它
所代表的大量金钱。
    我只记得,突然之间,我们的身边,已全是宝石的夺目光彩,我们己身在山洞之中
了。
    我和但丁都不住叫着,尽管我不财迷心窍,可是我还是不断地叫着,那种莫名的兴
奋情绪,超过了一切。但丁大叫着,张开双手,整个人,突然向地上扑了上去。
    但丁这样的动作,结果是令得他自己的身子,整个重重仆在地上,这一下摔得极重
,可是他却完全不觉得,他把自己的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双手则用力扒拨着,将他双
手所能及到的范围之内的大大小小各色宝石,都抓到身边来。
    各种宝石聚成了两小堆,就像是儿童在沙滩上堆积起来的沙堆。
    然后,他不断地笑着,在地上爬着,做着同样的动作,直到把山洞中所有的宝石,
都堆成了小堆,总数约有二三十堆之多。
    我在他忙碌的时候,也一样没有闲着,只不过和他不一样,我并没有将宝石聚成堆
,只是一颗一颗拾起来,把它们放在强烈的电筒之前,用光照射着。光线透过那些宝石
,我得微眯起眼,因为反射出的光芒实在太强烈。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注视着一颗相当大的纯蓝色的碧玺,这种被称为「碧玺」的宝
石,我知道并不是太名贵的宝石,可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麽大,颜色这样纯蓝的一块
蓝碧玺。
    电筒的光芒透过这块宝石,我闭着一苹眼,令睁开的眼睛尽量接近它,然后,我整
个人,一下子就被那种纯蓝色所包围,像是全身都浸在最清澈的海水之中。而这片海水
又是那样清纯,不含任何杂质,清纯得完全没有生命。
    这样的感觉,令人不免有点伤感,那麽美丽的宝石,没有生命,在感觉中,我已经
进入了这颗宝石,那种纯净透澈的蓝色,可以令得一切生命,都为之凝冻,成为宝石的
一部分。美丽是美丽极了,但丝毫没有生命的成分在内。
    我怔怔地看着,在一片蔚蓝之中,我不禁又想起了金特的话∶人的灵魂是在宝石之
中?如果是的话,人的灵魂在进入了宝石之后,也一定冻凝而不再活。再照金特的说法
,灵魂只是一种反生命的形态,根本不能用「活」字来形容,那麽,进入了宝石之后的
灵魂,又是一种甚麽形态呢?
    我的思绪越来越混乱,突然之间,我激动起来,用力将手中的那块纯蓝碧玺,向洞
壁上扔去,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被我摔裂了,我顺手又拣起一块琢磨成四方形,足有我
手掌四分之一大小的祖母绿,用同样的方法观察它。
    祖母绿并不是那麽纯净,在它的内部,有着薄纱一样的裂纹。这种被内行人称为「
蝉翼」的裂纹,由许多极其精细的图案所组成。只怕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美术家,可以
把图案形状的变化,表现得如此之复杂。把那些组成图案的线条扩展开来,那就像是另
一个世界,另一个宇宙,一种超乎我们生存的世界的另一世界。
    我们生存的世界,也由各种各样线条组成,祖母绿内部的那些线条,就组成了另一
个世界。我抛开一块,又取起一块,在每块不同的宝石之中,都看到了异乎寻常的景象
。我也知道,我不单欣赏它们的美丽,而且也对宝石的内部,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探索,
那是受了金特那番话的影响。我也想在宝石之中找出人的灵魂来?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让我看到一些奇异的现象?这种心情,倒颇有点像夏夜,在旷
野之中,等候不明飞行物体带着外星人降落在眼前。
    我的行动告一段落,我发现地上的所有宝石,都被但丁集中起来,但丁也挺直了身
子,望着我∶「卫,我们两人,是世界上拥有宝石最多的人。」
    我点了点头∶「恐怕是。」
    但丁忽然笑了起来∶「卫,求求你,别把你分得的宝石一下子就全卖到珠宝市场去
,不然,只怕要跌去九成价钱了。」
    我摊开了双手∶「我分到的宝石?」
    我并不是做作,对着那麽多的宝石,我没有不动心的道理,但是我从来也没想到过
「分」这回事。但丁一听得我这样问,怔了一怔∶「当然是分,这里一共是二十四堆,
我们一人一堆,你先拣好了。」
    我吸了一口气,想了并没有多久,就道∶「但丁,当你提及宝藏的时候,我根本不
相信┅┅」
    但丁有点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头∶「可是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了它。」
    我笑了一下∶「一般来说,在小说或电影中,当两个合伙人,千辛万苦,找到了宝
藏之后,总不会有甚麽好结果。」
    我这样说,只不过想开开玩笑,可是但丁却极不耐烦地转过身去∶「你在胡说八道
些甚麽?」
    我道∶「我想说,我根本不想和你分┅┅」
    我这句话才讲到一半,但丁整个人都震动起来,他霍然转过身,手中的强烈电筒直
射向我,以致令得我在刹那之间,甚麽也看不到。
    用电筒直射向另一个人的脸,这十分不礼貌,我一面用手遮向额前,一面向旁退去
.一面道∶「你干甚麽?」
    在我向旁退开之后,电筒的光芒照不住我,可是双眼刚才受了强光的刺激,一时之
间,还是甚麽都看不到。我的喝问,也没有回答,只是听到但丁发出浓重的喘息声。
    我呆了一呆∶「但丁,你不舒服?」
    但丁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音,这时,我可以看清他的样子,我看到他神情惊恐
已极,还带着极度的愤怒,身子半弯着,一副准备决斗的样子,盯着我,身子在发抖,
面内在抽搐。
    我不禁吓了一大跳,以为山洞之中忽然多了一个极其凶恶而我还没有发现的敌人,
我立时机警地四面看,可是山洞之中,除了我和他之外,根本没有别人。
    我忙道∶「但丁,发生了甚麽事?」
    我一问之下,但丁用一种震耳欲聋的声音尖叫道∶「你,你刚才说的话,是甚麽意
思?」
    我又是一呆,我刚才说甚麽了?我刚才不过说,我不想和他分那些宝石,话只不过
讲到一半,他就用电筒向我照射了过来——我陡然明白他为甚麽会这样子了。他,老天
,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他以为我不想和他分享,是为了要独吞。
    我忙做着手势,令他镇定一些∶「你听着,你完全误会了,我说过不想分,是真的
,我不会和你分┅┅」
    但丁尖叫着∶「你要独吞?」
    我大力摇着头∶「不是,全给你。」
    但丁震动了一下,一脸不相信的神色。我向前走出了一步,我只不过走出了一小步
,可是但丁却立时尖声叫着,向后跳出了一大步,那副戒备我向他攻击的神态,真令我
啼笑皆非。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在找我作你的伙伴之前,一定会很好地了解过我,如果我要
向你攻击,你能对付得了?」
    但丁吞了一口口水∶「你┅┅你是说┅┅」
    我道∶「我说的话,就是我的心意,这许多宝石,全是你的,或许我需要其中的一
颗,带回去给我的妻子,其馀,我完全不要。」
    但丁的脸色青白,喃喃地道∶「为甚麽?为甚麽?」
    我道∶「没有这些宝石,我也过得很好。而且,我相信这些宝石,落在你的手里,
比在任何人手中都好,你不会轻易出售,也不会令它们损毁,更何况,你是鄂斯曼王朝
的唯一传人,这个宝藏,本来就是你祖上的。」
    我用了最简单的话,使他明白我的心意,但丁的神情变得极其激动,他突然发出像
哭泣一般的声音∶「卫,原谅我!」
    我大是愕然∶「原谅你甚麽?」但丁向我走来,一面走,一面伸手入袋,当他再伸
出手时,我看到他的掌心,托着至少方鸽蛋大小的一颗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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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科幻屋扫校
标题<<书路--搜灵>>
第十二部∶和一种生命形式的对话
      1
    那颗钻石,呈现着一种极其柔和的粉红色的光彩。那种粉红色,几乎是觉察不到的
,但是却又可以一眼就看出它的确有着粉红色。那是一颗一望而知是极品的天然粉红色
钻石。
    但丁托着那块钻石∶「请原谅我的私心,我┅┅藏起了这颗钻石,它┅┅实在太美
了,现在,我把它给你,送给尊夫人,我相信这是这里几千块宝石之中,最好的一颗。

    我笑道∶「你可以保留它,我随便拣一颗好了。」
    但丁的神情,诚挚得几乎哭了出来∶「如果你拒绝的话,等于不肯原谅我的过失。

    听得他这样说,倒不能再拒绝∶「好,我就要这一颗。」
    我伸手在他的掌心,把那一颗钻石取了过来,但丁慢慢缩回手去。我把钻石捏在手
里∶「我们在山洞里已经多久了?快将这些宝石全弄出去吧。」
    但丁忙道∶「是,是。」
    他自腰际解下了用羊皮制成的袋子。他对于找到宝藏十分有信心,是以一直把空的
羊皮袋子系在腰际,我没有他那麽有信心,这时只好脱下了上衣来,在袖口打了两个结

    我们把各种各样的宝石,一把一把抓进去。等到我的上衣的两个衣袖,再也装不下
,他手上的那个羊皮袋,也已装满了。
    但丁还在用电筒四下照射着,在山洞角落里的宝石,他也不放过,直到肯定,整个
山洞中的宝石,全都装了起来,他才欢啸着,向外走去。
    我跟在他的后面,想着这一次奇妙的经历,真是令人兴奋,又想到我把那颗粉红色
钻石给白素的时候,一定可以听到她的赞叹声。一面想,我一面问∶「但丁,我们这次
经历,是不是可以公布出来?」
    但丁道∶「不,不,没有必要,让世界上每一个人去揣测这些珍宝的来历好了。」
    我道∶「真可惜你不同意。你还记得金特这个怪人,他把珍宝和人类的灵魂联在一
起,真有点不伦不类。」
    但丁对我的这句话,没有甚麽反应,只是闷哼了一声。我们一面说着,一面在向外
走,又已进入了山缝中十分狭窄的部分。
    我一再强调山缝的狭窄,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和一个狭窄的空间,有十分大的关
系。我们行进的山缝窄,还好人的身子是柔软的,可以挤得过去,但人的头部是硬的,
山缝的宽度,恰好可以供人侧着头缓缓地前进。那时,但丁在前面,在移动身子之前,
他首先要设法把那一大袋珠宝先推向前,身子才能跟着移动。
    我的情形也是一样,所以我们前进的速度相当慢,我和但丁之间的距离十分近。就
在这一段最狭窄的山缝之中出了事。当时,我们手中无法拿电筒,在黑暗中前进,所以
在出事之前,绝没有预防但丁会有甚麽动作。
    我正在吃力地移动自己的身子,突然听到一下「嗤」的声响,接着,一股浓烈的麻
醉剂的气味,扑鼻而来。不到十分之一秒,已经判断发生了甚麽事∶有人向我的脸部,
在喷射麻醉气体。
    当有人向你的脸部喷射甚麽时,本能的反应,一定是转过头去避开它。这时,我的
反应,就是这样。可是,我却忘了处身在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我只能侧着头,根本无
法转过头去。
    我张大口想叫,可是已经迟了。我已经吸入了那向我喷来的麻醉气体。在我昏过去
之前的一刹间,我只来得及想到了「但丁」两个字。
    我不知道自己丧失了知觉多久,当逐渐恢复知觉,只感到头痛、口渴,和全身有一
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我很快就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而且,立即可以肯定,我的处境,一辈子也没有比
这时更糟糕过。
    我还挤在山缝中,看来,丧失了知觉之后,我未曾动过。
    这本来不算甚麽糟糕,可是当我伸手向前的时候,我却摸到了许多石块,堵在我的
前面,我立时向前移动了一下,勉力取出了电筒来,向前照着,前面的去路,已全被石
块堵住了。
    那当然是曾经有过一次爆炸的结果。
    就算我的头再痛些,也可以明白发生甚麽事。有人用强力的麻醉剂,喷向我的脸,
令我丧失知觉,然后,他引爆山石,将出路封住。我被困在山腹之中了!在这样人迹罕
到的一个地方,我被困在山腹中了!
    做这件事的人,当然就是但丁。
    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我将我所知道的骂人话,全都想了一遍,而在第十一秒钟
,我知道就算我精通全世界的骂人话,也不发生作用。
    我该想想办法,应该怎麽办?
    首先感到,挤在山缝中,不是办法。
    我缓缓地移动着身子,不再向前,而是后退。后退的路并没有被阻,不多久,我就
回到了那个山洞之中。
    就在那个山洞之中,但丁曾以极其诚挚的神情,求我原谅他,要我接受他藏起来的
那颗钻石。
    那颗钻石,当然也给他拿走了。这时我才感到自己是多麽笨,当时给了我钻石之后
,伸出来的手,缩回去得那麽慢,那表示他的心中是多麽舍不得!
    但丁这样对付我,当然早有预谋,这也就是他一听到我说不愿意和他分宝石,他立
时联想到了我要独吞的原因,因为他自己想独吞。
    我十分愤恨自己轻信但丁,一面伸手进衣袋,出乎意料之外,那颗粉红色的钻石,
居然还在。这算甚麽?是但丁留给我的殉葬品?我立时否定了这个想法,但丁才不会把
它留下来给我。这颗钻石之所以还会在我的口袋中,是因为它放在我另一边的口袋中,
在那个狭窄的山缝之中,我相信但丁一定经过了不少努力,而无法把手再挤过我的身子
,在我口袋中把这颗钻石取出来,所以才逼得放弃的。
    我把这颗钻石握在手里,心中不知道是甚麽滋味。用电筒照射一下,钻石的光彩极
其夺目。这颗钻石,在市场上,至少可以令人一生无忧金钱,但是在这里,一块光彩夺
目的石头,价值不会大于一片面包。
    很快,我就发现,要在这个山洞中另觅出路是不可能的,山洞绝无通道。我再估计
,我的体力,是不是可以支持得到把堵塞山缝的石块掀开,使我重见天日?
    这是无法估计的事,事实上,这看来也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一面想,一面深深吸着
气,把电筒熄了,以节省一些电力,同时,在黑暗中,也可以使我冷静些。
    我完全明白在绝境中,所作的一切努力,可能一点也不能改善处境。但是我非做不
可,因为如果我不做,我就只有等死。
    我自知性格中有许多缺点,但可以肯定∶我不会等死。休息了五分钟,我向山洞的
出口处走去,准备到了有石块堵住出路处,就尽我所能,把石块一块一块移开去,希望
能够有一条出路。
    我决定了这样做,也开始了这样做,大约是在三四小时之后,我发现那真是一点用
处也没有。在这三四小时之内,我已经筋疲力尽,大约也被我搬开了几百块大小的石块
,可是在我面前的,可能还有几千块、几万块。我已榨尽了自己每一分体力,而搬开了
几百块之后,我几乎没有前进过。尽管我心中万千分不愿就此放弃,可是我知道,我非
放弃不可了。我甚至连再睁开眼睛的气力也没有,我闭上了眼,任由汗水从我的眼皮淌
过,一直向下淌。
    我突然想到∶「天国号」上的官兵,在接到了上头的命令,要他们殉国,他们是不
是也同样绝望?
    我很奇怪自己何以突然想到这一点,我和天国号上的官兵不同,天国号上的官兵,
海阔天空,他们处于绝境,只是他们的一种信念,令得他们非要去死不可。
    而我,一点也不想死,只不过是我陷身在山腹之中,所以非死不可。
    我不由自主苦笑,又想到∶天国号上的官兵,在临死之前,他们的感觉——我不愿
想天国号上的官兵,可是却偏偏一再想到,这令我感到极度的怪异。
    而这种怪异的感觉,迅即令我感到了震栗∶我不是自己要去想天国号上的官兵的,
而是有甚麽人在想,我感到了他在想。或者说,是有甚麽力量,强迫我在想。
    这种怪异的感觉,令我感到,我已在死亡边缘,我甚至已不能控制我的思想。
    接下来,我的思绪,更加不受控制。
    我告诉自己∶我不要再想天国号的事。
    但是我却想到∶天国号上那麽多官兵死了,没有灵魂,一个灵魂也找不到。
    我告诉自己∶别去想他妈的灵魂的事。
    可是我却立即又想到∶乔森死了,乔森为了求自己的灵魂出现市死,可是,也没有
灵魂。
    我告诉自己∶我也快死了。
    我想到∶你有灵魂吗?
    这使我陡然一震,我应该想到「我有灵魂吗?」可是我想到的却是「你有灵魂吗?
」却不像是我自己在想,像是有人在问我。
    我感到有人在问我∶在这个山洞之中,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不可能有人问我
问题。
    在那一霎间,我的思绪,真是紊乱到极。一个人,会忽然有自己根本不愿想的思想
,这是一种甚麽样的情形?我无法用文字去形容这种情形。
    可是,我极不愿想到的问题,还在不断向我袭来,那情形就像是有甚麽精灵,忽然
进入了我的脑部,用他们的意愿,在刺激着我的脑神经,使我不断地想到他们的问题,
反倒是我自己要想的事,无法达到思索的目的了。
    (事后,我才想到这种情形,可以用一种现象来作比喻。)
    (我的脑部,本来在接收着我自己的思想,就像一座收音机,一直在接收着一个固
定的电台。但是忽然之间,有一股强力的电波侵入,把原来的电波排挤。在这样的情形
下,收音机就会听到两个电台的声音,其中一个,是外来的干扰。)
    (我那时的情形,大抵就这样。)
    那种不是属于我自己思想的问题,还在继续不断地袭来,每一个问题,都像是在催
促我的灵魂,快点出现。这许多问题,和我自己根本不可能回答的紊乱思绪纠缠在一起
,简直快将我逼疯了,令得我在忍无可忍,陡然大叫了起来∶「别再问我了。」
    当我大叫了一声之后,我自半疯狂状态中,突然惊醒过来。
    但是静了没有多久,问题又来了。
    这次的问题是∶「为甚麽别再问了?是不是你根本没有灵魂?」
    我有一次忍不住大叫∶「我没有,你们有?」
    我自然而然这样叫出来,当话出口之后,我又陡然震动了一下,我感到,我必须尽
我一切力量,集中意志,好好来想一想。不管我的处境恶劣,我还是要好好想一想。
    我刚才叫出来的那句话∶「我没有,你们有吗?」这句话,乔森曾不断叫过。当乔
森在这样叫嚷的时候,他的助手,认为他是在说梦话,而我,则认为他是和某些神秘人
物在交谈。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全不是,乔森当时的情形,和我一样!他在遭受着不是属于
他自己思想的问题的袭击。金特一定早知道,他说乔森「正遭受着一些困扰」。我直到
现在,才知道这种「困扰」如此要命。
    乔森道受着这样困扰,他的一切怪行迳,全可以了解。有好几次,他行踪不明,等
到再出现时,又满身是汗,疲累不堪,看来像是做过长时期的苦工。他一定是躲到甚麽
小酒吧去,想用酒精麻醉自己,甚至于,他曾用毒品来麻醉自己,想把脑中不属于自己
的思想驱走。
    乔森没有对我说出这种情形。事实上,他即使对我说了,在我有亲身体验之前,也
不容易明白。这种情形,根本不可能向任何人诉说。
    乔森终于采用了坚决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乔森那样做,我绝对可以了解,因为没有人可以长时期忍受另一种思想的侵袭。而
且更要命的是,这另一种思想,还不断地问你有没有灵魂。
    谁肯承认自己没有灵魂?但是,谁又拿得出自己的灵魂来给人看。
    乔森终于走上了结束自己生命的这条路,他实是非如此做不可。他希望藉着生命的
结束,灵魂就会出现,好让那个问题有答案。
    我如今的情形,大致上和他相同。所不同的是∶他自己结束生命,而我,环境逼得
我的生命非结束不可!
    我迅速转念,那不属于我思想的问题,一直没有断过,我不由自主喘着气,哑着声
——我不明白自己的声音何以变得如此嘶哑,老实说,我极度疲累∶「别再问了,每一
个人都以为自己有灵魂。或者,生命结束,灵魂就会出现,你们大可不必性急,我的生
命快结束了,我的灵魂或许就会出现,来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当我在声嘶力竭地这样叫了之后,不属于我思想的话,又在我自己的脑中响起来,
充满了嘲弄的意味∶「每一个人都认为生命结东之后,灵魂会出现。可是不,生命结束
,并不能导致灵魂出现。天国号上那许多官兵,一个灵魂也没有出现,乔森生命结束,
也没有灵魂出现。只怕你死了之后,也同样不会有灵魂出现。许久了,许久了,许久许
久,不知有多少人生命结束,可是一个灵魂也未曾出现。为甚麽不肯承认根本没有灵魂
?」
    我坐着,感到极度的虚弱,流出来的汗,又冷又稠,像是经过冰冻的浆糊。我挥着
手∶「好,我们没有灵魂,没有!」
    那不属于我自己的想法,仍然不肯放过我,嘲弄的意味更甚∶「你第一个肯承认自
己没有灵魂,那说得通麽?你们自有文化以来,一直都在歌诵着灵魂,认为肉体只不过
是一个短暂的现象,灵魂才永恒,而你们居然没有灵魂。要是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你
们这种生命,有甚麽价值,和任何最低级的生物,有甚麽不同?」
    我大口喘气。这时,我又明白了青木何以要在他的钗述之中,故意隐瞒了一段他被
那种神秘光环追问的那一段经历。那真不好受,没有甚麽人愿意提起它。
    这种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目的是把人的生命价值,贬低到了和一个水螅相等的地位

    可是,我们是人,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都会尽一切力量挣扎,把人的地位提高
,至少,比一苹水螅要来得高。
    可是,再努力挣扎又有甚麽用?没有人可以令自己的灵魂出现,灵魂不是实实在在
的东西。灵魂不是一块手帕,可以随便从口袋中拿出来给人看。就算像乔森那样,结束
了自己的生命,仍然证明不了甚麽。
    我想起了青木,又令我想起了但丁的祖母在她的叙述之中,曾提及她有一种奇妙的
感觉,感到那种神秘的光环,在向她讲话,但是她又不是实际上听到声音,只是感觉声
音。
    我当时不明白她这样形容是甚麽意思,现在我明白了,她的情形和我一样。
    我现在的情形,和青木曾遇到过的一样,和但丁祖母曾遇到过的一样,也可能是乔
森曾遇到过的一样。可是那种神秘的光环呢?为甚麽他们都曾见过那种神秘的光环,而
我未曾见到?
    当我想到这一点之际,我挣扎着,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你们在哪里?让我看看
你们。」
    我一面叫着,一面努力睁开眼来。
    这时,浓稠的汗,已令得我的视线十分模糊,睁开眼来之后,山洞中一片漆黑,甚
麽也看不到。我按下了电筒的开关,电筒射出光芒,照向对面的山壁,在山壁上现出一
团光芒,看来倒像是一个光环。
    我「哈哈」笑了起来∶「这就是你们?你们连形体都没有,看来,更不会有灵魂。

    我这时的精神状态,又几乎半疯狂,所以,一面说着,一面不断挥舞着手。这种动
作,全然没有意义的。
    我挥着手,叫着,但是在突然之间,我停止动作,又再挥手。
    电筒握在我的手中,我挥手,自电筒中射出来,照在对面山壁上那团光芒,应该跟
着动才对。我突然发现,手臂在动,电筒在动,可是,对面山壁上的那一团光芒,却一
动也不动。
    我再次挥动手臂,山壁上的那团光芒,仍然不动,我忙循手中的电筒看去,发现电
筒所发出来的光芒,极其微弱,只是昏黄色的一点。
    电已经用尽了。那麽微弱的电筒光,根本不可能照射到十多公尺外的山壁上。
    那麽,山壁上的那团光芒是┅┅
    我陡然震动了起来∶那是┅┅那就是那种神秘光环,就是它!
    我感到的震动如此强烈,以致电筒自我手中,跌了下来。也就在这时,我看到那光
环离开了石壁,向前移来,停在半空∶一个光环,在缓缓转动着。
    同时,我感到了它在说话,它一定是早已在了。我脑中那种不属于我自己的想法、
问题,根本就是它一直在向我说话。早在几天前,我看到的光芒,令我头发发光的,当
然也是他们,他们早来了,一直在注视着我和但丁的行动。
    我勉力定了定神,我一直在希望能和这种神秘光环接触,然而却在这样的情形下才
达到目的!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我感到它在说∶「形体?形体有甚麽重要?你们有完美的形
体,你们的形体,复杂到难以弄得明白,可是那有甚麽用?」
    我听着它指责人,也无意反驳,人的形体,的确是复杂到极,但它们完全没有形体
,这又算甚麽呢?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之际,我脑中闪电也似,掠过了一个念头∶「对,没有形体,可
能比任何复杂的形体更好。人类的灵魂,可能就是完全没有形体的一种存在,是和生命
完全相反的一种反生命,没有人知道灵魂是甚麽样的存在,或许它根本不在我们形体存
在的空间之中,或许它的存在,根本不需要空间。你们发现不了它,就不能说它没有!

    我一口气讲着,一霎间的灵感,令得我的思路从极度的紊乱中,解放出来,又变得
可以侃侃而谈,不必声嘶力竭地叫喊。
    悬在我面前的光环,忽大忽小,急速地转动着,而且发出奇妙的色彩变幻。
    然后,我又「听」到它在说∶「这是一种狡辩,任何不存在的东西,都可以用这种
狡辩去反证它的存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青木、乔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种神秘的光环来到地球搜
寻人的灵魂之后,都败下阵来,我可没有那麽容易认输。
    我立时道∶「你绝不能否认人有思想,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思想,或为善,或为恶
,或思想深邃博大,或幼稚愚昧,但是每一个人都有思想,你能叫一个人把他的思想拿
出来看看吗?但是,你能否认人人都有思想吗?」
    光环再度急速转动∶「你的意思是∶人的思想,就是人的灵魂?」
    我连想也不多想∶「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可以这样说。」
    光环的旋转更急∶「甚麽意思?」
    我挺了挺身子∶「人,只要自己有思想,自己在自己的思想之中确定自己有灵魂,
就有灵魂,不必要也不可能把灵魂拿出来给别人看,更不必被你们┅┅看。」
    我本来想说「更不必被你们这种怪物看」,但临时改了口。
    光环的转动更急,在急速的转动中,我「听」到了对话。
    「这种说法,我们第一次听到。」
    「是的,可能对。人一定有灵魂,但我们一直搜寻不到,可能就是因为人的灵魂,
根本是另一种生命的形态,不,根本不是一种生命形态,甚至根本不是一种形态。」
    「那怎麽样,我们的搜寻算是有结果了?」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大声道∶「你们的搜寻,永远不会有结果。」
    光环停止了不动,我继续道∶「人自己都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有灵魂。每一个人在
思想上,认定自己有灵魂,就有;认为自己没有,就没有。当人认为自己本来有灵魂,
但是不再需要,就消失,不可捉摸的一种反生命现象,你们怎麽能把它具体地找出来?

    我讲得十分激动,在我讲完了之后,我感到了几下叹息声。
    我又道∶「你们别以为我早已对灵魂有研究,实际上,我和所有人一样,绝无认识
,刚才我所讲的,是我突然之间所想到的。不过,我相信,这可以解释你们为甚麽永远
不能成功的原因。」
    我又听到了几下叹息声,光环又缓缓转动起来,我定了定神∶「你们究竟是甚麽,
可以告诉我?」
    光环的转动变得急速,好久,我没有「听」到甚麽,看起来,像是我的问题不容易
回答,过了一会,才「听」到了光环的声音∶「我们是甚麽?是一种生命的形式。」
    我尖声道∶「是一种光环?」
    「光环?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是甚麽样子,光环?或许在你看起来,我们像是一个光
环,但那只不过是我们聚集了地球上的一些能源,所显示出来的一种形象,那没有意义
。就像你们,有两苹手、两苹脚,就算变成了八苹手,八苹脚,在外形上有了很大的不
同,但对你们生命实质的意义,不会有多大改变。」
    我呆了半晌,一时之间,不明白这番话约含意。
    我还想问他们为甚麽对地球人的灵魂那麽有兴趣,但是我还未曾问出来,只不过想
了一想,就又「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你的好奇心真强烈,这个问题可以等一等,你
难道不想离开这个山洞?」
    自从和那个「光环」对答以后,我思绪极度迷幻,以致完全忘了自己濒于死亡。一
听得他们这样提醒我,我不禁「啊」地一声∶「你们有力量可以使我绝处逢生?」
    光环转动了几下∶「当然可以,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运用能量。」
    我吞了一口口水∶「例如杀人?杀那两个宫中的侍卫,和杀天国号上的官兵?」
    「是的,那可以说是我们的错误,一直以为人死了,灵魂就会出现。天国号上的官
兵,本来就要死,我们希望能在我们的安排之下,使人的灵魂和肉体分离,结果失败。
虽然,命令他们殉国的电讯,也来自我们的意念,但这没有分别,在当时这样的情形下
,天国号上的官兵,无法再生存下去。」
    我苦笑了一下∶「你们至少害死了乔森。」
    「那更不关我们的事,乔森想自己证明自己有灵魂,可是他的方法不对,他失败了
。他的行动,还不如你的一番话令我们信服。认为人的灵魂和金钱结合,人的灵魂在珍
宝中,现在看来,也错了。」
    我吸了一口气∶「不见得完全错,的确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金钱上的利益,而改
变了他们的思想,随之而令得他们的灵魂也消失了,例如但丁,就因为想独吞宝石,而
想置我于死地。」
    「你的意思是,灵魂,代表着人的美德和善念?」
    「我不知道,我不能具体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我绝不会说一个人在做种种坏事的
时候,他的意念之中还觉得自己有灵魂的存在。」我的回答相当玄妙,但那的确代表了
我的想法。
    光环没有再「说」甚麽,只是迅速地向外移去,当它移向山洞出口处之际,我看到
了一阵光芒迸射,和听到了一阵轰隆的声响。
    我忙向外走去,到了那狭窄的山缝中时,堵住山缝的石块,已经全散落了下来。我
踏着碎石,向外挤去,那光环始终在我的前面。
    等我终于挤出了山缝,发觉外面天色黑沉沉地,不知是深夜几时。在黑暗之中,那
光环停在我的面前,看来更是清晰。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那光环∶「你们始终未曾回答我,为甚麽对搜集地球人
的灵魂,那样有兴趣?」
    光环缓缓移动着,我又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你不能想像,宇宙间生命的形态,用
许多种不同方式存在。我们的生命形态,你全然无可能了解,或者说,无形无态,我们
为了要追寻自己生命的根源,在无穷无尽的宇宙中,寻找答案,和各种形态的生命接触
┅┅」
    我呆呆地伫立着,抬头向上望,黑沉沉的天空上,满是星星。我想着他们的话,想
像着他们在无穷无尽的宇宙中,和各种各样生命接触的情形,不禁悠然神往,不知身在
何处。
    「我们接触过很多生命,奇怪的是,每一种生命,都有同样的困扰,不知自己的生
命从何而来。好久之前,我们遇上一种生命,这种生命告诉我们,我们的这种形态,恰
好是一个星球上的一种生命的相反,这个星球,就是地球,恰好和我们相反的生命形态
,就是你们,地球人。」
    我发着呆,道∶「你们就是反生命?」我在讲了这一句之后,不由自主,震动了一
下,想起了金特的话来,失声道∶「如果是这样,那麽,你们可能就是地球人的灵魂。

    我的话很久没有得到回答,接着,我感到了几下叹息声,也感到了他们的话∶「谁
知道!」
    我还想说甚麽,那光环已在迅速地远去,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
    我仍然呆立着,在黑暗之中,一直在想着和「光环」的种种对话,每一句都想上好
几遍。
    天亮了,本来应该疲倦之极,可是我却感到十分兴奋。湖水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光
彩,我沿着湖向前走,走了没有多远,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喧哗声,在我前面不远处传出
来。
    我找了一个小土丘,把身子藏起来,探头向前看去,看到的情形,真令我吃惊。我
看到了大约有十七八个人,站在湖边,不断把一些东西,向湖水中抛去,看来像是在比
赛谁抛得远些。那些被抛出去的东西,在划空而过,落进湖水中之前,都发出各种颜色
的夺目光芒。
    那些人,看来像是当地的游牧民族。这一带的游牧民族,生性凶悍,若是事情对他
们有利,他们是绝无文明社会的道德标准可言。
    同时,我也看到了翻侧的吉普车,和压在吉普车下的但丁,他流出来的血,染红了
黄土。但丁显然已经死了。是死于自然的翻车,还是死于这些人的袭击?我不会再去查
究,我只是看着那些人喧闹着,把各种各样的宝石,一把一把,抛进湖水之中。
    我悄悄后退,绕过了土丘,选择了另一条路,离开了湖边。
    但丁自那山洞中得来的宝石,结果全沉到湖底去了,甚麽时候才能重现?
    别以为像别的故事一样,结果甚麽也没有剩下。不,那颗粉红色的大钻石,我还在
,带回家,送给了白素。白素转动着,看看它发出的光芒∶「钻石是不是有价值,决定
在它处于交易行为之中,这情形,倒很有点像人和灵魂的关系。」
    我瞪着眼∶「你这样说,未免太玄妙了吧。」
    白素道∶「一点也不玄妙,钻石一直放在保险箱中,和普通石头完全一样。人不是
到了有真正考验的关头,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究竟怎样。」
    我没有再说甚麽,但仍然认为她的话太玄妙了一些。你认为怎麽样?
    几天之后,我试图和青木联络,没有结果,我也一直想和金特联络,同样没有结果

    每当处身在拥挤的人丛中时,我想到∶我们是生命,对于和生命完全相反的反生命
,绝对无法想像。
                                  (全文完)